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好的結局是我們相愛著

【一】

誌願是爸爸媽媽幫我填的,因為我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暑假,我經常爬到天台上眺望遠方,並不是那裏有什麽迷人的景色,我隻是覺得,在我的世界裏,那個地方是唯一沒有改變的。

媽媽從樓下端了綠豆湯上來,在我的旁邊坐下。

“琪琪,來,坐了好半天,不熱嗎?”

我麵無表情地接過來,咕嚕咕嚕地往嘴裏灌。

“慢點兒喝。”

最近爸爸媽媽看我時的眼神有些奇怪,帶著一絲擔憂,還有悲傷。

以前,隻有當某一盆植物死了的時候,我才會從爸爸的眼裏看到那種悲傷。

“琪琪,來,不管怎麽樣,學校還是要選的。就找一所離家近的吧,這樣我也可以照顧你。”說著,她把冊子推到我的麵前,“這所怎麽樣?我和你爸爸去看過了,校園很漂亮,宿舍環境也不錯。如果你想,走讀也是可以的。”

我看了一眼,指著校名後麵的一串阿拉伯數字說:“學費一年要好幾萬呢。”

“沒事,爸媽想好了,四年而已,還是供得起的。”

我點了點頭。

媽媽歎了一口氣,就下樓了。

我看見她轉身的時候好像在擦眼淚。我並不想讓她難過,隻是麵對這些問題,我常常感到很疲憊,無力去想。

我一直在想,我是殺人凶手,是我害死了丁佑。

如果不是我太愚鈍,沒有察覺到丁佑的真心,最後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自從那天從墓地回來以後,我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肯出門。

後來有一天,媽媽看見正坐在**發呆的我突然失聲痛哭,被嚇了一跳,甚至還送我去醫院進行了檢查。

我不知道檢查的結果是什麽,但是從那以後,爸媽看我的眼神更加悲憫了,像是在看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樣。

不再躲在房間裏之後,我便在天台上待著。

一開始,他們還有些不放心。我想他們一定是擔心我有輕生的念頭,畢竟我現在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

但是我沒有,我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聞著花草的香氣眺望遠方。

在我習慣長時間待在天台的這段日子裏,我總是會看到柯禹晨。

他有時候很早就在那裏等我了,有時候會在我上來之後出現,他會帶來我喜歡吃的東西,隻是很少帶“可愛多”了,因為他聽說女孩子不宜吃太多冰的。

他經常會說一些有的沒的,我都很認真地聽他講。久而久之,他也不說話了,大概是話題講完了吧。這個時候,我們倆就靜靜地坐著,有時候看著彼此發呆,有時候他會拿出手機拍拍周圍的花草。

我不知道我的情況到底有多糟糕,我隻知道他們和我說話的語氣都很溫柔。

比如柯禹晨,和以前比起來,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讓我很不習慣。

就像現在,他把一本雜誌推到我的麵前,指著那上麵的圖片說:“你想不想去這裏?改天我帶你去。”

“這是哪裏?”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他很有耐心地說:“你有興趣嗎?有興趣的話,我就安排一下時間,抽空一起去。”

“就我們倆?”

“嗯,你還想有誰?”

“艾米呢?”

“艾米去她英國的小姨家了。”

“是嗎?”我點了點頭,有些懊惱,“還說是一輩子的好姐妹,走了都不告訴我一聲。”

柯禹晨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說:“沒關係,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陪你。”

“你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因為我想。”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還記得這件事。

“分手了。”

“你甩了她?”

他搖了搖頭,看著我說:“她甩了我,因為她不能忍受我心裏一直喜歡別人。”

“花心大蘿卜。”我撇了撇嘴。

“你說是就是吧。”他也不爭辯。

【二】

這天,柯禹晨帶我去了一趟學校,說是畢業後的首次聚會,大家互相了解一下各自考上了哪所學校,以後會在哪個城市,好保持聯係。

本來不是一定要參加的活動,可是柯禹晨堅持要去。

我知道,他是想帶我出去散散心,不要成天關在房裏。

天氣陰沉沉的,仿佛隨時都會下場大雨。

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思緒又飄到了以前。

艾米坐在丁佑的自行車前座上,滿麵含羞的樣子,丁佑迎著風,微笑著的樣子,都在我的腦海裏像放電影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閃過。

柯禹晨把自行車停在車棚裏,現在正是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棚裏的車並不多。

剛停好車,就有幾個同學過來和柯禹晨打招呼,問他選了什麽學校,柯禹晨便和他們談論起來。

有人提到了曾子芯,說她報了一所離這座城市很遠的大學。聽到這個消息,柯禹晨的眼裏閃過一絲愧疚。

那些同學可能礙於我在場,有些話不太好說,於是我特意走開了一點兒,四下張望起來。

突然,我瞥到不遠處有一輛熟悉的私家車,是肖超的。

他也來了嗎?

他在害死丁佑之後,還可以若無其事地來參加同學聚會嗎?

我不自覺地往自己班的教室走去,空****的樓梯間沒有一個人,隻有我的腳步聲回響在耳邊。

走到四樓和五樓之間的拐角處時,我看到了那個可惡的人。

他靠在牆上,手指間夾著一根煙。

一看到他,我的腦海裏就不斷湧現出一些畫麵——

那個夜晚,丁佑血肉模糊的樣子;他躺在我的懷裏微笑,卻讓我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還有那冰冷的墓碑,少年永遠沉睡的地方,是那麽死寂、沉悶……

他把傘給我,自己淋雨。

他教我打斯諾克,給我買水。

他坐在天台的護欄上,背影搖搖欲墜……

那樣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這些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看到我的一瞬間,他竟然還朝我無恥地笑了笑。

頓時,我心中的怒火被點燃了。

他這個凶手,有什麽資格朝我笑?

我用盡全身力氣衝上前,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正想抽完這根煙就進教室,沒想到剛好碰到了你。”肖超一臉邪惡地說道,“路安琪,好久沒看到你,還挺想你的。”

“放開我!你這個凶手!”

我使勁兒掙脫著他的手,可他就是不放。

他扔掉煙頭,把我拉到他的跟前,說道:“丁佑的死不關我的事,警察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嗎?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胡說了!”

“哼!你知道嗎?人如果帶著遺憾或者怨念死去,是沒有來生的。他們的魂魄會四處遊**,沒有地方可以收留他們,一陣風就會把他們吹跑。他們會被雷劈,會被雨淋,很可憐的。”我指著他身後的窗戶玻璃說,“你看,窗戶上就有丁佑的臉。現在,他正皺著眉頭看著我們呢!你回頭看看,是不是?”

肖超露出驚恐的表情,他真的回頭看過去。

那裏當然什麽也沒有,我隻是想讓他的良心感到不安而已。

“你怎麽那麽殘忍?丁佑已經夠慘了,你為什麽還要那樣對他?為什麽不直接衝我來?該死的是你!還有,你讓其他人代替你接受懲罰,自己在這裏過得逍遙自在,你就不怕他們出來後找你的麻煩嗎?”我吼道,“就算他們不找你,丁佑也不會放過你的!他一個人很孤單,晚上一定會出來找你玩的。”

說著說著,本來是肖超緊抓著我的手,現在變成了我抓著他的衣領不放。

天空更加陰沉了,甚至還刮起了大風。

樓道裏光線不太好,又沒有其他人,我的吼聲似乎還有回音。

肖超被嚇到了,身體有些顫抖。

“路安琪,你瘋了嗎?快放開我,我才不相信你說的這些!”他一邊掙紮,一邊喃喃自語,“死了就是死了,哪會有什麽魂魄啊?不會的,不會的……”

我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害怕了嗎?想要他不來找你,那很簡單,你先去他的墓前磕三個響頭,然後去警察局自首,這樣或許他就會放過你了。”

“不,不可能……”肖超說著,使勁兒地甩開我的手。

正在這時,打了一個響雷,雷聲很大,震得樓道的玻璃窗戶都發出了聲響。

是心虛嗎?

炸雷響起的一刹那,肖超嚇得往後一退,腳下踏空,整個人往後仰去。可惡的是,他也沒忘記拉我一把,於是,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從樓道直往下滾。

我的腦袋撞在水泥台階上,頭暈目眩間,我仿佛看見了丁佑。他穿著潔白的校服,噘著嘴,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耳邊傳來雨聲和風聲,還有同學們說笑著往樓道裏跑的聲音。

我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了,周圍的一切漸漸離我遠去,再大的風,再猛的雨,都如同棉絮般輕飄飄的。

不知道滾了多少級台階,我好像被樓梯的扶手攔住了,肖超還在繼續往下滾。

雖然身體已經不能動彈了,但我能明顯聽到來樓道裏躲雨的同學的喧嘩聲。

有的人大叫起來,有的人忙著撥打急救電話,有的人害怕得哭了。

接著,有一個人衝到我的身邊,聲音顫抖地喊道:“琪琪,你別怕,別怕!我在這裏!”

他將我扶起來,雙手也在發抖。

柯禹晨,對不起,又要你救我了。

我渾身疼痛得難受,眼前的一切很模糊。

痛苦和幸福也許隻是一瞬間的事吧!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肖超,心想,我終於可以輕鬆地對丁佑笑了,我終於替他做了點兒什麽。

【三】

那清晰的疼痛感提醒我,我還活著,但是我不確定自己現在的情況如何,我的四肢還健全嗎?

我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一陣抽泣聲傳入我的耳中,應該是媽媽在哭。

我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在夢裏,我不停地跑著。現在,我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我努力了很久,也沒辦法讓自己睜開眼睛,那就不要醒來好了。

第二次有知覺的時候,我已經可以睜開眼睛了。第一眼看到的是媽媽,除了她,沒有人會徹夜守在我的床邊。

她好像瘦了很多,於是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沒想到把她弄醒了。

她抬起頭,看到我醒了,暗淡無光的雙眼立刻染上了一絲神采:“琪琪,你終於醒了,幸好你沒事。媽媽擔心死了,你知道嗎?”

“媽,我的右腿……”我輕輕地喊了一聲,抬了抬有些笨重的右腿,可是抬不起來。

“寶貝,沒事,你的右腿骨折了,躺一段時間就好了。”

媽媽的眼裏閃爍著淚光,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沮喪,她站起來笑著說道。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纏著紗布,於是我問:“媽,我毀容了嗎?”

“沒有啦,傻孩子。隻是皮外傷,一個星期左右就能恢複了,不用擔心。”

媽媽摸了摸我的額頭,安慰道。

“媽,是柯禹晨送我來醫院的嗎?他人呢?”我又問道。

媽媽歎了一口氣,替我掖好被子,說道:“柯禹晨在警察局錄口供。”

“嗯?”

“有同學報了警,警察正在調查你們摔下樓梯的事是意外事故還是蓄意謀殺。”

“那肖超怎麽樣了?”

“在重症監護室,還沒有醒過來。”

“媽,不是我推的他!”

“嗯,媽媽知道。”

媽媽讓我不要想太多,喂我喝了點兒粥。

喝了粥,吃了藥以後,我又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床邊多了幾個人,有爸爸、柯禹晨,還有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他們是來找我了解情況的。

樓道的轉角處正好是學校閉路電視監控係統的盲區,肖超此刻還昏迷不醒,警察為了了解情況,隻能來找我這個當事人了。

“沒錯,我的確很恨肖超,因為他,丁佑才會受傷,才會帶著遺憾死去。那件事完全就是肖超一手策劃的。警察叔叔,你們一定要調查清楚。不過,我再怎麽恨他,也不會動手把他推下樓梯。那樣的話,我和他這個殺人凶手又有什麽區別呢?我隻是覺得丁佑死得太不值了,想讓肖超親自去和丁佑道歉,想要他去警察局自首。他應該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不是嗎?”

說到這裏,我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柯禹晨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讓我喝一口水再接著說。

媽媽在一旁抹著眼淚,一再向警察保證:“我女兒已經這麽痛苦了,你們就不要逼她了。她也是受害者,肯定是肖超推她下樓的。”

爸爸安慰著媽媽,說道:“隻有說出來,才能還我們的孩子一個清白。你別激動。”

我控製好自己的情緒,繼續說:“肖超是因為做了壞事心虛,所以打雷的時候,他受到了驚嚇,一腳就踩空了,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他倒下的瞬間想拉住我,讓我救他,卻沒想到把我也一起拉下去了。”

警察詳細地記錄了我說的話,然後去找當時在教室裏和在下麵樓道的同學了解情況。

在柯禹晨的努力下,警察終於答應把這件事情和之前肖超主使毆打丁佑並導致其死亡的案件重新翻出來取證調查。

好幾個在勞教所裏接受處罰的同夥終於扛不住了,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一個月後,肖超的病情轉為穩定,麵臨他的卻是法律的製裁。

“琪琪。”出院那天,媽媽看著我,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我們回家,再也不要來醫院了。”

說著,她伸出手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

感覺到溫暖的我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媽,丁佑死的時候,我真的好難過,我難過得快要死掉了。現在,聽到肖超被繩之以法的消息,我好開心。”

“嗯,好孩子,一切都過去了。”

媽媽輕撫著我的背,輕輕地說道。

之後,看著爸爸忙前忙後地幫我辦理出院手續,柯禹晨默默地幫我收拾著行李,我的心情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

【四】

艾米來自英國的明信片、我的錄取通知書、柯禹晨的錄取通知書,都不約而同地在同一天到了。

明信片的封麵是倫敦大本鍾的圖片,背麵是艾米娟秀的字跡——

“安琪,倫敦的霧好迷蒙,好夢幻,你有空要來看看哦!”

沒有寒暄,沒有多餘的文字,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是讓我知道她已經原諒我了,她已經忘記過去,在享受新的生活了。

我抑製不住地哭了起來。

眼淚還沒擦幹,我又捧著柯禹晨和我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看了看,一模一樣的封麵,一模一樣的印章,一模一樣的學校大門……

原來我一直誤會了柯禹晨,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我。

原本以他的成績完全可以考上國內頂尖的學校,可他現在選擇了和我就讀同一所學校,這是為什麽?

我忽然記起,不久之前,那個傍晚,他在天台上問我,誌願填的是哪所學校,我記得我好像沒有回答他,最後還是我爸爸幫我填的。

去學校報到的前一天晚上,柯禹晨約我來到天台上。

夜風輕拂,月色撩人。

柯禹晨遞給我一個超大號的“可愛多”,笑著說道:“這是給你的禮物。”

“啊,就送一個冰激淩啊,你也太小氣了!”我接過“可愛多”,嗔怪道。

“還有這個!”

說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將一本小冊子遞到我的手上。

“咦,這是什麽?”

我驚訝地接過來,借著微弱的燈光打開看了看。頓時,我愣在了原地,手中的冰激淩也忘了吃。

那裏麵居然滿滿的都是我的照片,記錄著我的點點滴滴,我短發的時候、留長發的時候、穿校服的時候、穿短裙的時候、打籃球的時候、坐在天台上發呆的時候……

而且,每一張照片後麵都寫了字——

“二零零六年八月十三日,琪琪,十二歲……”

“二零零七年十一月五日,琪琪,十三歲……”

“二零零九年七月六日,琪琪,十五歲……”

……

翻到最後一張,是我在醫院裏吃著他削的蘋果,蒼白的臉上露著甜甜的笑容,背後的文字是——

“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琪琪,每一天都比過去更愛你。”

我抬起頭,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原來,我並不是自作多情,而是我愛的人也正好也愛著我。

柯禹晨捧著我的臉,輕輕地說道:“琪琪,想要飛就不要往下看,更不要往後看。我們都向前看,好不好?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裏,我們能像小時候那樣,不分你我,永遠走下去。琪琪,我愛你!”

說完,柯禹晨柔軟的唇瓣印上了我的唇。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夜空中綻放出五彩絢爛的煙花,原來世界這麽美好,我依舊是一個很幸福的孩子。

而且,這一年來,雖然遇見了一些人,經曆了一些事,但依然能守候著彼此的真心,就是最大的幸運。

謝謝你,柯禹晨!

謝謝你用行動告訴我生命的意義!

謝謝你站在逆光之處溫暖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