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 11.種在心裏的居木樹——居木

“居木,好久不見!”

2009年的春節前,連續幾個星期的降雨後開始晴天。

這段時間潛居木一直在陪爸媽買年貨,昨天終於買完了所有過年要用的東西。今天她又接到大學同學的電話,要她去接同學家的狗寶寶,所以破天荒一早便出門了。

臨近傍晚時,居木將小狗兜在包裏,好不容易搭上了渡輪。江麵上的風灌進脖子,長長的劉海擋住了視線,居木隻有不停用手指撥弄。左邊幾個小孩子,時不時地逗著隻露出一個腦袋的小狗,鬼臉做得連居木都忍不住笑。

船上放的音樂裏,周傑倫在唱“後知後覺,又過了一個秋,我該好好地生活”,江麵上來往的船隻,傍晚燈火輝煌的江灘,以及遠處暮色熏染的高樓,時光就在這些場景中過去了一年又一年。居木凝望遠方的眼睛裏一片氤氳——有些人、有些事情總是在這樣平淡的場景裏突然浮現在腦海,即便過去了那麽多年。

在渡輪靠岸的時候,鞋帶散了。居木無奈地望著腳上那雙已經很舊的帆布鞋,心裏恨恨的——下次一定去買沒有鞋帶的款式。從人群中走出來,居木立刻閃到一旁,蹲下來,草草地係鞋帶,那是一成不變的蝴蝶結。

“潛居木?”

“啊?”拉出最後一個環時,聽到一個聲音。

“居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那個回憶裏遠得不能再遠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塵埃味道來到耳邊,居木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站在身前的人。

“鞋帶還是容易散開啊,沒有換成別的鞋子嗎?”

一瞬間,周圍的人聲嘈雜,仿佛遁去另一個時空,世界安靜得隻剩下那句“居木,好久不見”!

三人行

12歲的時候,居木小學畢業,回到家時,父母坐在沙發上一臉嚴肅。居木跳到沙發上,頭發束成一個馬尾,紮了一朵新的頭花,撲到媽媽懷裏。媽媽慢慢地把居木拉開,問:

“居木和招顏是不是好朋友?”

“嗯,招顏很漂亮,今天也紮了一朵新的頭花。”

“那麽,暑假居木去和招顏住幾天好嗎?”

“啊?”居木的媽媽並沒有再說下去。剛才嚴肅的氣氛也不見了,居木媽媽像往常一樣詢問居木想吃什麽,爸爸也開始看電視。

12歲的居木還沒來得及學會洞悉一切,沉浸在暑假的快樂中。若幹年後,居木還會不時地假設當時倔強地不答應媽媽,自己會不會將是另一番人生?

暑假開始還沒有幾天,居木媽媽和爸爸便將居木送到了招顏家。居木深深地記得那一天的情景。招顏在試一條新買的裙子,綴著當時小女孩們最流行的蕾絲,在看到居木時,用甜甜的聲音問“好不好看”。

居木捏著媽媽的裙擺小聲地詢問:“能不能下次來接我時買一條新裙子?”在得到媽媽的許諾後,居木便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然而居木等過了這所謂的暑假來玩的期限,等到新學期開始,等到自己在大人的交談中明白自己是被寄養在招顏家了。

原來早在六年級的時候居木的爸爸就下崗了,而在居木小學畢業時媽媽卻意外的升職,調到了市裏。在經過了幾天的商量後,居木爸爸決定和居木媽媽一起到市裏做生意,迫不得已把居木托給交情很深的招顏爸媽。居木開始了連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的寄養生活。

小學畢業後居木和招顏進入鎮上的初中,而且特意拜托老師分在了同一個班。從初一開始居木便和招顏形影不離,一起上課放學,回家睡同一間房子。活潑開朗的招顏和沉默寡言的居木在一起總是讓人很奇怪。

初一的春末夏初,招顏跟居木說的不再是糖紙、連衣裙這樣簡單的東西,那個叫“杜星楠”的名字經常會毫無征兆地就落入居木耳朵裏。居木轉過頭看招顏說話的樣子,頭發上是上次新買的蝴蝶發夾,隨著招顏說話的節奏一搖一搖的。和居木規規矩矩的束發不同,招顏披著長長的頭發,睫毛很長,說話時眼睛一眨一眨的。招顏轉過頭,說:

“居木,雙休我們去上次那個店吧!杜星楠說這個蝴蝶夾子很漂亮,我還想買點別的顏色的。”

“嗯,好。”

招顏看著表情淡淡的居木,撇了撇嘴:“居木,你能不能多說幾句話啊?班上有好多人都說你的壞話呢!”

“哦,知道了。”

招顏一臉無可奈何。

彼時,距離與杜星楠的遇見還有一個玉蘭花用來開謝的夏天。

初二一開始,學習就比初一緊張多了。居木以班上第一、年級第三的成績連任了英語課代表。

秋天到來的時候,招顏參加市裏的芭蕾舞比賽拿了一等獎,學校的櫥窗裏貼上了招顏穿著舞蹈服甜甜一笑的照片。居木抱著將要發下去的幾本輔導書經過櫥窗時,廣播裏播出優秀小記者對招顏的采訪。櫥窗前站著三五個熱烈討論的男生。注意到居木是因為聽到那一堆書掉到地上的聲音,幾個男生回頭望著居木。其中有一個男生喊了一聲:

“她就是潛居木,經常看見她跟那個芭蕾天使在一起。”

芭蕾天使?真是夠土的名字。居木哼了一聲,飛快地蹲下來撿起輔導書,剛才那個叫喊的男生揮了揮手中的書,挑釁地看著居木:

“把招顏家電話給我們!”

居木鄙視地回了一眼,把才撿起來的書狠狠地扔出去,拔腿就跑。聽到後麵有人喊著“等一等”時,她跑得更加帶勁了。於是那天課間在操場上的大多數同學都會看到有一個女生像隻兔子一樣飛奔過操場,後麵跟著一個抱著一堆書的男生。

人群中有人議論著:“那個正在跑的女生不就是才結束的運動會上的100米冠軍嗎?”

“是啊,難怪跑那麽快,原來平常就這麽訓練啊!”

一個男生趕上來的時候,一把抓住居木的胳臂,居木還在掙紮著。

“喲,你跑什麽啊,我又不是找你要什麽電話號碼。”男生把書塞到了居木懷裏。

“潛居木,你名字真好玩,你是樹妖嗎?聽起來是樹的名字。”那男生饒有興致地看著居木。居木迎著初秋的陽光,眯著眼,看到了男生嘴邊的一個小酒窩,便有種深陷到裏麵的感覺。

居木看了看後麵跑來的那幾個男生,轉身就走,留下男生無可奈何的笑。

“喂,杜星楠,雖然你和盧招顏認識,但不妨礙我們要電話吧!”那個要電話的男生還在喋喋不休。

被叫做“杜星楠”的人當沒聽見一樣,看著居木遠去的背影,喃喃道:“居木樹。”

後來由於招顏和杜星楠越來越熟悉,居木也正式和杜星楠見麵了,於是原先的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那幾年學校裏總是經常出現這樣一個旁人看來有些搞怪的組合——招顏和杜星楠兩個格外活潑的人,旁邊站著一個沉默得出奇的女生。

與此同時,早已習慣了照顧招顏的居木也不得不擔任起照顧杜星楠的職責。在值日時假裝沒有看見遲到的杜星楠,或者跟旁邊的同學說“那個人不算遲到,他本來就患有行動遲緩症”;在每學期的籃球賽上,招顏看著杜星楠喊“加油”時,居木便提著個裝有繃帶、創可貼的藥箱一本正經地站在一旁;連寒假也免不了被招顏拉到杜星楠家,說是一起做作業,實際上是給杜星楠補英語;每次女生們八卦學校那些拉風的男生問到杜星楠時,居木就會邊寫作業邊憤憤地說:“歪瓜裂棗。”作業本浮現的都是杜星楠喊著“居木樹”時欠扁的臉,周圍的人看到一向斯文安靜的居木發瘋似的用筆戳著作業本。

2001年中考,居木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進入了當地最好的高中——長中。招顏、杜星楠也順利地進入了長中。那天招顏很是興奮,躺到**還是滾來滾去,最後跳到居木**弄醒了居木,開始不停地說杜星楠。居木盯著貼滿小星星的天花板,慢吞吞地說:

“招顏,你喜歡他的事情我幾年前就知道了,我們還是睡覺吧。”

“居木,你不會喜歡杜星楠吧,那你不要喜歡他哦!”

“嗯,從現在起我們睡覺,我就不喜歡他。”

招顏一閃就鑽到被窩裏了。

勁爆的“日心說”

2009年的時候,居木回過頭看那個紮著馬尾穿著白球鞋的自己和穿著粉色及膝裙子的招顏,深深地知道了什麽是物是人非。

長中的時候,招顏在開學的迎新晚會上以拿手的芭蕾舞一炮而紅,杜星楠也不出意料地入選了籃球隊,總是一臉寡淡的居木在期中考試以全校第三跌破眾人的眼鏡。三人雖然在不同的班上,但是這並不妨礙三個人走在一起。如果招顏和杜星楠單獨在一起,那就會被老師認為是談戀愛了。但是加上一個成績優異、體育強悍的“學習青年”居木,情況就大大的不同了。

居木那個時候總是以為照這樣下去的話,隻要畢業了,他們倆結婚了,自己就會安靜不少。想著想著就會詭異地一笑,笑得杜星楠發毛。所以當有聽說過居木名字的男生提起居木時,杜星楠會小小報複初中時“行動遲緩症”的傳言,信誓旦旦地說:“那棵居木樹一肚子壞水啊!她可會用書砸人的!”

不久之後,居木入選田徑隊,每天晚上要去跑步,雙休有集訓。招顏晚上歸寢時就可以和杜星楠一起走一段路。居木每天喘著氣回到寢室時,就會看見招顏格外地有精神,目光閃閃。

直到有一天,招顏趴在走廊的欄杆上,側過頭來,看著居木慢吞吞的步子說:

“居木,為什麽他不喜歡我啊?”

“嗯?哪個啊?”居木一頭霧水。

“杜星楠。”這個消息對於居木來講就像很久以前哥白尼跳出來提出“日心說”那樣勁爆。居木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晚上的月亮特別大,居木靠在走廊的牆上聽招顏趴在欄杆上唱莫文蔚的歌。初夏的風吹來,夾雜著招顏的情歌,一走廊的月光都變得傷感起來。招顏回過頭來,月光把那張哭花的臉照得那麽亮。

“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呀!”

“我知道。”

“那你不會喜歡他吧!”

“嗯,你快回寢室睡覺我就不喜歡。”

這之後招顏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隻是不再和杜星楠一起走了。居木也開始獨自吃飯了。不久,居木發覺走在招顏身邊的經常是一個叫“何延”的男生。某一天,居木在學校的天橋上看下麵的玉蘭花時,招顏指著何延說:“這是我的男朋友。”居木看見天橋下麵杜星楠從玉蘭樹下走過的身影和笑得花枝亂顫的招顏時,突然感覺三個人像星辰一樣在各自的軌道上愈走愈遠。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學校裏開始流傳著那個高一的芭蕾天使盧招顏如何追到高二的鋼琴王子何延而甩了籃球少年杜星楠。居木聽到傳聞的時候正在教室外麵衝咖啡,熱水灑到手上,咖啡粉末灑了一身。

居木看見杜星楠從樓上下來,走到麵前。像多年以前一樣,抓住居木的胳膊,走出了嘈雜的人群。居木很安靜地跟在後麵,盯著男生襯衫後麵的小皺褶。盛夏的陽光在居木眼裏**來**去,男生異常沉默的背影充斥在整個視野裏。

畢竟是有點委屈吧!如果招顏說的是真的話。在走完長長的階梯上了天橋後居木竭力裝出聊天的語氣,“長中現在八卦的水平是越來越差了,都低到泥巴裏去了。”順帶傻嗬嗬地幹笑了兩聲。杜星楠停了下來,望著前方,安靜下來的杜星楠夠壓抑。

“嗯,幸好去食堂的人還不多,牛肉土豆應該還沒賣完。”杜星楠迅速地轉過身,湊近居木,瞳孔裏是一張放大了的杜星楠專用鬼臉。

“欠扁!”一把推開杜星楠,恨恨地踩了一腳。

“我這不是沒辦法嘛!我的飯卡上沒有錢了,下樓看到你時腦袋裏的小燈泡‘哧’就亮了。”

吃過晚飯後,在杜星楠的強烈建議下兩個人到運動場散步,即所謂的助消化運動。足球場有一些男生在踢球,周圍是來壓馬路的情侶們。居木看著他們甜蜜的樣子,覺得怪別扭。

正當居木在旁邊扭扭捏捏時,招顏和何延走過來。招顏穿著粉色的連衣裙,小鳥依人地靠著何延,朝居木他們笑了笑。居木看見招顏牽著何延的手腕上還戴著去年生日時杜星楠送的手鏈,在細細的手腕上晃來晃去。那些共同走過的日子似乎就這樣晃晃悠悠地越來越遠,一去不返。

“居木樹,在你心裏我也一定是喜歡招顏的嗎?”居木看著星楠輪廓鮮明的側臉,是什麽時候從歪瓜裂棗長成還可以的人呢?13歲便遇見的人,自己唯一的男生朋友,雖然不是那種穩重或者溫柔的人,但是自己習慣了的存在,就是他站在身邊,喊“居木樹”時一臉燦爛的樣子。如果將來有一天,分開來過,不知道是否還有人會叫自己“居木樹”。

盛夏的足球場上,俊朗瘦高的少年和不說話的女生,逆著夏風繞著足球場走完一圈又一圈。這個有些曖昧的影像刺一般紮到場外的招顏眼裏。

踏著月光而來的王子

秋天來的時候,學校的樹開始掉葉子,每天都有人掃樹葉。有的班級甚至將早操遲到或者上課沒認真的同學罰去杏林路掃落葉。有幾次杜星楠被罰去杏林路時,差居木給他送飯。

居木也隻好把牛肉土豆裝在飯盒裏趁熱送來。杜星楠發現居木時會揮著笨重的掃帚,揚起才掃到一起的葉子,因此招來罵聲。居木回過頭看打鬧著的杜星楠,隨著降溫,杜星楠換上了寬大的黑色毛衣。秋天的陽光在沒有葉子的阻擋後嘩啦啦地灑在杜星楠的臉上,杏葉帶著秋天獨有的悲傷溫柔地落在肩頭。

杜星楠,其實我不討厭你,其實沒有你我會無所適從。

在正式立秋後,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連續幾個星期,居木在課桌裏發現了一些來曆不明的東西。有的時候是一兩個蘋果,有的時候是一本物理輔導書,甚至有幾天學校鬧流行感冒時還有急支糖漿。居木在第N次跟杜星楠送飯時提起,以為是杜星楠良心發現又不好意思才悄悄塞的。他聽到後,盯著居木一分鍾,望著天空說:“居木,你的桃花終於來了。”

那一天居木沒有對他說的桃花有多大興趣,但是在知道並不是他做的後心裏壓製不住的失落在一瞬間膨脹。

星期一晚上是例行的物理補課,全是些年級前50名的同學。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後麵坐著的男生遞來一張紙條:

“潛居木同學,我放在你桌子裏的東西喜歡嗎?”

居木手中不停轉著的筆“叮”地掉到桌子上,剛要轉身看個究竟時,就聽見物理老師說:“張大來,起來解釋一下這個小車的受力。”身後傳來凳子拖動的聲音,後麵的男生開始非常有條理地回答問題。

張大來,雖然排名在居木後麵,但是卻以“物理天才”聞名。居木每次考試完後去辦公室做總結時,老師便會反複地提起這個名字,來警示物理最弱的居木。平時,兩個人也沒有過多的交集,所以當知道真相時,居木驚得說不出話來。

下課的時候,居木抓起書包就出門了。張大來還在身後喊:“潛居木同學,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晚上回寢室時,招顏已經等在自己寢室門口了。

“能告訴我為什麽要和何延在一起嗎?”

招顏攏攏頭發,說:

“對於我而言,杜星楠以外的男生都是一樣的,鋼琴王子和我們班那個張大來,沒什麽區別,你說是不?”

居木一聽見張大來的名字,臉就紅了,偏偏是在走廊裏那棵一百瓦的燈泡下。

“居木,你幹什麽臉紅?難道你喜歡杜星楠嗎?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嗎?”招顏緊張地湊到居木麵前,刷了睫毛膏的大大的眼睛,仿佛沁出水來。

“招顏,我累了,你也早點回去睡覺吧。”居木轉身就進了寢室,安靜的走廊上還回響著招顏的聲音,刺一樣紮進心裏,於是那些曾經美好的日子像馬克杯掉到地上,紮實有力地碎了一地。

那天之後,居木便被扯到了三人的八卦中。高中的女生總是喜歡談些是是非非,甚至男生也會參與進來。居木連在廁所裏都能聽到諸如“聽說杜星楠還不死心,還纏著盧招顏,為了重修舊好,還討好那個潛居木,什麽名字啊,拗口!”旁邊還有人馬上附和:“是啊是啊,好癡心的男生啊!”

彼時的居木,除了學習很好、體育不錯外沒什麽吸引人的地方,外表和普通女生一樣,穿著顏色有些老氣的棕色毛衣、黑色布褲子,頭發老老實實地紮著,甚至連額頭上也沒留頭發。很多時候和杜星楠走在一起,別人都不會八卦兩人會有什麽,因為看似完全沒有聯係。就像大猩猩和米老鼠一樣,不搭邊的。

不過,難道我隻有搭配張大來嗎?居木在課桌裏又拉出一本上麵寫著“希望你能喜歡”的物理練習冊時,被腦海中的想法嚇了一跳。

居木像往常一樣,在晚自習後到運動場跑步。在經過最裏麵的角落時,眼前冒出一個人來,拿著條毛巾,說:“潛居木同學,累了吧,用毛巾擦擦。”

這種場景,如果出現在偶像劇裏,應該很浪漫了。但是換了現在,麵對張大來,居木窘迫得腿發軟:“不用了,我沒出汗。”男生拿著毛巾,僵在原地:“潛居木,我是真心希望和你交往的。”

“謝謝,但是我不喜歡你。”

“為什麽?你是怕老師說嗎?你不用擔心,我可以幫你輔導物理,你輔導我英語,我們共同進步,將來考入重點大學。來,我們一起努力吧!”居木看著張大來激動的模樣,無奈地轉身就走,但是卻被他的大手抓住了胳膊。

“我說,你就是那個物理天才張大來吧?”居木轉過頭,看著杜星楠踏著月光而來。張大來顯然被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嚇了一跳,假裝嚴肅地說:“你是誰啊?”

“我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我物理很差啊,你能不能幫我啊?”

“這個啊,我考慮一下。”

“好吧,那我們先走了。”

“我們?”

“嗯,我女朋友,就是你抓著胳膊的人。”這下輪到居木目瞪口呆了,看著杜星楠打掉張大來的手,拽著居木的胳膊,招牌似的邪笑道,“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這個女生的胳膊隻有我才能抓。”留下張大來一個人拿著條毛巾站在秋風蕭瑟的夜晚。

居木側過頭來看杜星楠,嘴角還有點微微上翹的弧度,手臂上隔著毛衣傳來深刻的握感。

“這麽些年,在我心裏占據了重要位置的男生,他可能不會騎白馬來見我,但我更喜歡他踏著月光而來的樣子。”居木看著男生不語。

“我們回不去了”

2003年5月初,一場大雨預告了夏天的到來。同時學校那所很老的據說建校就在的老房子塌了半邊。居木在放晴的第一天,便急匆匆地趕到老房子那邊。

剛進長中的時候,三個人在老房子的一角刻了自己的名字。因為學校為了紀念老房子一直都沒拆,三個人希望自己的名字和老房子一樣能長久地保存在這裏。慶幸的是塌掉的那半邊並不是刻名字的地方。居木摸著那些痕跡,就像觸碰著這兩年一樣。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臉上。杜星楠悄悄地靠近居木,目光落在女生長長的睫毛上。

第一次看見這個睫毛長長的女生是在初中運動會上,跑完100米的居木被通知馬上去參加800米。那個叫盧招顏的女生跑到身為體育部長的杜星楠麵前,指著看台下麵走向起跑線的女生不斷地抱怨著:“你們怎麽安排的?居木她才跑完100米,就要去參加800米?太沒人性了。”

杜星楠看著正從眼前低著頭走過的女生,在喧囂的遠動場中央顯得異常落寞。所有秋天的憂傷都凝結在臉上,那麽悲涼的樣子讓杜星楠的心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而居木不知道的是那年她隻是穿過運動場,走到起跑線,但是卻是一步步走到了杜星楠的世界裏。從此,杜星楠開始留意名字像一棵樹的女生,看她抱著厚厚一摞練習本從教學樓出來,看她在體育課時作為田徑隊隊員在操場上跑步的樣子,看她走在招顏身邊偶爾的淺笑,直到那一天他把幾本輔導書親手遞給她。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中知道了居木被寄養的事情,於是更加想留在她身邊,不管以什麽理由。忽然之間,一晃三四年。

感覺到頭頂的陽光被擋住了,居木抬起頭看見杜星楠,指尖還停留在那些刻痕上麵。

“沒有被毀掉呢!”居木衝著星楠欣慰地笑了笑。

回去的時候在教學樓前碰到了招顏,在看到居木和杜星楠時愣了一下。三個人一起進教學樓,聊著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上樓梯時居木的鞋帶散開了,剛要蹲下來係時,杜星楠突然蹲下去飛快地幫她係好了,生怕會跑似的。大概是為了掩飾緊張,杜星楠回頭望了一下後麵。

“我回教室去了。”

“招顏……”

“嗬,居木,既然係帶這麽容易散掉,為什麽還要穿係帶鞋啊?”招顏說完這句話便“噔噔”地上樓了。居木低下頭看被杜星楠係得緊緊的鞋帶,鼻子感覺有點酸。杜星楠沉默地站在一旁。

“雖然我們刻的字還在,但我們早已回不去了。”居木的心驀地沉了下來。

17歲的盛夏,沒有17歲美麗的樣子

沒過多久,盛夏就來了。

居木在跑完步,爬上天橋準備回寢室時已經沒什麽人影了。估計都是趕著回寢室洗澡了,感覺到身上的臭汗,居木皺了皺眉。

“潛居木!”剛上天橋就被幾個女生叫住了,好像並不認識。

“你不用問我們是誰,你隻要告訴盧招顏幾句話就行了。”其中一個個子高挑的女生說。

“告訴盧招顏,她如果繼續和何延在一起,那麽長中她不用混了。”

雖然並不知道是什麽人,但居木有很強烈的不舒服的感覺,所以直接就到了招顏寢室。

招顏歪著頭笑著:“你是來跟我解釋你不喜歡杜星楠嗎?”

“你如果不喜歡何延,就不要和他在一起。”招顏顯然沒料到居木會突然說這句話。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楊琴這個賤貨!”居木看著曾經那個夾著蝴蝶夾的招顏,現在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關門的樣子,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悲傷,在門關上時,靠著牆壁蹲了下來。明明是悶熱的夜晚,卻浮上一層又一層的涼意。

月考居木拿到了年級第一。月考總結時,居木代表全體學生發言,並作相關的學習經驗報道。6月的太陽曬得演講台下麵的學生懶懶散散,大家把興趣都放在居木的演講稿還有多長上。

在念道”同學之間更應該互相幫助、團結一心”時,下麵的**聲音突然越來越大,隊伍的後麵圍成了一小群,完全忽視了坐在居木旁邊的年級主任。紀檢隊長吹著哨子跑去,居木不由忐忑不安。過了一會兒,有人上來報告後麵有人打架了。居木正在整理沒有念完的稿子,聽到招顏的名字時,居木衝了過去。

招顏紅著眼睛站在人群中,前幾天找過居木的女生不停地罵著招顏“搶了自己的男朋友”。年級主任胖胖的身軀好不容易擠了進來,指著招顏說:“你隻會跳個舞,就知道談戀愛!”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剛剛罵得帶勁的楊琴在一邊得意地笑著。主任又轉過來說:“還有你,都給我到辦公室去!”居木拉著招顏的袖子,小聲地說:“我跟你一起去,我去跟主任說。”

“老師,等一下,這個女生,就是這個剛才還在上麵發言的好學生,您怎麽不知道她也在談戀愛?”招顏指著站在身旁的居木,一字一頓地說:“她也搶了我的男朋友。”

居木的一隻手還扯著招顏的袖子,另一隻手裏拿著演講稿。人群一瞬間安靜下來,可是轉瞬間便砸開了鍋。

事情的結果貼在公告欄上,白紙黑字。楊琴和招顏得到了處分,而居木是通報批評。年級主任聯係到了居木的媽媽,說了一大通話後,才讓母女倆從辦公室出來。

居木媽媽撐開一把很漂亮的太陽傘,遮在居木頭上,居木默不作聲地往前走,媽媽說:“我們去逛街吧!”

在商場裏,居木媽媽挑了一件看著很可愛的粉色裙子在居木身上比來比去,被居木推開了。

“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裙子的?”

“那是以前,現在不喜歡,況且跑步後腿也很粗了。”

“我記得你小學畢業時還要我給你買裙子,可是我們現在才來給你買。”居木媽媽歎著氣把裙子掛上。居木看著她的背影,像從前被丟下的自己一樣。

“居木,你搬來和我們住吧?我真的不會再把你交給別人了。”

再見,舊時光

居木把檢討交給主任出來時看到了等在一旁的招顏。

“你恨我嗎?”

“沒有啊,一點兒都不怪你。”

“你不是一直想我離開嗎?我已經答應了我媽會轉到市裏去。你以後都不用擔心了,不用反複地問我那個問題,因為無論答案是什麽,都無關緊要了。”黃昏的光影裏,女生垂下眼睛,在心裏默念:再見,杜星楠。

暑假開始的時候,居木到寢室裏收拾完東西,在校門口遇見了招顏。招顏看著居木的箱子,道:“你是說真的嗎?”

“嗯。”說完便拖著箱子上了爸媽來接她的車。招顏看著居木經過自己時的側臉,驚慌失措。

上車後,居木接到招顏的短信約她自己星期天這個時候到學校的老房子說些事情。隔著車窗,居木仿佛看見招顏撐著傘站在暑假第一個雨天裏,漫天的雨絲隔絕了彼此的世界。

星期天,持續了一個星期的雨依舊很大,居木提前半個小時到老房子,想去看看那些刻痕。當居木在一角找到刻痕,指尖剛觸碰到濕濕的牆壁,那所塌了半邊的老房子在一聲驚雷中倒了下來。

萬物俱寂。

居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以後。出院的那天,在樓下遇到一對男女,女生漂亮的臉上一雙紅腫的眼睛很是突兀,而身旁的男生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車子從他們身旁經過時,居木媽媽告訴居木那個女生和她同病房,在她醒來之前就出院了。

那是三個人最後一次相見,彼時居木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存在。而居木媽媽走不出是招顏把居木約到那裏的陰影,不願意讓招顏見居木,帶著失憶的居木回到他們身邊,兩家本來關係密切的人就此斷了聯係。

“我想起你時,你在哪裏啊,杜星楠?”

2005年起,居木開始斷斷續續記起一些人和一些場景,甚至回想到好像有叫“招顏”和“杜星楠”的人,但是卻無法刻畫出他們的臉,無法和自己聯係起來。

2007年秋天的傍晚,居木下課回來時,和室友走在杏林大道上。杏葉像下雪似的不斷地飄下,一旁的室友說道:“照這麽下去,學校的清潔工得鬱悶死。”居木抬頭時,剛好一片葉子落到了臉上。那些被封閉的記憶排山倒海地湧來。那時距離2003年過去了4年,居木記起招顏和杜星楠時,記起有那麽一個男生曾經也站在杏樹下,歲月已經呈現了另一種風景。

秋日的路上,自行車“S”形地拐過居木,有些人已經不耐煩,可是居木一動不動地站在路上,淚流滿麵。

種在心裏的“居木樹”

“你恐怕不記得我了,我們以前在醫院見過麵,我和你同一個病房。”居木看著眼前的人。碎碎的短發,劉海微微蓋過眼睛。

“招顏,我記憶恢複了。你不用把自己說成什麽病友。”

江灘邊上的咖啡館裏,居木懷抱著小狗,對麵是招顏。兩個人聊著類似“大家都還好吧”的話題。某個人的名字始終沒有提起。招顏說到“以前自己班上的張大來對居木癡心一片時”,捂著嘴笑個不停。無名指上的戒指一閃一閃的,居木的眼神無法從上麵挪開。招顏似乎注意到了。

“我結婚了。”

“哦,我錯過了喜酒啊。”心底的疼痛一圈一圈地**漾開來。

“新郎你也認識的。”

“嗯,你們很般配。”很般配,居木仿佛看見了招顏穿著婚紗站在杜星楠旁邊的樣子。

“嗬嗬,我婆婆現在整天都在想要給我們的孩子取什麽名字呢!”

“最常見的是從你們名字裏各取一字。”那麽,就是杜顏。

“總不能叫何顏吧,那和他爸爸的名字一樣了。”

“何顏?不是杜顏嗎?”

“你說杜星楠?那家夥心裏早就種下了一棵叫‘居木’的樹。”

春節過後,連著幾天都在走親訪友。初六的晚上爸爸宣布要休息一天,所以初七居木便在睡了個大早床後,才拉開自家門。

四周都還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院子裏的人很少,腳下是一地的炮竹碎屑。每年都是這個樣子啊!

今年——

門口那棵玉蘭樹下,站著一個人。玉蘭樹影灑了一身。

看到居木後,露出最熟悉的笑,嘴角旁邊那個酒窩依然很深。他從玉蘭花樹下走出來,道:“居木樹。”

喏,2010年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