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以為,她是不會逃開的。

那些愛情中的隱隱疼痛混合著青春獨特的傷,

在她的心間壓出一道道孤獨的瘀痕。

(1)

事實證明,近來的確是多事之秋。

那天放學後,曉芮因為急著要去打工,走得比誰都快。

我緩緩收拾好書包,想著陸航對我說的話,計劃著回去怎麽向老爸老媽說不去留學的事。

等到我走出教室,放學的熱潮早已散去,天空有些昏黃。在校門外那條鋪滿落葉的小道上,我又見到了美拉。

她站在小路對麵的陰影處,在暮色中像被染上了一層暗黃色。她依舊穿著一條毛線裙,長長的卷發被風吹得飄起來。

一切都像電影回放,我想起了那個我和曉芮挨揍的傍晚,也是這樣,美拉在學校對麵等著,不由分說地過來就給了曉芮一記響亮的耳光。

但是今天,雖然四周漸漸變暗了,我卻清楚地看到了美拉的笑臉。說實話,她這種發自內心的友好笑容一點兒都不讓人討厭。

看到我走出來,美拉迅速朝我走來,看來她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有點兒愣神。

“謝謝你,米朵,那天多虧了你!”

“那個……不用謝。”

不知道為什麽,當美拉對我說這樣的話時,我開始懷疑“碧枝”後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她又變得意氣風發,那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經**然無存。

“但是,你給那個人的錢和你的司機幫我墊付的醫藥費,我暫時沒錢還給你,過段時間……”

“不用了,都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打斷了美拉的話,那些錢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麽,可是我很清楚它對美拉來說意味著什麽。而且,因為對她有了一些先入為主的不好的印象,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她為了這筆錢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行!算是我向你借的,我一定會還給你!”

沒想到美拉除了有一副暴脾氣,還有一身倔骨頭。

“真的不用……”

我的話還未說完,美拉便忽然拉住了我的手。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很不適應,我的掌心很快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身體也僵硬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美拉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那眼神很是堅定:“對不起,上次真的對不起!”

我急忙搖了搖頭,雖然那次挨了打,可我知道了曉芮和陸航之間的秘密。真的算起來,我才是搶走美拉男朋友的“元凶”。這麽一來,美拉的道歉反而讓我渾身不自在了。

但是美拉沒有在意我的窘迫,她握緊了我的手,眼神溫柔無比:“米朵,就算你不接受我的道歉,也給我一個感謝你的機會,可以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溫情的美拉。似乎是失去了全部可以拒絕的力氣,我點了點頭,接著被她拉進了她們學校後麵的一條小巷。

(2)

小巷很暗,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亮了起來,燈光卻微弱得讓周遭的一切顯得分外慘白。

我跟在美拉身後,她的長發在腰際輕輕地**著,仿佛在跳一支輕快的舞蹈。她高跟鞋上的小皮穗晃動著,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又像是在演奏一支美妙的舞曲。

她時不時回頭看看我是不是跟上了,然後報以一個微笑,那個笑容似乎讓人捕捉不到,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我想,要是我是個男生,我也會愛上美拉這樣的女生的。

正胡思亂想著,我的手機突然響了,在這條昏暗的小巷裏,音樂聲顯得特別刺耳。

“小姐,你怎麽還沒有出來?”自從上次我和曉芮出事,阿文就變得有些緊張了。

“哦……我去同學家參加生日宴會,我坐她家的車,你自己走吧!”讓阿文和蒙阿姨安心是讓我自己的生活安心的必要條件。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再見,小姐。”我聽到電話那邊汽車發動的聲音。

“拜拜!”

我掛了電話,卻發現已經跟著美拉走到另一片天地。

那是一個小小的廣場,周圍有很多小攤,有賣小吃的,還有賣衣服的,也有賣小玩意的……那些攤前都亮著一盞白熾燈,明晃晃的燈光在我的眼前閃著,讓我一時有些眼花繚亂。

美拉伸出手拉住了我。

“小心,別跟丟了。”

我下意識地拉緊了她的手。

這個地方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心裏的擔憂和好奇一浪蓋過一浪,每經過一個小攤,我都恨不得踮起腳來看個究竟。

說實話,這比我那個花花綠綠的衣帽間有意思多了。

我們繞了一圈,終於在一棟閃著霓虹燈的小屋門口停了下來,她轉過頭對我說:“好了,我們到了。”

我抬起頭看了看,屋頂上的霓虹燈正用不同的顏色變換出兩個字——蝶碎。

(3)

這是一家酒吧,還未掀開簾子,我已經聽到裏麵的音樂聲。從縫隙裏逃離出來的空氣,似乎都帶著杯盞交錯的迷醉滋味。

美拉抬起手掀起了有些厚重的米色門簾,我看了看裏麵,除了閃爍的燈光,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可是不等我遲疑,美拉一低頭,便鑽了進去。我被她拉到裏麵,在眼睛適應黑暗之前,我隻感覺到高分貝的音樂聲。

美拉把我拉到了調音台旁邊,對站在那裏的小夥子耳語了幾句,然後音樂戛然而止。舞池裏原本歡快無比的人似乎對此很是不滿,大呼小叫地嚷了起來。

“大家安靜點兒,我有事情說。”

美拉的聲音剛從話筒裏傳出來,原本的咒罵聲一下子低沉下去,隻剩下一些微弱的嘟囔聲。

“啪——”

一盞大燈驟然亮起來,隨後許多小燈也亮了起來,原本黑黢黢的場內變得燈火通明。別說是台下早已習慣黑暗的人紛紛抬起手遮光,就連我一時也無法適應。

等我的眼睛終於適應,我才發現台下站著的幾乎都是美拉的手下,而一些原本在和她們跳舞的男孩子已經三三兩兩開始離場。

很快,場子裏隻剩下女生了,包括那個原本站在調音台上的小夥子也去了吧台的後麵。

不知道美拉從哪裏拿來了一杯啤酒,她高舉著酒杯,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隻好呆呆地站在一旁。

忽然,她麵對我,仰頭把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一把把我抓到了她的身旁。

她衝著話筒激動地說道:“姐妹們,就是她救了我的命,以後她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

有那麽一刻,場子裏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接著,不知道誰帶頭吹了聲口哨,整個酒吧再次沸騰起來。

有個留爆炸頭的幹瘦女生扯著嗓子大喊道:“美拉姐,她叫什麽名字?”

美拉用一隻手摟住我,對著話筒吐出兩個字:“米朵。”那語氣溫柔甜膩,讓人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很是神聖。

“米朵!米朵!米朵……”

“爆炸頭”很快帶動大家齊聲吼了起來,那場景活像我在電視裏看到擂台賽獲勝後的場景。可是,就在那麽一瞬間,我卻忍不住問起自己來——

你是米朵嗎?

這個名字依然讓我感覺陌生,陌生到似乎它隻是別人的一個代號。

那些重複著一個名字的喊聲讓我的聽覺模糊了,連美拉微醺的醉眼也在我眼前變得模糊了。我忽然忘記了我是誰,忘記了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4)

燈光再次暗了下來,音樂又開始震耳欲聾地響起來,美拉湊到我的耳邊大聲喊道:“米朵,我們去跳舞吧!”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搖了搖頭。我向來都不喜歡這種快要掀開屋頂似的場景,我的腦袋似乎也疼了起來。我看著美拉的眼睛,大聲說道:“不了,我不舒服,下次吧!”

顯然美拉沒聽清,我不得不踮起腳,把嘴巴湊到了她的耳邊,用盡力氣喊道:“我想回家了!”

美拉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了酒吧外麵。

“怎麽了?”她的模樣很像一個體貼的大姐姐。

“我不太習慣……”這個理由竟然讓我感覺有些羞愧。

美拉卻嗬嗬地笑了起來,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狀,似乎我不習慣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我送你回家吧!”不容我反駁,她拉著我再次東繞西繞,終於把我帶回了燈光燦燦的大路旁。

一揮手,她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美拉把我塞進了後座,然後醉眼迷蒙地打算坐上來。司機轉過頭看著我們,其實他隻是在看美拉。

我揮了揮手,說道:“美拉,我自己能回去,你放心吧!”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衝著司機露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說道:“師傅,你要把我的妹妹安全送到家哦!”

年輕的司機仿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看來英雄與否都不重要,美人關對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美拉終於放下心來,幫我關上了門。

司機正要發動汽車,美拉又急切地敲了敲玻璃窗。我急忙搖下了窗戶,她迅速把頭探了進來,那張美麗的臉就要貼上我的臉了。

她輕輕地說道:“米朵,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對嗎?”

淡淡的酒氣隨著她的問話撲到了我的臉上,我仿佛也有些迷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美拉看上去很滿足,我的心卻怦怦亂跳。

我幾乎是懷著逃跑的心情坐著出租車回家的,回到家我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起來。

不行,我得馬上找點兒吃的!

可是越急,反而沒能在第一時間從包裏掏出鑰匙來。

這時,一個黑影閃到我的旁邊,伸出手擋住了鑰匙孔。

(5)

啊!

我被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原來是丁諾。

“你……你快嚇死我了!”對於他的突然出現,我驚魂未定地抱怨道。

丁諾的微笑依然很迷人,仿佛忘記了上次我對他耍的花招,他顯得興致勃勃,問道:“找什麽呢?”

“鑰匙。”

這倒提醒了我,我又開始低下頭專注地在包裏翻起來。

“別找了!”

丁諾也探過頭來,他的影子讓我的包裏看起來黑黢黢的。

“哥哥,別擋著我,我餓了……”我抬起頭看著他,聲音似乎帶著哭腔,每當我心亂如麻的時候,仿佛隻有食物才能拯救我。

可丁諾還是微笑地看著我,完全不理會我的請求。就在那一瞬間,我的手終於抓到了鑰匙,於是我手腳利索地開了門,顧不上丁諾,徑直衝向了廚房。

丁諾尾隨我進了屋,他語氣輕快地在我身後說道:“米朵,我今天發工資了,我請你吃飯吧!”

這句話從我的一隻耳朵進,便立刻從另外一隻耳朵出來了。我心不在焉地回應著他,心裏卻隻想著找出蒙阿姨留下的晚餐,然後迅速飽餐一頓。

“你不是才工作沒多久嗎?怎麽就發工資了?”

丁諾的語氣顯然有點兒得意:“我可是為了今晚請你吃飯,特別要求領導給我預支工資的。”

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嘴裏卻開始嘟囔起來:“還不是因為你老爸,才有地方肯給一個實習生預支工資……”

可是桌上什麽都沒有,連冰箱裏也沒有可以吃的現成食物。

我有些抓狂,身邊的丁諾卻氣定神閑。

“為了不浪費,我打電話讓蒙阿姨別做晚餐了,誰知道你這麽晚才回來。”丁諾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攤了攤手又聳了聳肩,“走吧,要吃飯就跟我走!”

不知道什麽時候丁諾學得如此滑頭,我看著他微笑的樣子,總覺得暗藏玄機。

這家夥不會是想變著法報複上次的事情吧?雖然這麽想著,可是看在食物的分上,我還是準備“英勇就義”一回。

我瞪了他一眼,大義凜然地抓著鑰匙就要出門,但是丁諾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哥哥,走吧,再不走我就餓死了。”

丁諾笑著說道:“換身衣服再出去,今天有特別的安排。”

我原本想抗議,可是忽然想到自己還穿著幼稚的校服,於是默認了這個建議。不知道丁諾搞什麽鬼,可是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也找個男生和我“相親”,總不至於把我切了吃了。

我胡思亂想著,想隨便找件衣服換了交差,可丁諾在門外嚷嚷起來:“米朵,穿去年我送給你的那條裙子,其他的我可不接受。”

我不得不扒下穿了一半的牛仔褲,好不容易找出那個精致的包裝盒。那是一條淺黃色帶白色小碎花的小禮服裙,是去年我生日時丁諾送的禮物,生日那天還被他強迫穿過,可後來就被我束之高閣。

(6)

打開門時,丁諾顯然很滿意,他用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終將視線停留在我的頭發上。

不顧一臉疑惑的我,丁諾繞到我的身後,從我的梳妝台上挑了一個鑲嵌著海星狀水鑽的發箍,走過來把它戴在我的頭上,然後順手理了理我的長發,臉上露出一副“造就得意之作”的神情。

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他已經折身往外走去:“你等等啊,我去開車!”

我又轉身找了件白色外套穿上,拿了個小包,把零錢、鑰匙、手機什麽的塞了進去。

“嘀——嘀——”

聽到門外車子的喇叭聲,我小跑著出了門,丁諾開著一輛漆色鋥亮的城市越野,俯身給我推開了副駕駛座旁的車門。

“這車真帥!”剛坐定,我便忍不住讚歎起來。

丁諾發動了車子,無所謂地說道:“哦,這是公司配的。”

我在心裏低咒著:這是什麽公司啊?不僅給實習生預支工資,還配這麽好的車。

但是很快,我決定重新展開一個有建設性的話題:“哥哥,我們去哪裏吃?”

丁諾頭也不回地答道:“碧枝。”

又是“碧枝”!

我正想發作,可一想到那裏有我最愛的腓力牛排,剛想說出口的話又被我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一路上,我沉醉在音樂中,Katie Melua美妙的嗓音讓我忘記了饑餓。

(7)

丁諾的車技確實不錯,車子平穩地到達了“碧枝”。在我被餓死之前,我回光返照似的感覺到了歡喜雀躍。

可是,今天這裏的氣氛有些奇怪,其實我剛下車便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平日一到夜裏就觥籌交錯的地方今天竟然非常安靜,並且透過全透的玻璃窗戶,還能清晰地看到裏麵沒有開燈,隻是在每張桌上點了蠟燭。

不會吧?好不容易來了,這裏卻停電了嗎?

“今天還營業嗎?”

我探過頭問門童,有些灰心絕望。

門童微笑著朝我點了點頭,笑容裏有些神秘的味道:“當然,小姐。”

得到答案的我推門進去了,管它停不停電,營業就代表有東西吃,有東西吃就代表我不會被餓死。可是我的步子才邁出一半,便發現更大的異樣——

餐廳裏沒有其他的客人,而正中間最大的餐桌被白玫瑰包圍了,四五個侍者圍在那張桌子旁邊。桌上的銀質燭台成排立著,影影綽綽的,有點兒美不勝收的感覺。

我和丁諾走進來後,餐廳裏演奏起輕柔的音樂,侍者把我們帶到了那張餐桌邊坐下,畢恭畢敬地遞上菜單。雖然感到了不妙,可我還是想探個究竟,於是顧不上點餐,放下菜單和丁諾開起了玩笑:“哥哥,你不會把這裏包了吧?”

沒想到丁諾一點兒都不避諱,一邊看菜單一邊點了點頭。

丁諾的點頭雖然十分隨意,坐在餐桌這邊的我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接下來說的話也沒了底氣:“哥哥……”

“就要這個情侶套餐,還是喝上次我留的紅酒,再準備一杯橙汁。問問這位小姐需要什麽甜點吧。”丁諾似乎沒有聽到我說話,熟絡地和侍者交待著,而且點了上次那個情侶套餐。

侍者朝我走過來,我沒有看他,隻是盯著丁諾,希望能從他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丁諾看著我,嘴角微微揚起,說道:“丫頭,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一定忘了吧?”

(8)

這個答案讓我一下子安心了,可強烈的羞愧又很快替代了這種好不容易得到的踏實感。雖然丁諾的眼中毫無責備之色,但是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才好。

以前,每年丁諾的生日我都會記得,不管他在哪裏,我都會早早挑選一份禮物。可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竟然把丁諾的生日忘了。

這下我真的慌了,我趕忙說道:“哥哥,我沒有準備禮物……”

雖然平日裏我總是對丁諾指手畫腳,又總是不在乎他的種種舉動,可是我知道這次我犯了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的錯誤。

丁諾卻很寬容地說道:“沒關係,很多年我都沒能和你一起過生日了,你能和我吃飯已經是最大的禮物了。”他頓了頓,似乎想讓我完全放鬆下來,接著說道,“怎麽,現在不餓了?剛才不是還在叫嚷嗎?”說完,他便笑了起來,仿佛我現在的樣子很有趣。

丁諾的笑容反而讓我釋然了,肚子的抗議再次提上當前日程,顧不得其他了,實在不行,我再補一份禮物吧!

想著這些,我打開了菜單,除了我最愛的提拉米蘇,還點了一份煎白蘭地布丁,最後點了一份可可鬆餅。

合上菜單,我看到丁諾的眼裏閃爍著隱隱的光,他說:“你還記得我喜歡吃可可鬆餅?”

上帝作證,我從來不知道,隻是每次丁諾都喜歡點,我跟著吃了一些,覺得還不錯。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否定似乎不是一個好答案。

“嗬嗬……”又是幹澀難聽的笑聲,我還順帶擠出了一個相當難看的笑容,“當然記得了……”

雖然我的聲音很小,可是話一出口,丁諾眼裏隱隱的光便放大了。那一刻,我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一個是因為自己昧著良心撒了個謊,一個是因為這個謊言似乎引來了更多的困擾。

看著丁諾幸福的模樣,我開始後悔自己沒有立場地跟著他出來吃這頓飯。以現在的情形,還不如讓我餓死在家裏來得幹脆。

我暗暗下定決心,關於我和陸航的事情,看來第一個應該告訴丁諾。雖然這樣有些殘忍,可總比他如此這般下去要好很多。

(9)

包場就是非同一般,以前“碧枝”因為生意很好,總是讓顧客等上很長的時間,而大家為了享受美味,似乎也習慣了長時間的等待。可今天很快便上菜了,除了讓我感到意外的驚喜,也恰當地緩和了我心裏的尷尬。

可丁諾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麵前的食物上,他定定地看著我,讓我手足無措,不敢抬頭。

情侶套餐、燭光晚宴、悠揚的音樂、成群的侍者、俊秀的帥哥、灼熱的目光……要是主角搭配好了,一切似乎都是那麽完美,可惜……

“米朵,你穿這條裙子真的很好看。”丁諾的讚美讓我心裏直發毛。

“嗬嗬,這不是你送的嗎?”

我仍然低著頭,佯裝專注地切著牛排,可丁諾仿佛對食物失去了興趣,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丫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嗎?”

我咽下了嘴裏的食物,抬起頭,裝作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哥哥,那時候我才三歲,怎麽會記得?”

丁諾盯著麵前的燭火,似乎很快陷入了回憶中,眼神也失去了焦點。

“是啊,那時候你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小不點呢,臉蛋圓圓的,笑起來眼睛好像星星一樣。你總是喜歡拖著我到院子裏玩,院子裏種了那麽多花,可你唯獨喜歡嫩黃色的小雛菊。給你采了一束,你就高興得不得了……”

我放下了刀叉,在丁諾自言自語的講述中,我的記憶也漸漸複蘇了。那個時候的丁諾,為了給我采花,把一件雪白的絲緞襯衣弄得髒兮兮的,還把他家美麗的花園搞得麵目全非。他們家的管家急得在一旁跳腳,可他根本不管不顧。

記憶在我的腦海中緩緩展開,丁諾還在喃喃地說著:“當時一看到這條裙子,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想起了當年那個捧著雛菊樂不可支的你,於是忍不住買下來。現在看到你穿著,仿佛那些沉睡的過去又醒過來了一樣。隻是,那時的你那麽依賴我,現在卻已經長大了……”

說到這裏,丁諾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而我仿佛也被他帶到了一種情緒之中,心情很複雜。迷迷糊糊地,我竟然說出了一句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話:“哥哥,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

丁諾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逝,他端起酒杯將紅酒一飲而盡,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眼睛微紅地盯著我,露出一個似乎有些艱難的笑容:“我有禮物要送給你!”說完,他站起來,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十分精美的黑色絲絨盒子。

(10)

看著丁諾拿著禮物向我走來,我忽然變得很緊張,不僅心跳加快,連手腳似乎都不知道放在什麽地方才合適。仿佛是特意安排的,餐廳的樂隊忽然奏響了一支溫柔綿長的曲子。我感覺丁諾手裏的那個盒子像潘多拉魔盒,不知道裏麵會跑出什麽妖怪來。

丁諾走到了我的身邊,盒子打開了,沒有妖怪,裏麵是一條璀璨奪目的鑽石項鏈——我知道那個牌子不是一般貴。

不知道是不是被鑽石閃了眼睛,我連說話也結巴起來:“哥哥,這……這不太好……”

這麽貴重的禮物,對丁諾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麽,可要作為送給我的禮物,我覺得比妖怪還難以接受。

可是丁諾全然不顧我的拒絕,順勢半跪在我的身邊,雙手捧著項鏈。這個姿勢完全讓我無法動彈,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瞬時已經僵硬了。

音樂聲漸漸變得高亢起來,樂手走到了我們身邊,一切都像極了電視劇中求婚的場麵。

“哥哥,你起來!”我的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驚慌,還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惱怒。

可丁諾這次好像決心不理睬我的一切反抗,認真的表情讓人膽戰心驚。

“朵朵,你還記得當時我給你那束雛菊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我說過什麽?

我快速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可是完全沒有與此有關的記憶。這個結果讓我完全慌了手腳,難道我說了什麽“長大了要嫁給你”之類不負責的話嗎?

最後,我不得不放棄,呆板又茫然地搖了搖頭,可我還是打算為自己毫無印象的過去辯駁一番:“不管說了什麽,小不點的話也不用記在心上……”

“不,我一直都記得……”丁諾搖了搖頭,似乎對我的話不在乎,他低下頭,有些沮喪地說道,“那時候你就說過讓我永遠當你的哥哥……”

原來曆史與今天隻是一個巧合。

我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說出什麽離譜的誓言,可是看到丁諾受傷的眼神,我的心有些隱隱作痛。

“哥哥,繼續吃飯吧。”半天,我才說出一句話來。

(11)

丁諾終於站了起來,他很固執地要把項鏈親自給我戴上,而在那樣的氛圍之下,我似乎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或許是為了保護我,最終丁諾還是沒有戳破那層紙。他或許以為我還不懂得,可他不知道我已經清楚地看到了他眼裏的傷痛。

那傷痛不僅讓他欲言又止,也讓我心如刀割。

但是餐廳的樂隊沒有意識到客人的情緒,他們演奏的樂曲依然情意綿綿,就像情人之間的低聲細語。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樣的氛圍除了讓人尷尬,還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我依然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丁諾將我的長發理到了胸前。就在他拿著項鏈繞到我身後的那一刻,我一抬頭便看到了離我們不到一米遠的那個小提琴手。

他拉出的樂曲雖然悠揚婉轉,眼神卻像一把刀徑直插進了我的心裏。

陸航!

在看到陸航的那一刻,我驚覺到和丁諾之間的曖昧,我的身體不可抑製地顫抖了一下。丁諾剛要給我戴上的項鏈一下子順著我的脖子滑了下去,然後停留在我的裙擺上。

我多想向陸航解釋,可是他隨即轉移了視線。

身後的丁諾也沉默了。

我拾起了項鏈,轉過頭看著神色窘迫的他,顯然他以為剛才是我故意在掙紮。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如果可以的話,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就沒有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對於他們兩個人,我似乎都應該給出解釋。

“哥哥,這條項鏈實在太漂亮了,還是收起來吧!”我把項鏈放回了盒子裏。

就破罐子破摔吧,我刻意把“哥哥”兩個字說得很大聲,一來想緩解氣氛,二來想讓陸航聽到。

可是,不僅陸航不為所動,丁諾這下也有些生氣了。

接下來的就餐變得局促且很不愉快,不管是丁諾還是陸航,我一個人也不敢看,低著頭悶悶地戳著牛排。雖然很餓,卻再也吃不下什麽。

(12)

“走吧,我送你回家。”丁諾站起來說道,雖然我心亂如麻,可還是注意到他幾乎沒有吃任何東西。

“哥哥,你的可可鬆餅……”

這句話雖然是對丁諾說的,可我心虛地瞄著坐在角落裏的陸航。可角落裏實在太暗,我完全看不清陸航的表情。

“走吧,不早了。”沒有回複我,丁諾已經穿上了外套。

我點了點頭,隻好緊跟在他的身後走出門。

侍者關上門的那一刻,我不死心地回過頭又看了看,陸航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穀底。

如果今晚注定讓我失去丁諾又失去陸航,我覺得這完全是命運給我開的一個玩笑,而這個玩笑離譜得讓人感覺生不如死。

看著丁諾的車從我家門前消失後,我迅速跑出門,從另一個方向上大路,攔下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碧枝’!”末了,我又補上一句,“麻煩快點兒!”

我必須馬上找到陸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