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以為,她是不會逃開的。

那些愛情中的隱隱疼痛混合著青春獨特的傷,

在她的心間壓出一道道孤獨的瘀痕。

(1)

夢裏,我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屋頂,我在屋頂上奔跑著尋找,似乎丟了什麽東西,似乎心情很急切。這時,我看到曉芮微笑著朝我走來,她走過來抱住我的時候,我感覺是那麽溫暖,連剛才怦怦直跳的心也一下子踏實了。

曉芮的笑容那麽可愛動人,似乎還有一絲羞澀。

“米朵,我們一直都做好朋友,好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像對待一輩子的承諾一般慎重。曉芮笑得更加開心了,我的心情也是那麽雀躍,好像擁有了曉芮便擁有了全世界。於是我抓住了曉芮的手,可是她的手那麽涼,比剛出冰櫃的冰塊還要涼,隻是一碰,我就嚇得縮回了手。

曉芮忽然瞪著我,好像對我不抓她的手感到很生氣。我極力想克服那刺骨的涼,可是我怎麽都做不到。這下曉芮似乎氣壞了,她一言不發地看著我,雖然我拚命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她還是漸漸地消失在空氣中。

“曉芮!曉芮……”

我在夢裏大喊著,喊著喊著就醒來了。

外麵天已經黑了,美拉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抓著我的手的人是陸航。

他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可是沒有夢裏曉芮的手那麽冰涼。他低著頭沒有看我,我感覺有水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許久我們都沒有說話,我任由他握著我的手,在沉默中煎熬。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最終我想起了隔壁病房的曉芮。

“曉芮沒事吧?”

雖然我極力佯裝沒事,可我的嗓子又變得沙啞難聽起來。陸航抬起頭,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沒有說話。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我才看到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太過注意他的回答,卻發現曾經他眼裏的那些堅定和自信似乎已經消逝殆盡。這樣的陸航讓人心痛,也讓人慌張。

可我的反應很奇怪,我竟然朝他笑了,是的,我感覺到了自己嘴角的笑容。這個笑容很釋然,也很堅定。

“去吧,曉芮需要你……”

我看到有一道光從陸航的眼中掠過,很快就消失了,他輕輕地鬆開了手。

“去吧……”我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妖妖……”

陸航的眼神很糾結,他的眼眶有些濕潤,我卻刻意忽視了,說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勇敢地麵對,這才是我。”

他站起來,轉身朝門口走去。

“對不起,妖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轉身,但是我聽出了他艱難的語氣。

永別了,我的愛情。

一個笑容在我的唇邊綻放,它像一朵妖豔的玫瑰,一直在綻放,越開越大,越開越豔。

我告訴自己,不管你是米朵還是妖妖,這一次,絕對不要哭泣。

(2)

第二天,美拉踏著晨光走進了我的病房。看見她,我才感覺到生活有了一些生機。雖然她今天穿著普通的羽絨服,但玫瑰紅的顏色襯得整個房間都熠熠生輝。

我一夜無眠,眼皮很重,頭很痛。看著我一大早就睜著眼睛坐在病**,她似乎嚇了一跳,快步走到了我的身邊。

“米朵,這麽早就起來了啊?”

我搖了搖頭,笑了笑,說道:“不,我好像一晚上都沒有睡。”

“你別這樣糟蹋自己好不好?”她皺起了眉頭,然後從手上的食品袋裏掏出一盒牛奶、一個雞蛋和一袋麵包。

這也算是糟蹋自己嗎?其實我的內心早已波瀾不驚,我甚至相信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窗台上的晨光已經漸漸照入了房內,我似乎還聽到了依窗的樹枝上有小鳥在唱歌。

美拉把手裏的雞蛋磕碎又剝了殼,和溫熱的牛奶一起遞到了我的手上,說道:“別瞎想了,既然醒了就先吃早飯吧!”

“謝謝!”

我忽然覺得美拉以後說不定會是賢妻良母。

“謝什麽啊,是朋友就別說這麽矯情的話。”美拉微微扭過頭,雖然這麽說,但她顯然因為我的態度而感到開心。

“嗯。”我笑著說道,知道珍惜現在比什麽都重要。

“吃吧!”

美拉扶了扶我拿著牛奶盒的手,似乎在鼓勵一個嬰兒進食。

我一手拿著雞蛋,一手拿著牛奶,食物的溫暖從手心漸漸彌漫開來,身體漸漸有了一絲暖意。

“美拉,我想出院了。”

她定定地看著我,我以為她會反駁,於是解釋道:“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麽問題,我隻是一時激動,或許是我的老毛病犯了,總之,我現在留在醫院也是浪費時間……”

美拉沒有表達反對的意見,隻是忽然眼眶有些發紅,語氣也變得特別溫柔了:“你先吃早飯吧,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

我點了點頭,即使那些食物難以下咽,我也要吃下去。

(3)

我要離開了,是的,我要離開了。

病房外的空氣有些冷冽,一哈氣,麵前便出現一團白霧,我冷得打了個寒戰,之前的溫暖一下子**然無存。

美拉很快幫我辦好了出院手續,她走在我的前麵,體態婀娜。我跟在她的身後,卻縮成一團。冬天似乎到了很久,我卻才感受到它的寒冷。

我以為我可以徹底割舍一切了,可是當我經過隔壁病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從門上的透明玻璃窗看了看裏麵。

在靠窗的**,熟睡的曉芮麵容安詳又甜美,似乎嘴角還掛著一個淡淡的笑容。陸航坐在她的床邊,趴在一旁打著瞌睡。睡著的陸航仍然皺著眉頭,表情凝重,他的側臉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的那麽好看。

“真是個傻丫頭!”

“小丫頭,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丫頭,你知道嗎?從那天之後,我就發現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

這些話和那個屋頂、那首曲子、那些吻,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仿佛一切都隻是我美好的幻想。

美拉轉過身,默默地站在我的身邊,我的眼裏噙著淚水,卻始終沒讓它們漫出眼角。

我知道這次又隻剩下我自己了,我需要堅強起來。

“米朵,走吧。”美拉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米朵,改天我再陪你來看他們。”

我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我知道再也沒有“改天”了,因為陸航和曉芮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走出醫院大樓,光線有些刺眼,美拉把我裹在她的玫紅色的羽絨服中,我低頭走著,腦子一片空白。

“米朵,看!下雪了!”美拉的聲音像個孩子。

我一仰頭,便看見漫天的雪花飛揚而下,落在地麵上,又鑽到了泥土裏,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4)

接下來的幾天,我躲在家裏睡得昏天暗地。蒙阿姨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我卻仿佛失去了味覺。

窗外的雪有些肆虐,竟然在幾天之內便給我家樓下的小花園蓋上了厚厚的被子。這在南方是個奇跡,可我沒有一絲興奮。

遊戲早已荒廢了,課本更是沒有心思碰。至於微博,更是一鍵關閉的簡單事情。

其間美拉來看過我一次,她說曉芮已經出院了,但是再也沒有更多的消息。

“米朵,你真的打算放棄了?”

“嗯。”

……

“不用擔心,美拉,我會好好的。”

“可是,你怎麽能這樣不戰而敗?再怎麽說你都是陸航的正牌女友,而曉芮隻是他的妹妹。”

看著美拉憤憤不平的樣子,我的心情出奇的平和,我說:“嗯,曉芮有她的哥哥,我也有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就是那天在星光一起唱歌的那個?”

“嗯,是的。”

“他不是去法國了嗎?”

“是啊,可他還是我的哥哥啊。”頓了頓,我抓住美拉的手,“謝謝你,美拉。”

這聲感謝是發自肺腑的。

除了美拉,我還想感謝很多人,但我沒有機會了。

老媽昨天給我打了電話,她的語氣有些擔心,或許是因為蒙阿姨又打了小報告,可我還是三言兩語就應付過去了。在老媽眼裏,米朵是乖巧又獨立的,就是偶爾耍點兒小性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毛病。雖然他們對我突然做出的決定感到驚詫,雖然他們總是在我不能觸及的地方,可是無論怎樣,他們還是最愛我的親人。

“朵朵,下次做決定前一定要慎重。”經不起我的軟磨硬泡,掛電話之前,一旁的老爸是這麽說的。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手裏拿著丁諾在法國的電話和地址。

“如果陸航對你不好,我幫你撐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是的,巴黎,我來了。

是的,哥哥,我來了。

(5)

明耀已經開學一個月了,我卻沒有坐在教室裏,我正在為我的簽證忙碌。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不成文規定,簽證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利落。為了這個,我特意穿了一套淺粉色的絨裙小套裝,還把向來隨意披散的長頭發紮了起來。仿佛我很久沒有如此認真又正式地對待一件事情了,這讓我感到很興奮。

因為蒙阿姨的悉心照顧,我沒有繼續瘦下去,反而還胖了一點兒,用蒙阿姨的話說,我這才算是有了點兒女孩子的樣子。

“米朵,怎麽樣了?”

拿著蓋好章的護照,我覺得空氣中似乎也有了巴黎的氣息,丁諾的遠洋電話來得很及時。

“哥哥,這還不是我咧嘴一笑的事情!”

“是啊,我家米朵一笑,還不是眾生傾倒。”

丁諾在電話那頭嗬嗬地笑著,好像他就站在我的身邊,拍著我的腦袋一樣。

“不和你說了,我還有事呢!”

我佯裝惱怒要掛電話,心裏卻有一絲久違的喜悅。半個月前,丁諾知道了我要去巴黎的消息,他異常興奮,很快幫我找好了語言學校,現在一切就緒,隻等我本人過去。

如果有了目標,生活就不會暗無天日般繼續,哪怕我的目標隻是離開這裏。

“好吧,我的工作也很忙,等你過來再說吧!”

“好的。”

掛了電話,我讓阿文送我回明耀,雖然我很不願意回去,可有些學籍資料必須加以整理,這樣才不至於讓我在國外遭遇麻煩。

“阿文,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我可是會想你的哦!”

我忽然說出來的這句話讓向來冷靜沉著的阿文嚇了一跳,以至於腳下的刹車也不經意地踩重了點兒。看著他的樣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我從來沒有和他開過玩笑,而他也從來沒有在開車的時候如此“不小心”。但我今天也不是開玩笑,無論是阿文還是蒙阿姨,他們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的,而我從來沒有對他們表達過真正的情感。

“小姐,到了。”

到了明耀的停車場,阿文替我打開車門,我看著他的眼睛,他卻閃到一邊。我想,對於向來本分的阿文,剛才我的那個玩笑確實有些過分了,害得他都不敢看我了,就像我不敢看明耀的校門。曾經我每日出入的學校,現在卻讓我膽怯。

“阿文,我就出來。”

下定決心並不容易,可是有時候逃避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下了車,整理了一下小套裝,挺直脊背,不管怎樣,離開的時候也得風風光光的。

“小姐……”我正準備大踏步去迎接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阿文忽然叫住了我。

“怎麽了?”

“我會想你的!”

阿文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都怪我不合時宜地挑起了不該挑起的情緒。阿文發自內心的不舍似乎可以傳染,我繼續向前走著,卻多了幾分悲壯。

(6)

“老師,我來了!”

辦公室裏,班主任正在和其他老師說什麽,看到我進來,立刻笑著說道:“米朵,你來了啊!材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什麽時候出發啊?”

我微微鞠了一躬,說道:“今天剛辦好簽證,就是最近了。”

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站起身來,原本要把桌上的一疊材料遞給我,卻又收回了手。

“你還是待會兒來拿吧,我想你應該去和同學們告個別。”

我找不出恰當的理由來拒絕這個要求,而班主任已經往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和站在他身後的我說,“我告訴大家你今天要回來了,大家申請給你舉辦一個小型送別會,現在都在等你哦!”

我終於邁出了一步,這一步有些艱難,可已經由不得我了。我最不想麵對的最終還是要麵對。

雖然現在是下課時間,但是大家看到我走進教室,立刻安靜下來。我的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我想要表達的友好、不舍、喜悅、悲傷通通沒有表達出來。

“米朵!”

還是Cici帶頭叫嚷起來,她興奮得臉上泛著紅光。對她而言,我出國才是正常的,才是走上了享受生活的康莊大道。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曉芮身上,她正直勾勾地看著我。她瘦了一些,臉上的稚嫩似乎也被這削瘦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從容淡定。

“同學們,米朵同學就要離開我們去法國了,這是她為自己選擇的未來,讓我們一起祝福她吧!”

班主任說的話像極了呆板的主持人的腔調,聽得我的心裏發毛。Cici卻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跑到了講台前,掀開了蓋在黑板上的布,上麵用粉筆寫著四個大字——“米朵,走好!”

“這是誰的創意?又不是追悼會!”還未等我作出反應,Cici已經不滿起來,她怒目圓睜地看著台下,看樣子很想當場揪出這個犯錯的家夥。

我看到宣傳委員把沾滿粉筆灰的手藏到了桌下,臉上滿是緊張的神色,這一幕卻讓我釋然地笑了起來。

“挺好的!謝謝大家!”

我朝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又深深地再次鞠了一躬。

“真的挺好!”我可愛的同學們,其實我也很愛你們。

(7)

畢竟是曾經最親密的同學,這個送別會沒有讓我感覺到窘迫和不安。沒有人問及我傷痛的私事,大家滿臉都是對我的美好未來的期許和憧憬。

大家的送別禮物很快堆滿了講台,讓我有一種隆重慶祝生日的錯覺。這些禮物包括了一些關於巴黎的遊記書、一些繽紛的小首飾、一個搖杆的木質小音樂盒,還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Cici以埃菲爾鐵塔上風很大為由,送了我一塊很有印度風格的豔麗圍巾。

“米朵,明年暑假我就來巴黎看你,你要好好混,帶我去香榭麗舍喝咖啡!”

“行!”

對於Cici的暢想,我隻有附和的份兒,似乎在她眼裏,我去法國就是長期度假。

可班長不滿了,他拍了拍Cici的腦袋,譴責道:“Cici,這就是你不對了,怎麽能你一個人去呢?到時候考上大學大家一起去!”

因為這句話,大家激動地歡呼起來,我也哈哈大笑起來。雖然隻是一句玩笑話,可我已經自戀地把這解讀成我在大家的心目中還是挺可愛、挺有人緣的人。

這讓我很寬慰。

當然除此之外,大家還給了我很多“寄語”,我被親愛的同學們圍在中間,應承著一個個期待和許諾。送別會的氣氛很愉快,出乎我意料的愉快。很快,一堂自習課的時間過去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耽誤大家寶貴的學習時間了,於是在班主任讚許的眼神下作別,我抱著大堆禮物,感覺很幸福。

我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叫住了我。

“米朵!”

我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身。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追上來,剛才我以為自己已經給過去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米朵!”

當她再次叫我的名字時,我不得不回過頭做巧笑倩兮狀:“曉芮。”

她沒有說話,卻遞過來一個淺藍色的信封,我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又沉著,讓我無法判斷信封裏的東西是什麽。

而且事實上,我也沒有空閑的手可以接。她把信封插進我手中的那堆禮物,便轉身跑了。

我忽然覺得手上沉重了許多,藍色的信封上寫著“妖妖收”三個字。

(8)

三天後,機場。

我給阿文和蒙阿姨找了新的東家,把公寓裏的家具和電器都蓋了起來,為了不讓蟲子蛀壞我的小禮服,我在衣帽間裏撒滿了樟腦丸。

還有那個藍色的信封,它被我放在梳妝台的抽屜的最裏麵,並沒有打開。過去就過去了,我很清楚,無論陸航給我寫了些什麽,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今天來送我的隻有美拉,Cici昨晚打電話說一定會來,可遲遲沒有出現。

我覺得美拉越來越像我的姐姐,她現在正執意幫我拖著旅行箱,那是我唯一的行李。

“你什麽時候才回來呢?”

“我也不知道,或許很快,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這是實話,但我一說出口就後悔了,不僅美拉不再說話,我自己的心情也變得沮喪起來。

我們沉默地對視著,不知道什麽時候Cici站在了我們身旁。

“米朵,幾天不見你就另結新歡了?”

我轉過頭看著Cici,她叉著腰“嗬斥”我的樣子原來這麽可愛,我竟然才發現。

“不管你在哪裏,都要記住我是那個最愛最愛你的人!”

我拉著Cici的手說道:“記住了,記住了!”

Cici這才笑起來,我跟著笑了起來,一旁的美拉也笑了起來。

“到了法國,給我找個法國帥哥啊!”

“行!”我衝Cici點了點頭,“這才是你要來和我一起喝咖啡的真正原因吧!”

“這是順帶的,我主要是去看你!”Cici急忙解釋起來,看來把我的玩笑話當真了,“你別這麽想,我可是一直把你當朋友,別把我看成重色輕友的異類!”

現在對我說什麽我都可以忍住,可唯獨聽到“朋友”二字特別難受。我看了看Cici,又看了看美拉,然後把她們摟住,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9)

冬天已經漸漸遠去,巴黎就在我的前方。

十個小時的飛行其實並不算太久,一覺醒來,飛機已經開始準備降落。空乘小姐提示我打開遮陽板,窗外的光線刺目耀眼,現在應該是巴黎時間的下午。我的耳朵轟隆發脹,這個白天變得如此冗長,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身處異國了。

戴高樂機場滿是棕發大鼻子的外國人,我很快辨認出一頭黑發、長相精致的丁諾。幾個月不見,他變得成熟了,也更加迷人了。

“米朵!”

他歡快地衝我招手,我朝他走過去,也開心地揮著手。剛走近,丁諾便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法國的禮儀,隻是在那一瞬間感覺特別踏實。

“哥哥,我來了。”

“嗯。”

丁諾臉上的笑意已經到了漫溢的程度。

“累了吧?”

“有點兒。”

“走吧!”

“我們去哪裏?”

“回家。”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在巴黎也能有家。

為了迎接我的到來,丁諾特意退掉了以前的小公寓,租了一套足夠容下我們的大房子。房子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開著不知名的花。

“天啊,這裏真美!”我從進屋後就一直誇讚。

“我想,還有你更喜歡的!”丁諾的笑容很神秘也很得意,他抓著門把手,輕輕地按下來,“當當當當,米朵公主,這是您的房間!”

我真的不知道應該用什麽形容詞來描述我內心的激動。

房間裏的桃木色小床和梳妝台精致可愛,潔白的床單上綴著淡粉色的花邊,天花板上繪滿了棉花團一樣的雲朵,一盞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懸在中間。輕盈的窗簾隨風揚起,窗外就是春意盎然的小花園。更重要的是,床頭櫃上擺著一束巨大的白玫瑰,白玫瑰裏麵還點綴著淺淺的粉色——我許久都沒有覺得白玫瑰會美得這麽讓人感動。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那些讓我痛苦的過去。

謝謝丁諾,他一直沒有問我為什麽會來法國。

(10)

巴黎這座城市實在太美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帝嫉妒美好的東西,在這裏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

在我父母的托付下,丁諾現在成了我的監護人。每天早上他為我準備好早餐,然後叫我起床,送我去學校後再去上班。一切都井然有序,以至於我們根本用不上保姆。

說實話,他的獨立讓我驚歎,也讓我敬仰。

“哥哥,明天早上我想吃餃子。”

為了打破丁諾如同神一般的形象,我總是喜歡在前一晚給他提出各種各樣的難題,他卻總是在沉吟片刻之後就點頭答應。

第二天我就吃上了新鮮的餃子,要不是有些食材在巴黎根本買不到,我會懷疑他像機器貓一樣在包裏藏一個百寶箱。

幾次之後我就放棄了,很低調地要求早餐和丁諾一起吃切片麵包。說實話,他每天上班已經很辛苦了,為了我淩晨就起來擀餃子皮的確太不人道了。

可他還是堅持每個星期給我做一次提拉米蘇,每個星期給我買一束白玫瑰。

我知道,我上輩子積了德才遇到一個這麽好的男生,而丁諾,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才攤上了我。

雖然遠遠不及國內的學校,但語言學校的課程還是很緊張。

我全心投入到學習中,周末就隨著丁諾四處遊玩。凱旋門、埃菲爾鐵塔、塞納河、香榭麗舍大街……它們一瞬間離我如此近,要是我早知道巴黎這麽漂亮,我就會早點兒來這裏,而那一切也許永遠不會發生。

可是,誰又知道呢?

一年多的時間過得很快,我申請的大學接受了我。巴黎哪裏有美味的咖啡、哪裏有動人的景色,我也已經了然於心。

如果忘記一段感情需要花掉經曆那段感情兩倍的時間,我想我已經把那些陳年往事漸漸拋到了腦後。過去的那些日子,我或許會在夜裏流眼淚,可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風裏不再有曉芮聲嘶力竭的譴責,不再有陸航迷茫無助的眼神,一切都過去了。

隻是對那首小提琴曲,我依然喜愛。

我常常坐在窗台上,看著窗外綠樹成蔭,iPad裏一直播放著當初錄下的那首曲子。雖然我的初戀有些苦澀,但它依然美妙動聽。聽到它,我總能想起陸航在屋頂上閉著眼睛拉琴的樣子。那場景真像童話,美妙又純潔,那時候的陸航真像個王子。可童話畢竟是童話,太過美好,隻能讓人回想。

(11)

這時,我身旁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國內號碼。

“你好!”

“米朵!”這個聲音很熟悉,幾秒鍾之後,我聽出來是Cici。這家夥考上大學後並沒有來巴黎找我,反而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現在卻忽然冒出來,讓我忍不住感到驚喜。

“死丫頭,你跑哪裏去了?”

“我在北京上大學啊,大學生活真是讓人眼花繚亂啊!”

“亂得把我都忘了嗎?”我假裝生氣,但心裏開心得不得了。

沒想到Cici的回答差點兒讓我氣結:“哈哈哈,對不起,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是一個重色輕友的人。”

“那你幹嗎還給我打電話?”臭丫頭,我真恨不得衝過去抽她,看來打這個電話存心是想氣我的。

“別氣別氣,隻是我今天遇到了兩個人,馬上就想給你打個小報告。”

“天啊,你就是為了八卦才打電話的?”

“是啊,很重要的八卦……”

我徹底服了,那句話說得真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米朵,我告訴你以後,你千萬要穩住啊!”

沒想到她連吊胃口的伎倆還是一樣。

“你說吧!”雖然Cici的八卦向來沒有什麽營養,可念在長途電話的分上,我決定洗耳恭聽。

“剛才,就在剛才,我在我們學校見到了陸航和曉芮。誰說他們是兄妹啊,樣子親密得太像情侶了!特別是曉芮,笑得像朵花似的。米朵,我總覺得你受騙了,這兩兄妹絕對不簡單。”

我沒有想到,Cici急於告訴我的竟然是這個。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過去又浮現在了眼前,這有些殘忍,但現在的我早已學會了保持冷靜。

“Cici,你說曉芮笑得很幸福?”

“啊!”

顯然Cici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問,回答的時候有些遲疑,我卻忽然覺得很安心。

幸福就好,幸福就好啊!

(12)

我想,我已經習慣了和丁諾一起的生活。現在他已經成了公司的中堅力量,卻仍然像個哥哥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雖然他再也沒有什麽越軌的行為,可對我而言,他已經不僅僅是哥哥了。

當然,這麽想的不止我一個人。

過大年那天,我的老爸老媽和丁諾的父母都到了巴黎,大家一起享受著丁諾做的年飯,我則自願做了丁大廚的助手。就算對下廚這事不拿手,怎麽說我也看了這麽久,在一旁洗洗菜、刷刷碗還是沒問題的。

席間,向來嚴謹的老爸很開心,喝了酒以後話就多了起來:“老丁,你真是有福啊,有這樣的兒子,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哪像我的女兒,讓我操盡了心,真是羨慕死我了!”

我瞪了他一眼,說道:“我什麽時候讓您操心了?”說著,我急忙給他夾菜,以免他再說出什麽讓我無地自容的話來,“老爸,算我求您了,大過年的,要多吃點兒啊!”

兩位媽媽都笑了起來,丁諾的爸爸顯然也喝得有點兒高,禮尚往來一般對我表揚了一番:“老米,看你這話說的,你家米朵可是聰明又可愛,小小年紀又有主見,我和他媽一直後悔沒生個女兒哦!”

我看了看丁諾,他對著我笑,眼睛閃閃的,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可兩邊的相互吹捧越演越烈。老爸聽別人誇他的女兒,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急忙站起來要和丁伯父幹杯,丁伯父也急忙迎了過來。兩人不像商場上的勁敵,反而像一起戰勝歸來的戰友。

“老丁,說實話,你們喜歡我家米朵嗎?”老爸的確醉了,可一旁根本沒喝酒的老媽也不出手阻止,隻有我在一旁幹著急,不知道話題接下來再往哪裏扯。

“那當然,我兒子喜歡的,我們還能不喜歡?”

丁伯父倒是豪氣雲天,我不怕他天高海闊的誇獎,卻因為這句話紅了臉。沒想到看到我如此反應,老爸像是打了興奮劑,一口飲下杯裏的酒,轉身麵向丁諾。

“丁諾,米朵還小,可能她還不懂我們的意思,但是現在伯父隻要你一句話!”

丁諾急忙站起來,不顧我拚命朝他眨眼睛,對著老爸很正經地說道:“米伯父,您放心,我會一輩子照顧好米朵的!”

丁伯父似乎覺得話還說得不夠透徹,於是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老米,說實話,我一直把米朵當未來兒媳婦看待的!”

霎時間,席間皆大歡喜。

我沒料到老爸這麽輕易就把自己的女兒“賣掉”了,可剛才丁諾眼神裏的堅毅確實打動了我。

這段日子,一切已經重新開始了,所有的幼稚都成為過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喜歡上和丁諾待在一起的感覺,雖然沒有強烈的心跳,沒有激動。我想或許這才是最實在的感情,沒有擔心、沒有恐懼,隻有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