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與我的笑忘書

我用生命書寫一部你與我的笑忘書,將你刻在心裏,這樣,走到哪裏,都有你陪。

你佇立在回憶的另一頭,白衣墨發,衣角飛揚,依然是豐神俊朗的18歲少年模樣;我駐守在時光的這一邊,捏緊畫筆,用思念塗畫一幅幅屬於你與我的笑忘書,一遍遍描摹你的樣子,將你鏤刻進心裏。這樣,走到哪裏,都有你陪。

1

費浩然走後沒多久,江舟突然到訪。

那時我已獨自喝得有些微醺,醉意朦朧地笑看著他說:“哇,今天是什麽日子?大家都來看我。”

“因為我覺得你可能需要有人陪。”他體貼地說,不動聲色地拿走我手裏的酒杯。

我才不會輕易上當,轉身就給自己另倒了一杯,很是不滿地嘟囔:“幹嗎要搶我的酒?”

他無奈地搖頭,看到沙發旁邊的另一隻酒杯:“除了我,還有誰來過?”

“費浩然。”我借著酒勁調侃他,“哈哈,就在剛才,他對我說,要我離你們江家人遠一點,好像你們江家人都是洪水猛獸一樣。”

“江舟,你是洪水猛獸嗎?”我捏著酒杯湊近去看他優雅蒼白的臉,又退後一步,喃喃地否定道,“你不是……江碧才是。所以啊,我覺得應該離你們江家人遠一點的,是費浩然他自己。”

江舟也不辯解,隻是黯然地道歉,說著:“對不起。”

“幹嗎要說‘對不起’?就算是江碧也不需要對費浩然說‘對不起’,更何況是你呢?”

他麵對我時毫無底線的體貼與妥協,令人禁不住怒氣叢生,我不是生他的氣,我隻是氣自己曾經那樣傷害這麽好的他。

“不是替江碧對費浩然說的。”他望著我,眉間藏著淺淺悲傷,英俊的臉上卻滿是溫柔,“那句‘對不起’是我要對你說的。對不起,安冉,我曾經那樣卑劣地質疑你隻是愛著喬歡哥那張臉。其實,這世上最不應該這樣猜測的人是我啊!我一路旁觀你們的愛情,我怎麽會不懂你愛喬歡哥的心呢?”

很多天以來,我們都刻意回避著有關喬歡的話題,今天他突然主動提起,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知道嗎,安冉?”他自嘲地笑,“我一個很好的朋友曾經問我,要怎麽形容我、你和喬歡哥的關係。我想了很久,終於發現,於你們而言,我其實始終隻是個永遠不能成為主角的旁觀者。如果非要寫一個關於我們三個人的故事,大概,以我的角度來寫,隻能是‘我所知道的,你們的愛情’……”

“我一路看著你們相愛,看著你們分離,看著你獨自等待。時常痛苦,偶爾快樂。我常常幻想,隻要我陪在你身邊,也許有一天,我就可以取代那個人在你心裏的位置……”他低頭,沉默一秒後,突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現在,我終於明白,我這種想要取代那個人的想法有多自私了。所以,安冉,我要離開了。對不起,不能再遵守那個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約定了。”

我動容:“你要去哪裏?”

“日本。”他說,“安冉,獨自等待一個人會很孤單,但請一定一定要等下去。我向你保證,喬歡他一定會回來。”

他說完,一刻不停地轉身離開,轉瞬便沒入漆黑的夜裏。

喬歡能不能回來,他又如何保證得了?更何況真正的喬歡已然以林慕箏的身份回到C城了啊!

我不明白他話裏的深意,隻是茫然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日本?為什麽要去日本?”

呼嘯的風聲裏隱約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語句,等我仔細去聽時,已然聽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關係,我的頭疼得仿佛快要裂開,我眯眼看著江舟離去的方向,那裏,仿佛就連路燈的光都在疼痛欲裂裏慢慢黯淡下去,我的視線一片模糊。

2

第二天,我在誘人的早餐香味中醒來,因為是周六,芳姨貼心地將早餐送到了我的臥室。

大概是因為宿醉的原因,我的頭仍然痛得像有一隻錘子在敲。

我掙紮著起床,芳姨拉開窗簾,窗外細雨朦朧,C城深秋漫長陰冷的雨季來臨了。

我裹緊睡袍,對著麵包和牛奶發呆。

不經意間,就想起16歲那年某個冬日的清晨,也是這樣淅淅瀝瀝的下雨天,我裹在被子裏睡懶覺,喬歡端著早餐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間門走進來。

其實,在喬歡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我已然醒來,不是因為聽見聲響,而是因為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白殘花香。

那時的我玩性大發,假裝仍在熟睡,半眯著眼觀察著他,心裏計劃著如何在他走近床邊時嚇一嚇他,然後好欣賞他那張時刻從容英俊的臉上浮現的驚慌失措的神色,那時的我覺得那簡直是太有意思的事。

然而,後來那樣的玩性是因為什麽而偃旗息鼓的呢?

因為,後來,我看見他端著早餐剛走進臥室一步,卻突然又退回到門外,迅速地脫下軟底拖鞋,再赤足走進來。

那一瞬間,我的眼角驀地濕潤起來。

他是怕穿著拖鞋走進來會發出聲響吵醒我,即便那是一雙軟底拖鞋,即便穿著那樣的拖鞋根本不會發出什麽聲響,他仍然固執地堅持赤腳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走進來。

那麽細心體貼的喬歡,那麽溫暖如陽的喬歡。

喬歡、喬歡。

本以為,今時今日,想起關於他的點滴隻會傷痛無限,徒增傷感,卻原來,隻是默然念一念他的名字,心裏仿佛已暖得像有陽光一直照進來一般。

是啊,安冉,即便他已成為林慕箏,但他作為喬歡時給予你的那些溫暖,就像陽光一樣會一直照亮漫長的餘生,這樣就足夠了啊!

我默念那個名字,嘴角禁不住微微揚起。

沒錯啊,正因為他不在我身邊,我才要更好地照顧自己。這樣,才能站在某個他看不見的角落,一直一直看著他幸福一生啊!

我認真地吃麵包,大口喝我以前最不愛喝的牛奶,然後,穿上厚實又保暖的衣服,撐一把大大的雨傘,步行去牧之路181號。

是的,我並沒有忘記我與林慕箏的那個畫室之約。

從今天開始,這世上再沒有我愛的喬歡,隻有林慕箏。

在雨聲叮咚的早晨,我去牧之路181號見他,以普通朋友的身份。

從此之後,他是林慕箏,而我,是他的普通朋友,安冉。

就是這樣,隻是這樣。

但,於我而言,這些已然足夠。

3

快要到達畫室時,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停了,太陽便立刻從雲層裏探出頭來,遠處的天空裏掛著一彎彩虹。

雨過天晴,空氣清新,就連心情也莫名輕快起來。

推開畫室門的那一瞬間,我才驚覺,自己居然是哼著歌的。林慕箏聽到聲音,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看向我。琥珀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折射過來,落在他的白襯衫上,五彩斑斕。

他在那五彩的光斑裏看著我,彎一彎嘴角,無聲地笑,那笑容溫暖又幹淨,令人心境澄澈。

“嗨,林慕箏。”我對他微笑、擺手,自然得好像我們真的隻是並不太熟悉的普通朋友。

他仿佛愣了一下,然後對我點頭示意。

他的身後,有早到的學生,已經在認真地作著畫。

“今天畫什麽?”我走到畫架前,準備調水彩。

他側頭看我說:“今天的主題是‘我心中最美的彩虹’。”

我很想告訴他,我心中最美的彩虹,是他的笑容,但我什麽也沒說,老老實實地開始在畫布上塗抹一彎七色的彩虹。

一整個上午,我都在低頭認真作畫,偶爾抬起頭來,目光越過畫架,偷偷看一眼他的背影。

他在重重畫架間輕聲走動,偶爾停下來,指點別人一兩句。

時光靜謐,歲月安好。

我想此刻我的嘴角一定是綻著笑容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塗完最後一筆,抬起頭來,便撞上他有些失了神的目光。他遙遙看著我的方向,仿佛陷入了什麽深切的回憶一般。

我輕咳出聲,他恍然回神,走過來問:“畫完了嗎?”

直到此時,我才發現,畫室隻剩下我和他。

我點頭,將畫架側向他的方向給他看。

他卻並不看,立在旁邊的畫架前,重新夾上畫布,捏著畫筆,偏著頭對著雪白的畫布發呆,仿佛在認真構圖。

我猶豫著要不要獨自離開。

他卻突然叫我的名字:“安冉……”

“嗯?”我茫然側頭看他。

“不要再等了。”他的聲音輕又低,卻帶著幾分決絕,“那個人,你……你不要再等他了。”

“啊?”我訝然,然後,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是讓我不要再等喬歡了。

異常清冷的天氣裏,忽地有細密的汗珠爬上脊背。他為什麽要這麽說?是知道什麽了嗎?

我不敢輕易接他的話,生怕一時說漏了什麽。

“那個人,你不需要再等他了。”他狹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說,“也許他已經忘了你,也許他……已經不再愛你,也許他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回到你身邊。但是,安冉,不管是哪一種原因,你都不需要再等他了。因為,他已經不值得你再等下去,或者說,如果,現在的他還愛著你,他其實也不願意看你這樣苦等下去。你應該有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斑斕人生,而不是終日鬱鬱苦等一個人。如果……如果我是他,我不願意看見你這樣……”

他輕聲低言,說到最後嗓音已然有些沙啞。

我微微仰頭看他,他逆光而立,低著頭,細碎的頭發鬆鬆垂下來,遮住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眸子裏的神色是喜是悲,隻覺得他嗓音低啞得有些令人動容。

——如果,現在的他還愛著你,他其實也不願意看你這樣苦等下去。

你當然是愛我的啊!如果你沒有失去記憶,你必然是愛著我的。所以,親愛的喬歡,如果你知道,你也不願意我等下去嗎?

可是,怎麽辦?如果不再等你,好像也就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信念與支撐呢。

你說,如果,我是他,我不願意看見你這樣。

這一瞬間,我才知道,我的萬般堅持也是可以因為你輕輕一句話就可以全搬推翻的。是啊,陌生人林慕崢,我親愛的喬歡,即便不再等你就會失去所有堅強活下去的信念與支撐,但我依然願意答應你,不再等下去。

因為,我餘生所求不過是希望你萬事如意。

你讓我不要再等下去,那麽我便答應你不再等下去。

即便這樣的要求你是以林慕箏的身份提出,但我仍然把它看著是我愛的喬歡的願望。

隻要是你的願望,我便竭盡全力地幫你實現,即便那個願望是讓我不要再等你。

“好!”我看著他點頭,再點頭,“我以後不再等他了。”

“安冉……”他側頭,略微有些吃驚地望著我,仿佛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輕易同意一樣。

但那驚異的神色轉瞬便消失在他的眉宇間,他緊抿的薄唇輕揚起來:“安冉,你做得很好!如果那個人知道你這樣堅強,堅強到試著去忘記他,他一定會高興的。”

“是嗎?”我下意識地問,然後堅定地點頭自問自答,“一定是的啊!他那樣愛我,又怎麽舍得看我鬱鬱寡歡?他一定是希望將來有一個愛我的人牽我的手與我赴老的吧?即便那個人不是他,他大概也是心懷喜悅的吧?”

“如果,這就是他的心願。”我低頭,不讓他看見我搖搖欲墜的眼淚,“那麽,我會竭盡全力替他現實。”

我低垂著頭,捏緊手指,想要生生將眼淚逼回去,然後抬起頭來給他看我最燦爛的笑容。然而,不管我如何努力,最終也隻是將嘴角微微翹起而已。

我黯然抬頭,卻看見他微微向我伸過來卻因為我突然抬頭而僵在半空中的手,還有他深邃眸子裏悲喜難辨的神色。

他……他是要像很久以前那樣伸手來揉我的頭發嗎?

但那是他身為喬歡時才有的動作!

我怔住。他也愣在原地,恍然看著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眉心就深深蹙起來,仿佛在十分痛苦地極力思索著什麽一般。

“喂,林慕箏,那你呢?你以後要做什麽?繼續經營這間畫室嗎?”我故意提高聲音叫他的名字,慌張得心就要跳出胸腔,不顧一切地打斷他的思緒,生怕他會想起什麽。

“我嗎?”他驀然回神,極不自然地收回手說,“當然要繼續將這間畫室辦下去……”

然後,他轉頭看著我,眼裏全是我看不懂的期待:“以後,你還會來這裏的吧?”

我想要搖頭,想要告訴他,從今以後,以免他見到我觸動回憶,我大概不會經常與他見麵了。但是,這些我都不能說。

而他就那樣無辜又可憐地看著,一直看著我說:“會的吧?你偶爾,會來這裏的吧?”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問,我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執著於我來不來畫室,隻是,他的眼神那樣讓人心疼,令我恍惚覺得站在我麵前的是那個不曾忘記我仍然愛著我的叫喬歡的少年。

我忍不住點頭微笑:“會的,我以後會來這裏的……”

然而,那笑容還沒來得及綻開,便已經僵住。

“砰”的一聲,畫室的門被人重重推開,江碧踩著高跟鞋慢悠悠地踱步進來。

她一臉雲淡風輕,我卻一眼看出了她滿腔壓抑的怒火。

4

難挨、長久的靜默裏,隻有江碧的高跟鞋踩出的“嗒、嗒”聲,仿佛要敲在人心上一樣。她的目光冷冷地自我的臉上滑過,最終停留在林慕箏的臉上,然後莞爾笑起來說:“慕箏,怎麽不給安冉倒杯茶呢?”

江碧這樣說著,已經走過來假裝親昵地攬住我的肩,笑著對林慕箏說:“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一直把安冉當妹妹看的。她啊,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所以,慕箏,你以後也要把安冉當妹妹一樣照顧才行啊!”

她揚起嘴唇,優雅地笑著轉頭對我說:“安冉,你還記不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你跟我說,你希望看到我和心愛的人結婚,生很多小孩。然後,我們仍然做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記得的。

怎麽會不記得?

那時候,喬歡因為迫不得已的原因和江碧訂了婚;那時候,我以為他不愛我,未免尷尬才對我避而不見,才不再回家。為了讓他不再躲我,為了能夠每天在家裏遠遠地看他一眼,我向我的愛全麵妥協,心甘情願地叫他“哥哥”。

那時候,我甚至對江碧說,其實我想要的很簡單。我隻是想要哥哥和我住在一起。將來他和你結了婚,生很多小孩,我們仍然住在一起。我們做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這樣我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那時候,那樣卑微與委曲求全的話,又怎麽會不記得呢?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一語成讖吧。

如今,她和他真的要結婚了。

我努力地配合著江碧,裂開嘴露出牙齒笑:“記得啊,當然記得的。”

“所以啊,我想來想去,你才是最適合的人選。”江碧盯著我的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來幫我籌備婚禮好不好?”

她看著我,嘴角的弧度卻像一把鋒利的彎刀,直直地刺向我。果然是馳騁商場的江碧啊,懂得如何笑裏藏刀地殺人不見血。

這世上,沒有比讓一個人親手籌備她所愛的人與別人的婚禮更殘忍的事。

但是,我一點也不恨這樣的江碧,她隻是太愛喬歡,才被嫉妒淹沒了理智。她隻是太怕喬歡與我接觸過多會被喚起回憶,所以才用這樣的方法逼我斬斷情絲。

江碧見我沉默不語,試圖說服我:“安冉,你知道的,我公司的事情太多。又要選婚紗,又要設計婚禮場地的布置,實在太讓人頭大,你來幫我好不好?”

那些“如果真正愛一個人,在明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在一起時,就該為愛放手”的道理,我都懂的。隻是,做起來太難。

大概,這正是一個逼自己下定決心的機會。

江碧望著我,我低頭想要蓄積起全身的力氣做出那個決定。

一直沉默的林慕箏卻突然說:“江碧……不要為難她。”

“為難嗎?”江碧茫然又無辜的樣子。

“沒什麽為難的啊!”我抬起頭,努力地笑望著他們,“好,我陪你去選婚紗,我給你出婚禮場地布置的創意,這些,其實我很喜歡去做的。”

我又點頭強調:“真的。”

江舟便是在這時候破門而入的,他氣咻咻地走進來,冷然瞪著江碧說:“姐,你不要太過分!”

“還有你!”他轉頭看我,眼裏仿佛要噴出火來,“為什麽要答應這麽殘忍的要求?你沒有心的嗎?你不會疼的嗎?你明明認為林慕箏是……”

“江舟!你說什麽呢!”我喝住他,怕他說出什麽令林慕箏狐疑的話來,“你胡說什麽呢?能幫江碧姐姐籌備婚禮,我開心都來不及啊!”

江舟張張嘴還要再說什麽,我不由分說地拉著他,一路跑出畫室,一直跑到熙熙攘攘的街頭。

我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向江舟解釋:“你是不是……以為我還覺得林慕箏是喬歡啊?那……一頁早翻篇了啊!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喬歡了,他隻是陌生人林慕箏。所以……他是否要結婚,跟誰結婚都沒有關係的。”

“你……”江舟詫異地看著我。

我就澀然苦笑:“你這個人真奇怪,之前你想盡辦法想讓我相信他不是喬歡。現在,我相信了,你反倒覺得奇怪了。”

“安冉,你說的話……都是出於真心嗎?”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當然,難道還有人能脅迫我相信嗎?”我極力若無其事地笑,“你知道的吧,這世上沒有什麽能脅迫我放棄喬歡的。”

除非是喬歡的生命。

他終於相信,點頭。

“而且,我啊!”我假裝淡然地說:“我已經決定,不再等下去了。”

“你說什麽?”他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你沒有聽錯啊,我決定不再等喬歡了。”

“不可以!你怎麽可以不再等喬歡呢?”他突然扼住我的胳膊,滿目悲傷傾瀉而出,“是的,安冉,我承認,以前我一直期盼著你不再等喬歡,期盼著你親口對我說你不再等他了。曾經,我也以為,當你說出這一句話時,我的心會快樂得飛起來。但是,就在剛才,我才知道,沒有,我的心一點都不快樂。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決定於你而言意味著什麽。等他,那是支撐你一步一步走下去的信念啊!如果連唯一的信念都沒有了……”

我的鼻子突然就有點酸,他終究還是了解我的。

“我不要你那樣,安冉……雖然會很辛苦,但請你繼續等下去,好不好?”他看著我,驚慌失措,像是害怕下一秒就會失去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一樣,“我一直在找人調查,他們告訴我,喬歡失蹤後,曾經在日本出現過。我很快就會動身去日本,我一定會調查清楚喬歡的去向的,我一定會幫你將他帶回來的……”

他信誓旦旦,輕易便讓我想起那個漆黑如墨的夜晚,他對著微醺的我,言詞懇切地說:“安冉,獨自等待一個人會很孤單,但請一定一定要等下去。我向你保證,喬歡他一定會回來。”

“傻瓜!”我笑,眼淚卻不停地流下來,“所以你才要離開,去日本嗎?所以,你才會說,你向我保證,喬歡他一定會回來的嗎?”

“真是傻瓜啊!江舟,我那樣對你,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呢?你不需要這樣對我的。”

他輕笑,若無其事地說:“可是,如果連我都不對你好,現在,這世上就沒有人對你好了啊!”

“不需要的,江舟,你不用去日本,也不需要為我做這些。你隻要留在這裏,什麽也不做,就好。”我看著他,拚命微笑好讓他相信我的話,“真的,真的,我已經決定不再等喬歡了,而且,我並不因此難過。”

因為,我的喬歡,他已經回來了啊!

5

轉眼,寒冷的12月悄然過去,新的一年來臨。

2015年的第一場雪降臨C城時,我陪江碧去那間著名的婚紗店試穿定製的婚紗。

室外,漫天大雪飛舞,寒意逼人。室內,溫暖如春,我枯坐在亮晃晃的貴賓室裏等待江碧從試衣間裏出來。

大幅的落地窗外,大雪“簌簌”而下,像是誰的眼淚在飛。

我在心裏默默練習著,對著江碧露出怎麽樣的笑容,才會顯得不那麽悲切與虛假。

不知道過了多久,試衣間的門打開,一身白紗的江碧走過來,在我麵前的鏡子前輕輕旋一個圈,側身問我:“好看嗎,安冉?”

我站起來,走過去幫她擺好長長的曳尾,看著鏡子裏的她,微笑著回答:“真好看。”

抹胸式的名家設計,長長的曳尾,漂亮的蕾絲頭紗,每一樣都那麽完美,怎麽會不好看呢?

可是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新娘換成我,即便沒有婚紗,我大概也會開心得不知所措吧?

然而,那也隻能永遠是如果了。

我不知不覺就走了神,恍惚間聽見江碧叫我:“安冉,安冉……”

我側頭向她。她將手機裏的照片指給我看:“我拍了試穿照,你幫我看看哪一張好看,我發給林慕箏啊!”

我接過手機,一張一張認真地看照片裏她那些或幸福或甜蜜的笑臉,仔細地比對,然後挑出其中的一張說:“這一張吧,他喜歡女孩子的笑容燦爛一些……”

我驀地頓住,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我偷偷去看江碧,她的臉上笑容依舊,那笑容不曾因為我的話而消退半分,我便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卻突然笑著湊近我,豔紅如血的唇在我耳邊一張一合,一字一字地說:“放心,以後他的眼裏隻會有我的笑臉。安冉,你不要怪我。”

一字一字,像冰錐一樣一下一下戳進心裏,並不覺得疼,隻是覺得冷,透骨的寒意仿佛要凍住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就連那顆曾經用盡全力愛著他的心都要被凍住了。像是有什麽在腦袋裏一直敲一直敲一樣,鈍鈍地疼,天旋地轉。

江碧拎著婚紗往外走,我踉蹌地跟著她出了門,在漫天飛雪裏與她告別,拒絕了她開車送我的好意,獨自踩著厚厚的積雪回家。

天色仿佛是在突然之間暗下來的,清冷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我躊躇而行,整個世界靜謐得隻能聽見落雪的聲音,“簌簌,簌簌”,有尖銳的疼痛感自腦袋裏爆開來,那種巨大的疼痛令我幾乎快要站立不住,就連意識仿佛都恍惚起來。

我努力地仰頭,任由冷冰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臉上,想要借由積雪的清冷喚起有些渙散的意識。

那些潔白的、刺目的、鵝毛一般的雪花落下來,一直落下來,然後,入目這處都是耀眼的白色。

白色的街道,白色的屋頂,到處都是刺目耀眼的白。

我有些恍惚,已然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

我仿佛看見純白的婚紗,皎潔的頭紗,還有站在紛揚的大雪裏站成雪人的仿佛穿著一件特殊的雪做的婚紗的我。

然後,那一片白色中突然爆出耀眼的光亮,喬歡自那片光亮中出現,輕輕朝我揮一揮手,轉身向遠處的黑暗裏走去。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那片光驀地熄滅,四周漆黑一片,我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入眼仍是一片白色,但我知道,此刻我是在醫院。

有醫生走過來輕聲告訴我,我獨自在街道上暈倒,有路人將我送進了醫院。

我掙紮著坐起來,點頭,道謝:“謝謝!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如果再不回去,芳姨會著急吧?

那個年輕的醫生卻像是突然犯了難,避而不答:“要我們幫你通知家屬嗎?”

我搖頭:“不用,我沒有家屬。”

芳姨年紀大了,我不想嚇著她。但除了芳姨,如今這世上,我已經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家屬的人。

“你……”年輕醫生的目光裏有藏不住的同情。

我就懂了:“我是不是得了什麽病?沒關係,你直接跟我說吧。”

年輕的醫生說了一大堆的專業術語,我沒有聽清,也聽不太懂,但我聽懂了他最後一句話。

他說:“簡單來說,你的腦袋裏長了一個良性腫瘤,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因為腫瘤位置特殊不能輕易做手術,而隨著腫瘤越來越大會漸漸壓迫到視覺神經,你……最終會失明。”

“隻是會瞎嗎?不會死的,對不對?”我木然地笑,“還好,還好……”

隻要活著就好吧!

隻要活著,能夠偶爾得知有關他的一點消息,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