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我知道你們相愛

當我知道你們相愛,有了開始,有了未來,想替你開心卻無法釋懷,我的悲哀在眼底徘徊。

(1)

“念,你沒事吧!報紙上說你被莫紫茹推進了冰冷的天鵝湖,差點淹死,是不是真的?那丫頭到底想怎樣?為什麽兩年了,她還是不肯放過你?”一大早,因為剛從奧地利回來忙著收拾家裏而很少與我見麵的林飛沫就氣勢洶洶地衝到了我的教室裏,難掩怒氣地朝我追問道。

她的手裏正握著今天的娛樂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刊登的就是昨晚發生在天鵝湖的一幕。

我沒有立刻回答林飛沫的話,而是伸手從她的手裏接過那份報紙,頗具玩味地看了起來。

周圍本就在小心觀察著我的其他同學,聽林飛沫這麽一吼,也朝我圍了過來,忍不住好奇地朝我追問。

“歐子璿,報紙上說你是紀念,是真的嗎?你真的是紀念嗎?”

“是啊!是啊!你之前不是否認自己是紀念嗎?怎麽現在又承認了呢?”

“你在莫紫茹的生日宴會上還跟她一起搭檔表演了《天使在地獄》,看上去兩個人很合拍,為什麽謝幕的時候,她要把你推下湖呢?”

“是因為你搶了她的風頭嗎?還是說因為你回來了,她怕你再次跟她爭奪已經成為她未婚夫的鏡玥燁,所以想借機弄死你?”

……

耳邊一陣嘈雜,林飛沫激動地在我的桌前揮動著雙臂,試圖將蜂擁而上的同學們從我的身旁拉開,可是那群人似乎鐵了心般不弄清楚事實不離開。

我對周圍的吵鬧聲視若無睹,拿著手中的報紙,認真地看著。

莫紫茹宴會的事占了整整一個大版麵,“紀念的歸來”跟“天鵝湖墜湖”事件,這兩個碩大的標題顯眼地擺在我的麵前。

雖然礙於莫光迪的政治地位,媒體不敢多指責“莫紫茹推我下湖”這事,但是上麵的照片放得很大,照片上,莫紫茹的手放在我的腰上,似乎做朝前推的動作,而我的一條腿伸向了湖麵。

很多人都相信親眼所見,外加記者采訪當晚出席的賓客得到的信息,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了莫紫茹。

紀念兩年前突然失蹤已經讓香榭城的所有人都感到迷惑不解。

現在她回來,沒多久就發生了被人推下湖的事,加上嫌疑人不是別人,正是與紀念有過過節的莫紫茹,很多人自然而然地懷疑,兩年前紀念的失蹤也跟莫紫茹有關。

孤兒院的那場大火可能就是莫紫茹派人所放,隻是沒有證據。

我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報紙,嘴角微微地揚起一抹淺笑。

這才隻是個開始。

我想看看柳善意這次怎麽挽救她無比疼愛的小女兒。

“對不起,估計是在水裏待了太久,我的身體有些不舒服。關於莫紫茹為什麽要推我下湖的事,我想答案隻有她自己知道,我也沒料到她會那麽做。還有,兩年前我因為在火災中失去了記憶,所以剛回到這裏時,我一開始並沒有想起我就是紀念。後來是因為遇到很多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才漸漸記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訴大家,我是紀念。同樣,我也是歐子璿。我們隻是身份背景不同罷了。”我盡量謙和地朝圍在身邊的那群人說道。

心裏掠過一絲淒然,隻有我自己知道,我與紀念到底有多不同。

不僅是身份背景,還有很多,除了這相同的身軀,我們沒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念,你哪裏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林飛沫緊張地拉著我的手急切地問道。

我朝她安撫地笑了笑,搖搖頭,聲音微弱地說:“沒事,我隻是覺得悶,想出去透透氣。”

“好好!我們出去透氣!什麽都不要想,我們這就出去散散心。麻煩大家讓一下,讓我們先出去。你們有什麽疑問,麻煩去問寫報道的人,或者去問那個肇事者莫紫茹,請不要在這裏糾纏念了。她經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

林飛沫幫我推開圍在身旁的那群好奇的同學,然後拉著我的手快步朝教室門口跑去。

她跑得很快,但無論跑得多快,她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仿佛我是她很重要的東西。

穿過一條又一條長廊,我不知道跑了多遠,隻是任由林飛沫牽著我,滿校園地奔跑著。

“念,這裏是學院後麵的樹林,環境很好,空氣也很清新,人很少。我們可以在這裏盡情地呼吸大自然的氣息,忘卻一切煩惱。”終於到了目的地,林飛沫鬆開了我的手,張開雙臂,在這片蔥綠的樹林中,朝我驚喜地大叫著。

透氣隻是我想擺脫那群同學而隨意編造出來的借口,我並不是真的想要透氣。

可是,這個女孩因為我的一句戲言,如此認真地帶著我跑了那麽遠,來到了這個幽靜而又美麗的地方,隻是為了給我尋找這片土地上最清新的空氣。

腦海裏,又有幾幅畫麵閃過。

我仿佛看到畫麵中,也是這個女孩,唯有這個女孩,為了我的一句話,拚命地努力著,隻是為了逗我一笑。

因為,我很少笑。

我想起,難得的一次,她看到我笑了,表情呆滯了幾秒,才敢跟著微笑起來,又怕驚擾了我,不敢作聲,隻是偷偷地瞥著我,雙手合十地在祈禱著什麽。

我想,世界上隻有這麽一個林飛沫,不管時光多蒼老,對紀念的心卻一直不變。

就像她所說的,她永遠都是紀念的朋友。

可是,如果她知道,她那個極度珍惜的朋友紀念其實已經不存在了,她會變成怎樣?

應該會很傷心吧!

會哭吧!

這麽一個愛笑的女孩,哭起來的樣子,一定會很讓人心疼吧!

(2)

“阿沫,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不是你熟悉的那個朋友紀念,你會怎樣?”

夏日午後的陽光很耀眼,明亮的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投下一地斑駁的光影。

我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望著頭頂的驕陽,朝身旁幾欲睡著的林飛沫問道。

她嘴裏“嗯”了一聲,然後慌亂地從地上坐起,睜大清澈的眼眸,滿臉困惑地問我:“念,你剛剛問我什麽?”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同樣從草地上坐起,伸手摸了摸她淩亂的卷發,微笑著說道:“沒什麽,問你午飯想吃什麽。”

對於我來說,林飛沫是單純的,她對紀念的感情是真摯的、強烈的。既然她看上去那麽快樂,我為何一定要說出紀念已不在的事,讓她難過呢?

或許是我自私,我自私地貪戀著這樣美好的笑容和這樣單純的守護。

即使我知道,林飛沫想守護、想使其快樂的那個人,隻是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那個寂寞孤獨缺愛的少女紀念而已。

“午飯!對哦,現在都快中午了!瞧我都給忘了!念,我們這算是逃課嗎?老師會不會找我們麻煩?應該不會吧!你現在是歐大小姐,學院領導都很給你爸麵子,他們應該不會懲罰你。有個有錢的父親真好,這樣,你再也不用被欺負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林飛沫撓著腦袋,微笑地朝我說道。

即使她在極力假裝很高興,但我還是發現了她藏在眼裏的落寞。

“阿沫!不管我是誰,是紀念也好,是歐子璿也罷,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我的親人就是你的親人。就像你當初安慰我說的,你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那樣,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我的內心一陣震動,伸手攬住了情緒變得低落的林飛沫的肩膀,微笑著說道。

林飛沫的情緒很快又高漲起來,拉開了我的手,睜大眼睛看著我,露齒微笑道:“念,真好,你現在變得愛笑了!嗯,還是笑起來好看。”

林飛沫邊說著邊伸手摸我的臉。

笑容是摸不到的,她能觸碰到的隻是我揚起的嘴角而已,可是看起來她很滿足。

在過去的兩年裏,我幾乎從來沒有笑過。即使我不是紀念,可是值得我高興的事情也很少。

然而來這個城市不到兩個月,我的笑容卻比我那過去兩年的總和還要多。

是因為遇到她,還有其他能溫暖我心的人。

放學的時候,一出校門,就能望到那輛停靠在路邊的寶藍色跑車。

縱使它的主人已經故意選擇將它停靠在路邊最粗壯的大榕樹下,它依舊顯眼得讓人一眼就能望到。

車窗內的美麗少年對於經過的行人對自己的指指點點都置若罔聞。

他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待著他要等的人出現。

梧桐樹葉在車身上投下一片陰影,隔得太遠,我看不清那少年臉上的表情,但能注意到他頭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的樣子。

看得出來,他有些疲憊。

“看,那不是鏡玥燁嗎?他又來接莫紫茹?他怎麽還有臉來?莫紫茹對紀念做出那樣的事,他怎麽還對莫紫茹不離不棄?”

“就是啊!他以前不是喜歡紀念嗎?為了紀念還從與莫紫茹的訂婚宴上逃離,現在怎麽站在莫紫茹那邊了?”

“再深的感情都抵不過時光,紀念都已經失蹤兩年了,現在才回來,人家早就移情別戀了。何況,鏡玥燁以前本來就是個花心大蘿卜,換女朋友就跟換衣服似的。”

“小聲點,小心被他聽到了那就不好了。”

“聽到又怎樣?我最討厭那種花心的男生了。我不僅要說,我還要喊呢!喜歡誰不好,喜歡那個既神經質又黑心的莫紫茹,真是腦子壞掉了。”

……

路上趕著回家的同學們一見到鏡玥燁,全都咋呼了起來。

有偏激的同學甚至走到鏡玥燁的車旁,用力地拍著車門。

但無論他們做些什麽,鏡玥燁一直靠在座椅上,全然當成沒有看見。

我的嘴角揚起了玩味的笑。

假裝沒看到那個人,我背著包,從那輛車子的旁邊走過,朝最近的公交車車站走去。

忠叔的車被父親提用了,我又不想讓其他的司機來接我,所以寧願自己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去。

當我的身體擦過那輛炫目的藍色跑車時,周圍的人下意識地噤了聲,表情驚愕地望著我,等著我的反應。

然而,我隻是麵色沉靜地從車旁走過,仿佛車裏的那個人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與我相比,鏡玥燁再也無法保持從容。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我的方向瞥來,神情帶著些漠然。

我走過,沒有回頭。

他卻突然從車裏走了下來,攔在我的麵前,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用力地攥住我的手,將我一把拖過去,塞進了他的車中。

“鏡玥燁,你想做什麽?”我大聲地朝他喊道。

“這話應該我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麽?”鏡玥燁俯身朝我壓了過來,拉過安全帶係在我的身上,聲音清冷地朝我說道。

我警惕地看著他,開口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你不希望我知道什麽?”

像是在玩文字遊戲,我們彼此各不退讓,拐彎抹角地說著話。

這樣的氛圍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而鏡玥燁已經踩下了油門,將車開出了圍觀人群的視野。

車還未開出多遠,我伸手一把按住了方向盤,強迫他把車停下來。

“想說什麽就在這裏說吧!我並不想跟你走!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去我們學院門口本來要接的人不是我,是莫紫茹!”我眯著眼,冷冷地朝他說道。

鏡玥燁猛地刹住了車,整個人朝前傾,然後穩住身形看著我說道:“好,就在這裏說。你為什麽要陷害莫紫茹?昨晚在天鵝湖,根本就是你自己墜下去的,不是阿茹推你的,你為什麽要害她?”

“鏡少爺,你這是在質問我嗎?請問,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是莫紫茹推我下去的。我說了嗎?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從事情發生後到現在,我從來沒有開口解釋過這件事。我隻知道我掉進了湖裏,其他什麽都不記得了。人家怎麽說是人家的事,反正我沒有讓他們這麽說,是他們要這麽認為而已。你這樣的態度,真的讓我很懷疑,兩年前,你真的愛過紀念嗎?”我鄙夷地盯著鏡玥燁說道。

鏡玥燁的眼裏掠過一絲悲痛。

他憤憤地用手拍著方向盤,大吼道:“是,你是沒說,可你故意引起別人的誤解。我愛不愛紀念,你感覺不到。那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紀念。以前我還懷疑,懷疑你就是紀念,希望你就是她。但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你是擁有她的身體沒錯,但你不是她。你是她分裂出來的第三人格——歐子璿。她的病又犯了,對不對?阿茹變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刁鑽蠻橫的大小姐了,她脆弱,膽小,驚懼,但也誠實。她說她沒有推你,那就沒有。推你下湖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好處,她不可能推你下去。所以,真相就像她說的那樣,是你自己墜下湖的。”

鏡玥燁說完,緊緊地盯著我。

我冷笑,拂了拂遮眼的劉海,望著他,心裏冷不丁地閃過一絲疼痛。

“你寧可信她也不信紀念?你現在愛她了,不愛紀念了!”

“你不是紀念!”

鏡玥燁被我激得吼叫起來,目光帶著怨恨:“不要繼續折磨我了好嗎?你頂著這張臉在我麵前提她是很殘忍的事!它一再提醒我,紀念消失了,被一個我完全陌生的靈魂代替了。”

“你忘得了她嗎?已經忘了她嗎?所以才這麽袒護莫紫茹,這麽對我?你也知道我是分裂出來的人格,你說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紀念回來了,她知道你曾經為了莫紫茹責問她,她會怎樣?記住,紀念不是死了,她的身體還在,隻是她的靈魂隱匿了。她說不定還會回來。你期待她回來嗎?”

我的話讓鏡玥燁目瞪口呆,他精致的臉上表情僵硬,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既然你這麽相信莫紫茹,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知道兩年前關紀念的精神病院為什麽會發生火災嗎?不是意外,那是人為!凶手,便是你未來的丈母娘,你想守護的未婚妻莫紫茹的媽媽,柳善意。知道紀念的人格為什麽會消失嗎?因為她被那場大火燒死了!那場火燒得有多大你知道嗎?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那時候你在陪莫紫茹。你不會知道置身於那場大火中的紀念有多絕望。因為沒人來救她,所有人都遺棄了她,包括你。可我能感受到,因為我們在同一個軀體裏,那些傷痕還留在我的身上,消除不了。鏡玥燁,你知道這些真相嗎?知道這些,你還能跟莫紫茹在一起嗎?你覺得紀念會原諒你嗎?”我陰冷地望著麵色蒼白的鏡玥燁,不急不緩地說道。

鏡玥燁眼底的痛苦與掙紮清晰可見。

我從他的車上開門下來,遠遠地就瞥到了被人圍到牆邊指責、咒罵的瘦弱少女。

那女孩的目光不時地朝我們的方向望過來。

顯然,她也看到了這輛顯眼的藍色跑車,並且也看到了車上的人。

要傷害一個人,就要傷害得徹底。

紀念曾經有多絕望,我就要讓莫紫茹有多絕望。

我走到跑車的另一邊,微微俯下身,當著莫紫茹的麵,在發愣的鏡玥燁白皙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我清晰地看到遠處莫紫茹的身形猛地頓了頓,本來還在反抗眾人的她,瞬間停止了掙紮,任由別人辱罵追打。

“這個吻,跟記憶中紀念給你的吻像不像?鏡玥燁,別忘了,是誰害死了紀念!”我微笑著,殘忍地朝鏡玥燁說道。

少年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攥著方向盤,目光死死地盯著遠處被欺負的少女,臉上滿是痛苦。

晶瑩的淚水從鏡玥燁清澈的眼眸中滑落下來,他轉頭看向我,絕望而又充滿乞求地問我:“為什麽?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一切?”

“因為,誰也無法遺忘那場大火,無論是善良的紀念還是有心計的我!欠我的,我一定會討回來;欠紀念的,我會幫她一並討回來。”我麵無表情地回答道,眼裏閃爍著冷漠的光芒。

我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身後一直未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

鏡玥燁的車一直停在原地,他沒有上前去幫莫紫茹,也沒有過來追我。

我想,在紀念與莫紫茹之間,他再也做不到兩年前那麽果斷決絕。

兩年前,他會為了紀念不顧一切地丟下莫紫茹。

兩年後呢?

他還會為了紀念丟下莫紫茹嗎?

我捂著發疼的胸口,微笑地往前走。

頭又開始撕裂般地疼痛起來。

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又變回了紀念,該怎麽辦?

(3)

“大哥,別把事情做得太絕,她畢竟為我們留下了個孩子。”一上樓,我便聽到書房裏傳來二叔與父親的爭執聲。

樓下的仆人都已被遣退,沒有人敢進來打擾他們的談話,當然也沒有人注意到我朝那扇門靠近。

就連忠叔也不在,聽管家說他被父親派去辦事了。

這兩年,二叔跟父親很少爭吵。

我從未想過,二叔竟然會為了柳善意與父親吵起來,而且吵得如此大聲,也從未想過,事情的真相原來是那樣的。

“我們?我們?真是可笑!懷明,別再挑戰我對你的忍耐力!要是你再惹我,我會把你跟你的女兒一起趕出去。可笑的我們,那賤女人竟然敢趁我不在的時候勾引你,懷了孩子,還想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讓你帶她走!沒想到,你最終選擇了我而沒有選她。如果不是看在那孩子身上流著我們歐家的血,你以為我會養她?你知道DNA結果出來的那天,我有多恨!她跟你的DNA完全配對,不是跟我的。我僅有的一絲希望都沒了。她是我的侄女,不是我的女兒。若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你以為我會甘心把琴心園交給她?甘心派那麽多人保護她?她是柳善意的女兒,她的身上流著那個女人的血,總有一天,她也會變得跟她媽媽一樣惡毒。”

“不會的!大哥!子璿不是這樣的孩子!她的本性是善良的,她不會背叛你,背叛我們這個家的。大哥,我求你,別再繼續恨下去了。柳善意雖然不對,她當年是不該告發你,可是,若不是你當年販賣毒品,她又怎麽可能有證據告得了你?你騙子璿說是柳善意無故冤枉你,為的就是讓子璿更恨她,幫你一起對付她。但柳善意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你已經掌握了她老公莫光迪貪汙的證據,隻要把他們一家弄得破產就行了,其他的就別做了。她雖然不仁,但畢竟是個女人,給她留點麵子吧!”

“給她留麵子!哼!不是我不給她麵子,是她自己不要臉!為了爬上那麽高的位子,整天在男人中間徘徊。背著她老公做了那麽多不堪的事,也是我逼的嗎?不!是她的野心造成的!那些不堪的照片連帶著莫光迪的貪汙證據複印件,我已經派人寄到了莫家,我等著看他們一家人鬧翻天。”

“大哥!大哥!”

“別再說了!你說什麽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柳善意敢背叛我,就應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我要讓她身敗名裂!不僅是她,還有她勾搭的所有男人,那些偽善的人,都將跟著她一起走向滅亡。”

“大哥……”

……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驚愕地聽著門內的對話,拳頭緊緊地攥著。

原來我還是不夠聰明,又一次成了父親複仇的棋子。

不,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父親。

我真正的父親是此刻在書房裏苦苦求情的卑微男人,那個為了我,為了我那個可恨的母親,三番五次地朝裏麵那冷酷的男人求情的我的二叔。

歐遠洋表麵上說不需要我插手這件事,說他會辦妥,可是又撒謊騙我,隱瞞了他的陰暗麵,避重就輕地隻說了柳善意的惡毒。

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我的性格他自然知道。他明知道我知道那些事後,會幫他一起對付柳善意,但他並不在意。

也許,他最想看的,就是我們母女倆自相殘殺。

我又一次成了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棋子。

我屏住呼吸,攥緊拳頭,躡手躡腳地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腦袋越來越痛,仿佛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一般,痛得我咬牙切齒。

然而再痛,也比不上心裏的痛。

人的心都是肉長的,一針刺上去,怎麽能不痛?

何況,還是接二連三不停地被針刺。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二叔會比父親還愛我;為什麽二叔不敢在父親麵前表露對我的關心;為什麽二叔會用痛楚疼惜的目光望著我……

因為,二叔就是我真正的父親。

而歐遠洋隻是我的伯父。

真相原來是這樣的。

兩年來,對那個男人的尊敬和暗自的崇拜頓時土崩瓦解,兩年來的隱忍讓我喘不過氣來。

曾經的紀念是痛苦的,而如今的歐子璿未必比她幸福。

上一代的爭鬥陰謀,注定了我們這一生都難有幸福了嗎?

(4)

莫紫茹沒有來上學。

聽說她抑鬱症發作,將自己鎖在房裏一天一夜未曾出去,結果暈倒了,被她請人撞門而入的母親送進了醫院。

有人說她罪有應得,有人說她虛偽,每次做了壞事就裝柔弱。當然也有人同情她,好好的一個“音樂皇後”,落到了這步田地,真是令人唏噓。

我一個人坐在教室靠窗的位子上,思緒遊離地聽著老師在講D調的創作,目光望著樓下一對玩耍的雙胞胎。

這對雙胞胎,不知道是學院哪個老師的孩子,很活潑,常常在學院裏玩。

大的那個比較凶,小的那個比較軟弱,所以,作為姐姐的那個喜歡欺負妹妹,常常惹得妹妹哭,自己卻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可是,當妹妹因為追她而摔倒時,她也會心疼,嬌小的她抱著同樣嬌小的妹妹,嗓音稚嫩地喊著:“妹妹別哭。別哭,妹妹!”

我的眼裏突然一片濕潤,伸手擦眼睛,淚水卻越來越多。

對於這種姐妹深情,沒有誰比我理解得更深刻。

紀念對莫澐優的,莫澐優對莫紫茹的,紀念代替莫澐優對莫紫茹的,還有,我對莫紫茹的。

不知道如果紀念知道她極力守護的莫紫茹,其實是自己真正的妹妹,會作何感想,會不會跟我一樣想哭……

明明是可以相親相愛的姐妹,卻因為命運的玩弄,一再地互相傷害。

到頭來,彼此都落得遍體鱗傷,再也找不回最初的美好。

如果,我們也能像樓下那對雙胞胎姐妹那樣,說聲“妹妹別哭”就能再拾笑顏的話,那該有多好。

隻是,她們還未經曆過傷害,所以追回歡笑很簡單。

我們卻不能。

終於熬到了放學。

教室裏的人像潮水一般湧了而出。

我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麵無表情地看著擁擠的人,等到最後一個人走出去,我才站起來,慢慢地收拾好東西,手插在褲袋裏,走出了教室。

沒有什麽人的學院顯得格外安靜,安靜得能聽見樹上的鳥叫。

我喜歡這樣的安靜,即使這安靜有一些孤獨,但至少,不用再聽到任何人對我、對莫紫茹的議論。

明明傷害的時候,毫不猶豫,可是當傷害造成時,我的心裏竟然開始感到歉疚。

我忘不了,墜湖的時候,發愣的莫紫茹看我的眼神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甚至帶著些哀傷。

忘不了,我當著被責罵的她的麵親吻鏡玥燁時,她躲閃的目光。她害怕妨礙我們,連逃跑都選擇了相反的方向。

忘不了,她拉著我的手,乞求地哭喊著:“念姐,原諒我!”

她要的其實隻是一句原諒罷了,我卻吝嗇得不願意給,隻是冷漠地看著她繼續抑鬱著,在自責中無法自拔,走向崩潰。

對她,我有些抱歉。

很抱歉。

學院門口,忠叔站在車旁,安靜地等待我的出現。見到我,他微微俯身,拉開車門。

坐在車上,忠叔開著車往回家的路上走。

我扭頭望著窗外的風景,木然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沒有喜怒哀樂,沒有什麽能令我歡喜,甚至,沒有東西能令我感到好奇。

“小姐,你的臉色有些難看。”忠叔看了一眼後視鏡,小心地說道。

“嗯。”我淡淡地應了一聲,並沒有在意。

臉色之所以難看,是因為這幾天我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每天都是睜眼等待天亮,一閉上眼,便是各色各樣的臉,以及那些臉上各種各樣的表情——

真誠的、虛偽的、微笑的、怨恨的、責罵的、控訴的、獰笑的……

柳善意的事情,歐遠洋自己已經辦了。

我想他做得已經夠絕了,我沒必要再摻和,也不想再摻和了。

即使她是我的母親,即使她得到那樣的懲罰,像二叔說的有些過分,但想到她曾對我做過的一切,我還是選擇不原諒。

看著倒退的街景,龐大的建築像要避開我一樣,迅速地後退,躲得遠遠的。

我冷冷地看著後視鏡裏倒退的街景,突然,一個身影躍入我的眼簾,我幾乎是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

“停車。”

車停了,忠叔詫異地回頭看我,我迅速地打開車門,回頭看身後的人。

墨子羽。

我沒有想過會在這條街上遇到墨子羽。

這一帶除了貝多芬學院,就是毗鄰的肖邦學院。

他在這裏做什麽?

我心裏一陣驚疑,卻見墨子羽急急忙忙地朝一個地方跑去。走到圍牆邊的時候,他嫻熟地將書包丟了進去,然後翻過圍牆。

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離圍牆不遠的宏偉的學院大門上麵刻著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肖邦學院。

我的眼睛微微眯起。

“肖邦學院!”

他來這裏做什麽?

我的記性還不是很差。

我記得,他並不是這所學院的學生,那他來這裏做什麽?

我微微皺眉,下意識地往跟隨他的腳步往肖邦學院走去。

忠叔慌忙從車裏下來,要追過來:“小姐……”

我回頭看著他,說:“在這裏等我吧。”

忠叔停下來,微微點頭,安靜地站在那裏。

我加快腳步追了過去,我不懂,為什麽他放著大門不走,要爬牆。

我直接從肖邦學院的大門追了進去,穿過林蔭大道,又一次望見了墨子羽的身影。

他正趴在一間教室的後窗外,手裏拿著筆記本,不時地用筆快速記著什麽,表情專注而又認真。

他到底在做什麽?

我緩緩扭過頭,順著他看著的方向看去。

遠遠地,他站在窗外看向教室裏,我站在樹下看他。

教室裏,老師正在授課,學生在認真地聽講,四周安靜極了,偶爾聽見調琴示範的聲音。

我的目光回到他的身上,他望著教室裏,聽得那樣認真,微微側頭,眉頭緊蹙,然後又快速地記了起來。

多久了?他在這偷聽別人上課有多久了?

久到連他翻牆的技術都那麽嫻熟了。

我的心微微地有些顫動,看著遠處那少年專注的模樣,不忍心上前打擾。

或許,他這時也不想看到我。

他專注的樣子其實很好看。

(5)

我站在樹下,望著他。時間靜靜地流逝,可是我感覺不到。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就仿佛覺得時間是靜止的,空間靜止成一幅畫。

肖邦學院早上上課的時間比貝多芬學院晚,同樣,下午放學也晚。

不過,具體放學時間,要看同學們都選修了什麽課。

如果選修的課比較靠前,就可以早點上完早點回家,晚的話,就會像現在這樣,還在上課。

下課鈴聲響了,教室裏**聲大作。墨子羽迅速地轉身,匆匆離開。他轉身的時候,我下意識地躲到樹後,安靜地看著他離開。

我站在樹後,看著匆匆走過的墨子羽單薄瘦弱的身影。那個身影,看起來格外冷清,格外落寞。

此時,我的眼神應該是安詳平靜的吧。

我轉過身去,微微垂下眼簾,一瞬間,感覺頭又一次隱隱刺痛起來。

每次都這樣,莫名的疼痛總是突如其來,讓我毫無招架之力。我抬手,扣在胸口,微微蹙眉,仿佛過了很久,久得時間都要凝固了一般,我才回過神,站直身子,慢慢地往前走去。

漸漸地,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突然來臨又突然消失的頭痛的感覺。

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我的頭痛,無論是歐遠洋還是歐懷明,抑或是全心全意待我的林飛沫,誰也沒提起過,因為我知道,這是什麽原因。

直到墨子羽離開,我才穩住了心神,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徑直朝肖邦學院的院長辦公室走去。

我想,在離開之前,我要為他做些什麽。

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單純地覺得,他應該光明正大地在這所學院裏學習,他完全有這個資格,也理應如此。

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前,我輕輕敲了敲門。

門是虛掩著的,透過不小的門縫可以看到,屋子裏的人正在低頭批閱什麽。

隨即,那人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我不緊不慢地走進去,踱步到他的麵前,凝視著伏案寫東西的中年男人,語氣恭敬地開口喊道:“韓院長。”

我的話音剛落,韓院長停下筆,抬頭錯愕地看著我。

下一秒,他笑了起來,驚喜地說:“歐子璿,歐小姐,也是貝多芬學院史上有名的天才少女紀念,對嗎?早就聽過紀念彈得一手好鋼琴,音樂才華少有人能比,不知道今日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

韓院長一眼就認出了我,這並不讓我感到意外,現在,這個城市的人差不多都認識我。

我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開門見山地朝韓院長說道:“素聞肖邦學院是一所師資力量雄厚、人才輩出的學院,香榭城能夠與貴校媲美的僅有貝多芬學院而已,想要進貴校就讀的人自然是數不勝數,可並不是人人都能成功入校。院長何不增加一些就讀名額,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機會?”我平靜地看著他,眼眸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為什麽要突然增加就讀名額?換句話說,就我們學院目前的情況來看,是否增加名額,對我們學院的影響並不大。不知道歐小姐提出這樣的建議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歐小姐有想推薦給我們學院的音樂天才?還是說,歐小姐自己要從貝多芬學院轉到我們肖邦學院?”韓院長狹長的眼睛裏迸射出一道光,緊盯著我,像狼盯住獵物一般。

我抿緊了唇,盯著眼前這個睿智的男人,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您猜對了。我確實是有人想要推薦給肖邦學院,就是不知道韓院長願不願意收。他的音樂才華我覺得不比貴校的幾個大將差,隻是家庭條件差了點。其實,他曾經考上了你們學院,隻是最後被院長你以名額不夠的理由刷了下來。我希望院長能再度公開招生一次,重新判定他的實力,再決定是否招收他。我敢肯定,如果他能夠順利進入肖邦學院就讀,肖邦學院的沒落之勢必將逆轉!”

韓院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來,圍著我走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掃過,嗬嗬笑著說:“歐小姐的要求我可以考慮,不過,你知道的,凡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歐小姐現在能為我個人單獨彈奏一首一秒十六音符的絕作,那麽……”

我微微垂眸,看著手指,頭疼得厲害。

他提的條件,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怎麽能不答應?如果墨子羽能夠通過這次機會名正言順地進入肖邦學院學習,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翻牆進來蹭課了。

“可以。”我清晰地回答道,抬頭看著韓院長。

韓院長的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迅速地走到鋼琴前,對我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坐在鋼琴前,手指撫過琴鍵,我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仿佛要把我整個人撕裂一般。

一秒十六音符是當初紀念人格分裂出莫澐優的過程中才能彈出來的,因為那是兩個人在彈。

就連紀念一個人都無法辦到的事,我怎麽可能辦得到?

所以我隻是在賭而已。

賭我的預感是對的,賭那個靈魂馬上就要出來了。

我垂眸,手指嫻熟地在鍵盤上跳舞,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像要飛起來一樣,而我的頭越來越疼,疼得無法呼吸。

像缺氧的魚,我被禁錮在一個無法動彈的空間,無法呼吸。

他側著耳朵,專注地聽著我的琴聲,卻怎麽也不滿意。

因為他沒有聽到心目中滿意的一秒十六音符的絕作。

頭越來越痛,我的手指也像著了魔一樣,越來越快,快得不可思議,不受控製。我的手指已經不屬於我,我的身旁,出現了另外一個人,她低著頭,專注地彈琴,修長的手指像精靈在舞蹈,在琴鍵上飛過。

是她,紀念。

一個人的樂章是孤獨的,而兩個人的孤獨是華美的。

一秒十六音符,這樣的作品在眾人眼中是華美的,是無可匹敵的,是獨一無二的。

它是稀世珍寶,令人驚奇,令人狂熱,令人讚歎不已。

可是,對於我,卻是悲傷的、痛苦的。

有誰知道,彈奏一秒十六音符的作品是什麽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疼痛,是撕裂,是悲傷。

隨著華美絕倫的音符終止,我像打了一場仗一樣,大汗淋漓,心跳得厲害。我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它現在還不屬於我,我控製不了它。

“太好了,太美妙了,一秒十六音符的絕作,絕作啊!”韓院長興奮地叫著,眼中流露著狂熱,像個孩子一樣,在屋子裏快樂地走來走去。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慢慢回過神,額頭上的汗簌簌地往下流淌著。

許久,我才緩過神來,平穩自己的呼吸。

韓院長很興奮地將錄好的光碟藏了起來,我隻是僵直地坐在鋼琴座上,一動不動。

我知道,那個人回來了。

紀念,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