第九章 隱忍

時間讓我們成長,也讓我們疏離。

我努力扮好陌生人這個角色,讓我們都能好過一點兒。

卻不料,越隱忍,越痛苦,越心冷。

01

我是班上最後一個辦完報名手續的。吳虹萱給我的信被我放在錢包裏,以後隻要打開錢包,就能想起那妮子,這樣挺好的。

拿著老師發的作業本、新書等,我慢吞吞地走到了教室,剛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就腳下一軟,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趴在地上的我,絲毫沒有感覺到身體上的疼痛。我想一定是太久沒有睡覺,所以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吧……

“起來。”就在這時,一雙強有力的手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許久未見,卻時常想起的臉。可那張臉與以往不同的是,它此刻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我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本來想忍住的話還是脫口而出了:“你的臉怎麽了?”

聽了我的話,顧以諾用手摸了摸臉頰上的傷痕,緊接著用不以為意的語氣說道:“摔的,怎麽,你現在還會關心我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顧以諾上下打量我一陣,見我沒什麽異常之後,便蹲下身,幫我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書本。

看著他的舉動,我這些日子以來,好不容易堅強起來的心又開始一點點地變得柔軟。

不行,沈可可,不能讓這些日子的努力白費啊……

我不斷地在心裏命令著自己。

等顧以諾撿起最後一本書,我慢慢地發話:“放在那兒,我自己來撿。”

聽了我的話,顧以諾抬起頭,眼眶紅紅的,嘴角因為氣憤微微地顫抖著。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沒有理會,直接蹲下身,接過他撿好的書,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可可,你有病啊!顧以諾好心幫你,你也有意見嗎?”剛坐下身,曾文靜就衝到我的身旁,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連頭都懶得抬,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要是喜歡打抱不平,就讓他給你撿課本,別來我這裏吵,礙眼。”

周圍的同學都因為我冷漠的態度倒吸一口氣,曾文靜則氣得牙癢癢,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做為主角的顧以諾,將手中的一本練習冊重重地摔在我的課桌上,留下一句:“沈可可,我以後不會再犯賤了。”便大步離開了。

看著桌子上那本被捏成一團的練習冊,我知道,此刻我的心,跟它一樣,皺巴巴、髒兮兮的。可我不能讓心痛浮現在我的臉上,不能讓所有人看到,沈可可受傷了,並且傷得很重很重。

我是驕傲的沈可可,我是刀槍不入的沈可可……

尷尬的氣氛中,曾文靜還想跟我爭辯些什麽的時候,班主任拿著書大步走進了教室,使一切吵鬧都提前結束了。

開學的第一天,由於同學們還沒有從假期中回過神來,很多老師都選擇了自習。我埋在題海中,讓那些刁鑽的數學題麻木我的神經,這樣就可以不用去想、不用去看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今天早上看到我那樣對待顧以諾之後,同學們都紛紛議論我們倆是不是鬧掰了。吳虹萱出國留學的消息,也成為第二大八卦事情。

聽著那些不著邊際的流言蜚語,我隻是冷冷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顧以諾也跟我一樣,整天都沒有跟別人說話,不是做練習題,就是站在走廊上看著天空發呆。

好吧,我承認,我還是忍不住會偷偷看他那麽一兩眼。每次看著他略帶憂傷的身影時,我都會慫恿自己,沈可可,原諒他吧,去跟他說清楚吧,去重新擁抱他,感受他的溫暖吧。可隻要想起陳阿姨說過的那些話,想起他接近我的真正目的,我就會狠心別開視線,不再看他。

下午的第二節課,我收到了張士傑的短信,短信裏說,下課後他還是會跟以前一樣,在教室門口等我。不管他變成宋士傑還是鄧士傑,他永遠都是屬於沈可可的張士傑。

看著那條短信,我笑了,隨後發給他一個微笑的表情。

最後一節課結束,同學們紛紛收拾書包走出了教室。我背著書包,剛走到教室門口,就看到了靠在欄杆上等我的張士傑。

想起那天我的語氣,還有言辭,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我承認,那天,我的氣憤不止來源於張士傑,還有一些來自日積月累的憤怒,以及陳阿姨那些尖酸的語言。

“怎麽,是不是覺得我太帥,所以不敢看我啊?”張士傑盯著我,歪著嘴角,一副小痞子的模樣。

“今天比較帥,沒有銅臭味。”我打趣地擠兌他。

經過這樣的調侃,兩人之間的不愉快瞬間煙消雲散。真的好朋友就是這樣吧,隻要簡單的一個微笑,隻要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相互原諒……

“沈可可,你嘴巴積點兒德會死啊!”張士傑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後,又興奮地對我說,“我看到一條裙子,很適合你,買給你好不好?”

“我不要,我哪裏適合穿裙子啊,吳虹萱那家夥才適合吧!”我脫口而出。

聽了我的話,張士傑的表情慢慢變得疑惑起來:“對了,吳虹萱呢?我就說今天耳根怎麽這麽清靜,原來是沒有她吵我啊!”

“她轉學了,去了美國。”說完,我心裏的難過又一次湧了上來。

“轉學?她怎麽會轉學啊?怎麽都不跟我說?”張士傑的語氣有些緊張。

“她爸爸媽媽離婚了,她由她媽媽撫養,便一起去了美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她不告訴我們,是不喜歡送別這種場景。”我省去了她是因為偷試卷的事被退學,又被爸爸打,從而去美國的這些事。不告訴張士傑,一是不想他因為試卷那件事有愧疚感,二是想要保留吳虹萱在他心裏的驕傲形象。她什麽都沒有跟他說,可能隻是想要在他心裏永遠保持小公主的形象吧!

我的話讓張士傑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上滿是落寞和憂傷。

其實沒有吳虹萱在身旁嘰嘰喳喳,我又何曾習慣呢?

我們倆安靜地站在走廊上,身邊經過的同學越來越少,最後仿佛整棟教學樓就隻有我們倆了。在我準備拉著他離開的時候,我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正緊緊地盯著我。在發現那雙眼睛的主人是顧以諾之後,我輕輕地邁開腳步,朝張士傑靠近,並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他。

我的擁抱讓張士傑渾身都僵硬起來。他愣了一兩秒之後,這才慢慢地伸出手,回應了我的擁抱。

在跟張士傑擁抱之後,我看到顧以諾跨著大步經過我們的身旁,隨後快速地下了樓。

“你抱著我,是為了給他看的嗎?”

張士傑的話讓我回過神,我立馬鬆開了手,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張士傑帶著探究的表情看了我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道:“看樣子,你是不準備告訴我,你跟那個家夥發生了什麽。不想說,就不要說了。看來這段日子,我似乎錯過了很多。”

看著那家夥欠揍的樣子,我給了他一拳,就背著書包走了。

“喂,很疼啊!你倒是等等我啊!”身後傳來張士傑的叫喊聲。

02

開學後的日子很平淡,我依舊每天去咖啡廳唱歌,張士傑雖然變成了有錢人家的少爺,卻還是堅持每天等我下課,晚上把我從咖啡廳接回家。吳虹萱那妮子在經曆了裝網線的各種囧事之後,終於迎來了勝利,在跟我視頻對話的那一天,我們兩個像傻瓜一樣,對著電腦屏幕上的對方放聲大哭。

要說這平淡生活中有什麽不同,那應該就是,我這些天去咖啡廳唱歌的途中,總感覺有人在跟蹤我的這件事了。當我把這件事告訴張士傑的時候,他更是對我形影不離了。

對了,還有那個不得不提的名字——顧以諾。要說我的生活跟白開水一樣平淡無趣的話,那麽這些日子,他的生活則是跟空氣一樣,完全無色無味。除了照常認真上課、回答問題以外,他基本就是在發呆。

在我以為,就要用這樣平靜的狀態迎接不久以後的畢業考時,這天,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傳到了我的耳邊。

這個消息就是,顧以諾那家夥竟然這麽快就找到了新歡,更讓我氣得牙癢癢的是,他的新歡竟然是曾文靜!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差點兒衝到他們倆的麵前,把他們從教學樓的樓頂丟下去。當然,我並沒有那麽做。不是我心腸軟,而是我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資格可以生氣和怨恨了。

這樣的發現,讓我根本沒有心思迎接接下來的英語課。當上課鈴敲響的時候,我這才發現,我那在外流浪的魂魄,被響起的鈴聲召回了那麽一點點。

英語老師開始講解上一次考試的試卷,看著試卷上奪目的125分(滿分150分),我的思緒再一次飄走了。

直到老師將那個熟悉的名字念出來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沈可可,顧以諾。”

我站起身,愣愣地盯著英語老師,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麽。

“你們兩個一組,到講台上把文中的對話用表演的方式演出來。”英語老師笑眯眯地看看我,再看看顧以諾。

我低著頭,看了看試卷,隻見情景對話裏的內容竟然還有互相道謝、握手。

“老師,我拒絕跟沈可可一組。”在我想要開口拒絕的時候,顧以諾竟然率先發話了。

氣不過的我,立馬補充道:“我也拒絕跟顧以諾一組。”

看著我跟顧以諾的表現,英語老師的表情尷尬極了,她有些為難地看著我們倆:“那這個情景對話,由誰來表演呢?”

“老師,我願意跟顧以諾搭檔。”曾文靜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英語老師最終決定由顧以諾和曾文靜兩人搭檔。

看著兩人在台上默契的表演,我的心裏像是住進了一隻刺蝟,不管多麽微小的情緒波動,都會被刺得生疼。

一整個上午,我都沒精打采。自從吳虹萱不在我身邊之後,每天的午飯,我都在食堂解決。張士傑若是上午來上課了,便會陪我一起去食堂。他若沒來,我便一個人走,一個人吃飯。漸漸地,由開始的不好意思和尷尬,變成習慣了。

因為沒什麽胃口,在看了食堂的菜之後,我決定隻喝湯。剛打好玉米排骨湯朝座位走去的時候,曾文靜和顧以諾的身影就映入了我的視線,看著他們倆親昵的樣子,我手一抖,滾燙的湯灑在手臂上。劇烈的疼痛讓我咬著牙蹲在了地上。湯汁順著手臂慢慢往下流,我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此刻蹲在地上的我,像個無助的小孩。

“去醫務室看看。”一雙大手將我從地上扶起,他拿出紙巾輕輕幫我擦拭手臂上的湯汁。

我抬起頭看到了顧以諾英俊的側臉,他溫柔地往我發燙的手臂上吹氣。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裏忍不住一陣委屈。

不是已經跟曾文靜在一起了嗎?為什麽還要對我做出這樣曖昧和溫柔的舉動?不是說,喜歡我就是一個錯誤嗎?

“跟我去醫務室。”顧以諾的聲音似乎有著無法抗拒的力量。

我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便跟他一起走出了食堂。

“顧以諾。”剛走出食堂的大門,身後就傳來一個微怒的聲音。

轉過頭,曾文靜正用憤憤的目光看著我們倆。

顧以諾看看曾文靜,再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看我。

我揚起一絲苦笑,好不容易變得柔軟的心又堅硬起來:“不好意思哦,我忘了你已經是別人的了。眼光夠特別。你不用假惺惺對我好了,我自己會去醫務室。我沈可可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你總是喜歡把話說得這麽絕情嗎?你是不再需要我所有的關心了嗎?”顧以諾的眼睛紅紅的,眉頭也擰著。

我瞥了他一眼,就別過頭,不讓他看到我的表情:“走吧,你的女朋友在呼喚你。”

聽了我的話,顧以諾留下一聲輕微的歎息,就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手臂還在隱隱作痛,可這樣的疼痛,在心的疼痛麵前,也就不算什麽了。

03

從醫務室包紮回來後,我一點兒食欲都沒有了。我徑直朝教室走去,剛走到教室門口,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像是在專程等待我一般。

“請問,你是沈可可嗎?”西裝男人看到我走近後,低頭問我。

我看看他,不像是壞人,便點了點頭。

“你能幫我找到張士傑嗎?我怎麽也找不到他。”男人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有些疑惑,昨天張士傑還送我回家,怎麽這會兒就不見了呢?

“你是張士傑的什麽人?”我用不太禮貌的語氣問道。

“我是他爸爸。”那男人誠實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爸爸?那個姓宋的家夥?

這樣想著,我上下打量起他來,考究的衣著,成熟帥氣的臉,細看之下,確實跟張士傑有幾分相像。

可,為什麽張士傑會失蹤?是不想見到他爸爸嗎?

我歪著頭思考起來。在思考一會兒沒有結果的情況下,我拿出手機撥打張士傑的手機號碼,可回應我的是關機的提示音。

“他的手機早就關機了。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隻能來找你幫忙了。”

我把手機放進口袋裏,看著麵前的宋叔叔,腦海裏滑過許多猜想。張士傑的失蹤是不是跟他有關?難道是他在家虐待了張士傑?不可能啊,張士傑那小子那麽厲害……

“你能幫我找到張士傑,讓他回家嗎?”宋叔叔又一次懇求。

“那你能告訴我,張士傑為什麽要鬧失蹤嗎?”

宋叔叔歎了一口氣,在思考了好一陣之後,他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跟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故事要從十多年前說起。那個時候,宋叔叔剛從一座海邊的城市來到這裏,前期的艱苦創業,讓他的身體和心靈都飽受煎熬。在一次業務應酬的時候,他認識了張士傑的媽媽,也就是張阿姨,張阿姨的溫柔體貼很快俘虜了宋叔叔的心。有了張阿姨的溫暖,宋叔叔的事業蒸蒸日上。在宋叔叔決定迎娶張阿姨的時候,他的父母站了出來,他們認為張阿姨出身不好,強烈反對兩人在一起。在糾纏和吵鬧了一陣之後,張阿姨帶著一顆破碎的心以及肚子裏的孩子離開了。

過了兩年,宋叔叔跟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結了婚,有了小孩,生活平靜愉快。可不知道是不是報應,就在不久前,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車禍中喪生了。這時,張士傑的奶奶,也就是宋叔叔的媽媽,找到了張阿姨,原來她一直暗中讓人調查張阿姨。當初張士傑進學優,也是他奶奶要求張阿姨那樣做的。原因是,雖然不認這個孫子,但好歹是宋家的骨肉,所以不能讀太差的學校。等到張士傑快要成年的時候,他奶奶跟張阿姨談判,說要領回這個孫子,但前提是,張阿姨必須自己離開,不要纏著張士傑。那天早上估計就是張阿姨想要自己一個人悄悄走掉,卻沒有想到,竟然發生了車禍……

這件事本來要一直隱瞞下去,可就在昨天晚上,張士傑回家的時候,聽到了奶奶和那個一直負責暗中調查的人的談話,一怒之下將那人打成重傷。隨後,他就跑了。

聽了這個故事,我的眼眶因為憤怒慢慢地紅了起來。我仿佛能夠看見,張士傑因為痛苦,像隻受傷的小獸般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身影。

當淚水滑過臉頰的時候,我抬起頭憤怒地看著宋叔叔:“您是我見過的最沒用的爸爸,您就不配有張士傑這麽好的兒子。”

說完,我就快步跑了。

風景在我的視線裏一點點後退,我的腦海裏隻有受了傷的張士傑的樣子。

他現在一定很難過,一定很傷心,也一定非常迷茫……

我要找到他,我要告訴他,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還有我;不管這個世界多麽荒唐和荒涼,我會一直陪在他的身旁。

04

快速跑到了張士傑的家中,沒有發現他的影子,我又跑到了小河邊,仍舊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在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張士傑的時候,我帶著一顆慌亂的心回到了家裏。

我不知道還能去哪裏找他,所有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我都找了一個遍,就連讀過的小學,我都去找了,可怎麽也找不到他。

打開門,頹唐地靠著牆坐在地上,我渾身開始顫抖起來。我很擔心,擔心張士傑那個家夥因為害怕而絕望,擔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擔心他一個人舔舐傷口……

想到這裏,我將頭埋在雙膝間,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你幹嗎哭啊?”沒過幾秒,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沙發另一頭的角落裏傳了出來。

我抬起頭,張士傑在沙發的另一頭愣愣地看著我,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頭發也是淩亂的,表情疲倦多過悲傷。

短短一天沒見,我卻感覺分離了好久好久,再看見他,那感覺像是珍寶失而複得。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破涕為笑。

“又哭又笑,很像神經病呢!”張士傑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用有些紅腫的眼睛直視著我。

我擦幹臉上的淚水,慢慢地靠近他。坐在他身旁的時候,我輕輕挽住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找了你好久,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還是沒能找到你……”

說著,我的眼淚再一次湧出眼眶。

“昨天發生了很恐怖的事情,我打了一個人,是抱著要把他打死的心下的手,可等我看到他血肉模糊、氣若遊絲的樣子,我還是感覺到害怕了。我逃走了,逃離了那金碧輝煌的冰冷屋子。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在河邊坐了一夜,覺得好累,想要找個地方休息,卻又不知道該去哪裏,就直接來到你家了。沈可可,我好累,為什麽上天總是喜歡捉弄我呢?為什麽就舍不得賜給我一丁點兒的幸福呢?我曾經那麽討厭那個女人,她死的時候,我可以不流一滴眼淚,可是昨天,當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哭了,為她哭了。她從來不跟我講過多的話,也吝嗇得從來沒有給過我擁抱。就是這樣一個冷血的媽媽,竟然默默為了我做了那麽多那麽多……”張士傑的淚水滴在我的額頭上,溫熱的**帶著悲傷和絕望。

我緊握著他的手,想要給他一點兒力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家裏安靜得隻能聽到我們倆的呼吸聲以及掛鍾的嘀嗒聲。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像是一首悲傷的歌。

我們倆靜靜地坐著。

我不知道命運還要跟我們開什麽樣的玩笑,此刻的我,隻希望,它能夠對我們友善一些,在我們如此荊棘密布的青春歲月裏,能夠讓我們多些美好,少些傷痛。

最起碼,讓張士傑能夠擁有他的幸福,這樣就足夠了……

05

經過一整夜的考慮,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陪著張士傑來到了那座價值不菲的別墅前。白色的別墅前是座100多平方米的花園,花園裏爭相開放著各種漂亮的花兒,旁邊還有一個卡通兔子的雕塑。要不是知道這幢別墅裏住著的是一戶人家,這裏倒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城堡。

張士傑拉著我,推開了別墅的大門。一進門就有傭人上來給他遞來舒服的鞋子。張士傑沒有理會,而是拉著我上了樓,衝到了一個以金色為主色調,裝飾豪華大氣的房間裏。房間裏巴洛克風格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臉色有些憔悴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就是昨天找過我的宋叔叔。

他看著我,微微一笑,隨後便皺著眉頭,用幾分不悅的眼神盯著張士傑。

我捏了捏張士傑的手,想要給他一點兒勇氣。他歪頭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緊張。

“昨天去哪裏了?”宋叔叔擰著眉頭慢慢發話。

張士傑低著頭,沉默著,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響動,隨之便是沉重的腳步聲,以及拐杖敲擊地麵發出的聲音。

這個聲音的響起讓張士傑臉色一白,手也隨之顫抖起來。

我看著他緊張的樣子,有些疑惑地微微轉過頭,朝門邊看去。

一個拄著拐杖、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不用猜,她一定是張士傑那個奶奶了。

“你終於回來了,是想要我替你收拾爛攤子嗎?哼!”老婦人中氣十足,聲色俱厲。

“媽,這件事我會解決,您就不用操心了。”看著老婦人氣急敗壞的樣子,宋叔叔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輕輕地扶住了她。

“我怎麽可能不管!我宋家竟然出了這樣一個孫子!你讓我的臉往哪裏擱?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話音剛落,那老婦人就用拐杖狠狠地敲著地板,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宋叔叔看了我和張士傑一眼,神情有些緊張。

“我不是你們宋家的人,我姓張!”張士傑沒有理睬宋叔叔的眼神,沒好氣地直接回了嘴。

聽了張士傑的話,老婦人氣急攻心,臉漲得通紅,用顫抖的手指著張士傑,厲聲說道:“你,你,你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身上流著的是我們宋家的血!你就是我們宋家的人!”

說完,她還不忘拍了拍自己起伏的胸脯,露出一臉痛苦的樣子。

宋叔叔一邊幫老婦人拍背,一邊朝張士傑命令道:“士傑,還不趕快跟你奶奶道歉!”

“我是不會跟她道歉的!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張士傑別過頭,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一抹倔強。

“你這是什麽話!她是你奶奶!我是你爸爸!”宋叔叔聽到張士傑的話,語氣裏的埋怨一點點增加。

“我今天回來就是想要告訴你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待會兒我就去自首。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是宋家的人,跟你們姓宋的,也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了。”

聽到這番話,我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張士傑。看著他堅定的模樣,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你,你看這個不孝的家夥,竟然跟我說出這樣的話!他就是想要氣死我!”老人一邊捂住胸口,一邊露出難受的表情。

宋叔叔連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媽,您不要生氣,士傑還是孩子,他不懂事,您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說著,他又用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張士傑:“士傑,趕緊過來跟奶奶道歉,說說好話。昨天打人的事情,我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賠了一筆錢,也送他住進了最好的醫院,醫生說休息調養幾個星期就好了。”

張士傑沒有移動腳步,而是站在原地冷哼一聲:“原來在你們眼裏,我打人、做壞事都不用承認錯誤,隻要賠錢就好了。對待我媽,你們也是一樣的態度吧?”

張士傑的話讓宋叔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一旁的老婦人也隨之噤了聲,沒有再說話。

看著他們兩人的表現,張士傑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對我媽,你們也是一樣的無情吧……”停頓了一會兒,他指了指一旁捂著胸口的老婦人繼續說道,“如果不是你的孫子在車禍裏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怕是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像今天這樣,變成所謂的宋家人吧。到現在肯承認我是宋家人,不過是為了自己自私的想法,不是嗎?”

老婦人聽到張士傑的話,嘴唇顫抖了幾下,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又默默忍住了。

“士傑,我知道你對我們有怨恨,可是……”

宋叔叔想要解釋什麽,卻被張士傑的冷笑打斷,張士傑的眼睛裏流露出一抹憂傷。看到他這個樣子,我靠近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還有你,你又什麽時候想起過我呢?很訝異吧,從來沒有見過我,第一次見麵,我已經長這麽大了。好了,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做出屬於自己的決定,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們,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是宋家的大少爺,我選擇做回張士傑。”

說完,他拉著我準備大步離開。

剛邁開步子,就傳來老婦人惡意的謾罵:“這個不孝的家夥!你會遭天打雷劈的!”

聽著謾罵,張士傑的臉上沒有氣憤,隻有無奈和苦澀。

“士傑。”走到門邊的時候,宋叔叔叫住了我們。

張士傑回過頭,看了一眼可憐巴巴的宋叔叔:“爸爸,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想問你,作為一個男人,你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你覺得自己還有自尊和幸福可言嗎?為了不跟你一樣,我選擇離開。”

留下這句話後,他拉著我快步走出了這幢別墅。

之後,我陪著他一起去了張阿姨的墓地。在墓地前,張士傑認真又仔細地撫摸著墓地上張阿姨的照片,並且沒忍住,落下淚來。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我,隻想安靜地陪在他的身旁,在他需要一點兒溫暖、一個肩膀的時候,能夠有我在他的身邊。

“我有錢人家小孩的旅行結束啦!比做個夢還快!”離開墓地的時候,張士傑說。

我看看他,對他笑笑:“歡迎你回到窮小孩的隊伍!”

“好了,快走吧!”張士傑拉著我飛奔起來。

“走這麽快,要去幹嗎啊?”

“重新找工作啊,不然,怎麽養活自己啊……”

06

張士傑跟他家裏鬧掰之後,就在咖啡店找了個兼職。宋叔叔還是會來找他,可他都選擇了避而不見。有一次宋叔叔求我轉交給張士傑一個牛皮紙袋。看著他蒼老疲倦的樣子,我不忍心便答應了。把牛皮紙袋給了張士傑之後,那家夥還跟我生了一天的氣。

春天慢慢地靠近,氣溫也隨之慢慢升高,接近到別的城市夏天的溫度。我們所居住的城市,冬天一直都是溫暖的,很多人還專程過來避寒。所以春天對很多人而言,跟夏天幾乎沒什麽兩樣。

隨著春天的到來,還有一件事也在慢慢地靠近,那就是我的生日。生日這天早晨,吳虹萱那妮子就打來了越洋電話,電話那頭的她所在的美國正是午夜,她撐著打架的眼皮,跟我說了聲“生日快樂”之後,就呼呼大睡了。

在學校裏度過了緊張的一天之後,放學回到家,就看到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還有美味可口的蛋糕。

“怎麽樣,沈小姐,對於我張大廚的手藝還滿意嗎?”張士傑從廚房裏抓到正偷吃菜的我,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我朝他點了點頭:“不錯,不錯,以後請繼續發揚。”

“那是當然。我要給你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就是一個承諾。承諾以後,每年你的生日,我都做飯給你吃。”說完,那家夥還忍不住摸了摸頭發,擺了個造型。

我睨了他一眼,再次將手伸向了那盤好吃的麻辣牛肉。

等待了半個小時之後,張士傑準備完了一桌子菜。大快朵頤一陣後,他就提議讓我先吹蠟燭、許願。

關上燈,整個屋子都籠罩在蠟燭昏黃的光裏。我緊握雙手,閉上眼睛,在心裏許下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就是,希望快樂和幸福能永遠伴隨我愛的每一個人。

許完願之後,張士傑就幫我一起吹滅了蠟燭。

“好,祝願我們沈可可終於成年,幹杯!”張士傑舉起手裏的果汁杯。

“幹杯!”我也舉起手中的果汁杯。

果汁順著喉嚨咕嚕咕嚕流進胃裏。眼睛有些濕潤,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裏突然多出了一些感慨。

短短一年的時間,我的身旁竟就隻剩下了張士傑一個人。吃著甜甜的蛋糕,一抹淡淡的心酸還是沒來由地朝我襲來。眼淚落進蛋糕裏,打濕了白色的奶油。

去年的現在,那個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跟奶奶、斑馬、張士傑、吳虹萱一直走到永恒。

可沒想到,短短的一年過去,我的身邊就隻剩下了張士傑一人……

成長或許就是一件這麽殘酷的事情吧……我們像是一個個脆弱柔軟的蠶寶寶,想要蛻變成蝶,就要蛻去一層層外皮。然而構成我們外皮的,便是那些心中最為親近和重要的人。

我們必須不斷地學會失去和失望,才能擁有足夠的堅強,去迎接生命裏一場又一場無知的黑暗。

想到這裏,我的眼角滑落一滴苦澀的淚。

“砰砰——”就在這時,窗外傳來震耳的響聲。

走到窗台一看,竟然是璀璨的煙花。

我拉著張士傑一起走出家門。

五彩的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留下一抹抹璀璨之後,便迅速消亡。

“好美。”我輕聲感歎。

張士傑站在我的身旁,視線沒有投向夜空的煙花,而是定格在躲在角落裏放煙花的人身上。

煙花照亮了那個人的臉,一抹淡淡的憂傷和不忍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07

生日過完之後,畢業考的腳步更近了,我每天都在跟厚厚的複習資料打交道。胡子叔很體諒我,減輕了我的工作量,給了我更多可以在家複習的時間。

這天做完一遝英語試卷之後,我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門外傳來震耳欲聾的敲門聲。

腦袋昏昏沉沉的我打開了門。

本以為是張士傑那家夥,沒想到出現在我麵前的,竟然是喝得醉醺醺的顧以諾。看到他臉頰通紅,整個人歪歪斜斜的,我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個家夥,今天怎麽讓自己醉成這副樣子?

“沈可可,我問你,你就這麽討厭我,這麽不相信我嗎?你為什麽不去想想,我為你做的一切呢?如果我不喜歡你,我會那樣對你嗎?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不去好好想想再質疑我呢?”顧以諾用手撐著門,朝我大吼道。

我努力想要關上門,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幾番折騰之後,我放棄了關門的舉動。

“你說話啊!你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你為什麽不找我把事情的真相問清楚?為什麽隻是聽了別人的話,就全盤否定了我對你的所有感情?你告訴我,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顧以諾歇斯底裏地怒吼。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冷冷地說道。

“我不要回家,我隻想什麽都不管,好好跟你在一起!我隻想要對你好!這樣都不行嗎?”顧以諾一邊用手重重地捶著門,一邊嘶吼著。

我看著他發瘋的樣子,心裏忍不住抽痛起來。我也想什麽都不管,我也想好好跟他在一起,可是,讓我如何忘掉他對我的欺騙?讓我如何麵對他對我的所有的好隻是來源於補償和同情?

“沈可可,你說一句,你還喜歡我,我們就忘掉一切,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們不要生氣了,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顧以諾沒有再憤怒地發瘋,而是俯下身,用乞求的語氣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我不敢抬頭,不敢跟他的視線有任何交集,隻能低著頭,輕輕地說了一句:“不。我已經不喜歡你了。”說完,一顆熱淚順著臉頰滑落,掉在地上。

“嗬嗬。”聽了我的話,顧以諾冷笑一聲,放下了撐住門的手。

“沈可可,你如果還不能搞明白自己的心,那麽你就會永遠失去我了。”說完他就瘋了似的跑開了。

看著他跑遠,我在原地愣了兩秒之後,便猛地追了出去。可不管我怎麽跑,卻怎麽也找不到顧以諾的身影了。

在擁擠的人潮中,顧以諾的那句“你就會永遠失去我了”,像是一個可怕的魔咒,讓我的心不停地刺痛。

我不想失去,我也不要失去,可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