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怪,我不懂得愛

以千萬個姿態說愛,以各種方式說對不起,真的能換來回眸一笑、一切釋然嗎?

堅定不移的愛戀與垂死掙紮的脫離,最後讓誰蒼老?

(1)

“因為一個人住,所以房間比較亂,希望你不要介意。”尚子涵邊整理臥室的東西,邊尷尬地朝我說道。

吃完晚飯,我沒有住在墨子羽家,因為他們家隻有兩張床,如果我睡在那裏,墨子羽就得睡沙發。夏天客廳裏蚊蟲多,他會睡得很不舒服的。

恰好,尚子涵的家就在墨子羽家樓上,我便跟著她過來住了。

住一個女孩子家,總比住一個男孩子家合適一點吧。

我站在臥室門口,專注地打量著忙活著的短發少女,心裏一片詫異。

她也跟我在那些資料中看到的很不相同。

“聽說你很有才華,在肖邦學院也算是個風流人物,音樂前途很好,為什麽突然隱退了呢?”我終於忍不住內心的疑問,朝尚子涵問道。

尚子涵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我,那雙黑亮的眼眸裏仿佛有流光在閃動。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過去的一切全都忘了?”尚子涵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訝異地朝我追問道。

“兩年前,我出過一次車禍。醒來之後,過去的事就全都不記得了。不過,我想我應該不是你們認識的紀念。我看過紀念的資料,我們倆無論性格,還是家庭背景,抑或是行事作風,都相差太多。如果我跟紀念是同一個人,那怎麽解釋一個人會有兩種性格,以及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呢?即使,我也覺得很多事巧合得讓人匪夷所思。”我實話實說地回答尚子涵。

跟資料記載的那個高傲虛榮的女孩完全不同的她,莫名地讓我很有好感。

尚子涵僵立在原地看著我,沉默了半晌,開口,語氣有些蒼涼:“人都是會變的,以前不成熟,不懂事,經曆一些事,自然就懂了。或許你真的不是紀念,因為紀念沒有那麽好的家庭。但是一個人真的可能會有兩種性格,或者多種性格,如果她有精神分裂症的話。不過我看你,應該不會,你看上去很正常啊!哈哈,就當我瞎說吧!我隻是看到你這張臉,有些感慨罷了。其實,我還挺想再見紀念一麵的,一直想對她說句抱歉。可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尚子涵悵然地說道,嘴角掛著苦笑,眼裏隱隱地有晶瑩的**在閃爍。

我竟然有些動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沉浸在以往酸楚的回憶中的她。

我想,如果紀念還在,無論尚子涵曾經對她做過什麽事,她都會選擇原諒現在這個真誠的女生吧!

就算兩年前,尚子涵的光芒蓋不過“音樂皇後”莫紫茹跟天才少女紀念,但她也是音樂界赫赫有名的才女,就算她的家庭背景被人不齒,她的才華也沒有人可以否認。

她應該能有個不錯的音樂前程,可她突然放棄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放棄辛苦得來的一切,回到最卑微的起點,重新開始奮鬥。

我打心眼裏喜歡上了這個現在變得謙卑的女孩,喜歡她那雙真摯的眼眸,以及真心微笑的臉上的那對梨渦。

“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樂隊的排練室,很少回家,所以家裏比較亂。現在床鋪好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麵燒點開水,一會兒可以洗澡,然後還可以泡茶聊聊天。畢竟現在太早了,睡也睡不著。”將床單弄平,尚子涵隨意地攏了攏短發,朝我不好意思地笑道。

“謝謝!”我看著她道謝。

她的表情有片刻的微怔,眼裏的神情有些激動:“其實,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謝謝你跟紀念長得一樣,讓我可以發現,原來我可以毫不矯情地跟紀念相處,不尖酸刻薄,沒有任何陰謀,心平氣和地相處。你知道嗎,這兩年來,我想了很多,想起當年所做的一切,真的很無知、很可笑。我向來自負,一直不甘心才藝輸給紀念,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其實不僅是才藝,我的人格也比不上紀念。與她相比,我真的很肮髒。”

她頓了頓,接著說:“不過現在不同啦,我不再需要使用任何手段,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讓自己顯得高高在上。就像子羽說的,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們站的土地都是一樣的,沒有貴賤之分。音樂玩的是夢想,而不是手段,音符是讓人快樂的,如果你連自己都不快樂,又怎麽能演奏出讓別人快樂的音樂?而我現在很快樂、很滿足。嗬嗬!我今天的話比較多,你別嫌我囉唆啊。”

尚子涵說完,尷尬地朝我笑了笑。

我搖頭,安慰地朝她淺笑道:“我的耳邊向來沒有人吵鬧,太靜了,反而讓人覺得孤寂。你跟墨子羽都很好,沒有什麽比自由自在地生活更讓人快樂了。有時候,自由也是種奢侈。”

我很羨慕有自由的人。

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因為說了也沒用。

隻要我還是歐子璿,我的父親還是歐遠洋,自由就不會屬於我。

永遠不會。

(2)

洗了個澡,我穿著尚子涵的衣服,用幹毛巾擦著頭發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客廳裏的音樂聲悠揚好聽,在這悶熱寧靜的夜晚聽起來讓人覺得心情怡然。

尚子涵正坐在沙發裏作曲,手機被隨意地丟在一旁播放著音樂。

看到我,尚子涵招手喊我過去,笑著問道:“你要不要看電視?”

我淺笑著搖頭回道:“最近沒什麽好看的電視,都挺無趣的。”

“是嗎?我不常看,所以不知道。那你自己先玩,茶葉在廚房裏,開水在熱水瓶裏,冰箱裏有零食跟冷飲,可以隨便吃。累的話,你可以先睡,我要晚點再睡。”尚子涵朝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將毛巾放回了洗手間,攏了攏半幹的短發,準備去臥室的陽台吹吹風。

夏日的夜晚,星光點點,月亮被籠罩在迷霧中,有種朦朧的美。

我把手機關機,因為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特別是父親。

我隻想任性一次,就這麽一次,選擇逃避來撫慰我再一次像傻子般被利用而受傷的心。

晚風吹幹了我的頭發,我漸漸有了睡意。

然而還沒等我在**躺下,外麵突然響起了一陣急劇的敲門聲,隨之響起的是墨子羽焦急的大喊聲:“尚子涵!快開門!快開門!尚子涵!”

我披好衣服走出臥室,看見尚子涵已經打開了門,墨子羽神情慌張地衝了進來。

“我奶奶突然暈過去了,我怎麽喊都喊不醒,你那輛二手車還在不在?幫我送我奶奶去醫院啊!”墨子羽緊緊地抓著尚子涵的手,急切地說道。

尚子涵滿臉愕然地看著他,愣愣地說道:“車還在,不過那車是樂隊老板不要了給我的,我又不會開,平時也是借給別人開的。據我所知,你也沒有駕照啊!我們還是打120急救電話吧!”

“這裏比較偏,他們過來不知道要多久,我怕奶奶出事啊!沒事,你隻要有車就行,她會開!對吧,歐子璿!”墨子羽突然看向我,期盼地說道。

我木訥地點了點頭:“嗯,如果車沒壞,我可以送你們過去。”

“車沒壞!那我們快點走!墨子羽,你先去樓下把你奶奶背出來!我們去取車!”尚子涵催促道。

關了燈,三個人急匆匆地跑下了樓。

人生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意外,誰也料不到未來會發生什麽。

就像晚上吃飯的時候,墨奶奶看上去還好好的,可沒幾個小時,她便暈倒了。

當我開著車,載著尚子涵到大門口的時候,墨子羽已經將他的奶奶背了出來。

琴心園到市中心的醫院,正常速度,開車要半個多小時。

但好在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多,整條大道上一路開過去都見不到幾個人或幾輛車,所以我下意識地加大油門,超速朝醫院方向開去。

二十分鍾後,我們抵達了醫院。

醫生們用病床推著墨奶奶去急救,我們幾個則在外麵等著。

這個夜晚突然變得莫名地難熬。

從醫生那回來,墨子羽的臉色很難看。

尚子涵走了上去,擔心地問道:“奶奶怎麽樣了?”

“說是腦中風,得住院!”墨子羽說完,臉色更加凝重了,眉宇間滿是憂愁。

“腦中風治療費用很高,你剛幫奶奶支付了治療眼睛的手術費,身上還有餘錢嗎?”尚子涵突然想到了這個嚴峻的問題,擔憂地朝墨子羽問道。

墨子羽沉默著,許久才開口:“唉,那筆費用已經是我的所有積蓄了。沒辦法,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酒吧老板,看能不能預支一部分演出費。”

“我這裏還有點錢,可以先借給你。”尚子涵仗義地說道。

墨子羽感激地望著她,說道:“你的錢不是要用來付新房子首付的嗎?琴心園一拆,我們就都要搬出去。你賺錢也不容易,還是自己留著吧!我想酒吧老板應該會答應我的要求的。”

“那等你明天問了再說,不行的話,來我這裏拿點先用著。”尚子涵無奈地說道。

墨子羽揉了揉她那頭紫色的短發,然後疲憊地在走道裏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尚子涵站在一旁,同情而又擔憂地望著他。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插嘴說過一句話,但這並不代表我對這件突然發生的事情沒有一點施以援手的想法,我隻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當務之急是墨子羽缺錢。錢對他跟尚子涵來說,都有很大的用處,而對我,沒有任何價值。

每個月爸爸都會往我的銀行卡上存一大筆錢作為我的零用錢。如果碰上他心情好,或者我做了什麽讓他滿意的事情,錢會給得更多。

錢,從來都不會成為我的困擾。

墨子羽整個晚上都守在奶奶的病床前,我跟尚子涵坐在一旁陪著他。

先前的睡意此刻早就煙消雲散了。

疲倦的尚子涵突然頭一歪,靠在了我的肩上。

“你們累的話,可以先回去。這裏有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墨子羽抬頭,便看到了迷迷糊糊有些要睡著的她,便開口說道。

尚子涵醒了,打了個哈欠,臉上還帶著睡意,嘴裏拒絕道:“沒事,等你奶奶醒了,我們再走。”

墨子羽點了點頭,抱歉地朝我們說道:“唉,辛苦你們了。你們累的話,就在長椅上躺一會兒,或者,回車裏睡會兒吧!等奶奶醒了,我再通知你們。”

尚子涵看著我,征求我的意見:“子璿,你覺得在這裏睡好,還是去車上睡好?”

她聲音裏的倦意很明顯,看得出來,她在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

椅子太窄,連側身躺下去都有些勉強。

我想了想,說:“我看,還是去車裏躺一會兒吧!”

墨子羽目送我們離開,再三叮囑我們有事電話聯係。

我跟尚子涵一前一後地順著走道走著。

估計是因為太困,她的身形有些晃**。眼看她迷迷糊糊地就要摔倒,我趕緊上前幾步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啊!我實在是太困了!昨晚也熬了夜,今天又沒睡午覺。”她很抱歉地朝我說道。

我寬慰地朝她揚起一抹微笑,沒說話,隻是小心地扶著她,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尚子涵一坐進車裏,就在後座上躺了下來,很快便睡著了。

我躺在傾斜下來的駕駛座的椅子上,望著外麵淩晨兩點多的天色,睜著眼等待黎明的到來。

天一亮,我就要去銀行取錢。

我不知道墨子羽有沒有把我當朋友,但我內心裏真的想為他們做些什麽。

就當是感謝他在我孤寂灰敗的日子裏,帶給我從未有過的溫暖與關懷吧!

(3)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此時我隻能愣愣地看著取款機上的信息,心情漸漸沉重起來。

我的好幾張儲蓄卡和信用卡都被凍結了。

除了我那個冷酷的父親,沒有人會這麽做,也沒有人敢這麽做。

把手機開機,沒有任何來電提醒,這說明昨晚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找我。因為他早就計劃好了,一旦凍結我的卡,我在外麵便待不了多久。

在我餓死之前,一定會乖乖地自動回去。

一切,他都算計好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跟孫悟空似的,無論怎麽翻跟鬥,都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尚子涵買完早餐過來喊我,看到我杵在那裏,下意識地走了過來,驚訝地問道:“怎麽了,你要取錢嗎?卡上沒錢了嗎?需要的話,可以先跟我拿,我身上還有一些。墨子羽去酒吧找他老板了,不知道能不能預支到錢。要是不行,我還得回家一趟,把我忘帶的銀行卡帶來,給墨奶奶付住院的費用。唉,雖然不想再過以前那種為了金錢、地位而追名逐利的生活,但我實在不得不承認,錢,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總是賺得沒花得快。”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回家一趟,墨子羽他奶奶就麻煩你一個人先照顧著,下午我盡量趕回來。墨奶奶住院的費用,我會幫你們想辦法的,你們就放心吧!”我將卡塞回了錢包裏,咬了咬唇瓣,堅定地朝尚子涵說道。

“這麽說,你是想取錢給墨奶奶付住院費?”尚子涵驚疑地問道。

“是啊!我欠他的!他幫了我很多,而我什麽都沒有為他做過,就算是報答吧!你先別告訴他,等我回來再說,好嗎?”

雖然不清楚尚子涵與墨子羽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但看得出來,他們兩個人很憐惜彼此。

兩年前有過傳聞,說尚子涵曾經當過鏡玥燁兩個月的女朋友,如今,她卻跟墨子羽走得如此之近。

這些,與我無關。

不管她跟墨子羽是朋友,還是超越朋友的那種關係,不管她是否還愛著鏡玥燁,鏡玥燁是否還記得她,這些事,我都不在意。

我隻是單純地喜歡她現在這個人,羨慕她跟墨子羽之間的默契而已。

我想把他們當朋友。

可是,我知道,我不會有朋友。

所以,能珍惜的時候,我還是想珍惜的。

“嗯!我會先保密的!你一個人回家注意安全哦!對了,你家住在哪裏?如果有事,我可以去找你!還有,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留給我,方便以後聯係!”

“我住在北海外灘別墅區2棟,我爸爸叫歐遠洋。你去那裏要是找不到我,可以直接報我爸爸的名字,周圍的人都認識他的,他們會給你指路。電話號碼我抄給你吧。”

“歐遠洋?你說,你爸爸是歐遠洋?”尚子涵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震驚,將手中的早餐放在了地上,攤開夾在胳肢窩裏的報紙,指著上麵最大幅的照片,急切地問我,“你爸爸是不是這個歐遠洋,就是這個男人?”

“對,那個人就是我爸爸!”我朝她指的地方看過去,肯定地點了點頭。

“來自外地的神秘富豪在維也納城堡現身,其女酷似失蹤的神秘少女紀念,一曲鋼琴曲震撼全場。”

看了看上麵巨大的標題,又看了看我,尚子涵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怎麽了?”我驚疑地問她。

尚子涵看著我,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我想,我終於弄清楚一些困擾我已久的疑問了。等我整理好思緒,我再告訴你。不管怎樣,不管你到底是誰,我真的很高興能遇見你,並且可以跟你像現在這樣和睦相處。不說了,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回醫院照顧墨奶奶了。到時候再見。”

我不知道尚子涵到底想說些什麽,但是我預感到她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這些事情,有可能是關於我爸爸歐遠洋的,也有可能是關於我自己的。

她說以後自然會告訴我,所以,我也沒有必要追問下去,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到墨奶奶那筆高昂的住院費。

跟尚子涵告別後,我在馬路邊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車駛出了很遠,我朝後車窗望去,那個少女一直站在原地,望著我離開的方向,久久地僵立著。

她到底知道些什麽?

她能幫我解開我內心那麽多的困惑嗎?

(4)

回家的路上,經過別墅的外灘,一輛救護車與我們擦肩而過。

因為昨天下暴雨,外灘的潮水漲了很多。

看來,肯定是有人沒預料到天氣的惡劣,在那裏遊玩,所以出了事。

話雖這麽說,但我的心裏還是隱隱有些不安。

那個人不會是鏡玥燁吧!

應該不會吧!

他是要求昨天見麵的,如果出事,昨天就該被發現了,為什麽直到今天才有救護車過去呢?

鏡家也是名門望族。

他失蹤了一晚,他家裏人怎麽可能不去尋找?

所以,應該不會是他,不會的。

從出租車上下來,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別墅門口,我本就沉重的心情變得更加壓抑了。

不管怎麽逃,我最終還是回到了這個冰冷的牢籠。

“大小姐,你回來了。”看到我,本站在門口巡視的忠叔立刻朝我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地彎腰說道。

昨天參加宴會時穿的那條黑色長裙已經被我換了下來,此刻我穿著尚子涵的衣服,站在忠叔的麵前。

忠叔的眼裏微微掠過一絲不安。

“大小姐,你穿成這樣,要是被老爺看到了,他一定會不高興的。我還是先帶你去換件衣服吧!”忠叔擔憂地說道。

我搖頭拒絕,嘴裏低喃道:“這衣服挺好的,幹幹淨淨,穿著也挺合身,不需要換了。我爸爸在哪裏?我有事找他。”

這是我最後一次妥協。

可是,我也要為自己爭取一些什麽。

忠叔喃喃地不願開口。

我伸手一把推開他,說道:“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嗎?除了書房,他還能在哪裏!”

“大小姐,你先別衝動。老爺現在心情不太好,你就這麽闖進去,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啊!”忠叔一把拉住我,皺著眉頭提醒我。

我沒有朋友,沒有自由,沒有自我,沒有其他……我沒有什麽好失去的,所以我不再怕了。

我從忠叔的手中掙脫開來,一頭衝進了大門敞開的別墅中,徑直朝樓上的書房走去。

我站在門口,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伸手敲門。

“進來!”門內響起男人慣有的冷冽嗓音。

我咬了咬唇瓣,擰開了門把。

似乎早就猜到我會回來,父親的臉上沒有一絲震驚。隻是當他冰冷的目光掠過我全身的打扮時,他的眉頭驟然蹙緊了。

“回來了。”

沒有責罵,沒有發火,他隻是平淡地開口說了這麽幾個字。

這樣的平靜,讓我更加覺得毛骨悚然。

“爸,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父親放下手中的筆,將桌上的文件理了理,點燃了煙,半躺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抽著煙,冷眼瞟著我,說:“想談什麽?”

“我想要錢。”我開門見山地說道。

“要錢做什麽?給姓墨的那個小子嗎?”他冷笑道,眼裏掠過一絲鄙夷。

他全都知道,我根本不需要隱瞞,隻需要說出我想要的。

“嗯,是給他沒錯。”

“我憑什麽要答應你這樣的要求?”

“因為你希望我回家。”

我猛然抬起頭迎上父親冰冷的目光。

他冷笑,目光銳利,吐出一串煙圈,道:“你在跟我談條件?”

“不!是爸爸您在跟我講條件。您凍結我的卡,讓我取不出一分錢來,不就是想逼我回家嗎?現在我回來了,不過是想要拿點東西作為交換。我是爸爸您一手教出來的。您知道的,這兩年,我一直很聽您的話,為您做過很多事,從來不問對錯。我一心信任爸爸您,可是您呢?您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跟我打招呼就利用我。汪顯至的事是這樣,昨天宴會的事也是這樣。爸爸,我是人,不是玩偶。就算您不喜歡我,您大不了直接趕我走,不需要這麽傷害我。”

我的話讓爸爸久久地沉默了。

半晌,他冷峻的表情鬆懈了一些。

“要錢可以,多少我都可以給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後不準像昨天那樣,沒經過我的同意就跑掉。你知道我的手段,我向來不是一個仁慈的人。”

“我答應您,以後無論您怎麽利用我,我都不會反抗。不過,我還有個要求,你得答應把琴心園那塊地送給我,至於其他的一切,我都會完完全全聽從您的安排。”攥緊拳頭,我在父親逼迫的目光下,咬著牙說道。

我的自由不是錢就能買到的。

父親眯起了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半責罵半歎氣地開口:“你要那塊地還是為了那個窮小子吧!那個家夥有什麽好的,值得你為他做這麽多事?子璿,你要記住,千萬不要隨便愛上一個人。愛情一旦遭遇背叛,會比毒藥還讓你生不如死。這個世界上,除了親人,誰也不會真正對你好。你覺得我利用了你,但是以後你就會知道,當全世界都拋棄了你,隻有我這個父親會守著你。那塊地,我可以給你,不過你也要答應,不要再跟那個姓墨的有任何瓜葛。一個要求換一個要求,很公平。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謝謝爸!”

我沒有想到父親會這麽爽快地答應我提出的請求。

琴心園那塊地雖然與維也納城堡完全沒法比,可是如果開發得好,盈利性很強的。父親明知道我要那塊地是想幫墨子羽他們保住居住權,並無利益可圖,可他還是答應了。

也許他對我並不是真的絕情。

就像他說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拋棄我,他這個父親會永遠守著我。

我的鼻子莫名地有點泛酸,我一直以為,他很不在乎我。

“爸,您放心,我沒有愛上任何人。因為,我不懂愛,也不想去愛,我怕成為另一個您。雖然您不讓別人跟我提我媽的事,但我知道,她一定深深傷害了您,所以您才會如此恨她。連您這樣的人都會被愛情所傷,足可見愛情有多毒。我想幫墨子羽,隻是因為我看到他身上有我沒有的東西。他就像五月的陽光一樣,能溫暖周圍的人。其實您跟我一樣,您也一直生活在冰冷的世界中。我不知道您渴不渴望溫暖,我隻知道,如果一個人曾經被溫暖過,那麽那個人就會特別想留住那樣的溫暖,隻是純粹地想保存那份暖心的感覺,無關其他。不管怎樣,我很謝謝您,謝謝您答應了我這樣的要求。”我聲音微顫地朝父親說道,眼睛有些濕潤。

父親又一次沉默了,臉上的表情很孤寂。

他應該比我還寂寞。

幽幽的煙霧被吐了出來,父親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緊蹙的眉心,伸手朝我搖了搖,語氣滄桑地說道:“別說了,你走吧!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

我從父親的書房裏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門。

這是我第一次敞開心扉跟父親說這麽多話,說完,整個人都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

身體中壓抑已久的**仿佛都要傾瀉而出,我有點想哭。

(5)

“忠叔,你幫我去一趟醫院,把一個七十六歲,名字叫楊文心,因為腦中風住院的老太太的醫療費偷偷交了,並且讓人把她換到VIP病房。”從樓上下來,我把忠叔喊進來,吩咐道。

我又一次成了籠中鳥,隻能在規定的範圍裏活動。

忠叔點了點頭,卻不急著離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忠叔,你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講嗎?”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

忠叔遲疑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開了口:“大小姐,你別嫌忠叔囉唆,忠叔也是為你好,說的話不會害你的。上次我從學院接你回來,你不是從鏡玥燁少爺手裏拿了一張字條嗎?我是當仆人的命,眼尖,所以什麽都逃不過我的眼。本來我不想提的,但是今天有人在外灘的海邊發現了暈倒的鏡玥燁。他昨天應該是冒雨等你,可是你跟先生參加宴會去了,沒去海邊。我在開車的時候,其實看到鏡少爺了,不過礙於先生就在旁邊,我沒有開口。我想鏡少爺應該等不到人會自己回去的。哪知道,他在那裏待了一天一夜,直到暈倒被潮水卷了進去,又推回了岸邊才被人發現。忠叔我不怎麽會說話,但是我覺得,不管先生要求小姐跟什麽樣的人相處,小姐你又喜歡跟哪種人相處,就這事,我覺得你還是去醫院看看鏡少爺比較好。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解釋得清清楚楚,沒有誤會嗎?”

忠叔的話讓我震驚了。

我沒有料到,原來看似用情不專的鏡玥燁其實是一個這麽執著的人。

我不敢想象,如果潮水沒有將他推回岸邊,後果會是怎樣的,他是不是就此被海水吞沒了?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等不到人不是可以離開嗎?

為什麽一定要堅持呢?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紀念啊!

不過現在,我不敢再這麽確定地說我不是誰,因為昨天在宴會上彈的那首《天使在地獄》至今都讓我深感不安。

要想弄清楚一切,就得知道我那段被遺忘的過去。

可是,知道這一切的人,這個家裏隻有父親、二叔還有忠叔,因為其他人都是後來聘請的。

忠叔對爸爸忠心耿耿,他一定不會說的。

最有可能告訴我這一切的就隻有二叔了。

但是二叔在宴會上就沒看到人影了,直到現在都未曾出現。

他去哪裏了呢?

“好的,忠叔,你幫我查一下鏡玥燁住在哪家醫院,我這就過去看看。”

“是,大小姐!我馬上去查!”

送走了忠叔,我重重地坐在沙發上,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有些漲疼的太陽穴。

假如見到了鏡玥燁,我又該說些什麽呢?

為什麽從聽到那個人出事後,心口就一直悶悶的?像被什麽厚重的東西死死地壓住了一樣,憋得很疼。

腦袋又開始疼了,仿佛要撕裂開來。

我用力地抱著頭,緊咬著嘴唇,等待著疼痛過去。

我到底是怎麽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努力想找回記憶時,就會頭疼?

“歐小姐,你好,鏡玥燁少爺就住在頂樓左邊最裏麵的那個VIP病房。”來到忠叔幫我查到的醫院,前台的護士小姐很有禮貌地跟我說道。

我感激地朝她點了點頭,抱著懷裏的天堂鳥走進了醫院的電梯。

電梯裏隻有我一個人,反光玻璃映出我的臉。

就算出來的時候,我刻意地往臉上塗了些粉底液,抹了點腮紅,但我的臉看上去依舊有些憔悴,估計是頭痛折騰的吧!

“叮”的一聲,電梯停了下來。

我走出電梯,停在空****的走廊中間,望著左邊的走廊,心微微地抽痛。

明明很怕靠近,怕之後見麵會尷尬,可是,我的眼前極快地閃過一些畫麵。

昏暗的走道裏將我壓靠在牆上的紅衣少年。

夜色下帶著我奔跑的少年。

天藍色的海邊抱著我沉睡的少年。

優雅地回眸朝我微笑的少年……

每一個畫麵掠過,我的心就一陣比一陣抽疼。

畫麵中的我,像我又不像我,每一個模糊的影像,都讓我不敢錯過。

我的心疼得越來越厲害,有些支撐不住的我無力地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一手握著那束橘紅色的天堂鳥,一手捂著漲疼不已的心口。

為什麽我的腦子裏會出現那樣的畫麵?

那些是我的記憶嗎?

我到底是誰?

為什麽會擁有那些記憶?

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不行,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現在在醫院,我要鎮定。

艱難地安撫好自己激動的情緒,我深吸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努力裝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朝鏡玥燁的病房走了過去。

手剛剛放到病房的門把上,一個低柔哀戚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我握在門把上的手瞬間僵住了。

“燁,求你吃點東西好嗎?你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吃得消?你的燒還沒有退。你不知道,你剛被送過來的時候,都燒到四十度了。醫生說,如果再晚一點兒被發現,就連神仙都救不了你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執著呢?她不來,你為什麽還要傻傻地一直等下去呢?如果她是念姐,她怎麽可能會不來見你?燁,別再折磨自己了,別再折磨我了,好嗎?”

我站在門外,沉默地望著端著碗朝鏡玥燁苦苦哀求的莫紫茹,沒有要闖進去的意思。

胸口的疼痛一直都在,未曾減緩過。

看到坐在**、穿著病號服、臉色蒼白至極、再也明媚不起來的美麗少年,我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滾!你給我滾!都是你!都是你跟你媽的錯!要不是你纏著我不放,你媽就不會那麽對紀念,就不會害得她被關進精神病院,她就不會在那場火災中消失。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為什麽,為什麽你還不肯放過我?”鏡玥燁突然大吼起來,伸手用力地推開了坐在床邊的莫紫茹。

沒來得及躲閃的莫紫茹沒抓穩手裏的碗,碗掉落下來,裏麵還冒著熱氣的粥灑在她白嫩的手臂上。

她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很痛,因為她背對著我的脊背在劇烈地顫抖著。

“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該愛上你!是我自私,是我小心眼,是我不好!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死她,從來沒有!為什麽你跟所有人一樣,都覺得是我害死了她?我沒有!我沒有啊!我真的沒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消失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她。這樣,你會不會像懷念她一樣懷念我?燁,不管我曾經是怎樣的一個人,看在我這麽愛你的分上,你能不能在我死後,不要忘記我?”

莫紫茹雙手抱著頭,痛苦地哭喊起來。

鏡玥燁有些自責地想拉住她,卻來不及了,她已經彎下腰,撿起一塊碗的碎片,就要朝自己的手腕上劃下去。

醫生說她有嚴重的抑鬱症,一受刺激就很有可能做出偏激的事。

我正想著要不要衝過去阻止,就看到鏡玥燁反應了過來,一把將她抱住,那碎片割在了鏡玥燁阻擋的手臂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嚇住了情緒激動的莫紫茹。

“燁!你流血了!嗚嗚嗚,你沒事吧!燁!燁!你別嚇我!我去叫醫生來給你止血!”莫紫茹驚慌失色地哭叫道。

鏡玥燁緊緊地抱著她,無力地開口:“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對不起。我不該怪你的,不該怪你的!阿茹,以後不要再這樣了,不要再作踐自己了。”

鏡玥燁的話終於讓莫紫茹抑製已久的情緒崩潰了。

莫紫茹用力地回抱著他,語無倫次地哭著說道:“燁,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再這麽做了,再也不會了。隻要你相信我,我就再也不會了!燁!你忘不了念姐沒關係,我也忘不了她,我們一起記住她好嗎?”

“好!”

呼叫鈴被按響,醫生護士們很快就會趕過來。

我站在門外,慢慢地鬆開了門把上的手,將懷裏的那束天堂鳥放在了門邊,默默地離開,沒有去打擾病房內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我的離開就如同我的到來一樣,都是無聲的。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眼裏滾落了下來。

我伸手一擦,才發覺竟然是眼淚。

我為什麽會哭呢?

為什麽會感到心口有一種被挖掘般的疼痛感呢?

為什麽會覺得有種被遺忘的悲哀呢……

奇怪,我明明不懂得愛,為什麽心裏會覺得如此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