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以為,她是不會逃開的。

那些愛情中的隱隱疼痛混合著青春獨特的傷,

在她的心間壓出一道道孤獨的瘀痕。

(1)

“陸航,能告訴我丁諾那天對你說了什麽嗎?”

每當天空中有飛機飛過的時候,我便依偎在陸航的懷裏,忍不住想解開這個謎。

但陸航總是搖搖頭不回答,仿佛這是他和丁諾之間的約定和誓言。

可是那天當我哭著站在陸航的麵前,告訴他丁諾已經走了的時候,陸航歎了一口氣,竟然主動問我:“妖妖,你真的想知道丁諾那天對我說了什麽嗎?”

我看著陸航的眼睛,不知道應該說“想”,還是說“不想”。之前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可那一刻我猶豫了。既然丁諾已經離開了,這個答案也就沒有意義了。

雖然陸航這麽問了,可我看到他的眼裏仍然有很多遲疑,於是我違心地搖了搖頭。

事實上,我的內心像一隻怯懦的鴕鳥,把腦袋深深地埋在了沙堆裏。

可陸航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把視線轉移到一旁,仿佛不敢看我似的,然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丁諾對我說,你小時候最喜歡的花是雛菊,可後來你告訴他你喜歡白玫瑰,所以要我送花給你的時候一定要準備白玫瑰。他說你最喜歡的點心是提拉米蘇,因為你喜歡那個點心背後的故事,為它‘帶我走’的含義深深著迷。他還說,你不能喝酒,所以出去吃飯要記得給你點好橙汁,要不然你就會不開心……”

我看著陸航,抓緊了他的衣服,我突然感覺很難受,那股難受就像洪水決堤一般,瞬間將我淹沒。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雛菊,因為想到自己在丁諾麵前沒有了秘密,於是撒謊說自己喜歡白玫瑰。

其實我隻喜歡吃丁諾做的提拉米蘇,當初告訴他那個故事也隻是騙他一定要為了我學會做提拉米蘇。

其實我每次吃飯不開心是因為丁諾總是讓我喝橙汁,這樣的保護讓我覺得自己在他眼裏始終都是個孩子。

在陸航突然抱住我的一刹那,我的身體好像失去了知覺,隻是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很刺眼,讓我的眼睛很酸澀。

我和陸航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航終於打破了沉默,語氣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妖妖,你不會離開我,是嗎?”

我清楚地感覺到了陸航的緊張和擔憂。我仰起頭看著他凝重的表情,伸出手撫著他的頭,似乎想要安撫他,又像是安撫自己。

我點了點頭。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注定再也找不回來,而我們已經得到的就應該好好珍惜。

(2)

整個寒假期間,我都很拚命地學習。學習對我來說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是幻化成了一種理想。

這個理想有關愛情,以至於過大年的時候,老爸老媽回家後拿著我的成績單,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們並不知道我變得勤奮的原因。

“朵朵,這大半年真是長大了,媽媽真高興!”

“朵朵加油,相信你會成為爸爸的驕傲。”

如此雲雲。

可他們隻在家裏待了三天就走了。看到我刻苦又自覺地學習,他們一定是安心地離開的,可我的心裏始終充斥著不安。

另一方麵,雖然丁諾的離去讓我有一種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可這種痛讓我不知不覺改變了許多。以前做的許多事、說的許多話,再在心裏過一遍,就感覺特別幼稚。

可是我起初並沒有發現這些,反倒是陸航說的話讓我醒悟過來。

“妖妖,最近你變得沉默了……”

我的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仿佛隱藏著一種能夠洞悉人生的敏銳。

難道這就是成長?可是這滋味似乎並不好受。

我情願自己永遠不長大。

(3)

還好愛情是甘甜的。

下午,陸航不去打工的時候,我便例行公事似的去他家裏補習。

這原本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但是因為我的成績提高了不少,漸漸地,陸航也不再像剛開始那麽緊張了。於是,我們的相處又多了許多戀愛的滋味。

“陸航,你說我真的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嗎?”有時候看書看悶了,我就會冷不丁地問一些無法預知答案的問題。

“當然可以!”

陸航捏了捏我的鼻子,他已經完全習慣了我近來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而且知道我又開始犯悶了。

雖然陸航對我的肯定也同樣天馬行空,可我還是就勢放下了筆,提出了我的要求:“既然這樣,那我們休息一下!現在,由著名小提琴演奏家陸航給著名音樂欣賞家米朵演奏一曲!”

每當這時,陸航總是會哈哈大笑,但從來不會拒絕。

現在的我已經完全愛上了陸航最喜歡拉的那首無名樂曲,聽著那首曲子,往事便會一幕幕在我的腦海裏上演、謝幕。

雖然我向來沒有高瞻遠矚的目光,可每次聽到那首曲子,我便會產生“人生便是如此匆匆”的感覺,又仿佛有一種力量,激勵著我把握好現在。每次陸航拉完曲子,我們都會沉浸其中,那種感覺很奇怪,可是我似乎越來越依賴陸航,越來越離不開他。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對陸航發出了感概:“陸航,我怎麽覺得這首曲子仿佛有一種魔力?”

陸航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他的眼神鼓勵著我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就是一種感覺,就像冥冥之中看到有一盞燈照著自己,卻看不清那盞燈的全貌。可是因為陸航的鼓勵,我決定嚐試著向他描述。

“我也說不清,隻是每次聽著它,我就感覺心中有棵樹在發芽。這棵樹或許代表愛情,或許代表理想,或許代表著其他……可是不管怎樣,每次聽完,我都覺得越來越愛你……”

我正在專心描述著心中的感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說出了如此“露骨”的話。直到陸航的臉湊近了我,我才驚覺自己失言了,忍不住臉紅起來。

(4)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吻,我不記得我和陸航上一次接吻是在什麽時候。最近似乎因為學習,我們忙得忘記了談戀愛。

就讓我們享受愛情吧!

這是果果無花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也就是陸航對我說過的話。可是現在,我們都把它忘記了。我們想了太多的事,過去和未來的,唯獨就是忘記了現在。

陸航的吻既溫柔又熱情,我伸出手想抱住他,想盡情享受這似乎有些奢侈的甜蜜時光。

但是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我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曉芮已經出現在陸航的背後,也就是我的眼前。

她顯然沒有預料到眼前的一幕,表情很是驚詫。

我尷尬地掙開了陸航的懷抱,心驚膽戰地喊了聲“曉芮”。

隻有背對著門口的陸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等他轉過身時,曉芮已經低著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就在她要關門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惱怒。

原本我們以為這個下午曉芮會和往常一樣打工到六點才回家。

我的腦子一陣發懵,眼看著我和曉芮的關係剛剛有所緩解,卻讓她見到如此尷尬的一幕。雖然知道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好朋友是情侶,可一回家就看到這樣的鏡頭,換作我也一定接受不了。

陸航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愣了半晌,才走過去敲了敲曉芮的房門。

“芮芮,晚上想吃點兒什麽?哥給你做。”

要是在以前,如此拙劣的轉移話題的方式一定會讓我捧腹大笑。可今天是非常情況,我想著隻要曉芮能出聲回答,就比什麽都好。

可曉芮的反應完全出離了我們的想象,她一把拉開房門,笑容平靜得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哥哥,今天我好不容易能早點兒回來休息,我先睡會兒,待會兒起來給你們煮煎蛋麵!”

她的語氣裏似乎還有一絲撒嬌的味道。

我和陸航麵麵相覷,仿佛剛才的那個吻也隻是一場夢。

可曉芮馬上又轉向了我,那是我許久不見的甜美笑容:“米朵,我做的煎蛋麵很好吃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不寒而栗。

(5)

因為曉芮的那個笑容,我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可是一個多星期過去了,一切都很平靜。反倒是曉芮似乎完全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和我的關係又親近起來。

看來是我多慮了。

真正的友誼應該是什麽都不能改變的,我想,曉芮一定也想通了這個問題。

隻是我還沒來得及釋然,卻忽然接到了美拉打來的電話。最近我和她確實疏於聯係,而她似乎在忙著什麽,自從那天從“星光”分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

我心裏還是有些愧疚,沒等她說話就先開了口:“美拉,對不起,最近我太忙了,要不改天我們一起聚聚吧?”

可美拉在電話那邊嚷了起來,她的語氣讓我覺得有些異乎尋常:“米朵,別說那麽多廢話,改天要改到哪天去?我現在就要見你!”

我抬起頭看了看陸航和曉芮,我們正在一起吃午飯,聽到對方是美拉,他們都停下了動作看著我。

“我現在和陸航、曉芮在一起,要不……大家一起聚聚?”

這原本是一句試探的話,沒料到美拉一下子變得暴躁起來:“米朵,你給我聽好了,今天我隻見你一個人,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小酒吧嗎?快點兒來,我等你!”

“蝶碎?”

“是的!速來!”

我的“嗯”剛出口,美拉便掛斷了電話。

我疑惑地看著陸航和曉芮,完全搞不清現在是什麽情況。我隻是察覺到了美拉的怒氣。

難道她今天才幡然醒悟,明白我是她的敵人,而不是朋友,所以打算和我新賬舊賬一起算?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站了起來。

“怎麽啦?”陸航關切地問道。

“美拉讓我馬上去找她……”

“那我陪你去吧!”陸航站了起來,雖然知道現在我和美拉成了朋友,可他並不放心。

曉芮也急忙點了點頭,意思是也要和我一起去。

雖然陸航和曉芮的眼神裏都透著不安,可想起美拉的叮囑,我最終朝他們笑了笑,說道:“沒事,讓我一個人去就一個人去吧,我和她好久不見了。”

陸航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曉芮看陸航這樣,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走到沙發旁把我的外套遞給了我。

我穿上外套匆匆出了門,深冬的氣溫真是不饒人的冷。我縮著脖子急急趕路,隱隱覺得美拉讓我一個人去一定有她的道理。

(6)

熟悉的巷口,我剛到,便聽到一個甜甜的聲音在叫我。

“米朵姐!”

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上次去“星光”的一個妹妹。看到我出現,她露出一個笑容,稚嫩的聲音以及甜美的笑容和她高挑的身材很不相符。

“出什麽事了?”

美拉的電話讓我摸不著頭腦,好不容易見到一個人,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問問出了什麽狀況。

可是那個妹妹一臉茫然地說道:“什麽事?我隻知道美拉姐讓我出來接你……”

我承認我有點兒病急亂投醫,於是催促她快走。可惜她穿著高跟鞋,速度很慢,我真恨不得替她奔跑起來。

俗話說得好: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太監不急皇帝急才最要命。

好不容易我們走到了“蝶碎”的門口,我疾步超過了小妹,掀開那厚厚的門簾便衝了進去。

雖然是大冬天的中午時分,小酒吧的門簾依舊耷拉著把裏麵遮了個嚴實。要不是屋頂上幾盞射燈的光傾瀉下來,我還以為自己一步就跨進了黑夜。

美拉坐在一張桌子後麵,神色十分凝重。

“美拉,怎麽了?”

“你看看吧!”

順著美拉手指的方向,我在她麵前的桌上看到了一張紙。

我把它拾了起來,上麵寫著——

“‘碧枝’後巷事件是米朵主使的。”

我一時沒回過神來,什麽事件、主使,什麽亂七八糟的!可是就在一念之間,我想起了絡腮胡子,在那個秋風蕭蕭的午後,美拉像塊破紙片一樣飛起來。

“不!”

美拉的眼神像刀一樣,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不,美拉,那件事和我沒關係!”

忽然,我又想到了更多的事。

天啊!美拉不會以為從打她到救她都是我安排的一個局吧?

我知道,因為這張莫須有的字條,現在我已經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我想要解釋,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才好。

可是不等我開口,美拉卻冷冷地說道:“米朵,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不是你。”

聽到這句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麽美拉還這麽生氣?

我疑惑地看著美拉。

“你知道這張字條是誰給我的嗎?”頓了頓,美拉忽然問我。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再看看字條,才發現上麵的筆跡我很熟悉,是那種深刻到骨子裏麵的熟悉。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

(7)

美拉忽然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悲涼又詭異。

我看著她,似乎看著未知的地方,她的笑容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卻又似乎存在於另外一個遙遠的空間。

我感覺自己的心上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很痛,很澀,裏麵湧出汩汩的血。

“米朵,不要騙自己了!”

突然,美拉站了起來,我驚得一抖,待反應過來美拉說的話,一股寒意很快彌漫到了全身。

不,怎麽可能!

“米朵,其實我也不願意相信,要不是我親耳聽到、親眼看到,打死我也不願意相信!”

美拉的情緒忽然變得很激動,她的話已經隱約讓我感覺到,有一些事情一旦說出來我就會崩潰。可是我多麽想知道真相,即使我是多麽膽怯。

看到我這樣,美拉平緩了一下語氣,走到了我的身邊,神情特別疲憊。

“要不是因為這張字條,我也不會去調查,我也不會知道這麽讓人難以相信的事情……”

美拉抓住了我的胳膊,現在的她讓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和害怕。

“美拉,你不要說了……”

我的嗓子忽然有些沙啞,我把手撐在桌沿上,不知道自己下一刻還有沒有力氣繼續站著。

看到我的樣子,美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伸出她的左手抓住了我的右手。我們倆的手都冰涼冰涼的,但我隱約覺得這樣似乎有了些力氣。

“其實這樣也好,至少現在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你。”

我又想起那張字條,它現在正躺在我麵前的桌子上,上麵那幾個黑字耀目刺眼。因為我的顫抖,它也隨著桌子輕輕顫動著,仿佛一個不停地嘲笑我的小醜。

(8)

“可是,為什麽啊?”

好一會兒,我才緩過勁來。

我轉過身抓住美拉,試圖從她那裏得到答案,我甚至希望她告訴我這一切隻是一個玩笑。

曉芮怎麽會寫這樣的字條給美拉呢?

怎麽會?怎麽會呢?

現在的曉芮不是對我一如既往嗎?

她的笑容不是又願意和我分享了嗎?

而且,就算是因為上次陸航住院的事情,她也不應該這樣對我啊?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無數個問號和不解,中午我跑出來之前,曉芮的眼神還透著擔心。

忽然,我變得很不安,現實擺在麵前,曉芮和美拉,我隻能相信一個。可現在美拉正看著我,她的眼神清澈無比,這種清澈讓我茫然,我仿佛可以聽到她眨眼睛的聲音。

“米朵,你還記得我和陸航在一起之前,陸航和他身邊的女生會莫名分手吧?”

我不知道為什麽美拉忽然問起這個,隻好怔怔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的版本一定是有人在幹涉,而那個幕後黑手就是我吧?”

我回憶起以前Cici的八卦,有些遲疑,可還是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陸航以前的女朋友我從未動過一根汗毛,而我也是被‘幹涉’的對象之一。”

美拉的話像是一道謎題,我看著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其實她說得已經很明顯了。

我想我一定是衝昏了頭,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欺騙自己。

“美拉,你別再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感謝你的原諒,但我相信不是她,不會是她的……”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我衝美拉笑了起來。可我心裏感覺很難受,比殺了我還要難受千倍萬倍。

(9)

“蠢貨!你別再騙自己了!”

我的退縮終於逼急了向來就直來直往的美拉,她不但沒有停止講述,反而變得激動起來。不管我願不願意聽,她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米朵,你聽好了,那天在‘星光’,就是你哥哥要走的那天,我在那裏看到了曉芮……”

這句話觸到了我記憶的某一個點,我內心的抗拒一瞬間消失殆盡,我朝美拉揚起了頭。

我意識到當傳言被記憶證實,這件事我已經無法逃避了。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道:“美拉,那天我好像也看到了……”

那個在走廊上一閃而過的姑娘,雖然我醉眼迷蒙,可她長得實在太像曉芮了。

美拉有些意外地看著我,然後又點了點頭:“你看到就更好說了,可你一定沒有想到那真的是她吧?”

“嗯。”

濃妝豔抹、衣著暴露並不是曉芮的風格。

“我剛看到也不敢相信,可我當時還在那裏遇到另外一個人——絡腮胡子。”

“啊?”

我不知道這二者有何關係,可是美拉說的這件事讓我隱隱感到有些恐懼。

“一切都很神奇!”一絲奇怪的笑容浮現在美拉的臉上,她的語氣漸漸平靜下來,但是她講的這個故事卻讓我心驚膽戰,“那天,我和我的兩個小妹去洗手間,走廊最末的一間包房正好沒關門,我正好看到絡腮胡子和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抱在一起。我原本就對這個人氣不打一處來,或許是因為那天確實有些醉了,我衝進去就想收拾他。房間裏的那幫人被我驚得炸開了鍋,原本在絡腮胡子懷裏的小丫頭也跳了起來。這一跳不要緊,讓我瞬間清醒了一大半,我仔細看了看,這不是曉芮嗎?”

說到這裏,仿佛是為了照顧我的承受力,美拉頓了頓,確定我依然站得穩,才繼續說下去。

“那個賤人一看到是我,嚇得話都不敢說了。我盯著她,她就把臉往一邊別過去。我問她是不是曉芮,她沒有回答。那時絡腮胡子也認出了我,嚷嚷著‘這是曉芮又關你屁事’,於是我一巴掌扇了過去……”

我瞪大了眼睛,美拉的語氣卻變得無所謂起來。

“沒想到一巴掌扇出了我現在的男朋友,也就是絡腮胡子的老大。幸好他那天在場,幸好他對我還有一絲感情,要不然估計我一時走不出那個房間。”

“啊?你的新男朋友?”

這個故事實在太過驚險撲朔,曉芮為什麽那樣打扮,又為什麽會在現場呢?

“對,不過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雖然曉芮趁混亂跑了,但後來我這個新男友豪氣地站了出來,他讓絡腮胡子給我賠禮道歉。我有些疑惑,便問了曉芮的事情。原來,每次都是他出馬趕走陸航身邊的女生的,而買通他出手的人就是曉芮。別看她平時那麽刻苦打工,可錢都沒有用在正道上……”

(10)

“可是,你那天回來以後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啊!”

我想起那天回到包房後仍然醉眼迷蒙的美拉,覺得這就是一個虛構的小說情節。

“那是因為我知道當時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我原想為什麽曉芮不會對你動手,卻沒想到她竟然昏了頭想借刀殺人。可惜她怎麽都不會想到,絡腮胡子的大哥成了我的男朋友……”

我的腦子裏像灌了水一樣嘩啦嘩啦的,美拉說的對,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願意相信。

我一個勁地搖頭,直到美拉衝著我大喊道:“你別傻了!她根本就不是陸航的親妹妹!”

我徹底愣住了。

謎題終於揭曉了,真相從來都是血淋淋的。

美拉說,絡腮胡子告訴了她一切——

曉芮和陸航是異父異母的兄妹,陸航是曉芮生父的養子。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妹,但是從小一起長大。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曉芮發現自己喜歡上陸航了,但是礙於兄妹的身份,她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表白。可是隨著陸航漸漸長大,他實在太招女孩子喜歡了,無計可施的曉芮就想到了這一招。她沒有錢,於是開始打工,可是黑道的人哪會看得上她那一點點錢,於是她經絡腮胡子的介紹進了“星光”,做所謂的“高級陪酒女郎”……

美拉的講述包含了她作為一個旁觀者理應激憤的情緒,我卻感覺自己的心漸漸冰冷下來。

過去的一個個片段在我的腦海裏閃過,剛轉到我們班的曉芮、為了我受傷的曉芮、擔心我身體的曉芮、像媽媽一樣照顧我的曉芮、笑起來像天使一樣的曉芮……

可她根本不是陸航的親妹妹!

忽然,我的心裏升起了一種恐懼。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我仿佛聽到她說:“米朵,很快你就會接受這個事實。”美拉的語氣透著心痛和無奈,卻像一個預言一樣準確。

(11)

就在這時,曉芮和陸航一起衝進了“蝶碎”,陸航的樣子很激動,他看到了我,卻徑直往美拉那裏奔去。

“你要對米朵做什麽?”

陸航上前抓住了美拉的手腕。

美拉聳了聳肩,冷漠地笑了笑。

她的表情和反應讓陸航有些疑惑,他轉過頭看了看我,見我毫發無傷,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而曉芮卻像和他打配合戰一般,徑直跑到了我的麵前,表情很是關切:“米朵,你沒事吧?”

“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雖然我的回答有些南轅北轍,可顯然曉芮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問題,她的臉上仍然露出擔憂的神色,那神情讓我有些恍惚。

“我們越想越擔心,就跟著你來了,卻沒想到剛才跟丟了你,真擔心你出什麽事……”

我看著曉芮,覺得自己看著的是一個陌生人。

美拉掙開了陸航的手,笑得很是動人:“別激動,我隻是想讓米朵來見個人,既然你們都來了,那大家一起見見吧!”

曉芮和陸航這才感受到了氣氛的怪異,一時之間空氣仿佛凝結了。

看到美拉的笑容,曉芮和陸航完全摸不著頭腦,而我卻清楚地看到了美拉笑容背後的仇恨和憤怒。

她的笑容像一朵罌粟,美麗妖豔,卻殺機四溢。

我隱隱意識到即將出場的人會是誰。

美拉拍了拍手,從酒吧的裏間走出了一個人,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極不情願。

陸航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人,但曉芮抓在我胳膊上的手放了下來,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我看到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美拉攤了攤手,我看到那朵罌粟終於綻放開來。

“陸曉芮,不好意思,我想你是來看戲的吧?不過現在估計這場戲你得當主角了。”

曉芮驚慌失措的樣子像一隻受傷的小兔子,我看著她,覺得很心痛,甚至比那次看到陸航昏倒更加心痛。

原來不僅眼淚是無止境的,連心痛也可以是無止境的。

不僅愛情可以讓人撕心裂肺,連友情也會讓人痛不欲生。

世界就是這麽殘酷,雖然現實已經擺在了眼前,但似乎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曉芮還在一直辯駁:“美拉,你瞎說什麽呢?這個人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蒼白的解釋顯然讓陸航起了疑心,他定定地看著曉芮,甚至忘了關注我。

“芮芮,你怎麽了?這個人是誰?”

“哥,別信他們的,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曉芮的驚慌看來已經到達了極限,她一直拽著陸航的胳膊,似乎帶著他離開這裏便能夠遠離可怖的真相。

我真不忍心看到這樣的她。

美拉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就像一個魔咒,讓我心碎,讓陸航迷茫,讓曉芮癲狂。

美拉轉向絡腮胡子,說道:“那麽,你來講講你和曉芮的風流事吧!”

絡腮胡子仿佛不為所動,他看了看曉芮,表情顯得很是無所謂。

我很想跑過去讓一切謝幕,宣告這幕劇就此結束,可美拉攔住了我,眼神像刀一樣刺向了曉芮。

(12)

除了依然一臉疑惑的陸航和置身事外的絡腮胡子,在場的人都知道一切即將結束。

絡腮胡子遲疑地張了張嘴,但是沒有看曉芮,反而一臉討好地看著美拉,嬉皮笑臉地說道:“美拉姐,你要我說什麽啊?我無非就是和她有些交易,大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難道你今天還想代替司法機關懲治了小的不成?”

剛說到這裏,曉芮發狂似的尖叫起來。她放開了陸航,卻衝向了絡腮胡子,一雙小手想揮過去,卻被絡腮胡子擋住了。

“你閉嘴!閉嘴!”

“臭婊子,別在這裏裝純潔了,你身上還有哪個地方沒被我摸過?你告訴我!”

曉芮跌坐在地上,她這下徹底垮掉了,而我聽見自己的心裏也有一塊在坍塌。一旁的陸航也完全呆住了,他看看絡腮胡子,又看了看曉芮,顯然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芮芮!”

陸航的這一聲呼喚溫柔又心痛,卻引得曉芮發瘋一樣撲向了他。曉芮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著,眼神裏都是癡狂。

“哥,從小到大我一直愛著你,可是你為什麽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卻總看不到你身邊的我?”

當大家還在為這句表白吃驚的時候,曉芮走到我的麵前,拚命地搖著我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米朵,我原本不想傷害你,可是你為什麽要奪走我的哥哥?”

一切都清楚了。

但這時的我隻能任憑曉芮擺布,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誰對誰錯,或許當我們一不小心遭遇愛情,對錯便變成了無法衡量、無法計較的事情。

我沒有說話,陸航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他抓住曉芮的胳膊,想要製止她近乎瘋狂的行為。

“曉芮,夠了……”

我似乎聽到曉芮流著眼淚在和陸航解釋什麽,我似乎看到陸航呆呆地看著曉芮,我似乎感覺到了美拉嘴角的譏笑,可我似乎已經不再是我。

(13)

我看著陸航痛苦的表情,腦子裏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我和曉芮對他而言,到底誰更重要呢?

我沒有解答這個問題的勇氣和力氣。眼前的陸航和曉芮瞬間變成了我夢中的人物,他們離我那麽近,卻讓我感覺那麽遠。

可是曉芮還在繼續搖晃著我,她根本不顧陸航的阻止,好像接近了瘋狂的邊緣。

——米朵,你知道嗎?當你把我介紹給丁諾,我是多麽難過,我不是貨物,我是人,我有我的感情,我不會被你們支配!

——米朵,你知道嗎?當我看到我哥因為你昏迷住進醫院,我多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來,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

——米朵,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和我哥在家裏接吻,我真的快瘋了,我想接受你,可是我辦不到!

——米朵,你知道嗎?感情也是先來後到的,你不能搶走我的哥哥!

……

曉芮吼出了她的心聲,卻像千萬根細針紮在我的胸口上。一瞬間,我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麵對她的控訴,我多麽想解釋,可是我什麽都說不出來。

是啊,看著眼前和平常判若兩人的曉芮,我想我錯了,我就是那個昏了頭的罪魁禍首啊!

忽然而至的委屈和自責交織在一起,我很想流淚,可最終隻是眼前一黑,然後昏倒在如此混亂的場合中。

我知道,我即將失去一切——那些我曾經最看重的愛情和友情。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才讓老天如此殘忍地對待我的朋友、我的愛人,還有我。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隻有美拉在床邊陪著我。

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夢魘,消毒水的味道竟然刺激得讓人想哭,四周安靜得快要讓人窒息了。

我看著美拉,她的樣子很是疲憊,顯然這場“報複”並沒有讓她獲得絲毫快感。

“米朵,你好好休息吧,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我搖了搖頭,如果是我傷害了曉芮,那美拉就是被曉芮傷害的那個。

“陸航……”我遲疑了很久,可是發現說出這個名字已然變得艱難,或許我不該問,可我還是忍不住。

美拉垂下了眼簾,她沒有看我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陸航在隔壁病房照顧曉芮……”

我試圖坐起來,問道:“曉芮怎麽了?”

“米朵,你別激動!”美拉急忙扶住我的頭強迫我躺下,“你昏迷之後,曉芮用酒瓶割了自己的手腕,她對她哥的愛真是深刻又震撼。沒想到她看起來那麽柔弱,也會做出那麽倔強的事情……”

“曉芮!”聽到她竟然在我昏迷之後割了手腕,我忍不住失聲喊出來,又試圖坐起來。

“米朵,你冷靜點兒!她現在沒事了,在休息。”美拉按住了我的肩膀,轉過頭,似乎不願見到我這樣子,“何況還有陸航在照顧她……”

我安靜下來,是啊,現在的曉芮有陸航就足夠了,而有了我,就是多餘。

我握住了美拉的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隻有她一個朋友了,可是看著她心疼的表情,我感覺到了一絲安心。

“休息吧,米朵,你也累了。”美拉扶著我的額頭,眼神充滿關切。

我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朝她點了點頭,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其實我真的已經很累了。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