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夕陽暮歌
我走在荒蕪的絕境裏,看到夢幻般美麗的夕陽朝我招手,魅惑的歌聲釋放出溫暖人心的力量,於是,絕望退去,一切重生。
(1)
“念,聽說肖邦學院又要招錄新生了。這不是還沒到招生時間嗎?肖邦學院的韓院長到底要幹嗎?”吃午飯的時候,林飛沫在我的耳邊嘰嘰喳喳地說道。
我拿著林飛沫帶過來的肖邦學院最新貼出的招生簡章認真地看著。
“這不是普通的招生,有點像選拔賽,新老生都可以參加。”我指著封麵上的幾行顯眼的楷體字朝林飛沫說道。
“是啊!所以說不知道韓院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是因為鏡玥燁不再唱歌,尚子涵跑了,肖邦學院沒有拿得出手的大將了,所以韓院長想破格招收新生,看看有沒有可以捧紅的人?”
“可能是吧!”我抿了抿嘴說道,目光有意無意地停留在招生簡章上。
看來韓院長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的做法遠比我預期的要好。
臨時增加的額外招生擴展成了招生大賽,宣傳如此聲勢浩大,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媒體人士到訪,當然還有無處不在的娛樂八卦記者。如果誰在大賽上脫穎而出,很有可能會一炮而紅,成為第二個鏡玥燁或者莫紫茹。這對墨子羽來說,應該是個很好的機會吧!
希望他能好好把握。
既然有了夢想,就該去追逐。
跟林飛沫一起吃完飯,我們便各自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還未走到教室,我就看到一個穿著粉色公主裙的瘦弱身影站在樓梯的拐角處等著我。
一看到我出現,她便從那陰暗的地方走了出來。
“念姐。”低柔的嗓音傳來。
我轉過頭看著許久不見的莫紫茹。
她的臉色比起我以往所見的更加蒼白,整個人又瘦了,全身看不到一點肉,單薄得像張紙片,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找我……有事?”
她不是住院了嗎?
什麽時候出院了?
“念姐,我們能找個地方聊聊嗎?”莫紫茹雙手緊張地握在一起,清澈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我,一臉期盼地問道。
這樣的她讓我不忍心拒絕。
夏日的午後,太陽相當灼熱。
咖啡吧裏的空調溫度調得很低。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伸手百無聊賴地用吸管攪拌著檸檬水中的檸檬。
對麵,纖瘦的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雙手放在腿上,麵前的奶茶一動也沒動。
來這坐了有一會兒了,莫紫茹卻還沒有開口說她來找我做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現在這般怯懦的樣子,我總覺得有種負罪感。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跟她耗。
吸了一口檸檬水,潤了一下喉嚨,我率先開口說道:“說吧,想跟我談什麽。”
莫紫茹抬頭看著我,濃密的睫毛撲扇著,櫻紅色的唇瓣微微地抿緊,繼續沉默了一會兒,她終於出聲了。
“念姐,我知道你還因為過去的事情不肯原諒我,所以,我生日那天晚上,你故意墜進天鵝湖。其實,我真的沒有放在心上,隻要你覺得開心就好。
“我知道,是我們對不起你。前幾天燁來質問我媽,兩年前,是不是她派人在精神病院放火,準備燒死你,才害得你失蹤了兩年。我媽沒有承認,但我是我媽養大的,她的性格我怎麽會不知道?
“我媽很愛我,所以她眼裏容不下你。當年,因為我太喜歡燁,而燁心裏隻有你,所以,我媽覺得你影響了我的幸福,才想要除去你,放了那場火。我知道她放火是違法的,害你也是無法原諒的,所以,我並不乞求你原諒我們。
“我隻希望,你能對燁好一點。雖然這兩年來,他一直很照顧我,但是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病了。他覺得我可憐,覺得自己以前對我不好,虧欠了我,所以才對我好。可是我知道,他心裏自始至終隻有念姐你一個人而已。不管念姐你有沒有消失,都沒有人可以代替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要不是上次燁追問,我也不知道你的失蹤與我媽有關。所以,你失蹤的第一年,我被無數人指責的時候,我覺得很無辜、很委屈、很壓抑,這也導致我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最終又一次選擇自殺。
“我媽為了讓我活下去,所以求燁跟我在一起。燁可憐我,才願意跟我訂婚。不過,現在我們的婚約已經無效了。因為家裏出了點事,所以鏡家跟我家解除姻親關係了。”
“你家出什麽事了?”我下意識地朝莫紫茹問道。
莫紫茹的表情很難看,我似乎想到了什麽,有些於心不忍,本想讓她別回答了,可是,她柔柔的聲音已經繼續在對麵響起:“我爸貪汙,被人查出來了,檢察廳的人撤了我爸的職務,留待察看。我媽又背著我爸做了些不好的事,被我爸知道了,兩個人在家天天吵架,現在準備離婚。燁的父母看我家出了這些事,於是單方麵與我家解除了婚約。我也同意,所以就算我媽反對,我跟燁的婚約還是消除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我之所以把這些醜事都告訴你,隻是希望念姐相信我的誠意。我不會再阻礙念姐你追求幸福了!祝你跟燁在一起幸福快樂。”
莫紫茹說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彎腰朝我鞠躬致歉。
那樣卑微的她讓我驟然有些心疼。
歐遠洋的計劃已經實施了,他成功地打擊到了柳善意,莫家名存實亡,隻是在上一輩的恩怨中,莫紫茹是無辜的。
然而,有了這樣黑暗的家庭背景,她往後的人生一定很艱難。
何況,上次天鵝湖事件的輿論影響還未散去,在別人的眼裏,她還是個惡毒的女孩。
她什麽都沒有了,還想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讓給我,失去一切的她,以後該怎麽生活?
“鏡玥燁不適合我!”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脫口而出。
莫紫茹震驚地睜大眼睛看著我,連帶震驚的還有那個剛推門而入站在門口的美麗少年。
(2)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鏡玥燁,兩年前是,兩年後也是,所以他不是我要找的幸福,你沒有必要把他讓給我,因為我不需要。”我假裝沒有看到杵在門邊的那個清瘦的身影,冷酷地朝莫紫茹說道,然後拎著包準備離開。
莫紫茹激動地抓住了我的手,語氣有些惱怒:“念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如果你兩年前不喜歡鏡玥燁,那為什麽會在我們訂婚的時候搶走他,跟他在外麵度過一段時光?你怎麽可能不喜歡他?念姐,你不用為了我而說這樣的謊話。”
“為了你?你錯了!你對我而言,還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重要。”我無情地從莫紫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說道。
莫紫茹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念姐,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對不起,是我害得你變成了這樣!”
我無法繼續去聽莫紫茹像念咒般自責的聲音,就怕下一秒,自己狠不下心來,回頭去安慰她。
她什麽都沒有了,即使我不願意承認,但作為一個與她有一半血統相同的姐姐,我所能做的,便是幫她留住她的愛情。
即使這對紀念,對鏡玥燁來說,都很不公平。
紀念與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
鏡玥燁未必對莫紫茹沒有任何心意。
我能肯定的隻有我不愛鏡玥燁。
門口的風鈴叮咚脆響,經過鏡玥燁的身旁時,我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因為我聽到他在跟我說話。
“你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兩年前不愛我?”鏡玥燁朝我偏過頭來,冰冷地說道,語氣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求證。
一旁的莫紫茹也看到了突然闖入的少年,臉上滿是驚愕。
我想,這兩年來,歐遠洋教我最有用的一樣東西,便是讓人如何徹底死心。
“我知道,因為我在她的身體裏,她在我的身體裏,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們隻有一顆心,而我的心裏沒有你,她的心裏亦然。”我不急不緩地說道。
鏡玥燁眼裏最後的一點光芒也暗淡了下去,他頹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我不再作任何停留,背著包冷漠地轉身離去。
遠遠地還能看到,透明的玻璃窗內,長相俊美的少年表情呆滯地僵立在一旁,像一隻被封印的妖精。他的身旁站著一個美麗瘦弱的少女,不說話,隻是靜靜地陪著他。
其實,在愛情國度中,沒有誰比旁觀者看得更為清楚。
我知道他們相愛,雖然這愛被裹在雲霧中,他們看不明白,我卻知道,這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沒有一個人會對毫無關係的人付出那麽多的關懷,那麽多的憐惜。鏡玥燁的心中是有莫紫茹的,隻是被他自以為獨愛紀念的心覆蓋了。
這是我難得做出的退讓,即使我剛才撒了謊。
我的確與紀念同為一體,我能感受到心口在劇烈地疼痛著。
她在痛,卻沒有出來阻止。
隻是因為,她也看出了他們相愛,所以,即使心在哭泣,即使無奈,也不得不祝福他們。
擦了擦模糊的雙眼,我微笑地轉身,準備離去。
突然,一道黑色的車影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極速鑽了出來,徑直朝我撞了過來。
我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突然身後一股力量襲來,我被人推了開來,摔倒在地,連帶著摔倒的還有剛才出手救我的人。
“怎麽開車的!”
一聲怒吼響起,我已經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覺得那罵聲有些熟悉,我回頭一看,才發現是許久未碰麵的尚子涵。
黑色的奧迪極快地從我們身旁經過,繞過一旁的十字路口,迅速地開走。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前一直浮現著剛才那輛奧迪車中戴墨鏡的男人開車朝我衝過來的樣子。
我感覺,他是故意想撞我。
這不是意外,而不是一場蓄意謀殺。
“你沒事吧?”尚子涵幫我拍掉身上的灰塵,緊張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目光依舊緊盯著剛才那輛車離開的方向,心情沉重。
到底是誰要殺我?
柳善意嗎?
她不是被歐遠洋弄得焦頭爛額,自身難保了嗎,怎麽還有能力請人殺我?
“歐子璿,歐……紀念……紀念……”耳邊不斷地響起尚子涵呼喚我的聲音。
見我回頭看她,尚子涵才鬆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尷尬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摔傷了。剛才不知道叫你什麽好,所以就兩個都叫了。還是有些不太習慣你就是紀念。”她幹笑地朝我說道,眉宇間有些窘迫。
我朝她揚起一抹淺笑,說道:“歐子璿也好,紀念也好,哪個叫得順口,你就叫哪個吧!反正都是一個人。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名字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
“也對!過去的痛苦,是用來遺忘的,名字並不代表一個人。不管怎樣,我很高興看到你回來,紀念。我也很高興,你以這樣的精神狀態回到這個城市,歐子璿。不知道我們能否成為朋友?”尚子涵眯著眼沉思了一會兒,悵然地說道。
說完她朝我伸出手,友好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答複。
望著站在陽光下淺笑的帥氣少女,我的目光掠過她攤開的手掌落在了她剛剛擦傷的手臂上,心裏閃過一絲感動。
“你好!我的朋友!”
伸手,單純地微笑。
我是真心地想交尚子涵這個朋友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但存在永遠的朋友。
多結一份怨,不如多交一分心。
尚子涵的出現不是偶然,她是來肖邦學院幫墨子羽報名參加招生大賽的。
剛報完名,天氣太過炎熱,她便出來準備找個地方坐坐,沒想到正好看到一輛車朝我撞過來。
緣分這種事,有時候很難說清楚。
就像我與尚子涵之間的緣分。
不過,聽到她的話,我還是鬆了一口氣。
我怕墨子羽會放棄這個機會,不參加比賽,還好他沒有,總算沒有白費我的一番心意。
站在馬路邊太過悶熱,尚子涵邀請我去咖啡吧坐坐。
我想起鏡玥燁跟莫紫茹還在裏麵,所以拒絕了,提議在路邊的大榕樹下坐一會兒。
“最近沒怎麽見你,也沒聽子羽提起過你,你跟他吵架了?上次我在他麵前說起你,他的臉色不太對勁。”樹蔭下,尚子涵吃著手中的冰激淩朝我說道。
我坐在一旁,望著腳邊的落葉,沉默著。
許久,受不了尚子涵注視的目光,我無奈地開口,沉聲說道:“算是吧!意見不同,產生了一些分歧。”
“人與人相處,難免意見不同,其實隻要兩個人互相讓一點步,矛盾自然就會解決。做人不去計較太多,將會活得輕鬆很多。”尚子涵說完,表情真摯地看著我。
我無奈地朝她笑了笑,沒再開口。
我與墨子羽根本不是互不相讓而引起的爭吵,我們是屬於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世界觀完全不同。
尚子涵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現在什麽都不計較,所以她跟誰都能和平相處。而我不一樣,我的心不大,算不上寬廣,我的身世,我的經曆,都讓我無法放下,我做不到像她那樣坦然。
“明天是初賽,如果通過,就能參加最後的決賽。你到時候要不要來看子羽表演?他在台上的感覺跟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我相信你一定會大開眼界的。來嘛,到時候等你!”尚子涵慫恿我。
我微微地一笑,吸了一口奶茶,拂了拂被風吹亂的劉海,抿了抿嘴道:“再看吧!有時間就去。”
“嗯,最好來哦。對了,還有件事告訴你,墨奶奶身體康複了,前幾天就出院了,一直找不到機會跟你說。雖然有你的手機號碼,但如果突然打電話給你,還是覺得有些貿然,所以沒打。反正,上次墨奶奶看到我,讓我代她謝謝你,你幫了這麽多忙,不僅墨奶奶,還有整個琴心園的人,他們都很感激你把那塊地免費給我們居住。”尚子涵感激地握著我的手說道。
我剛想回答“不用謝”,包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我邊朝尚子涵說道,邊伸手在包裏找手機。
電話是二叔打來的,其實現在我該叫他爸。
隻是他們沒有當著我的麵說明,我就算知道,也假裝不知道,依舊叫他二叔,叫歐遠洋爸,隻是這些稱呼,叫起來再也沒有以前那樣順口。
一般沒什麽事,他們很少打電話給我。
我的手機能聯係的人很少,派得上用處的機會自然也很少。
我皺著眉,驚疑地按下了接聽鍵,二叔激動而又斷斷續續的聲音瞬間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我全身仿佛被雷狠狠地劈了一下,僵硬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握著手機的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歐懷明說,歐遠洋死了。
今早去開會的路上,忠叔開的車子出了車禍。
駕駛座上的忠叔當場死亡,歐遠洋在被送往醫院急救的路上,也因為失血過多未能救治過來。
我那個堅毅、冷酷、剛強,有著那麽多傷痛過往的父親,那個悉心教導了我兩年,明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培養我的男人,就這樣沒了……
這是意外還是又一場陰謀?
(3)
“喪事,我已經派人準備了,你不用太擔心。人死不能複生,子璿,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人活在世上,誰也想不到會出什麽意外。你……”
“夠了!”
“二叔”嗓音沙啞地跟我說道,沒等他說完,我已經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從歐遠洋的靈堂前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麵色哀愁的“二叔”。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那輛車的引擎被人動過手腳?忠叔都開了那麽多年的車了,什麽時候出過事故?這次的車禍,不是意外,是人為,是有人想殺歐遠洋。”我激動地朝我真正的父親歐懷明大聲地喊道。
像怕別人聽到似的,歐懷明急忙捂住了我的嘴,示意其他人全部退下。
“子璿,別再喊了!你爸已經死了,怎麽死的已經無所謂了。大哥一生宿敵眾多,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就算是那車被動了手腳,可我們也沒證據查出是誰做的。況且,查出了結果又能怎樣?冤冤相報何時了!死人是無法複生的。”等人全走光了,歐懷明鬆開了我,語重心長地跟我說道。
我知道他向來膽小懦弱,但我沒想到他會是這麽懦弱的人。
“根本不需要查,凶手隻有一個,那就是柳善意。今天要不是我運氣好,死的就不僅僅是歐遠洋跟忠叔,還有我!柳善意上次就派人開摩托車撞我,這次肯定也是她找人動的手。歐遠洋把她害成那樣,她當然要在名譽盡毀之前將他殺人滅口。這些根本就不用查,隻要將柳善意抓來就真相大白了。”我用力地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地朝歐懷明憤恨地說。
歐懷明的眼裏閃過一絲無奈,說:“子璿,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不能直呼他的名字。”
“別再裝了!你別再裝了,他都死了,你還裝什麽!我真正的爸爸是誰,你比誰都清楚!這也是你為什麽不讓我去找柳善意問清楚的原因。”我恨恨地朝他吼道。
歐懷明震驚地看著我,愣愣地問道:“你都知道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子璿,我……”
“別再說了,你們誰是我爸,我都不在乎,我隻想將凶手繩之以法。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放棄的,我要去警察局報案。”
“沒用的,子璿。柳善意跟莫光迪離婚了,她現在跟了汪顯至,汪顯至剛升職為檢察院院長。財大不如權大,我們就算錢再多,也鬥不過他。何況,那老匹夫的錢不比我們少。子璿,先不談是不是柳善意派人害你爸,就算是,你也沒辦法動她啊!你還小,你不是她的對手!放手吧!”歐懷明攥著我的手,乞求道。
我望著他溢出眼眶的淚,不由得心軟了,無力地垂下手,癱坐在歐遠洋的靈堂前,鼻子酸澀得厲害。
“這世界上,除了親人,誰也不會真正地對你好。你覺得我利用了你,但是以後你就會知道,當全世界都拋棄了你,隻有我這個父親會守著你。”
我想起了黑白照片上的那個男人曾對我說過的話。
不知道他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我的的確確當了真。
我一直把他當成最尊敬的人,最值得驕傲的父親,即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但在我的心裏,他一直是個堅強、冷漠、獨一無二的父親。
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麽堅強厲害的一個人,生命也是如此脆弱,經不起命運的折騰。
鬱結了十八年的仇恨,幾經輾轉,隻是為了複仇,好不容易成功了,卻又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我的心不免為歐遠洋而痛。
他本是個義氣之人,如若在年輕氣盛之時,未曾救下那個美麗的少女,也許,他的命運要比現在順暢得多。
整件事,看得最透的便是歐懷明,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知道誰導演了整場悲劇,知道誰策劃了所有陰謀,知道所有的一切,然而他又一次選擇假裝不知道。
也許他是我所認為的那種懦弱的人,也許他是他自己認為的那種不願爭鬥的人而已。
無論如何,他成了我唯一的親人。當我失去紀良,失去歐遠洋後,我想,我再也不能再失去一個父親了。
即使,我們的父女關係不能為常人知道。
歐遠洋現在的背景是假的,他真正的背景有涉黑性質,所以特意做了隱瞞。因此就算他出了事故,那事故又有人為的可能,我收集了證據上交法庭,但法庭並未受理。
原因是被上頭壓了下來,理由是背景虛假。
歐懷明說,就當是一報還一報吧!
以前歐遠洋涉黑的時候,也害過不少人,現在這命就當是賠那些人的吧。
柳善意果然找了個好靠山,汪顯至權力太大,我們鬥不過。
“那柳善意他們呢?他們做了那麽多事,會有報應嗎?”我問歐懷明。
歐懷明指了指頭頂那片蔚藍的天空,告訴我:“不管做什麽事,都有天在看著。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他們做了多少惡,上帝就給他們多少難。他們行了多少善,上帝便給他們多少善。沒有什麽比這天還來得明淨,再厚重的烏雲也無法遮蔽它。”
我想,歐懷明說的是對的。
無論做什麽事,還有這片藍天在上麵看著。
柳善意也好,歐遠洋也好,汪顯至也好,抑或是莫光迪、歐懷明,還有兩年前已經逝去的紀良與李妍……
無論是上一代,還是我們這一代,誰都逃不過上天的那雙眼睛。
(4)
“子璿,出門的時候,多帶幾個保鏢。不管怎樣,還是小心點好。”
歐遠洋的事故讓我們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歐懷明幫我辦理了戶口遷移手續,很快,我們倆就會搬離這座城市,離開這裏,離開一切紛爭。
隻要我還在這裏一天,我的危險就會多一分。
想要撞死我的凶手會再度出現,我可說不準下一次還會這麽走運。
臨走前,似乎需要告別一下過去。
尚子涵發來短信說,墨子羽通過了預賽,已進入了總決賽。
離開前,不看看他正式的表演,我想,我會遺憾的。
歐懷明給我挑了幾個身手最好的保鏢陪著我出門,他則在家裏收拾東西,準備我們離開的行李。
從車上下來,剛到肖邦學院的門口,我就看到了早就等在門口的林飛沫跟尚子涵。
“念,你怎麽現在才來?總決賽快開始了。”一見到我,林飛沫便焦急地朝我衝了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道。
我幫她攏了攏頭發,勾起唇角微笑道:“現在不是來了嗎?走吧!進去吧!不是說比賽開始了嗎?”
林飛沫用力地點頭,牽著我的手。
我們兩個人朝人群中擠去,身後跟著一直淡然微笑的尚子涵。
比賽的規模很大,要不是林飛沫他們事先占好了位子,估計我們會沒位子坐,因為人實在是太多了。
周圍的聲音太過嘈雜,手機響了很久,我才聽到。
打開一看,全是未接電話,署名是“未命名”。
估計是打不通電話,所以對方發了短信,說她是莫紫茹。
“念姐,我是莫紫茹,我在肖邦學院裏看到你了。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迷路了,找不到決賽場地。”
我不理解莫紫茹為什麽會發這樣的短信給我,肖邦學院又不止我一個活人,她想來這裏,隨便找個人問路就好了,何必要我去接?
後來轉念一想,她是莫紫茹。
因為前幾次事件的影響,她的名譽變得很糟糕,現在很多人討厭她。
我想到她被一群人圍著嬉笑怒罵的樣子,心不覺抽緊了。
柳善意跟莫光迪離婚後,莫紫茹跟的是她父親,她的日子過得不怎麽好。即使對柳善意,我還心存怨恨,但對莫紫茹,我已經沒有怨恨了。
比賽還沒開始,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準備出去找莫紫茹。
林飛沫跟尚子涵都好奇地問我要去幹什麽。
我笑了笑,謊稱是去上廁所。
尚子涵也許還好,但林飛沫,我知道她向來討厭莫紫茹。所以,我沒有說。
順著莫紫茹說的地點去找,我最終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柳善意。
她微笑地看著我,笑得很美。
“紀念,這次你逃不掉了。”
今晚的夜色難得的清明,夏夜的晚上螢火點點。
柳善意就站在那條鵝卵石小道的盡頭,手裏握著莫紫茹的手機朝我晃著,身後站著幾個魁梧的男人,他們手中都拿著明晃晃的匕首。
這個女人跟歐遠洋有個很大的相同點,就是都喜歡利用自己的女兒。
很可惜,我不是紀念。
我是歐子璿。
歐子璿比紀念多的是,對危險的感知能力。
警車靠近的時候,柳善意還未反應過來,直到警察把手銬銬在她的手上,她才驚醒過來,問我是什麽時候報的警。
我誠實地回答,一出來就報警了,因為怕死,所以留了個心眼。
這次人贓並獲,柳善意逃不掉。
我緊緊地握著手上被刀子劃到的傷口,一步步地朝不甘心的柳善意走過去,將手中的錄音筆交給警方,湊到了柳善意的麵前。
“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再告訴你一件事,還記得十八年前,你想淹死的那個小女嬰嗎?她,就是我。”我說完,殘忍地朝柳善意微笑道。
那女人美麗的臉上出現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即尖叫道:“不可能,你是歐遠洋的女兒,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錯,我不是歐遠洋的女兒,我的親生父親叫作歐懷明。你難道忘了當初為了逃跑,你勾引的那個男教師嗎?他叫歐懷明,是歐遠洋的親弟弟。”
“不……”
柳善意絕望地尖叫,望著我,眼裏迸出了淚。
我望著她,終於笑出了淚。
那個女人永遠也不知道,如果她不再想殺我,我內心還期望著有一天,有機會,能叫她一聲,媽。
但,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從她下令讓那幫男人把我除掉的時候,我們之間的母女緣分已經完全斷了。
外麵警笛聲響起,裏麵歌聲嘹亮。
警車載著柳善意跟她的同黨們揚長而去,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手捂著流血的手臂,靜靜地凝望著燈光明亮的肖邦學院大禮堂。
熟悉的嗓音響起,我眼裏的淚落了下來。
“大家好,我是06號參賽者墨子羽,接下來的這首《泰戈爾說》送給每個愛聽歌的朋友,還有,這淺夜裏,每個想愛卻又不敢說愛的人,也送給某個人。我想對她說,其實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希望你能留下來,My Miss(我的女孩)!”
輕柔的音樂聲響起,少年清新的聲音如同這淺夜中吹拂的涼風,讓人倍感清涼。
“夏天的飛鳥
飛到了我的窗前唱歌
又飛去了
秋天的黃葉
它們沒有什麽可唱
隻歎息一聲
飛落在那裏
無垠的沙漠熱烈追求一葉綠草的愛
它搖搖頭笑著飛開了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陽而流淚
那麽你也將失去群星
跳著舞的流水呀
在你途中的泥沙
要求聽到你的歌聲
你肯挾瘸足的泥沙一起前行嗎
靜靜地聽
我的心呀
聽那世界的低語
這是它對你求愛的表示呀
群樹如表示大地的願望似的
踮起腳來向天空窺望
你微微地笑著
不同我說什麽話
而我覺得
為了這個
我已等待很久了
我心裏的波浪往海岸上衝擊著
以熱淚在上麵寫著心的題記
我愛你”
少年的歌聲輕輕地在禮堂上空縈繞著,我蹲在外麵的草地上,捂著漲疼的胸口,再也抑製不住內心鬱結的酸楚,崩潰般地哭號著。
原來我要的,不過是在每次受傷的時候,一個願意為我擦傷口的人而已。
無關愛情,無關友誼,隻想擁有這樣的一個人而已。
不管我是紀念,還是歐子璿,都隻想擁有這麽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