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心中唯一柔軟的地方

講演終於結束了。

他們開始鼓起掌來,從他們眼裏,我看到了讚美、滿足和喜歡。

我回給他們一個微笑,然後收拾好演講稿,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下了台。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總是被賦予這樣的使命,開學演講、畢業演講、主持各種活動等等。

我常常想,他們怎麽就那麽肯定這是我應該做的呢?

不過我也樂意做這些,因為我希望他們看到的我是優秀的、漂亮的。我已經不被家人重視了,不想再被同學看輕。

短信鈴聲響了,是阿一,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自從他知道有我這個姐姐之後,就對我格外好,一心想把我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來。

我真的很感激他,所以在他被他的爸爸打得住進醫院的時候,我甚至求他不要管我了。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唯一給過我親情的親人,我不希望自己連累他。

我本來已經對我的人生不抱任何希望了,如果說還有一絲希望,那就是學生會新進來的那個人吧。

他叫柯禹晨,和我同年級,是這所學校裏我唯一欣賞的人。

他成績優異,卻一點兒也不迂腐,健談又愛笑,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好男生。我還知道有個女生是他的青梅竹馬。

看得出來,他們倆相互喜歡著對方。這一點,恐怕隻有他們自己不知道。不過,我不會點破,也不想點破。

我喜歡的東西,如果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因為都在學生會工作,我和他漸漸熟了。我主動找他要了電話號碼,偶爾給他發發短信,打打電話。

我不想回到那個陰暗潮濕、孤單冷清的家,不想麵對那個總是喝醉酒、趕我出門賺錢、讓我輟學的舅舅,所以我喜歡在放學後黏著柯禹晨。

有他在的地方,我才不會覺得孤單。

其實,我在很多人眼中是完美的,身材高挑、漂亮、會打扮,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回家後的我有多淒慘。

這一點,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隱瞞柯禹晨。

因為他的善良會讓他不忍心拒絕我的陪伴,所以我成功地做到了和他經常出雙入對,甚至他還帶我去參加了他朋友的生日聚會。

可是,就在他朋友丁佑的生日聚會上,我接到了阿一的電話。他告訴我,不久後他就要去國外讀書了,我媽媽、他爸爸,還有他,他們全家人準備移民去國外。

阿一在電話裏說舍不得我,不想去國外,但是又不能阻止他爸爸的決定。

媽媽除了每個月給我一次生活費,早就不管我了,她是否離開,對我的影響不大。可是阿一會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錢給我買漂亮的衣服,買漂亮的頭飾,買好吃的。

他說,你是女孩子,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他是我最親愛的弟弟啊!

為了讓他安心去國外,我隻能收起悲傷的情緒,安慰他:“我沒事的,放心吧!我成績好,能拿獎學金,能養活自己的。”

說完,我就哭了。

在柯禹晨去他們學校參加籃球比賽的那天,我見了阿一最後一麵。他告訴我,我一定要堅持等到他畢業的那天,他一畢業就會來接我走。

他們離開的那天,我沒有去機場送行,因為他的爸爸不希望看到我。

他們走後,媽媽再也沒有寄生活費過來了。

舅舅沒了這筆收入,開始變本加厲地逼我出去打工賺錢。我不肯去,我想努力學習,留在重點班,和柯禹晨同坐在一個教室裏學習。我還想考大學,想改變自己的人生。

可是,最後家裏窮得連電費都交不起了,我隻能點著蠟燭做作業。

舅舅又喝了酒,醉醺醺地回到家,把裝錢的餅幹盒搖得哐當直響。沒有找到錢,他氣憤地把盒子摔在地上。

“錢怎麽花得這麽快?”他罵完,便來到我的房間門口,衝我吼道,“快給你媽打電話,這個月的錢怎麽還沒寄過來?”

我沒有去打電話,因為她飛到大洋彼岸後,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了。

他見我不動,走進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甩。我被他甩到門口,耳朵磕在門框上,嗡嗡作響。

我頭暈目眩,半天緩不過來,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我的作業本和筆扔到窗外。

他衝我吼道:“沒錢還想讀書?老子怎麽養得起你!你給我出去賺錢!”

我連回罵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想下樓把作業本和筆撿回來。這些都是要花錢買的,現在我還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可以賺到錢。

哪知道舅舅打了一個電話後,就走過來一把抓起我的手,吼道:“走,上班去!”

“上班?我不要上班,我要上學。舅舅,我要上學!”我哭喊著,頓時感到很無助,於是拿出手機給柯禹晨打電話。

“老子可沒錢給你交學費,你自己看著辦吧!不自己賺錢就別想讀書了!如果還想讀書,就馬上給我出門!”舅舅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往外麵拽。

我嚇哭了,不知道他要帶我去什麽地方,可是我沒有力氣掙脫他。

柯禹晨沒接電話,我不知道還有誰可以救我。

可現實畢竟是現實,不會出現什麽奇跡。

我就這樣叫喊著,被他從家裏拖出去,手機也在掙紮中掉在了屋裏。

有鄰居打開門好奇地看著我們,可是沒有人來幫我。別說把我舅舅拉開,就連幫忙勸說的人都沒有。

傍晚時分,我被他拉到一個酒吧。

酒吧裏,五顏六色的燈光已經亮起來了,服務員對我們微笑著,看著我可憐兮兮的樣子無動於衷。

酒吧裏亂哄哄的,我跟著舅舅穿過人群,有人輕浮地衝我吹口哨。我縮了縮脖子,心裏很害怕。

我被帶到一個包廂,裏麵有幾個人坐在一起喝酒談事情。

舅舅走過去,衝其中一個人嘿嘿地笑了兩聲:“人我帶來了,您看看怎麽樣?”

那人打量了我幾眼,說道:“光線太暗,你過來,讓我看看。”

我沒有動,結果被舅舅一把拽了過去。

他看了看我,問道:“會說話嗎?”

“會的會的。”舅舅連忙點頭,湊到我的耳邊不滿地說,“做服務生而已,又不是把你賣了,你要是再這個樣子,別怪我心狠。”

我咽了咽口水,看著那個人,小聲說道:“你好。”

確定我不是啞巴後,那人叫一個服務生帶我去換衣服。

我第一次穿上這麽短的裙子,別提有多不自在,雖然情況並沒有想象中的壞,但我還是很不習慣。

我深呼一口氣,端著服務生交給我的托盤,開始工作了。

工作到淩晨兩點我才回家,一進門就看到了地上的手機,屏幕亮著,有五個未接來電和兩條短信。

都是柯禹晨的,他問我在哪裏,打他電話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我已經沒有力氣回複他了,隻是抓著手機躺在**,蜷縮成一團。

明明是夏天,我卻感覺很冷,沒有人會來擁抱我,沒有人能帶我脫離苦海。

窗外傳來一陣喧鬧聲,可是和我沒關係,這個世界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如果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就好了。

人生真的好漫長,好累……

第二天,由於又累又餓,我根本沒有力氣起床,所以一整天都沒有去學校。

晚上,我又被舅舅拖去酒吧當服務生。

接連幾天都是這樣的狀況,因為晚上一般要幹到淩晨兩三點,回到家洗完澡就是四點多了,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按時起床去上學。

這樣過了四天,我已經萬念俱灰了,覺得我的人生肯定就這樣完了。

舅舅出門了,我的手機也沒電了,我就什麽也不幹,一直在**躺著,想著,就這樣死了也沒人會知道吧。

沒想到柯禹晨會在這個時候來我家。

門鈴響了好幾遍,後來換成了敲門聲,我才勉強爬起來去開門。

柯禹晨站在門口,笑了笑,但是很快看到我蒼白的臉色,於是皺起眉頭問:“你不要緊吧?那天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好有事,所以沒有接電話,後來給你打電話也沒人接。你怎麽了?你打電話找我有事嗎?”

我側過身,讓他進來。要是在平時,我會微笑著和他說話,可是今天,連說句話都讓我覺得很費力。

我並不想把他卷進我不堪的生活,他是個美好的少年,每天穿著白淨的校服,笑得如同四月的暖陽,和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走進我的家,他應該就明白了這點吧,可是他好像並不介意。

我渾身沒有力氣,臉色蒼白,一副隨時都會暈倒的樣子。

家裏沒有電,沒有煤氣,弄不了吃的,柯禹晨隻好幫我出去買了滾燙的粥和大瓶的水,還有一些常用的藥。

喝完那碗粥,我才恢複了一點兒力氣。

我讓他離開,他那麽善良,又怎麽會答應呢?

他替我收拾好淩亂的屋子,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從他明亮的眸子裏看到了一絲希望,或許隻有他才能拉我一把了。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舅舅逼我去酒吧打工,不然就要我輟學,可我不想輟學,想和柯禹晨一起考大學。

說著說著,我就泣不成聲了。

柯禹晨從口袋裏拿出紙巾,替我擦幹眼淚,輕輕地擁抱我,告訴我,別怕,有他在,他不會讓我輟學的。

後來,他利用學生會的關係,找到學校領導,讓領導出麵找我舅舅談話,警告他不要強迫未成年人去酒吧打工,不然將受到法律的製裁。

舅舅雖然貪財,但還是被唬住,不敢再強迫我去酒吧了。

柯禹晨還幫我申請了獎學金、學校特困補助等,還介紹了一份給小學生補習功課的活兒給我。

我更加貪戀這唯一的溫暖,每天都賴在他的身邊。

盡管因此學校裏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謠言,甚至我的舅舅也被叫到了學校。但是我覺得,有他在我身邊就足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別人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隻是有一個人,我不能不在意。

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女生,她永遠紮著馬尾辮,皮膚白白淨淨的,校服總是被熨得很平整,白色的球鞋一塵不染,眼睛亮亮的,總是很幸福地笑著。

她的生活是我一直羨慕向往的,而激怒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是我校園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喜歡柯禹晨,應該說,他們相互喜歡。我也知道他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因為一直有我插在中間。

如果沒有我,他們或許會變成情侶,但是現在,因為我,時間得稍微往後推一推了。

柯禹晨不喜歡我,我知道,他隻是同情我、可憐我,然後盡他所能幫助我,因為我說過,隻有他可以改變我的人生。

有時候,我也會很討厭她——路安琪。準確地說,是嫉妒她,嫉妒上帝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給了她,比如美好的家庭、青梅竹馬的少年,這是我做夢都想要的。

我甚至會惡作劇地想,如果把她丟進我那個冰冷的家裏,她會不會被嚇得哇哇大叫。

因為在我眼裏,她就是一個漂亮的洋娃娃,不堪一擊。

但是這樣的想法,我不能在柯禹晨的麵前表現出來。她是他的寶貝,容不得我欺負,我怕他會因此遠離我。

但是事實證明,背負太多的寵愛也是有罪的,這一點在她的身上應驗了。

我也不懂她到底有什麽吸引力,她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可愛的,身材也不是最好的,可是有那麽多人願意陪在她身邊,默默地守護她,為她出生入死。

她最多就是理直氣壯了一點兒,她可以理直氣壯地活得精彩,理直氣壯地和朋友打鬧。

她的生活本來就有很多時間可以這樣,反正很多人都喜歡她。

可是當她因為丁佑的離去,而把所有的責任攤在自己身上,整天魂不守舍時,我又有些於心不忍了。

畢竟她沒有錯,和睦的家庭、青梅竹馬的玩伴、無話不談的好友,這些本來就是普通女孩該有的。

我為什麽要因為嫉妒這種最普通的幸福,眼睜睜地看著這麽一個單純善良、真誠可愛的女孩殘忍地傷害自己而不顧呢?

是時候對柯禹晨放手了吧。

畢業後帶我離開這裏的承諾,還是留給我最親愛的弟弟阿一幫我實現好了。

我的人生本來已經千瘡百孔、殘破不堪了,是柯禹晨觸動了我心中唯一柔軟的地方,告訴我,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所以我應該還給他一些東西,比如自由。

我想那個女孩比我更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