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間將過去燒成灰

【一】

這座城市,從夏天到冬天,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分界線,冷空氣說來就來,讓人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不知不覺中,我們必須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了。

轉眼間,丁佑已經在柯禹晨的家裏住了好幾個月,他好像不打算回去了。

到現在我也沒去問他那個傍晚他為什麽會喝醉。

但是好在從那以後,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是從前那副紈絝子弟的樣子了。

我有一種預感,我們幾個人會這樣一路走下去,直到畢業。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覺得,之前的我們像是在過著慢鏡頭回放的生活,然後突然被人按下了快進的按鈕,停在了一個尷尬的畫麵上。

這個畫麵讓我一度以為我的青春就這樣完了,我再也不會擁有幸福了。

我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麽會對某件事如此執著,就好像我不明白肖超為什麽這麽執著地要我當他的女朋友一樣。

不管我如何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他都不肯罷休。

是因為我的拒絕還不夠狠,不夠殘忍,像是在開玩笑,還是被艾米說中了,他很欣賞我的烈性?

我向肖超求證這一點,他倒是很爽快地承認了。

那次,他看到我為了柯禹晨奮不顧身,瞬間就被觸動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人肯這樣對他,在他的生活中,陷入困境是常有的事,卻從來沒遇到過哪個女生可以為了他連命都不要。

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別人為自己做什麽,如果有這麽一個人陪在他身邊,他能為她做的隻會更多。

而他之所以這麽努力地追我,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他想的那個人,那就先帶著這樣的期望等她吧,她總會出現的。

他就這樣執著而又盲目地喜歡著我,而我因為他這個性情中人,被人認為冷血、很寡情。

而他,被人認為很深情、很無私。

我有些哭笑不得,更誇張的還在後麵。

平安夜那天是星期五,大家都忙著送蘋果和賀卡,教室裏一派喜樂融融的氣氛。

忽然,大家都趴在窗戶上,看著操場的方向。我本來也想跟著湊熱鬧,到窗戶旁邊看個究竟,卻擠不進去。

有男生起哄的聲音傳來,女生的羨慕聲也此起彼伏,接著,我聽到艾米在喊我。她被其他同學擋住了,我走過去,擠到她的旁邊,看著她一臉驚喜又有些尷尬的樣子,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有一群男同學大聲喊著:“肖超喜歡路安琪,肖超喜歡路安琪……”

我一臉尷尬地看向窗外,差點兒想直接跳下去了。

遠遠地,有人把蠟燭排成心形,心形裏是同樣用蠟燭排列成的字母——XC LAQ。

我頓時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一心想衝過去把它們挨個兒吹滅。但是,如果我一路跑過去,再去吹蠟燭,以我的肺活量,估計無法把那些蠟燭全部吹滅。

所以我決定直接找到當事人,他真的惹毛我了。

這個時候,肖超居然不見蹤影。

打他電話沒有人接,操場上也看不到人影,他和我玩起了“躲貓貓”,蠟燭還在那裏燃著。

很快,不僅僅是學生,全校的老師都會注意到,或者我應該存有一絲僥幸,反正是簡寫字母,怕什麽!

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但是又不想去處理那些蠟燭,因為如果那麽做了,我的處境隻會更尷尬。可是該怎麽辦呢?

“想什麽呢?”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是柯禹晨的。

說完,他就去吹那些蠟燭了。

艾米也跟來了,她也挨個兒地吹滅那些蠟燭。

燭火被風吹得左右晃動,好像很不安又很焦躁,因為它們將要麵臨“滅頂之災”。

就在我發呆的時候,柯禹晨和艾米已經把擺成我名字的那些蠟燭熄滅了,甚至踢亂了它們的隊形。

這樣一來,就隻剩下肖超的名字了。燭火依舊跳躍著,像一群不知好歹的小孩。

我很慶幸還有這些朋友,我、艾米、柯禹晨,還有丁佑,盡管最後一個到現在也沒有出現,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這下我徹底出名了,有不少同學都將這一幕用手機拍了下來,回教室的路上,不少人對我指指點點。

“喂,這就是路安琪吧,魅力可真大啊。”

“我怎麽覺得也就一般呢,到底肖超喜歡她什麽啊?”

“八班真是人才輩出啊,哈哈哈……”

……

我第一次擁有這麽高的關注度,一時間,幾乎全校同學談論的話題都是關於我的,這種情況到了第二天還在繼續。

從我走進校門的那一刻起,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就沒有減少過。直到走進教室,我也不能擺脫那種尷尬的氛圍。

因為教室的黑板上,不知道是誰無聊的惡作劇,寫有幾個大大的粉筆字——

“肖超喜歡路安琪!”

這次不是字母,而是實實在在的漢字。

我頓時怒火中燒,憤恨地擦幹淨黑板,轉身衝教室裏幾個麵帶嘲諷的同學喊道:“誰再敢寫這種東西,我跟他沒完!”

說話的時候,我仔細看了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他們或驚訝,或嘲弄,或不屑,最後一個是惶恐。

那個小個子男生一臉做錯事的樣子,據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不會主動做這種事的,肯定是別人指使他做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平息心中的憤怒,真想把始作俑者揪出來,像撕紙片一樣把他撕個粉碎。

【二】

肖超進教室的時候,正好在上數學課。他沒有從前門進來,而是選擇了後門,因為他的座位就在最後麵。

雖然他很小心,但也弄出了不小的動靜,以至於有很多同學轉過頭去看他,其中也包括我。

意外的是,他的俊臉上全是傷,眼角破了,嘴角也腫了,看起來很狼狽。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的傷和我有關。我下意識地朝丁佑的座位看過去,他沒有來上課。

他為什麽沒有來?

肖超會受傷,是因為丁佑嗎?

因為肖超引起的**很快就平息了,老師並不會因為他而中斷上課,況且也沒有必要在意這種學生——老師一般都這麽認為。

快下課的時候,丁佑來了。他看起來也沒好到哪裏去,一邊的臉腫了,眼睛倒是好好的,他同樣被老師列入了不必在意的範圍內。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丁佑為什麽也受傷了?

難道他們打架了?可他們為什麽要打架呢?

我不敢承認心裏想到的答案,真的是因為我嗎?

“你還好吧?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作為朋友,我也應該問一下,不是嗎?

於是我動了動手指,給丁佑發了條短信,可他隻回了兩個字——“沒事”。

既然他不願意說,我也不好多問,隻好收起手機,繼續聽課。

艾米也發來短信,問我丁佑怎麽了,我回了“我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丁佑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我也不敢問。

我本來就是這種人,不喜歡知道別人太多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承受的責任也越多,還不如不知道呢!

下課的時候,艾米跑過去問他。丁佑依舊什麽都不肯說,隻是說自己沒事,叫艾米不要擔心。

艾米覺得很鬱悶,隻好過來找我,讓我幫忙想辦法打聽。她說,也許丁佑會告訴我的。

可丁佑就是那種他不想說,你怎麽問都問不出來的人。

不過,我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就是柯禹晨。就算丁佑不願和我們說,總不會連柯禹晨都隱瞞吧?

我隨即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意外的是,柯禹晨的回答居然和我們一樣——不知道。

丁佑到底怎麽了?

不過,既然始作俑者出現了,蠟燭事件和在黑板上寫字的事情也不能就這麽過去。如果我這次不做點兒什麽,恐怕以後也沒得清淨了。

於是我拿出手機,給肖超發了條短信:“你有時間嗎?我們好好談談。”

“有,放學後,我的車裏。”他簡短地回複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從這句話裏隱隱嗅到了一絲怒氣。

雖然有些害怕,我也不能退縮。有些事情始終要說清楚的,我要讓他知道,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的。不管他是真的喜歡我,還是自尊心作怪,我不喜歡他就是不喜歡他,他做什麽都沒用,請他以後不要再做這麽無聊的事情了。

放學的時候,我飛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背著書包準備離開。

艾米叫住我,問我是不是有什麽事。我告訴她,我去找肖超,讓她先走,沒有聽她在身後的勸告,繞過自行車棚旁邊那條路,徑直往校外走。

遠遠地,我就看到肖超的車停在那裏,車窗開著,他坐在後座上嚼著口香糖,一臉的不愉快。

我站在車旁,說了句“我來了”。

坐上車後,他問我:“去哪裏?”

“我們隻是聊聊,這裏就可以了。”我感覺到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奇怪。

他沒有聽我的話,而是叫司機發動了車子。

“沒有必要,我說幾句話就好了。”我急忙解釋,忽然有些後悔上了車,“肖超,你叫司機停車。”

他沒有聽我的,甚至讓司機開了音樂,在嘈雜的搖滾樂聲中,我的聲音被徹底掩沒了。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索性爬到前麵去強迫司機停車,可是被肖超拉住了。

看來,他已經打定主意不停車,要帶我去不知名的地方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

看著車窗外越來越陌生的景色,我的心裏湧上一陣恐慌。

我大著膽子去開車門,本來以為鎖死了的車門,原來隻要拉兩下把手,就可以打開了。

司機被我的舉動嚇到,猛地踩住了刹車。

肖超衝我大吼:“路安琪,你瘋了嗎?”

“你到底想把我帶到哪裏去?”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路安琪,你膽子真小,你又在害怕了。

他輕輕地笑了幾聲:“怕了嗎?是不是怕我把你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把你吃了?”

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努力保持冷靜:“他們都知道我來找你了,我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他好笑地看著我:“路安琪,你還真是單純得有些傻,你以為你在拍電視劇嗎?”

我有些生氣地看著他。

“不過,你說的‘他們’是誰啊?”他想了想,繼續說,“是柯禹晨,還是丁佑?如果我真把你怎麽樣了,柯禹晨也不會在意的吧。不過,如果是丁佑,那就說不準了。”

“你在亂說什麽?”

“亂說?”肖超看了我一眼,忽然捏住我的下巴,“丁佑他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我掙開他的手,迅速往後靠,大吼道:“你閉嘴!”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道:“你以為我是怎麽受傷的?還不是被丁佑那個臭小子打的!我不過就是點些蠟燭玩玩而已,不過就是想要全校的人都知道我肖超喜歡你路安琪,別人休想打你的主意。他就激動地跑來教訓我。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打。不過話說回來,那小子身手還真不錯,我們那麽多人都打不過他。”

“丁佑不會因為我才打你的,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哼,其他原因?他警告我,再纏著你就對我不客氣。我就想看看他要怎麽對我不客氣!”

肖超不屑地笑了笑。

我有些慍怒,大聲質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要是覺得無聊,想找個女朋友,那隨便去追個女生就好了。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溫柔、比我身材好的女生有很多,你為什麽一定要和我過不去?”

“一開始我確實是因為無聊才想玩玩的,不過,慢慢地,我發現你比其他女生有意思多了。而且經過丁佑這麽一鬧,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把別人整得很慘是什麽滋味了。”丁佑摸著自己臉上的傷口,咬著牙說道。

“肖超,你到底想幹什麽?你不要亂來啊!我警告你,你亂來我就報警了。司機大叔也在這裏,有人證的。”

我當然知道司機大叔是他的人,可是此時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威懾他的辦法了。

“馮叔,開車吧!”肖超給駕駛座上的司機做了一個手勢。司機重新啟動了引擎。

“人證是吧,馮叔是啞巴,警察從他嘴裏問不出一句話的。”肖超好笑地看著我,“如果你再亂動,別怪我不客氣了。”

看著肖超一副無賴的樣子,我驚覺到我看錯了眼前這個人。

我曾經以為他隻是看起來很痞,不愛學習,討厭學校,才會成為壞學生,如果和他好好講道理,他不會不明事理的。

這一刻,我才發現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肖超見我不說話,又補充道,“我要讓丁佑那小子知道打我的下場。”

怎麽辦?他明顯已經被丁佑惹毛了,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我不能坐以待斃啊,早知道會這樣,就應該聽柯禹晨的話,不管什麽情況也不要和肖超走得太近。

【三】

車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雲層很低,好像隨時就要下雨了。

車窗外,飛快地掠過一排排廠房,牆麵上用油漆刷著廣告,一串串的電話號碼進入我的視線。

看著一閃而過的景色,我的眼睛有些難受,於是我低下頭,不再看外麵。

我一直在想怎樣才能擺脫困境。

語言威脅沒有用,身體抵抗估計也無濟於事。

我偷偷地在口袋裏抓緊了手機,稍稍把手機拿出來一點,想撥打電話報警。

哪知道眼尖的肖超一下子就看到了,一把奪過我的手機,關了機,狠狠地警告我:“要報警嗎?想都別想!你最好乖乖地坐著,不然別怪我真的會對你怎麽樣!”

我被他嚇到了,腦子裏亂成一團。

我不能激怒他了,萬一激怒了他,他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

我坐立不安,但表麵上又要裝得很平靜。

車子開進了鬧市區,我稍稍放心了一些,但是接下來,肖超帶我來到了一條我從未來過的街。

街上的霓虹燈早早地亮起了,上麵有各種各樣模糊難辨的字,有的看不懂,有的又俗不可耐。

我的心裏一直在打鼓,他把我帶到這樣的地方幹什麽?

車子開進了一個車庫,停穩後,立刻就有好幾個人圍了過來,有在學校裏經常和他一起混的壞學生,也有不是我們學校的人。

上次那個和我們一起去看曾子芯的男生走過來,拉開我這邊的車門,笑了笑,說道:“別想跑哦,否則你會很慘的。”

我環視了一下周圍,全部是車,連出口都找不到。

在這裏,我真的別想逃出去了,於是我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們走進一道門,然後上了電梯,來到一個包廂。應該是KTV吧,因為這裏有點歌區,桌子上還擺著兩個話筒。

肖超遞給我一個話筒,笑著問道:“要唱歌嗎?”

我搖了搖頭。

我的身邊站了三四個男生,他們的年齡明明和我差不多大,看起來卻很可怕。

我想好了,如果今天他真把我怎麽了,我就死了算了。

可是如果我死了,我爸媽怎麽辦?

陡然覺得我的人生好悲哀啊。

肖超把話筒放下,拿出我的手機,開了機,在通訊錄裏翻找著號碼。

他似乎是在給誰發短信,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發完短信,他就衝我身旁的一個男生說:“你出去盯著,那小子來了以後,把他帶過來。如果他不配合,就說路安琪在這裏。”

“你用我的手機給誰發短信了?”

“你還不明白嗎?”

“丁佑嗎?你和他說了什麽?他已經很可憐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對他?你閑著沒事幹嗎?”

“可憐?你為什麽可憐他?我肖超長這麽大還沒被人揍過!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一定要讓那小子好看!”肖超笑得更加放肆了,好像我說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我說你在這邊唱歌,約他來,就他一個人。他肯定會來的,他不是喜歡你嗎?”

“你瘋了嗎?他什麽時候說過喜歡我了?你有完沒完?你打我好了,幹嗎要去惹別人?”

“你搞清楚,是他先惹我的。況且我從來不打女人,何況是我喜歡的女人。”

“你真是可笑!”

我真的很討厭和別人撕破臉,因為那時,我不得不絞盡腦汁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傷害別人,把自己最刻薄最凶狠的一麵暴露出來。

我笑了起來:“就算你打死他又怎麽樣?那樣你就痛快了?你不過是讓自己變得更可笑而已,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那個肯為你死的人,因為你不配!”

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好像在強忍著怒氣。如果不是強忍,我大概會被他一巴掌扇死吧。

我戳中了他的傷心之處,可他隻是站起身,把我的手機扔在桌上,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個男生看著我,發出古怪的笑聲:“嘻嘻,路安琪,你真是不怕死。”

“難道他還會殺了我不成?”

“誰知道呢?嗬嗬嗬。”他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說著這世上最可怕的話。

“你放我出去吧,我們好歹也是同學啊。”

“你真傻,你說這可能嗎?”他聳了聳肩。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他搶先一步搶走了它。不過,他好像並不打算接聽,任由手機在那裏拚命地響。

他笑了笑,衝門外喊了句:“來了!”

丁佑來了嗎?

他怎麽那麽傻啊?想想都知道,我怎麽可能單獨約他出來唱歌?

包廂裏的幾個男生都興奮起來,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我趁機想從門口衝出去,但很快被其中一個男生拉了回來。

他笑著說道:“路安琪,你也太著急了吧,這麽想見他嗎?別急,很快就可以見到了。”

於是他用我的手機撥出了電話:“丁佑嗎?我們在九號包廂等你,不見不散哦,嗬嗬嗬。”

他的笑聲真是古怪又討厭。

電話掛斷沒多久,丁佑就來了。

包廂的門被推開,昏暗的燈光打在丁佑的身上,他皺著眉頭,看起來很焦急。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眼神有些閃爍。

我想我應該說點兒什麽,比如“你不該來的”、“你怎麽來了”之類的話,可是我的心裏五味雜陳,什麽也說不出來。

“路安琪,還傻坐在那裏幹什麽?”他提醒我。

我趕忙站起來,衝到他的身邊。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想要帶我離開。可是,我們剛一轉身,就看到肖超帶著一些人走了過來。

看來他是真的不打算輕易放過丁佑了。

“丁佑,來了還想走嗎?”

肖超二話不說把我拉到一邊,指揮其他人揮舞著酒瓶和棍子朝丁佑的頭上、身上砸過去。

我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就不用看到這麽殘忍、血腥的場麵了。

我的雙手被肖超死死地抓著,不管我用牙齒咬還是用腳踢,都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丁佑被他們揍。

每一下都好像是打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什麽也不能做,哭喊慘叫也沒有用,隻能看著他承受痛苦,默默地自責。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他是擔心我出事才會趕來的。

如果我不自作主張去找肖超理論,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都是因為我……

丁佑,對不起,丁佑……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最後他們都走了,留下我和滿身是傷的丁佑。

我匆忙用自己的外套幫他擦淨臉上的血,可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淨,他還是不停地流血。

我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丁佑會不會死啊?

如果丁佑死了,我可怎麽辦?

那我就和他一起……一起死好了!

“你怎麽那麽傻啊?我怎麽會莫名其妙地約你來唱歌呢?”我哭著說道。

“嗬……怕什麽……”他笑了起來,輕輕地說,“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所以……不怕,我隻想……保護你。”

聽到他這麽說,我哭得更大聲了:“什麽叫你本來就一無所有?你不要這樣說,你還有我,以後我會陪著你的。”

他抓緊我的手,呢喃道:“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我很恨……他們的,那些人……死了才好。可是,當他們……告訴我,她死了的時候,我的心……真的好難過,因為我沒有……去給她獻血,因為我的……小心眼,因為……我的恨,我殺了人……殺了自己的媽媽……”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沒有力氣了。

我越來越害怕,等待救護車的時間實在太難熬了。可是我又不敢碰丁佑,我怕因為我的亂動而加重他的傷勢。

他渾身是傷,我怕一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他就會醒不過來了。

我抱著他,一個勁兒地和他說話,告訴他不要睡,不要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救護車終於來了。

之前,艾米一個勁兒地撥打丁佑的電話,應該是預感到了什麽,所以最後我還是接了電話,告訴她我們所在的位置。

當她看到渾身是血的丁佑時,眼淚瞬間像斷了線的珠子,從眼眶裏直往下掉。

她走近丁佑,輕輕地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喊道:“丁佑,丁佑,丁佑……”

醫生問到家屬是誰的時候,艾米抓住他的手,說自己是丁佑的妹妹,然後跟著救護車走了。

我把沾滿了血的外套扔進馬路旁的垃圾桶裏。如果穿著外套回去,媽媽一定會因為擔心而在我的耳邊不停地問。

雖然T恤上還有不少血跡,但是稍微擋一下還是看不到的。

於是,一回家我便直接往自己的臥室鑽,換好衣服後,就拿去洗衣機裏洗。

所幸媽媽給我開了門之後就繼續拖著地,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慌張和異常。

做完這些之後,我給艾米打了一個電話。

第一次,艾米和我講話的語氣相當冷漠。她不肯告訴我丁佑的情況,不過我聽得出來,情況不是很好。

她隻是說今晚她就留在醫院陪丁佑了,拜托我給她媽媽打個電話,說她在我家住,今晚不回去了。

我不得不照做了,幸好阿姨沒有懷疑。

艾米剛才說話的語氣為什麽會那樣?丁佑不會有事吧?

他的體質一向不太好,能支撐下去嗎?

不會的,不會的,我不能亂想。

他說過要保護我的,所以一定不會食言,可他剛才滿身是血啊,滿身是血……

都是因為我,丁佑才會變成這樣的。

丁佑真的喜歡我嗎?甚至到了可以為我失去性命的地步嗎?

這一切,柯禹晨知道嗎?艾米知道嗎?

怎麽辦?

我們四個人該怎麽辦?

就這樣,我帶著擔憂和深深的自責,在淩晨五點的時候睡著了。

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

【四】

我醒來的時候精神有些恍惚,昨天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夢一樣。

我倒寧願是一場夢,可那畢竟不是夢,我的胳膊上還有昨天晚上被酒瓶的碎片劃破的傷口。因為隻是傷及表皮,所以今天它結了一層痂。

我迅速起床洗漱,去學校請了假,順便幫艾米也請了。

班主任問我到底有什麽事需要請一天假,甚至問我爸媽的電話號碼,說是要確認一下。

我沒敢告訴她,隻說回頭讓我爸媽給她打電話。好在她也沒再糾纏,一臉不滿地簽了字。

其實,她應該換個角度想想,終於不用看見我這張討人厭的臉了,她不是應該高興嗎?

請完假,我就趕到了醫院。

找到艾米的時候,她正坐在病房外麵,一晚上都沒有好好睡覺,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不過對我的態度依然很冷漠。

“艾米,你在這裏坐了一整晚嗎?一定很累了吧,我給你買了早餐,你先吃點兒。”

我心疼地看著她,把熱豆漿和雞蛋餅遞過去。

“不用了,我不餓。”艾米冷冷地拒絕道,“你別進去,丁佑的爺爺在裏麵,還有他的未婚妻。”

看到我想進去看丁佑的情況,她開口阻止了我。

“哦,是你通知他們的嗎?丁佑的傷勢怎麽樣了?”我停住了腳步,問道。

“他們昨晚就知道了,這裏是丁佑爺爺的醫院。”艾米說道,然後抬起頭質問我,“可是他們努力了一晚上,到現在丁佑都沒有醒過來。我問你,昨晚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難受。

她一個人在外麵坐了一晚上,隻是為了守著喜歡的人,想聽到他沒事的消息,結果聽到的卻是他一直沒有醒來的消息。

她突然對我這麽冷漠,是因為知道了什麽嗎?

我的胸口有些堵得慌,我在她的身邊坐下來,搖了搖頭,鄭重地說道:“丁佑他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的。”

我不敢直接回答艾米的問題,也不敢貿然衝進丁佑的病房。我怕他們會問我是誰,我怕他們知道是我叫的救護車後,怕他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沒辦法撒謊,但如果他們知道是因為我,丁佑才會躺在那裏,應該會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吧。

可是我應該怎麽說呢?

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突然,柯禹晨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他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好像走了一段很遠的路。他應該是請假出來的,因為這個時間點,學校的操場上正在播放廣播體操的音樂。

現在是兩個人了,我該怎麽麵對他們?怎麽說呢?

這個問題實在是難倒我了。

柯禹晨剛要進病房,卻被我拉住了。

他疑惑地看著我,問道:“怎麽了?”

“他爺爺會不會不願意看到我們啊?”

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其次擔心的是該怎麽和他們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

“嗯。”他停住腳步,臉色看起來不怎麽好,我現在最害怕聽到的問題,他終究還是問出了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依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麵對兩雙同樣充滿疑惑的眼睛,我連謊都不能撒,隻能保持沉默。

看著他們,我的嘴唇動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是……肖超。”

我看到柯禹晨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睛裏明顯透著恨意。

不知道為什麽,我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生怕他做什麽傻事,比如衝到肖超麵前將他暴打一頓。

所幸,宋希文在這個時候走出了病房。她的頭發隨意地披散著,一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滿臉擔憂的神情。

“你們進來吧。”她大概早就發現了我們。

白色的病房裏,窗簾被風吹起來,很快又落下去。這個病房是單人間,隻有一張床,靠牆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老人,雙手放在膝蓋上。

“丁爺爺,這幾位是丁佑的朋友。”宋希文小聲地介紹道。

丁佑的爺爺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

我以為他最起碼會暴跳如雷,指著我們大罵,因為我們間接傷害了他的孫子。

可是他沒有,他像是再也騰不出精神來指責別人了。也對,先是女兒死了,現在是孫子出事危在旦夕,讓他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來承受這些,真的很殘忍。

“坐吧。希文,你給他們倒點兒水。”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都是這種聲音,但是看起來,他像是已經撐到極限的樣子,連起身都搖搖晃晃的。

我的眼眶忽然濕潤了,心裏滿是負罪感。是我害得這個老人變得脆弱又孤單,害得他唯一的親人現在還掙紮在生死邊緣,我有什麽資格靜靜地坐在這裏?

躺在那裏的人明明應該是我。

老人走到丁佑的旁邊,拿出毛巾幫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動作很溫柔,生怕弄疼他似的。

我抓緊了膝蓋,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如果丁佑醒不過來怎麽辦?

如果可以,我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換他的命,本來應該承受這一切的人是我。

一想到當時躺在血泊裏的丁佑,我就難過得無法呼吸。可是我無能為力,連扶起他都不敢。我隻能看著他流血,用手去捂,可是又怕太用力了,會弄疼他。

那些血拚命往外冒,捂都捂不住……

我感覺到丁佑的呼吸越來越輕,也許下一秒,他就沒有呼吸了。可我除了等待,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雖然有些不禮貌,可我還是站起來,一個人離開了病房。

血管裏的血液流淌得極為艱難,我連呼吸也開始變得困難了。

我不知道走到了哪裏,但我聽到有人說:“是的,特殊血型,而且現在情況很危險,如果不及時輸血……是,我知道,丁院長的孫子,但是真的沒辦法……好吧,我盡力。”

我循著聲音走過去,和那個打電話的醫生碰了麵。我知道他說的是丁佑,於是我衝過去抓住他的衣袖,哭著說:“醫生,你一定要救救丁佑好嗎?”

我看到他的表情很無奈,其實就算我不說,他也會盡力的不是嗎?因為那是丁院長的孫子,這麽特殊的身份,整個醫院都會團結起來的。

可是丁佑,你在睡夢裏還好嗎?

不要再想你媽媽的事了,不是你的錯,不是的。你隻是生氣,你也不想那樣的,對吧?

你可能這一覺睡得比較久,但是絕對不要不醒來啊,不然我會內疚一輩子的,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