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月14號,請帶我走——胡偉紅

帶我走。這是你曾經給我的諾言。可是,如今,你在哪兒?

(一)

10歲之前,我喜歡鮮花和糖果,尤其是巧克力。每年的2月14號,慕元清總會給我買上一大盒Ferrero Rocher,用很好看的粉紗包裝起來,在蝴蝶結的地方插上一朵紅色的玫瑰。同樣的,也會送給媽媽一份。盡管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是每年的那天,當收到禮物的時候,我都會很開心。我的開心來自於媽媽臉上綻放出的幸福笑容。

直到慕元清在2月14號那天將慕天野帶了回來,我才知道,原來每年他要準備三份同樣的禮物。有人一直在分享著我和媽媽的幸福,以及……慕元清的愛。也就是在那天,我再也沒有開口叫過他“爸爸”。

慕元清說,他不是故意打破這個家的寧靜與幸福。如果非要給這件事找個理由的話,他稱,這是一次意外的錯誤,後來居然演變成無法收拾的殘局。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媽媽的臉上依舊綻放著笑容,那笑淡淡的,像一朵蒼白的玫瑰,隨時都會在華麗中凋謝。她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搭住我的肩膀,掌心卻傳來近乎絕望的冰冷。

“小野的媽媽剛剛去世,我沒有辦法……孩子是無辜的,對嗎?原諒我……”

整件事情中,有太多無辜的人,那麽誰又真正有罪呢?

媽媽用纖細冰冷的手指打開那蘊藏著寶藏一般的透明禮盒,輕輕褪去那層金色。熟悉的香醇味道傳進我的鼻子,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清媽媽的表情,她的臉便靠在了我的頭頂上。那晚,她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流一滴淚。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分明感覺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從頭上傳遞過來,讓我小小的身體忍不住一顫。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那盒 Ferrero Rocher。眯起眼睛的時候,剛好看到坐在對麵的慕天野。他怔怔地望著我,那道目光便永遠地停留在了我的生命中。

那個時候,我並不能完全分辨Ferrero Rocher與其他巧克力的區別。在超市裏還是會看到很多用金錫紙包裝起來,像寶石一樣被放進透明禮盒內的糖果。每每看到,再也沒有幸福的感覺。在倔強轉過頭的一瞬間,我告訴自己,我被它們欺騙了太久。10歲之後,我拒絕生日,拒絕收到任何禮物,拒絕2月14號,更拒絕相信任何人。

可是我卻將最後一盒Ferrero Rocher藏在了櫃子的深處,像一扇被塵封起來的大門,永遠不去打開它。

(二)

媽媽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而慕天野還是留了下來。慕元清不停地和她講話,可不管他說什麽,媽媽臉上那近乎絕望的冰冷從來沒有改變過。一個星期之後,她從陽台上跳了下去。透明禮盒摔得粉碎,金色的寶藏躺在鮮紅的血泊中。她的懷中,原本抱著Ferrero Rocher……

媽媽想把屬於她的幸福帶走,卻留下了支離破碎的我。

後來慕天野在身後拉了拉我的衣角,而我卻轉過身狠命地將他推倒。那是我們第二次四目相對。我有些居高臨下地怒視著他,不知是悲傷還是氣憤,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狼狽地倒在地上,仰著頭卻不知該如何站起來。清澈的目光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疑惑。

他是無辜的。

那麽,我呢?

究竟誰該接受懲罰?

這個家中,依然留下三個人。不過……一切都改變了。

(三)

我沒再叫過慕元清“爸爸”,也從未聽慕天野叫過他一聲。我們像三個陌生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沒有任何聯係。這種關係多麽微妙。

初中時,我便堅持申請了住校。因為比慕天野大兩歲的緣故,他還僅僅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學生。這幾年,我不曾正眼看過他,盡管偶爾會聽到一些人的讚美,稱我有個多麽可愛帥氣的弟弟。那些話在我聽來卻是格外刺耳,更不屑聽到那些說我們眼睛相似或者鼻子相仿的話語。我和他,不過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的玩笑。而慕元清那個始作俑者卻始終埋頭工作,發瘋似的宣泄著什麽。

贖罪嗎?誰知道。

白小貓是第一個聽我說起這些的人,當然如果不是她無意之中將一顆Ferrero Rocher塞給我,自然也沒有機會聽到這些。

當時我卻絲毫沒有領她的好意,像見到毒藥似的把她的手推開,讓她頓時瞠目結舌,幾秒鍾之後原本羞澀的臉上升起一抹怒容。我不想拒人於千裏之外,對於唯一的室友,我著實不該表現得太不友好。可她手中遞來的偏偏是Ferrero Rocher,這讓我想起了那些鮮紅的顏色……

白小貓是極愛吃巧克力的女孩。讓我感動的是,在之後的三年裏,我們倆的寢室中,再也沒有出現過Ferrero Rocher。她也成了我讀初中之後的第一個朋友。

我得承認,我喜歡每天清晨在陽光不經意地照射中醒來,更慶幸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慕元清或者慕天野。而這種平靜卻隻維持了短短的兩年,在這期間我隻偶爾回過幾次家,其餘的時間全部待在學校裏。那小小的寢室也儼然成了我的避風港,停靠的時間久了,根本不想再起航。

終結這一切的仍然是慕天野,他在我生命中的每一次出現,都注定讓我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新生歡迎大會上,他卻作為新生代表神采奕奕地站在台上講話。那份自信與泰然自若帶給我極大的陌生感。事實上,這兩年我跟他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原本就該是陌生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感覺奇怪得很。

“他叫慕天野?”站在我身邊的白小貓忽閃著一雙眼睛,不安分地望向我,“你叫慕天籟,這也太巧了吧?”

我沉默不語。目光卻足以將她千刀萬剮。

好在這個神經十分粗獷豪邁的家夥終於有所頓悟,一拍腦門:“我靠!原來他就是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沒有弟弟。”我刻意壓低聲音,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小貓根本沒在意我的話,反而很有興趣地打量起台上的人。她眯起眼睛的樣子,像是某個老學究在研究一件稀罕物件。好一會兒後,她才又喃喃對我說道:“喂!天籟,我發現,你們差好多。你弟弟他……”

“我說了,我沒有弟弟!”虧她是唯一一個聽我講過那些的人,看來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隻要沒有切身經曆過,任何人都很難體會其中的滋味。

白小貓向來是後知後覺的人,她見我臉色非常不好看,這才悻悻地閉了嘴,露出悔改之意。望了一眼台上,又看了看我,一連說了好幾句“對不起”。

(四)

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就像慕元清在某年的2月14號將慕天野帶回家裏,就像媽媽選在那個淩晨從陽台上跳下去,就像此時此刻我和慕天野麵對麵站在操場的角落。

他再也不是初次出現在我麵前時的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孩子了。如果不是這樣站在一起,我甚至很難相信,原本比我矮上一大截的他,現在足足比我高出一個頭。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次我憤憤地將他推倒在地的情形。那時我居高臨下地怒視著他,而他隻得揚起臉來望著我。那一幕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而如今他卻真的變了。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校園裏,偶爾吹過的微風中帶著梔子花的香氣。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我們,那一刻我才不得不承認,慕天野的確是英俊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褪去了那抹青澀,清澈深邃的眼底卻依舊有著童年時的固執。被風揚起的碎發不經意間挑逗著他精致的眉宇,仿佛有一抹淡淡的憂愁藏匿在那烏黑的眼眸深處。他眯起眼睛凝望著我,半天才定定地開口:“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這個自作聰明的小鬼!不管他的外貌發生怎麽樣的變化,小鬼就是小鬼!比我小兩歲,還敢站在這裏指手畫腳?他以為自己是誰?

我從鼻子裏發出“哼”聲,目光甩到一側:“別再自說自話了!你很了解我嗎?”

慕天野向前邁出一步,那一刻我越發肯定了我們之間身高的差距。他已不再是孩子,卻依然固執。

“你就那麽討厭我?”

“那不是討厭,是恨!懂嗎?”

說完我咬起嘴唇,拚命忍耐著心底猛然湧起的酸楚。我無法麵對他,因為若幹年前他的出現改變了我的一切。他的出現,讓Ferrero Rocher不再擁有幸福的味道。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麽?難道活著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嗎?”慕天野晶瑩的眸子裏閃爍著倔強的眼神,他的雙手突然扣住我的肩膀,指間傳來一絲冰冷,“我們都是無辜的,對不對?”

幾年前的某個冬末,我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失去了各自的母親,同一時間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同一時間必須接受命運的安排。那時我們都是孩子,都心懷無助與說不出的絕望。可這些共同的地方,卻始終讓我憎恨他。隻因為他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將他與我的命運狠狠糾纏在一起。

“不對!不對!少在我麵前裝可憐了!”幾秒鍾之後,我發瘋似的掙脫開他的雙手,用力地向他的胸前推去,一如媽媽死去的那個清晨。

還是一樣的氣憤與悲傷,還是一樣近乎絕望地用力,可是這次他卻沒有倒在地上,沒有再給我居高臨下怒視他的機會。

慕天野頎長挺拔的身體隻是向後退了一步,他英俊的臉上劃過固執的神情。那是幾年來,我們第三次四目相對。視線在短暫的碰撞之後,他邁步走過我的身邊,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努力地活著,便是要證明我們都一樣,我們誰都沒有錯。”

在那一刻,我的淚水終於決堤而下。

我們都沒有錯嗎?

可為什麽我們都在接受著懲罰?

轉過頭,陽光下,一個身影被鑄上了金色。

(五)

不知道為什麽,那時我看向肖南的時候,他的身上的確像被鑄上了一層金色。也許是我的眼睛被淚水迷蒙了的緣故,完全沒有看清楚他手裏拿著的東西。還沒等他走近,我便急急奔了過去,一頭撞進他的懷裏,正是這樣魯莽的舉動才導致了之後的一切陰差陽錯。我說過,慕天野總是在改變著我的命運。他的每一次出現,注定要改變我原來的軌道。

肖南手裏的東西被撞翻了,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根本顧不上低頭去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望著懷裏嚶嚶哭泣的我,他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天籟,誰欺負你了?別怕,告訴我。我這就去幫你教訓他!”他一臉怒氣,儼然斷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拚命整理著思緒,一邊胡亂抹著眼淚,一邊抽噎著搖頭。

如果白小貓是我結交的第一個朋友,那麽肖南便是我僅有的“鐵哥們”。不知道是他的性格像女生,還是我的性格像男生,總之在開學沒多久之後,我們就這麽臭味相投地熟識了起來。他是大大咧咧的人,甚至有小小的“不良”。可在我看來,他沒什麽不好。至少他總是漫不經心地關心著我的喜怒哀樂,三番兩次地想要走近我那被塵封起來的記憶中。可是我卻絲毫不願意同他分享什麽。

除了那份悲傷,我還有什麽可以拿來和人分享?

“天籟,你別哭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一哭,我怎麽覺得……”

我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此刻才發現他的胸前有一大片潮濕。雪白的校服襯衣也被我弄髒了。而他正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臉頰上分明掛著一抹紅暈,活像一個大番茄。

“沒,沒什麽啦。”我趕緊退後一步,目光卻不經意間掃到掉落在地上的東西。那一刻,我剛剛平複的心情再次洶湧了起來,仿佛幾經波瀾的海麵又迎來了狂風暴雨。

“噢。其實,其實我來找你是想……”肖南伸手撿起那個裝滿“寶物”的透明盒子,於是一顆一顆刺目的金色便在咫尺之外,提醒著我它們原本代表著幸福。是的。剛剛肖南手裏拿的東西竟然是Ferrero Rocher。

肖南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蒼白,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天籟,這是我媽媽從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班上的同學說這個很貴,而且,而且最適合用來……”平時粗枝大葉的他說到最後,聲音竟然小得可憐,可其中的意味卻再明了不過了。

Ferrero Rocher……

我冰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收緊,最後握成拳頭。高高舉起的刹那,我並沒有想到,一句衝動的話,卻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

“啪”的一聲,寶盒被打翻,寶物撒了一地。那金色依舊刺得人心疼。

“我討厭Ferrero Rocher!我再也不要看到Ferrero Rocher!”然後我頭也不回地跑離操場。

那個午後,陽光不再明媚,校園不再寧靜,我們不再是朋友。

(六)

除了Ferrero Rocher,還有很多種巧克力。而這幾天,白小貓除了在我麵前大嚼特嚼那些甜膩的糖果之外,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明白她既不願意責備我,又覺得肖南是無辜的。然而這一切就這樣發生了,隻因為那天他拿來向我告白的巧克力是Ferrero Rocher。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在上課的時候走神,眯起眼睛看著樓下甬道上不時走過的人。看著他們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猜測著他們是否和我一樣,在內心深處埋藏著一個永遠都不願意被人揭開的傷疤。

後來白小貓終於重新開口,她隻是把一塊Leonidas丟到我的課桌上,輕描淡寫地說道:“天籟,或許你可以試著品嚐其他巧克力,也可以試著和肖南一起分享巧克力,即使不是Ferrero Rocher,也要讓他知道為什麽。你討厭的不是他,對嗎?”

我討厭的當然不是肖南,可我卻沒有向他解釋的機會。

三天之後,我平靜地坐在座位上,絲毫沒有察覺正有一場無法避免的災難將要發生。後來有隱約的嘈雜聲從窗外傳進來。一些同學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擠了過去。

白小貓衝我大叫:“天籟,你快看啊!”

我側目望過去的一瞬間,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平靜的甬道上,正有兩個人扭打在一起。而大打出手的家夥不是別人,正是慕天野與肖南。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可在彼此傷害的同時,嘴巴裏分明都傳出了什麽。

周圍聚集的同學越來越多,也有人試圖上前將他們兩個人拉開,可是都以失敗告終。我衝下樓去,擠進人群的時候剛好看到肖南一拳打在慕天野的臉上,而慕天野那深邃的眸子裏卻始終掛著一抹固執。後來訓導主任趕來,一切終於得以製止。

我聽到很多議論聲。

“怎麽可以欺負剛入校的學弟啊?真是差勁的人!”

“天野這麽可愛,是新生中最受歡迎的。該不會是嫉妒人家吧?”

“聽說慕天野是……”

終於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於是那沒有說出來的半句話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可事實上,我看得出,傷痕累累的兩個人站在一起時,肖南明顯傷得更重一些。我望向他的時候,剛好他也看過來。隻有短短的幾秒鍾,可在他眼底劃過的神情是我一輩子也無法體會的。以至於在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明白,其實肖南早已用另外一種方式,和我分享了那份悲傷。

我問過慕天野到底對肖南說過些什麽,並且幾次追問那天他們究竟為什麽扭打在一起。可他隻是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他隻是知道了應該知道的。”其餘的什麽都不肯說。

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小我兩歲的家夥,總是賣弄著自己的老成,總是一副自認為很了解我的樣子,總是拚了命地想要證明什麽。可我不得不承認,他眼底的那抹固執卻和我很像。有時我望著他的眼睛,像是在看著自己。然而我卻再也沒有見過肖南。他被記了大過,他在訓導室主動承認是自己先動的手。沒過幾天,他便轉學了。

直到初中結束,肖南也未曾在我的生命中重新出現。可我相信,他已經不需要知道Ferrero Rocher的故事了。

(七)

時間永遠不會為了某一個人停止,人們總是在努力追趕著它,卻發現腳步永遠要慢上一拍。而在這個流逝的過程中,我發現和慕天野同校的那個冬天格外寒冷。他總是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以各種各樣優秀的姿態。甚至連白小貓都忍不住誇獎他:“這個家夥真不是一般的聰明!”那語氣以及閃亮的目光讓我覺得格外曖昧。

在短短的時間裏,慕天野以超出我想象的速度成長著,努力著,證明著。盡管我並不能理解,他究竟想要證明些什麽,可再次見到慕元清的時候,我卻驚訝地發現,在這場不知道敵人是誰的拉鋸戰中,他似乎終於輸給了時間。這幾年,他老了很多。

我始終不願意叫他一聲“爸爸”。顯然他很寬容地沒有怪罪我什麽。也許我對慕天野的排斥來源於我始終不願意相信,曾經那樣愛著我和媽媽的父親,真的犯下了那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Ferrero Rocher的金色光芒卻證明了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依舊不肯回家去住,並且一年之後固執地選擇了一所離家更遠的學校,開始了高中的住宿生活。白小貓十分夠朋友地“追隨”著我,而我們卻不再住同一個寢室。也正是從那時候起,慕天野出現在我視線裏的機會一下子減少了許多,少到幾乎一個月也見不到他一次。因為比我小兩歲的緣故,他還沒有畢業。可是白小貓卻總是跟我提起他的事情。

她在吃飯的時候跟我說:“天野當上了學生會會長,在學校裏的受歡迎程度超過了曆屆校草。”

她在逛街的時候跟我說:“天野又考到了第一名,說不定會保送到市重點高中去。”

她在自習的時候跟我說:“不知道天野喜不喜歡Leonidas?或許我可以送過去一些。”

巧克力嗎?我想他該同我一樣憎恨Ferrero Rocher。至於別的牌子的巧克力,想必也不願再去碰觸那份甜膩。因為我們的眼中有著同樣的固執,因為我們的命運糾纏在了一起。

我將課本合攏,轉頭看向白小貓:“你可以找個合適的理由去見他,不必顧慮我的感受。不過不要帶巧克力。”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可當我走出教室的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也許慕天野比我要堅強,因為這些年他活得比我勇敢。但是我始終覺得,有一樣東西是我們倆都不能麵對的,那就是Ferrero Rocher。我該恨他的,不是嗎?可我卻不想讓他見到任何的巧克力,難道在不知不覺中,我想要保護他?轉瞬即逝間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背後傳來白小貓的喊聲:“天籟!你別走啊!我其實……”

(八)

其實怎麽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的內心到底想要怎樣?而這個問題是我無法回答的。或許像一年前慕天野逼問我的那樣,我在逃避什麽嗎?我不願意承認無辜的人是無辜的,更不願意承認有罪的人是有罪的。掙紮了太久,我把這一切都怪罪在Ferrero Rocher上。已經很多年了,沒有2月14號,沒有蛋糕,沒有Ferrero Rocher……

那天對我來說,是世界末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人,可以在某一年的2月14號將我帶走。不管帶到什麽地方,過去或者未來。隻要可以將我與慕天野的命運交錯開來,讓我們可以從彼此的生命中消失,可以讓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可是……

在那之後的每一個2月14號,我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見任何人。沒有人可以在那天把我帶走。永遠沒有。

然而今年的2月14號,我卻沒有辦法待在房間裏。因為室友決定將男朋友帶回來慶祝節日,我答應她會暫時回避一個下午。可是讓我無法料想的是,室友帶回來的人卻讓我足足呆掉了一分鍾。那時候我一定像個傻瓜,半天都無法正常思考。可我還是對他微笑了,那個在某個午後曾經讓我奔入懷中哭泣的男孩,那個曾經鬼使神差被我拒絕的男孩,那個原本在我生命中消失,如今卻以另外一個身份突然出現的男孩。

是的。肖南。

比起一年半之前,他沒有太多的變化。除了長高了一些,變強壯了一些以外,臉上依舊有著明快的輪廓。隻是在額角的地方多了一道不太明顯的疤痕。

可我們不再是朋友。於是我隻衝他擺了擺手,然後沒等他開口便跑出了寢室。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隻穿著毛衣。

大街上隨處可見相擁的情侶,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喜悅。整條街道上仿佛都飄著巧克力的甜膩與玫瑰的芳香。可這一切卻無法將我的悲傷淹沒。我孤獨地站在斑馬線的一端,不知道是否該走到馬路的對麵去。綠燈亮起,紅燈熄滅,紅燈亮起,綠燈熄滅……幸福的行人從我的身旁來來回回穿梭著,偶爾會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我渾身仿佛被凍僵了一般,手指完全失去了感覺。隻穿著毛衣站在裏,看不到口中呼出的白色氣體。

帶我走……

2月14號,究竟誰才可以將我從這悲傷中帶走?

(九)

白小貓找到我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稱,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克隆版“雪人”。她甚至不知道該怎樣把我弄回去。於是她找來了慕天野,盡管在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曾信誓旦旦地立過毒誓:“再也不理會那個自大鬼了!”

她沒有聽我的話,還是帶了巧克力去找慕天野。在2月14號,白小貓被拒絕了。

那時候我躺在**,完全不知道慕天野是怎樣把我抱在懷裏,一路跑回寢室的。我隻是在恍惚之間有些愧疚,本來答應室友要回避一個下午的,結果我失言了。而當時肖南臉上的表情我自然也不會看到。後來我失去了知覺,恍惚間覺得一直有人在搓著我的手,唇邊有溫熱的**流動。

好像隱約聽到白小貓的聲音,她說:“這種時候應該吃巧克力。巧克力的熱量最高。”

“閉嘴!不要再提什麽巧克力!”

有人在我的耳邊低吼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麽我麻木的臉上,居然有想笑的衝動。是什麽時候的事?終於有人在2月14號的時候,牽起了我的手。

求求你,帶我走……

再次醒來,竟然躺在醫院的病房裏。我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有人一直握著我的手。

窗外一片夜色,看不到星星,黑幕一樣的天空沒有任何點綴。周圍一片寧靜,隻有昏黃的路燈發出輕微的電流聲,提醒著沉睡中的人們,新的一天在不久之後將要來臨。

而趴在床邊的人是慕天野。

多少年了?我未曾仔細地看過這張被無數人誇獎過的麵容。此時此刻他離我近在咫尺,仿佛睡夢中的天使,寧靜而安詳。是那個突然闖入我生命中的不速之客嗎?是那個唯唯諾諾甚至不敢跟我講話的孩子嗎?是那個曾經被我狠命推倒在地,被我憎恨的人嗎?可他的手指卻如此好看,晶瑩如玉,將我的手包裹得那樣塌實。而從掌心傳遞過來的溫暖,似乎衝破了這漆黑的寂寞。

2月14號,牽起我手的人……怎麽會是他?

(十)

我在醫院住了兩天。日夜照顧我的正是慕天野。我不想接受這種照顧,因為我始終不確定,我們是否都是無辜的人。而他又以什麽樣的身份留在我的身邊呢?

白小貓用十分羨慕的口吻說:“你弟弟對你格外地好,對其他女生簡直是冰塊。”

我用很肯定的語氣更正她:“我沒有弟弟。”

我是在排斥他的人,還是排斥他的身份呢?

在這期間來看我的人還有肖南和慕元清。我很難相信眼前這個吞吞吐吐、半天都無法說出一個字的人,是當初那個和我無話不談的好哥們。也許在那一年半的空白期裏,我們全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可在肖南的眼睛裏,始終有著我無法讀解的東西。那抹悲傷究竟又代表了什麽呢?後來他隻丟下了一句“對不起”,便轉身離開了。

讓我更為驚訝的是,我甚至無法認出眼前的人就是慕元清。他不僅憔悴了很多,甚至消瘦得厲害。像是被什麽人抽空了靈魂,麵色慘白得嚇人。

他站在我的床邊,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喊出我的名字:“小籟。”

我隻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倉皇地低下頭,不敢再去看眼前的人。那時仿佛所有的恨都在一瞬間消失了,隻有胸口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我在心疼什麽呢?比起瘋狂工作來贖罪,一個人躺在冰冷地下的媽媽,不是更該讓我覺得痛嗎?

那天我終究沒能叫出一句“爸爸”。可慕元清卻留下了一筆錢給我調養身體。他走出門外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的腳下一陣不穩,差點摔倒。

高二開學的時候,室友向老師申請了調換房間。其實在這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跟我講過一句話。每次投向我的眼神,也都夾雜著一絲怨恨。白小貓告訴我,肖南和她分手了,於是她把這一切怪罪在我的頭上。後來我總能在校門口看到肖南徘徊的身影,可是卻從未走近過我。他的目光遠遠的,從來不給我機會看清那無法解讀的東西。

而白小貓還是整天在我耳邊念叨著“慕天野”這三個字,有時誇獎,有時咒罵,像個十足的小瘋子。可我的心裏卻有一點小小的期待,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便會又相逢了吧?這僅僅是我毫無根據的預感,無從解釋。

可是事實卻證明,我是對的。慕天野不僅沒有接受學校的保送去市重點高中,而且還跳級提前畢業了。就像當初他突然出現在新生歡迎大會上時一樣,他再次來到了我所在的學校。幾年來,我們未曾好好地交談過什麽,卻在這份難得的沉默中達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也許唯一可以解釋這點的是,我們都長大了。

(十一)

而當我為高考做著最後準備的時候,慕天野卻一反常態地來找我。那時他已經成為了最年輕的學生會會長,一切成績皆是優秀。有時我真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到這裏來?這些年,他想證明的又是什麽呢?盡管這樣,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他在我麵前故作老成。小鬼永遠都是小鬼!

“從今天開始,我們搬回家去住。”慕天野把我從教室裏拉出來,在走廊上用格外堅定的語氣說道,“這不是和你商量,是必須要這麽做。”

一分鍾之前我還埋頭在練習題中,一分鍾之後突然聽到這樣近乎發神經的話。於是我能給他的隻有白眼一枚:“慕天野,你抽什麽風?”

“慕天籟,我很正常。”說到這裏,他的臉色突然一沉,好像有什麽東西卡住了喉嚨,眼底的那抹固執也被潮濕的東西渲染了起來,好半天他才重新開口,“回家吧,好嗎?回去了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我不確定發生了什麽事,可卻從來沒見過慕天野這樣的緊張失態。轉瞬間,我突然預感到了一絲不祥。

當慕天野匆忙帶我離開學校的時候,肖南的身影再次進入到我的視線中。自從再次相遇之後,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遠遠地看著我,從來都不走近。可偏偏這次,他在慕天野帶我離開的時候走了過來。

肖南橫攔在我們麵前,臉上的表情格外嚴肅。見慕天野拉住我的胳膊,頓時喊了起來:“放手!”

而這個比肖南小兩歲的家夥根本不打算解釋什麽,隻輕描淡寫地說道:“讓開!我們還有事情。”

“我不會讓你每次都欺負天籟的,更不會讓你把她帶走!”

肖南的話讓我一愣,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直直朝慕天野的臉頰揮了一拳。那一拳來得突然又用盡了力氣,慕天野頓時一個踉蹌,嘴角流下血來。可肖南並不打算就此收手,像瘋了一樣再次襲來。這樣的場麵似曾相識,三年前的那個午後,他們也是這般扭打在一起。可是三年後的今天,肖南卻絲毫不給慕天野反擊的機會。我不知道這些年在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白小貓曾偷偷告訴過我,她經常看到肖南和別人打架,她說,他已經退學很久了。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衝了上去,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肖南從慕天野身上推開。我伸出雙臂擋在慕天野的身前,拚命大叫著:“他沒有欺負我,你誤會了。”

肖南擦著嘴角,劇烈地呼吸著。他的眼底依舊有我讀不懂的東西。幾秒鍾之後他居然笑了起來,接著頹喪地對我說道:“天籟,你果然還是討厭我的。”說完像戰敗的獅子,搖晃著身體走掉。那背影顯得格外陌生。

我不解地回過頭,詢問一臉傷痕的慕天野:“當年你沒把事情告訴他嗎?”

“什麽事?關於Ferrero Rocher的一切嗎?”慕天野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裏麵全是紅色,“三年前也是和今天一樣,他一見麵便動手了。我根本來不及說什麽。況且我也不打算講出來。”

“為什麽?”我更加迷惑。

而慕天野卻滿不在乎地從地上站起來:“別人不會理解Ferrero Rocher代表什麽。除了我們。好了,不要耽誤時間了,快點回家去。”

我呆呆地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他那時的神態和語氣,實在不像個比我小兩歲的小鬼。而那種成熟也並不是假裝出來的。就那麽一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慕天野果然不是N年前那個站在我麵前的小孩子了。

(十二)

這是離家多久之後的歸來,我已經完全記不清楚了。可距離上次在醫院見到慕元清隻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他竟然變得奄奄一息,如此虛弱。

整潔的房間裏,他消瘦的身體幾乎陷進那張雙人床裏。並不是床很大,而是他實在瘦得厲害。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血色,眼眶深深地凹了進去。頭發仿佛是一夜之間全部變成了花白。

我驚訝地用手捂住嘴巴,像是有千萬隻爪子從心上抓過,痛得幾乎無法出聲,隻有眼淚簌簌地落下。

聽到聲響,慕元清睜開了眼睛,那目光竟然空洞得讓我害怕。好半天他才掙紮著叫出我的名字,聲音無比虛弱,仿佛那兩個字已經消耗了他全身的力氣。

“小籟……”

誰是無辜的人?誰又是真正罪孽深重的人?相互折磨了這麽多年,離開的人永遠地離開了,發生的一切都未曾改變。我們都在彼此傷害著,直到再次有人離去。

我癱軟在床前,泣不成聲地喊著:“爸!爸爸!”

多少年了?誰還記得。沒有了2月14號,沒有了鮮豔的玫瑰,更沒有了Ferrero Rocher華麗的金色,這個家太久沒有幸福過了。

這兩個字喚醒了沉痛的回憶,卻沒有帶來新的希望。

咽喉癌。

最終的結果是咽喉被完全堵塞,無法進食,連一滴水都流不進去,難怪他會那麽消瘦。

爸爸讓慕天野將床頭的櫃子打開,陡然間仿佛發現海盜的寶藏,裏麵堆滿了金燦燦的寶盒。是Ferrero Rocher!它們被整齊地擺放在櫃子裏。原來每一年的2月14號,爸爸都會像以往一樣,買好兩份禮物,可是他卻不知道要送給誰。媽媽不在了,我不再原諒他。於是他把那些Ferrero Rocher放在床頭,每一年每一年……蝴蝶結上的玫瑰枯萎了他也不丟掉,最早買的Ferrero Rocher過了保質期他也不扔掉。他覺得媽媽總會回來,笑著打開它們。他以為我終究會原諒他,笑著剝去那層華麗的顏色。

可是他卻選擇懲罰自己,沒有將那個塵封的秘密說出來。這麽多年,他什麽都沒有等來。等待他的隻有回憶和死亡。他就那麽離開了,他說,他終於可以去找媽媽了,終於可以親口和媽媽道一聲:“對不起。”

在他的手裏,緊緊握著一顆Ferrero Rocher。

他說,他要把幸福帶過去。

(十三)

高考前的一個月,我坐在陽台上。若幹年前的一天淩晨,媽媽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來過陽台,再也沒有吃過Ferrero Rocher。而如今,我卻坐在這裏,細細地品味著櫃子裏那些沒有過保質期的Ferrero Rocher。

慕天野整理好東西,靠著我坐下來。他仰著頭向後靠去,精致的麵容上有一絲疲憊,可眼睛依舊漆黑明亮。

我側頭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麽?”

“全部。”我嚼著Ferrero Rocher,凝望著身邊的他。

慕天野的唇邊綻放出一朵小小的梨花,他總是漫不經心卻格外堅定。他不再是孩子,也從沒有把自己當成過孩子。

“三年前吧。我無意間看到媽媽留下來的日記,才知道真相並不是這樣的。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他不過是被我媽媽設計到了而已。他們原本是同事,關係很好。我媽媽那時候愛上了一個富商。但在她發現自己懷孕之後,那人卻拋棄了她。她舍不得將孩子打掉,就趁公司聚會的時候,將你爸爸灌醉,帶回到家裏,謊稱發生了關係。”

現在聽到這些,我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全然不像是和自己有關係一般,隻是靜靜地聽著,細細地品味著口中的Ferrero Rocher。

“你爸爸老實又有責任感,這也是我媽媽選中他的原因。後來就像偶像劇裏的橋段,我媽稱孩子早產,我便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幾年後,也就是我出現在你家的前幾天,我媽在去超市的路上發生了車禍,撒手人寰。你爸爸隻好將我帶回家中,那時候他還被蒙在鼓裏。”慕天野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想那時候,他一心想取得你和你媽媽的原諒,無暇去收拾我媽的遺物。怪隻怪他發現這本日記是在你媽媽從這裏跳下去之後,一切都晚了。”

誰是無辜的人,到底誰罪孽深重?

我不禁又想起這句話,此刻卻覺得毫無意義。

我忍不住發問:“那爸爸為什麽不把這些告訴我們呢?至少這樣一來,我會原諒他。”

慕天野舒展了一下手臂,小小的陽台竟然像裝不下他一樣。他強壯了太多,比起三年前又高出了不少。

“也許他無法原諒自己吧,無法原諒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失去最愛的人。所以他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用你的憎恨來消除自己的罪孽。”

“我們都在傷害著彼此。沒有人真正得到了救贖。”我邊說邊從透明的盒子裏取出一顆Ferrero Rocher遞到慕天野麵前,“就像你說的,隻有我們知道,它代表了什麽。你又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呢?”

“我想,是因為我尊敬他吧。”慕天野接過Ferrero Rocher握在掌心中,“所以我尊重他的決定。”

月光灑滿整個陽台,難得有繁星點綴著夜幕。

夜,顯得格外寧靜。

這是我第一次與慕天野如此近距離而又平靜地交談,沒想到是在發生這麽多事之後。更沒想到,我們倆此時此刻的身份變得越發微妙。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我們是真正的陌生人?

我把剝去的錫紙丟向他:“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這個弟弟的。小鬼!”

這話像是點了他的死穴,頓時讓他暴跳如雷:“你不覺得是我在照顧你嗎?這些年我一直都比你堅強,比你優秀,比你……”

“你想證明的就是這些?”我突然恍然大悟。

“那不重要。”他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利落地起身朝房間裏走去,“我會最後證明給你看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想笑的衝動。這麽多年我才發現,原來他如此可愛。

於是我衝著他的背影喊著:“即使你在各個方麵都超越我,但是在年齡上,你是沒辦法贏我的!小一天也是小!”

慕天野沒有理會我,可是他關上房門的聲音卻顯得格外沉悶。不知道為什麽,在說出那句話之後,我的心裏也湧起一抹失落。

他比我小了兩歲……

(十四)

白小貓終於可以在我麵前明目張膽地吃Ferrero Rocher了。然而慕天野在三天之後竟然消失了。直到校長找到我,我才得知他退學參軍的消息。他曾經是學校裏最年輕的學生會會長,也是唯一一個把所有榮譽都集於一身的天才。當然也是讓所有師生都瞠目結舌的一個人。他甚至沒有和我道別,就那麽走了。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一封信,一個電話,全然沒有。

一個月之後,我參加了高考。

白小貓依舊“跟隨”著我。隻是她在大一下學期的時候交到了一個同樣喜歡吃巧克力的男朋友。於是2月14號的時候,我仍然是一個人。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而他的手裏捧著一盒Ferrero Rocher,那金燦燦的顏色像久未開啟的寶藏,炫目而華麗。陽光下,他的整個人都被鑄上了一層金色,那場景恍如夢境。

“這麽多年,有一句話,我始終沒有親口對你說。”肖南走到我的麵前,他再也不是初中時那個青澀的男孩。那次之後,他也沒有再來找過我。偶爾我會在聽到一陣摩托車的引擎聲之後,看到他掠過的輪廓,偶爾還是會懷念起那段稱兄道弟的歲月。可是這次,我們是真的長大了。

我微笑著走向他。

2月14號,到處是甜蜜相擁的情侶。而那玫瑰的鮮豔和巧克力的醇香,已不再使我感到悲傷。

“好久不見。”我揮了揮手,全然不像久未謀麵的樣子,“Ferrero Rocher?不怕我再把它們打翻在地嗎?”

肖南像是也想起了若幹年前的一幕,發出爽朗的笑聲:“隻要你不討厭我。”

“你都知道了?”我微微一怔。

“前幾天碰到白小貓,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我真傻,對不對?”肖南問得格外認真。

“那你的意思是……”肖南又驚又喜,將Ferrero Rocher舉到我的麵前,“收下?你會收下的對不對?”

我將那透明的盒子打開,輕輕取出一顆放在手中,鄭重地回答:“我隻要一顆。南,你明白的。”

許久,他才微微點頭:“我明白了。”

人群中,我握著那顆Ferrero Rocher走到斑馬線的一端,紅燈熄滅,綠燈亮起,綠燈熄滅,紅燈亮起……是哪一年的2月14號,確實有人牽起過我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一個聲音將我渾噩的思緒拉回到眼前。猛然抬起頭,斑馬線的對麵,有人在向我招手。他的身影頎長而挺拔,眼眸晶瑩而明亮。一身迷彩的綠色,顯得那樣與眾不同。他固執地笑著,仿佛又變回了一個孩子。

淚水早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在一片車鳴聲中,我不顧一切地衝向斑馬線的對麵。

親愛的,請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