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告別

告別那個渾身是刺的自己,告別擁有溫暖懷抱的你,告別嬉笑打鬧的年華,告別不顧一切的天真勇氣,告別曾經的自己,做18歲的沈可可。

01

“聽說顧以諾昨天出車禍住院了,不知道有沒有脫離危險,好恐怖……”

頂著巨大的黑眼圈走進教室的時候,我首先聽到的便是這個比世界末日還要讓人絕望的消息。我像個瘋子,抓著八卦的女生問清了顧以諾在哪家醫院後,便瘋了似的朝醫院奔去。

出租車司機大概異常驚訝,這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在清晰說出目的地之後,便立馬哭得像個傻瓜。

出租車飛快地行駛在去醫院的路上,顧以諾昨天喝得醉醺醺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沈可可,你如果還不能搞明白自己的心,那麽你就會永遠失去我了。”

這句魔咒一般的話不停地折磨著我。

淚水帶著源源不斷的回憶噴湧而出。

“可我對其他的事情很在行啊……”

“保護你最在行……”

“不要怕,沈可可,不要怕……”

“沈可可,我說,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

“你有家,以後我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不哭……”

“你要是敢欺負她,我絕對不會饒了你!憑我喜歡她!”

每一句溫暖的話,每一個溫柔的動作,都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狠狠刺在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讓我變得傷痕累累,血肉模糊。

這個家夥,他怎麽可以這麽狠心,他不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再承受身邊任何一個人的離開了嗎?

他怎麽可以……

“小姑娘,醫院到了,你要挺住啊。大叔告訴你,沒有過不去的坎。”短短的5分鍾,出租車司機就把我帶到了目的地。見我泣不成聲,他友善地安慰我。

我點了點頭,把車費遞給他,就帶著一臉的淚水飛奔進醫院。向護士問到了顧以諾的病房號後,我立馬朝病房奔去。

一路上,我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馬上見到顧以諾,然後用力地擁抱他,再也不準他離開我的身邊,再也不準……

一會兒後,305病房就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試圖揚起一個微笑。在失敗了之後,我深吸一口氣,準備推開門。可就在這時,一個響亮的巴掌猝不及防地狠狠落在我的臉上。

絲毫沒有準備的我,隻感覺臉頰火辣辣地疼,腦袋也有些暈暈的。

在原地站了兩秒之後,我抬起頭,這才看清打我耳光的人——顧以諾的媽媽陳阿姨。

陳阿姨看著我,眼裏散發出凶狠淒厲的光,她顫抖著嘴唇厲聲朝我吼道:“你來這裏幹什麽?難道還嫌害他害得不夠嗎?”

聽著陳阿姨的話,我捂著臉,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耳邊充斥著陳阿姨撕心裂肺般的叫喊聲。

不用看她的表情,隻要聽聲音,就可以明白她對我的仇恨和厭惡。

我站在原地,睜著迷蒙的雙眼,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口,愣愣地看著躺在病**的顧以諾,他渾身包紮著白色的紗布,一看就知道傷得不輕。

看到這樣的一幕,我感覺心一緊,朝陳阿姨輕聲哀求道:“阿姨,求求您,讓我進去看看他,我隻要看看他就好了。”

“想得美!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再傷害以諾的!前些日子,他因為你,跟別人打架,弄得自己一身的傷;現在又因為你,喝醉酒,還發生了車禍!沈可可,你這個害人精,離我們遠一點兒!”聽見我的請求,陳阿姨的情緒很激動,她繼續厲聲地斥責著我。

看著病**的顧以諾,此刻我的腦海裏隻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站在他的身邊,看看他,握著他的手,給他一點兒力量。想到這裏,我跪在了陳阿姨的麵前,用懇求的語氣說道:“阿姨,我求求您,您讓我進去看看他吧,就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讓你見以諾,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不要以為苦肉計能讓我放過你。我告訴你,這一輩子,你跟以諾都別想在一起!”丟下這番話,陳阿姨頭也不回地走進病房,將門重重地關上了。

隨著“砰”的一聲,我知道,怕是以後我都沒有辦法再見到顧以諾了。想著想著,我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殘忍?我不過是想要見他一麵,為什麽連這樣的要求都不能答應我?

我知道此刻顧以諾很需要我,我也非常想見到他。我想要跟他說,沒關係,不重要了。就算接近我,是帶著同情和補償的,那也不重要了……

比起承受跟他分離的痛苦,我寧願忘記那些似是而非的原因……

疼痛一點點地吞噬著我的心,隨著雙腿變得麻木,我感覺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中途有護士經過我的身旁,她們好心地勸導我,讓我不要折磨自己,讓我回家。我沒有理會這些關心,隻希望病房裏的陳阿姨可以讓我進去看顧以諾一眼。可自始至終,對於我的所作所為,她都置若罔聞。

我不知道自己在病房外跪了多久,隻知道,腿已經麻木到沒有了知覺。

這都不重要……

隻要讓我看一眼顧以諾,就算是把雙腿跪到殘廢,也沒有關係……

“沈可可,你給我站起來!”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卻憤怒的聲音。

我沒有回頭,因為根本不想理會。

“你給我站起來,你覺得你這樣折磨自己,那個女人就會放你進去嗎?”緊接著,一雙大手將我從地上拖了起來,他緊緊地摟著我,用自己的力量將我撐了起來。

我歪著頭,張士傑擔憂關切的臉映入我的眼簾,我的眼淚再一次決提。

“不哭,不哭,我們回家。”張士傑幫我拭去淚水,帶著我慢慢走出了醫院。

我哪裏還有家,那個跟我說,不要哭,他就是我的家的男生,此刻還躺在病**昏迷不醒……

我的家已經塌了……

02

顧以諾出車禍的事情,讓我在家裏昏沉了兩天。最終打起精神去上課,是因為張士傑告訴我,顧以諾已經脫離危險期,隻要在醫院安心靜養就好了。聽到這個消息,我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回到學校的我,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裏,我又開始瘋狂地做起了習題,不知不覺竟然成為班裏輔導資料做得最多的人。連老師都對我的努力嘖嘖稱讚。以前成績稍微差一些的化學,都因為這些厚重輔導資料的幫助,有了很大的進步。

這大概也能算是因禍得福吧……

在這段時間裏,我聽說了很多關於顧以諾的消息,聽說他恢複得挺好,聽說,他在醫院裏,還不忘認真複習。聽說,他媽媽已經幫他辦了走讀的手續,從此以後,他將要在自己家裏進行複習,等到高考的時候,直接考試就可以了。

這樣也就意味著,接下來的日子,我都沒有辦法看到他了。

想著那天他醉醺醺地出現在我家門外時,我對他說的那些話,還有他受傷的樣子,我突然意識到,或許他並不想見到我……

這樣的想法,讓我難過了一整天。放學後,思考了很久,我還是鼓起了勇氣,飛奔出教室。因為,今天是顧以諾出院的日子。

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之後,躲在病房走廊的拐角處,我看到陳阿姨正在辦理出院手續,顧以諾則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候。許久沒有見到他,再一次看到,他比之前更加清瘦了,臉色也顯得蒼白了很多。

辦了出院手續之後,陳阿姨就扶著顧以諾走出醫院。我一路默默地跟隨著。看著顧以諾的背影,我一直在心裏默念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感應到我的呼喚,從而回頭看我一眼。可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

走出醫院,他們上了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躲在暗處的我一直想要衝出去,可看到一旁的陳阿姨,還是默默忍住了。

一會兒,私家車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這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眼淚慢慢地滑過臉頰,每一顆都像是訴說著一句無聲的再見。

03

為了迎接畢業考,化學老師決定用實驗來加深同學們對於知識的理解,並把兩個班合並成一個大班來做實驗。好運的是,我們班和張士傑他們班一起做實驗,倒黴的是,我竟然跟曾文靜分到一個組。

實驗過程中,我感覺到了曾文靜的敵意,不管是讓她幫我拿酒精燈,還是顯微鏡,她都磨磨蹭蹭的,一副異常不耐煩的模樣。更讓人氣惱的是,她竟然還失手打破了一個盛滿酒精的器皿,並趁著老師沒發現,把玻璃碎片往垃圾筒一丟,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化學老師去辦公室拿實驗用品的時候,我讓曾文靜幫忙拿玻璃切片。看著她漫不經心的樣子,我終於忍不住吼道:“曾文靜,你如果不想跟我一組,那麻煩你自己跟老師說,別扭扭捏捏的,在這兒妨礙我。沒有你,這個實驗我可以做得更好。”

“沈可可,你什麽意思啊!你以為我想要跟你一組嗎?開什麽玩笑!我肯答應跟你一組,那是可憐你!在這個班裏,除了不曉得是不是畏罪潛逃的吳虹萱,還有誰是你的朋友啊!”曾文靜憤憤地回擊道。

“沒有朋友的我,總比你這個沒有朋友,還沒人愛的可憐人要好。”說完,我白了她一眼,餘光瞄到張士傑朝我走來,我平複了一下情緒,繼續擺弄著酒精燈,不想讓他摻和進我們的爭吵。

“你說什麽!沈可可,你再說一次!你什麽意思啊!什麽叫沒有人愛啊!你不知道顧以諾還沒有跟我分手嗎?”我的話顯然刺到了曾文靜的痛處,她神情緊張地大吼大叫。

我忍住心裏的憤怒,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張士傑,示意他沒事,不要管我。

可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看到曾文靜拿起一盞燃燒的酒精燈狠狠地摔在地上,接觸到地上剛剛做實驗時不小心灑下的酒精,火苗一下子就躥了起來。

“啊!著火了!”同學們驚聲尖叫起來。

不過一會兒,整個實驗室就陷入一片混亂,罪魁禍首曾文靜也跟隨大家的腳步衝出了實驗室。慌亂中,實驗室裏的玻璃器皿被一一碰倒,酒精灑落,火迅速蔓延開來。站在原地的我,想要跑出火焰的包圍,卻被困在裏麵,沒有辦法移開步子。

“可可!”張士傑緊張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我轉過頭,看見張士傑帶著緊張的表情穿過火焰,朝我一點點靠近。

“不要過來,我自己可以走出去,你趕緊走!”我衝著他大喊。

可張士傑沒有理會我,而是繼續朝我靠近。

火勢越來越猛,實驗室外麵,同學們已經哭成一片,大家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讓本來就焦灼的我,更加緊張起來。

“可可,不要怕,站在那裏等我,我馬上就到。”張士傑一邊小心翼翼跨過地上那些打碎的實驗器皿,一邊衝我大喊。

我想要告訴他,不要管我,趕緊跑,可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看到張士傑重重摔倒在地上,他身旁的裝器皿的櫃子也因為震動和火勢的侵襲壓在了他的身上。

看到這樣的場景,我慌亂地想要跨過火苗,卻也一不小心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右腳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張士傑,你要撐住啊,我來了。”看到張士傑想要推開身上的器皿櫃脫身,我一邊朝他喊,一邊拖著受傷的右腳,慢慢站起身朝他的方向移動。

“不要過來,你趕緊出去!”張士傑一邊奮力地想要脫身,一邊大聲地衝我喊道。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咬著牙忍著右腳劇烈的疼,小心地穿過越來越高的火焰,朝他靠近。

就在我快要牽到張士傑的手時,一張被燒得支離破碎的木桌重重地倒在地上,將我們倆隔開。

火勢已經到了沒有辦法控製的地步,火焰一點點朝張士傑逼近。濃煙彌漫,我們倆越來越虛弱。本來靠一條腿站立的我,到最後,隻能慢慢爬著前行。被器皿櫃壓著的張士傑也放棄了掙紮,疲憊地躺在地上。

火光在我的眼睛裏慢慢變得虛幻,意識也隨之變得模糊起來。這紅色的火焰,像是14歲那年夏天的傍晚,我跟斑馬還有張士傑一同看到過的絕美火燒雲。那時候的天空,就跟現在的火焰一樣,紅得刺目妖豔。

14歲的張士傑,臉上有太多的戾氣,但在那一刻,在紅色天空的映襯下,他的表情顯得柔和許多:“喂,你們長大以後想要幹什麽啊?”

說著,他歪著嘴笑了笑。

一旁難得安靜的斑馬,看著天邊的火燒雲,語氣有些稚嫩:“不管長不長大,我隻想跟你們在一起。”

聽著斑馬的答案,我跟張士傑相視一眼,隨後緊緊摟住斑馬的肩膀。

“我跟斑馬一樣,不管到什麽年紀,最想要的,就是有你們一直陪著我。”我朝他們倆笑著說道。

“那好吧,為了幫你們兩個達成心願,我保證,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會肩並肩一起走,直到永遠!”說到最後一句,張士傑伸出手,用幾乎是呐喊的音量說道。

“是!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

我跟斑馬一前一後地附和著。

濃煙讓我的眼睛異常酸痛,我趴在地上,最後一絲力氣都用在了回憶上麵。想著記憶裏那些曾經說好的永遠,我苦澀地笑笑,滴落的眼淚接觸到地麵後,迅速被蒸發了。

“對不起,可可,對不起。”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張士傑用虛弱的聲音朝我說道。

我勉強抬起頭,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沈可可,不能陪著你了,對不起。”

陷入昏迷之前,這是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04

此刻的我,置身於一片被白色霧氣籠罩的海洋。海水淹沒我的膝蓋,冰冷的溫度讓我止不住瑟瑟發抖。一望無際的海洋中,隻有我獨自一人。我站在原地,海水突然慢慢地漲了起來,一點點沒過我的身體,從膝蓋到大腿,再到腰和胸部。我想要後退,卻被密集的水草纏住,怎麽也沒有辦法掙脫。

當海水一點點沒過我的頭頂時,我這才看到,纏著我雙腿的水草,竟是由回憶組成的。那些回憶變成水草將我禁錮在原地,讓我沒有辦法動彈。

看著回憶組成的水草,我的眼淚跟海水匯在一起……

從夢裏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躺在白色的病**,手上插著輸液針,透明的**順著輸液管一點點地流進我的身體裏。我用手支起身子,想要離開病床,卻感覺右邊的額頭微微發疼,摸了摸這才發現額頭上包著白色的紗布。我拔掉手上的輸液針,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右腳的疼痛讓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扶住牆壁站穩的我,將身體的重量慢慢放到了左腳上,這才讓疼痛減輕了一些。

看著白熾燈照耀的病房,僅有一張床和我一個人,昏迷之前的記憶一點點清晰起來。我記得,當時我倒在了火海中,在我不遠處,是傷痕累累的張士傑。為什麽他沒有跟我在同一個病房?他去了哪裏?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拖著仍有些發疼的右腳,一步步走出病房。

打開病房的門,我就看到擁擠的醫院裏人來人往,護士和醫生忙碌地穿梭在走廊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

“請問,有一個叫張士傑的男生,他在這所醫院裏嗎?”我迷茫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抓著一個走過我身邊的護士問道。

她沒有理會我,而是拿著藥水急匆匆地走了。

我漫無目的地繼續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腦子裏都是昏迷之前,張士傑虛弱的樣子。

“請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叫張士傑的病人?”

“請問有沒有見到張士傑?”

我一邊走,一邊抓著路過的人詢問。可所有人看到我,都是一臉驚恐,隨後匆忙地離開。

“沈可可,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趕緊回病**,你還沒有調養好呢!不要到處亂走。”在我有些絕望的時候,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護士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張士傑呢?張士傑在哪裏?”我搖著那護士的肩膀,焦急地詢問。

“你現在不要管別人,養好自己的身體就可以了。他那邊有很多人在幫忙呢,你不要替他擔心了。”說著,護士扶著我的肩膀,想要帶我走進病房。

我沒有答應,而是繼續詢問:“你告訴我,張士傑在哪裏?他到底在哪裏?”

護士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指了指不遠處的重症病房:“在那兒。”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一步步趔趄著走了過去。

張士傑竟然在重症病房,他怎麽樣了?一定不能有事啊……

我跛著腳走到重症病房的門口,就看到病**躺著一個全身被白色紗布包裹著、像是木乃伊一樣的人。

那是張士傑嗎?

帶著疑惑和悲痛,我慢慢地推開門。在門打開的瞬間,我看到了宋叔叔焦急的臉,在看著他時,絕望一點點湧上我的心頭。

“張士傑呢?”我緩緩開口。

聽到我的聲音,宋叔叔回過神,他看見是我,臉上又多了一層擔憂:“可可,你怎麽在這兒?你趕緊回病**躺著。”

“我沒事了。叔叔,他是張士傑嗎?”說著我指了指那個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樣的人。

宋叔叔帶著悲痛的神情看了病**的人一眼,沉重地點了點頭。

看到他承認,我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可可,你沒事吧?醫生,醫生!”宋叔叔衝到我的身邊,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我掙脫他的攙扶,一步步朝病床走去。

張士傑沒有被白紗布包住的皮膚呈紅色,露出的眼睛也是紅腫的。一看就知道,他一定很疼很疼。

我輕輕撫摸著他被白紗布裹住的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張士傑,你醒醒,跟我說說話,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說著說著,我哽咽得沒有辦法再說出任何一個字,隻能任憑眼淚打濕臉頰,心痛得無法抑製。

“可可,你別這樣,士傑也不想看見你這樣。叔叔答應你,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會把他治好。相信我。”宋叔叔用哽咽的聲音說。

我把頭埋在張士傑的床邊,多希望他能夠醒來看我一眼。

醫生在宋叔叔的呼喚下趕來了,可我怎麽也不願意離開張士傑。無奈之下,宋叔叔讓護士加了一張床在張士傑的身旁。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打開了手機,發現裏麵已經堆滿了胡子叔的慰問短信,我騙他說因為要複習,所以這段時間不能去咖啡廳了。我不想讓他和欣然姐擔心,他們應該為自己的新婚感到幸福,而不是為我的遭遇心痛。

同學們來看過我們一次,可被宋叔叔冷冷地趕了出去。宋叔叔告訴我們,學校已經支付了巨額賠償金,曾文靜也受到了處分。這些瑣事,我沒有心情理會,此刻的我,隻希望張士傑能夠早一點兒醒來。

右腳的傷,讓我每天都要進行複健。左臉也因為燒傷留下了一塊恐怖的疤痕。看著鏡子中醜陋的自己,我竟然連傷心的心情都沒有。

張士傑一直昏迷著,半夜會偶爾驚醒,可總是迷迷糊糊說一句“可可快跑”,就又陷入了昏迷當中。

這天午夜,我被噩夢纏繞,睡得迷迷糊糊,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睜開蒙矓的雙眼,我看到一旁的張士傑正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呼喚著我:“可,可可……”

聽著他的呼喚,我立馬起身,走到他的床邊:“你醒了嗎?要不要喝水?我去給你倒水。”

“不要走。”張士傑伸出手輕輕地拉住了我。

我回過頭,看著張士傑哀求的樣子,停下了腳步,慢慢地坐在他的身旁。

“我以為自己不能陪著你了,以為自己會死掉……”張士傑的聲音變得嘶啞和粗糙。

聽著他的聲音,我忍不住紅了眼眶:“不要瞎想,你命這麽大,怎麽會死掉?有我在,你怎麽舍得死掉。”

“嗯,我舍不得。我做了好多夢,夢裏都是你和斑馬,我們一起在河邊丟石子、吃西瓜,然後一起肩並肩回家。你還記得那一次嗎?斑馬不小心捅了一個蜂巢,害我們被蜜蜂蜇得半死。”

“記得,怎麽會不記得。那一次,我的頭腫得像豬頭。”說著,我破涕為笑。

“還有那次,斑馬差點兒掉進河裏,我們慌亂地去救他,忙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水剛剛沒過我們的腰。”張士傑的眼睛裏散發著動人的光,似乎隻要想起以前的回憶,他就頓時來了精神。

“是啊,害得我們倆一直被水嗆到,誰知道站起身水剛到腰,真是白忙活。斑馬也被嚇得半死。”

“是啊,斑馬那個家夥,總是給我們添麻煩。可是最近,我好想念他啊,想他給我添麻煩。”

聽著他的話,我陷入了沉默。在這一刻,我突然發現,流淚比流血疼多了。

“可可,我不想死,我想永遠陪著你……”沉默了一陣,張士傑用虛弱的聲音說。

“你怎麽會死,我們說好的,會一直陪伴著彼此,怎麽都不會分開的,你忘了嗎?”我含著眼淚,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聽著我的話,張士傑紅腫的眼眶裏流出一顆眼淚。他看著我,眼神裏都是不舍:“你知道嗎?我一直都沒有勇氣告訴你,其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娶一個叫沈可可的姑娘,好好地保護她,不讓她受傷,不讓她哭。”

聽著張士傑的話,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心也像是被針紮一般疼。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用力地點頭。

是的,是我太自私了……

因為不想麵對,所以總是逃避……

“嘀——嘀——”

在我想要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時,心跳儀突然發出警報聲。

我看了看心跳儀,再看了看病**奄奄一息的張士傑,突然意識到他剛剛的好轉都隻是一個假象。

“張士傑,張士傑,你挺住,你說要陪著我一輩子的,你怎麽能說話不算數!”我一邊按下護士呼叫鈴,一邊大聲喊道。

張士傑沒有回答我,嘴唇微微顫抖了幾下,就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我站在原地,腦袋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嗡嗡地響。這個白色的房間讓我覺得好冷,這樣的冷直接滲入我的骨髓,讓我挪不開腳步。

沒過一會兒,護士和醫生就匆匆趕來了,他們讓我遠離病床,並不斷給張士傑進行心髒複蘇。

看著所有人緊張焦急的臉,我感覺胸口一熱,嘴裏多了些血腥的味道。我蹲下身趴在地上,止不住嘔吐起來。這些嘔吐物是鮮紅的血,原來人傷到深處會吐血,是真的。

迷迷糊糊中,有人驚慌失措地喊著我的名字,可我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05

張士傑沒有遵守他的諾言,而是跟斑馬一樣永遠地離開了我。

宋叔叔悲痛的臉在我的眼前定格。

躺在病**的我,被勒令一個星期以後才能出院。

在醫院的這一個星期裏,我經常被噩夢驚醒。其間,班上的同學、老師來看過我。他們似乎對我的模樣做好了心理準備,所有人在吸了一口氣之後,都假裝什麽都沒有地繼續跟我攀談。我對他們很冷漠,況且本來就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在這些人裏,我沒有找到曾文靜的身影,聽同學們說,曾文靜被開除了,她爸爸將讓她轉學到國外。

這樣的消息讓我一直冷笑。她竟然不用負責任,可以去國外繼續過著她的日子。

是她讓我失去了斑馬,也是她讓我失去了張士傑……

一股強大的恨意隨著時間慢慢地在我的心裏生根發芽,並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不可否認,住院的這段時間,除了被噩夢纏繞,還有一種情緒一直支撐著我,那就是對曾文靜的恨。對她的恨讓我在每一個午夜夢醒的時候,都有了好好養病,振作下去的勇氣。

終於熬到了出院的日子,回家洗了個熱水澡之後,我就來到了通過打聽得知的地方——曾文靜的家。

在她家門外蹲了幾個小時之後,終於等到隻有曾文靜一個人在家的時刻。等到主任把他的黑色轎車開走以後,我就從旁邊的草叢裏站起身,朝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去。

一步步靠近那個熟悉的身影,我的腦海裏被憤怒和仇恨占據。這個任性引起火災的人,這個時候,竟然在她們家花園裏哼著歌,吃著點心。如此的悠哉遊哉,完全不為自己害死了一條人命而感到後悔、愧疚……

我慢慢地走到她的麵前。

看見我,她有些震驚和恐懼。

“怎麽,不認識我了嗎?”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我冷冷地說道。

“你的臉……”曾文靜聲音顫抖,有些害怕地說。

“這都是拜你所賜啊!”說著,我輕輕撫摸了一下臉上那塊因為火災留下的醜陋疤痕。

“你記得斑馬死的時候,我說過什麽嗎?我說過,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一步步朝她走近,眼睛裏冒出瘮人的光。

隨著我的靠近,她一點點地後退,聲音變得顫抖:“你,你想要幹什麽,這裏可是我家,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不想要幹什麽。”我瞥見了不遠處的遊泳池,一個邪惡的想法鑽進了我的腦海。

“張姨!媽媽!爸爸!”曾文靜緊張地大喊。

“不要喊了,我是等到你家沒人,才翻牆進來的。”

“你真是個瘋子!”

曾文靜白了我一眼,想要趁機逃走。

我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被我拉住,她一邊驚聲尖叫,一邊奮力地想要掙脫。我拿出包裏的布條,將她的手死死地綁住,並將她帶到了那個遊泳池邊。

“你想要幹什麽!你……”曾文靜驚恐地大喊。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我就將她的腦袋死死按在了水裏。

她拚命地掙紮,我加大力量按住了她的頭。

看她掙紮的力量變小一些了,我鬆開了手。曾文靜站起身迅速遠離了我,大口喘著氣,用憤恨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

“沈可可,你不得好死!你跟那個什麽斑馬、張士傑都應該去死!”緩了一陣之後,她繼續用怨恨的聲音吼道。

我冷冷地逼視著她:“嗬,我不得好死?我怕什麽,斑馬死了,張士傑也死了。曾文靜,我告訴你,我現在什麽都不怕!我怕的是你不會遭到報應!要知道,真正不得好死的人是你!”

我一邊說一邊向曾文靜走去。

她因為驚恐而不斷後退。

我的眼前都是斑馬和張士傑死之前的樣子……

都是因為她!

都是因為她!

我紅著眼眶繼續怒吼道:“曾文靜,我今天就是來看看你會得到什麽報應。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會每天給你一些驚喜。還有斑馬和張士傑也不會放過你,他們就在你的身後看著你呢。你看到了嗎?哈哈……”

為了好好地折磨她,我故意製造著恐怖的氣氛。

曾文靜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也變成了紫色。一開始她還會狠狠地咒罵我,後來她隻能用怨恨的眼神狠狠地盯著我。

在內心對曾文靜的恨意到達頂點時,一個聲音在我的腦海裏響起。

那聲音對我說,沈可可,你一定不能放過她,一定要幫斑馬和張士傑報仇!讓她痛不欲生!

因為這個聲音,我忽然朝曾文靜衝過去。

曾文靜被我突然的動作嚇到了,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腳一滑,掉進了遊泳池裏……

“啊,救命……我不會……遊泳……”

不會遊泳,家裏還建一個這麽大的遊泳池,嗬,這真的是報應來了。

我站在岸邊冷冷地看著曾文靜在遊泳池中掙紮,內心感到長久以來從未有過的暢快。

“救我……”曾文靜在遊泳池中掙紮得越來越無力。

一秒……

兩秒……

三秒……

時間慢慢地流逝,我的眼前都是遊泳池水反射陽光的點點閃光。曾文靜不停地掙紮,想要乞求我去救她。可我隻是站在遊泳池邊,冷冷地看著她,絲毫不為所動。

又過了幾秒,她像是放棄了掙紮一般,隻是輕微地動了一下手指。

在她快要完全放棄掙紮的時候,我感覺頭頂一鬆,緊接著像是有什麽東西掉落一般的輕微聲響從我的身後傳來。

我慢慢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掉落的是一直戴在我頭上的蝴蝶發夾。那發夾在陽光下閃著七彩的光。

看著那個掉落的發夾,我一個顫抖,看著遊泳池裏漸漸失去生氣的曾文靜,緊張了起來。閉上眼睛,我的眼前浮現出斑馬和張士傑微笑的樣子,我知道,他們不希望我被仇恨包圍,正如斑馬死的時候,我不願把導致斑馬死亡的真正原因告訴張士傑一般。

想到這兒,我被仇恨充斥的大腦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

我朝那個我無比怨恨的曾文靜伸出了援手。曾文靜見我伸手救她,原本都快放棄掙紮的她瞬間有了生氣,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將她從遊泳池內拉了上來。

臉色慘白的曾文靜倒在地上,不停地吐著水,眼淚和鼻涕全都沾在臉上。

我撿起那個發夾,輕輕地放進口袋裏,便轉身離開。

“沈可可,你為什麽要救我?你不是希望我去死嗎?”曾文靜虛弱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我沒有回頭,一直朝前走。

“你為什麽要救我?你不是希望我去死嗎?”她的聲音一直從我的身後傳來。

我是希望你去死,但是我不願意背負一個見死不救的包袱活著。

斑馬和張士傑才不要我那麽傻……

06

折磨完曾文靜的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學校。我已經做好了她會舉報我的準備,甚至做好了被開除,甚至還有可能坐牢的準備。可讓我意外的是,學校並沒有處分我,曾文靜也沒有告發我。

接下來的日子,我都在忙碌中度過。我發現治療傷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盡快地麻木,這樣你就不會被回憶撕扯。

吳虹萱也在緊張地忙碌著,她曾向我問起張士傑。每次我都故意繞開話題,不回答。我真的沒有想好要怎麽回答。因為在很長的時間裏,我都沒有接受張士傑已經離開的事實。每天早晨醒來,我都產生他會在門外等我的幻覺。可每次緊張地跑到門外,卻一次又一次地證實,所有的一切隻是我的幻覺。

在離高考隻有一個星期的時候,我聽說了一個消息,曾文靜在家裏摔了一跤,碰壞了頭,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的。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我竟然沒有大快人心的感覺,隻是覺得,心冷冷的。或許在不久以前,我已經把自己所有的快樂和悲傷都用光了吧!

畢業考如期而至,可讓人覺得意外的是,今年的夏初沒有以往的陽光燦爛,而是細雨蒙蒙。

經過兩天的考試,我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一般。考試結束的時候,同學們都歡呼大笑,有些人更是把三年的教科書撕成碎片。

我帶著冷冷的表情,穿過熱鬧的人群。

“沈可可。”走到操場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我慢慢地側過身,看到顧以諾穿著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帶著一臉心疼的表情愣愣地看著我。

“畢業快樂。”他朝我一步步走近。

看著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旁,我下意識地撥弄了一下劉海兒,不想讓他看見我那塊醜陋的疤痕。

“考得還好嗎?”他摸摸頭,似乎也有些局促不安。

“嗯,還不錯。”我回答。

“接下來的暑假有什麽打算嗎?”

“沒有。你呢?”從始至終,我都低著頭,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我要去美國,媽媽幫我聯係好了那邊的大學,過完暑假,就直接去上學了。”顧以諾的語氣淡淡的。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沒有我的生活……

“哦,那祝你新學期愉快。”在眼淚快要掉落的瞬間,我轉身準備離開。

“沈可可。”剛邁出幾步,顧以諾的聲音又在我的身後響起。

為了不讓他看見我滿臉淚水的樣子,我沒有轉身,隻是呆呆地停住腳步站在原地。

我仰起頭,想要抑製淚水流下,卻怎麽也止不住。

“沈可可,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從很早很早之前我就認識你,喜歡你!你說一句,你不要我走,我就不走了。”最後一句話,顧以諾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說的。

他的話讓我感到一陣陣心酸。很多時候,不是誤會將我們越拉越遠,而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遇見……

我抬起手,摸了摸臉上的疤痕。

我早已不是之前的那個沈可可了,現在的我,是個破碎的娃娃,是個醜陋的娃娃,怎麽有資格站在他的身旁?

想到這裏,我再一次準備邁開腳步。

“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 阿嫩阿嫩綠地剛發芽

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樹阿上兩隻黃鸝鳥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還早得很啊 現在上來幹什麽

阿黃阿黃鸝兒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還沒開始走,顧以諾在我的身後,用幾近嗚咽的聲音,輕輕哼唱起了一首歌。

聽著這首歌,我渾身一顫。這是小時候,我跟爸爸經常唱的一首歌。那個時候,我們倆總是站在窗台前,他彈著吉他,我吹著微風,一起輕輕哼唱。

原來顧以諾那個時候,就已經在偷聽我唱歌了,他確實一直都在注意著我,喜歡著我。隻是我一直都沒有發覺……

“沈可可,你說不要我走,我就不走。”唱完歌,顧以諾拋開往日要強的樣子,再次放低姿態乞求我挽留他。

我站在原地,泣不成聲。我知道,我應該回過身,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我想要跟他在一起,隻想要跟他在一起。

可是現在的我,早已不是那個時候無所畏懼、勇往直前的沈可可了。

我需要一點兒時間,好好地休息,好好地調整,好好地走出那些憂傷的情緒。

所以,現在的我,不想邁出那一步。

擦幹眼淚,我大步離開了。夏日的梔子花帶著憂傷的氣息鑽入我的鼻尖,我想要跟顧以諾道一聲再見,可連說一聲再見,我都沒有勇氣。

在這樣跌跌撞撞、傷痕累累的青春裏,我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我擁有了很多關心和愛,雖然現在的我,弄丟了它們。但脆弱的沈可可,一定會讓自己變得更好,一定會變得更加強大,讓最完美的自己再次出現在顧以諾的麵前,告訴他:“嗨,謝謝你光臨我的生命,讓我即使再痛苦,都從不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