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Mirage

轉瞬之間,5年時光流淌而過。我已經14歲,初中二年級,一個足以理解戀愛的年齡。我無法忘記5年前,葉文澤再度出現在我班級時,那種感動到流淚的衝動。

因為他告訴我的班主任,丟錢的事情是一個誤會,他的錢是忘在家裏沒有帶,不是來我班上時丟的。

他看了我一眼,淺淺一笑,而我,再度在他麵前淚流不止。

我的老師以為我是沉冤得雪,而流出委屈和釋壓的淚水。隻有我知道,此刻的我,已經不會再為旁人對我的非議而心情起伏。

除了為他。

14歲的我,認定當時的那種感情,便叫做戀愛。

戀愛中的我,為他完美得令人不可思議。姣好的容貌,完美的身段,優雅的談吐,出色的成績……一切的一切構成一個公主般絢爛的我。幾乎每一天都會有男生向我示好,向我表白,有本校的、周圍學校的,有同齡的,也有高中生,甚至大學生和職場精英。

我卻成天隻和葉文澤在一起,每天和他一起吃飯,一起自習,一起回家——和他同班,是我入初中時最高興的事。

“文澤文澤!”一同回家的路上,我一如既往地環抱著葉文澤的胳膊走路。這樣環抱著他,讓我覺得有種充實幸福的感覺。

“怎麽了?”他望著我淺笑著問。他的眼睛是我看到過最美的,之中透出一種說不透的神秘。當然,後來我知道,那種神秘其實是他深藏在心底的恐懼,他害怕孤單、害怕失去。

而他害怕失去的人,並不是我。

“我今天看到,你要競選學生會主席?”

“嗯,對。”

“為什麽?我們又不是在日本,這邊中學的學生會根本就是擺設吧?”

他沒有回答,隻是回以淡淡一笑。

“討厭,又什麽都不告訴我……”我賭氣放開了他的胳膊。不過這是徒勞的。他不想說的事,從來不會因為我的撒嬌而說出來。其實,他很少告訴我他在想什麽。

“算了……你不告訴我好了,那我就去競選學生會副主席!”

“咦?為什麽?”

“哼哼!不告訴你!”我繞到他麵前,得意揚揚地揚起下巴。不是隻有你才可以假裝神秘的,我也可以。其實我更希望他可以繼續好奇地問我,我便可以繼續玩任性。不過可惜的是,他似乎對我的想法並不感興趣。

還沒來得及失望,我們已經走到了葉文澤家樓下。他家似乎相當富裕。他一個人從家裏搬出來,住在學校附近的高檔小區。而他也極其低調,放著專車接送不要,每天和我一起步行15分鍾回家。

“我到了。”他停下腳步,麵向我。

“嗯,那我走了。”我微微一笑,準備揮手道別。

“不用我送你嗎?”

“不用,我家就在前麵,不到一分鍾就到了。”我搖搖頭,轉身便走,“你快上去吧!明天見!”

不等葉文澤的回音,我已經跑開很遠。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的走,因為我的家根本不在這個小區。

我的家和葉文澤的家,在學校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每天,我和葉文澤一同步行“回家”,所有的同學,包括葉文澤,都以為我也住這個小區,是個富家小姐。所以為了不讓他們發現,每天我都會走一條小徑,避開所有人的視線,繞行回家。

如果幸運,沒有老師拖堂或者要求補習,會在下午4點準時放學。那我和葉文澤到達他住的小區時,大約是4點20分。而我繞道回到自己家時,大約已經5點半。

更多的情況是,放學以後老師會安排晚自習,6點我們才能離開學校。因此往往我每天到家時,已經7點半。

今天的我們,是6點離校的。

我走在秋意漸起的小徑,踏著新落的枯葉緩步前行。這條路是我探索很久以後發現的,完全沒有熟人會走的道路。因為這條小徑過於僻靜,以至於曾有許多搶劫殺人案發生在這裏。不過我不在意。我要繼續維持自己和葉文澤“甜蜜近鄰”的緣分。比起被劫殺,我更害怕失去和葉文澤的牽絆。

可是,他就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嗎?隻要稍微留意,應該就能知道我的住址啊。

難道說,他根本就不關心我?

難道說,和他的感情,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閉緊眼睛,搖了搖頭。

不會的。我抱他他從來不曾拒絕,我向他撒嬌他也一向溫柔,我任性他永遠包容。

這樣的他,怎麽可能是不喜歡我的?

可是,他從沒有真的送我回家。

他從沒有告訴我他的想法。

他也從沒有說過喜歡我。

也許,我應該要求他的吻?

“怎麽又那麽晚回家?”

迎接我回到家中的,是李桂珍的責問聲。李桂珍就是我那個所謂的媽媽。從9歲以後,我從來都直呼其名。

“晚自習。”我換好拖鞋,徑直往自己房間走。

“你給我站住!”聽起來,李桂珍心情很不好。

“桂珍,你別激動。”雲卓聽見響動,從房裏快步走出。雲卓是我那個所謂的爸爸。

“莉莎,你媽媽前麵給你們老師打過電話。你們晚自習向來最晚隻到6點。你一直都跑……”

“雲卓,你別攔著我!我一定要問清楚她!雲莉莎,你別再騙我們了!從小時候你就滿嘴謊話又偷人東西,你什麽時候才能學乖啊你?”李桂珍大吼大叫著衝到我的麵前。

哈,真可笑。誰讓你寧願相信謊話呢?

“好吧,我準備去偷銀行,每天放學以後去勘察地形。滿意了嗎?”

“雲莉莎!你!”

“桂珍!你別跟她計較,別……”

他們兩個在一邊扭成一團,演馬戲似的。我嘲諷地瞥他們一眼,開門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雲莉莎!這麽多年我真是白養你了!”

李桂珍的號叫聲從背後傳來。白養我。可笑,你們養了我什麽?你們除了最喜歡聽我編故事,就沒別的愛好了。

“桂珍,我們先回去,你先靜一靜再說。”

“別攔我!我今天就是要罵她!雲莉莎,你這個小雜種!我沒你這種女兒!”

又一句笑話。

我止步,轉身,冷冷地看著他們。

“雲卓、李桂珍,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我什麽時候是你們的女兒了?別撿了個孩子養就把自己當成愛心泛濫的慈善家,你們當年怎麽對我的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我們怎麽對你了?怎麽對你了?不就是以為你偷了同學錢嗎?那也是因為你有案底在先!你奶奶的24塊錢!我的40塊錢!鄰居的102塊錢!要我幫你再數數嗎?”

“桂珍,別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莉莎她也沒再犯過啊。”

“雲卓!你做人別那麽沒出息!她沒有再犯?那你媽是被誰逼進養老院的?”

空氣中像是因為這句話而彌漫起了濃鬱的鬱氣,讓所有的人瞬間死寂。

雲卓黯然,而李桂珍似乎想起什麽可怕的過往,也不再發狂。唯有我,帶嘲諷笑容的我,穿過木然佇立的兩人,走回房間。

沒錯,把趙惠蘭——我的奶奶逼進養老院是我最得意的傑作。

那一年,當葉文澤出麵說他沒有丟錢以後,無論是老師還是劉桂珍、雲卓和趙惠蘭,都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麵對我。之後,我在各種比賽中頻頻得獎,被保送到全市最有名的中學。於是,他們大概想要補償對我造成的傷害,就以這件事為下場台階,為我舉辦了生日會。當然同時,他們也把我當成他們的成功再教育典範,推向親朋好友。

慶祝宴會上,他們邀請到了能邀請到的所有親友,炫耀他們的“女兒”是多麽有出息,他們的再教育有多麽成功。眉飛色舞的趙惠蘭拍拍我的肩,說今天的酒席是她買單來請我的,讓我在結婚的時候,更豪華地宴請她。

我當即當著所有人的麵,以童稚的口吻大聲回敬了她一句。

“啊?那時候奶奶早死了啊!”

現場所有人都轉向我這個獲獎無數的優秀小女孩,看著我無辜而不明所以地眨動著的雙眼。

趙惠蘭當即哭著衝了出去。我在雲卓和李桂珍的監護下也一同跟出。

趙惠蘭認定了我是故意當著親友的麵這樣說的——當然,我確實是故意的。她叫嚷著,讓雲卓把我扔了,從哪兒撿的扔哪兒。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雲卓讓我快跟她認錯,我卻緩緩拿出在會場藏起的水果刀,逼向自己的手臂。有我沒她,有她沒我。我把趙惠蘭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但又加上了一段。

“如果你們不要我,那我就在手上劃道口子,然後讓裏麵所有的人看,哭著跟他們說,你們虐待我。”

雲卓和李桂珍聽到都愣住了,隻有趙惠蘭更加發瘋地抓著我的手大吼:“你劃啊!有本事你劃劃看啊!記著!千萬別劃淺了!”

於是,我把手伸到她的麵前,麵無表情地將刀刺入我的手臂。

三天後,趙惠蘭就搬進了養老院,再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

關上自己房門前,我讓雲卓打5 000塊錢到我的銀行卡上。本已平息的李桂珍再度爆發。

“我隨便你們給不給,你們不給,我就自己去偷。大不了被發現了,我就哭著說你們虐待我,打我,不給我飯吃,反正丟臉的是你們。所以,給不給隨你們。”

說完,我沒有再看他們的表情,將房門反鎖。

現在的我,早已不是當年會因為擔心遲到而被逼認錯的膽怯女孩。

現在的我,已經學會如何保護自己。

現在的我,已經學會如何傷害別人。

傷害別人,才能保護自己。

我很強。

隻是,我也渴望一個人對我的愛,那個讓我變得堅強的人。

不久後的我明白,一旦失去這份對愛的信念,看似堅強的我,究竟有多麽脆弱。

所以,我必須永遠站在葉文澤身邊。因為他是王子,而能站在王子身邊的人,一定是公主。

所以,如果他成為學生會主席,那我就必須成為副主席,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同進同出。學生會是擺設又怎樣?如果有葉文澤和我,擺設也會變得光彩奪目。

“老師,我想競選學生會副主席。”午休時,我沒有纏著葉文澤,而是笑著走進老師辦公室。

“咦,莉莎,你不是一直都對學生活動不感興趣的嗎?”

“現在感興趣了啊。葉文澤他要當學生會主席,有我在一起幫忙的話,相信一定可以把學生活動搞得很有趣呢!”

“這個……”老師麵露難色。

接下來,身邊的學生笑嗬嗬說著的話,讓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葉文澤沒跟你說過嗎?副主席已經有人選了。”

“他就是因為對副主席有興趣才來競選主席的。”

真的,我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她叫夏尹瑤,原本是二中的學生。她初一時就當選學生會主席,她帶領下的四個學生社團都被評為全國優秀社團。她組織二中學生參與的團體比賽都獲得了全國獎項。她……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腦中滿是老師對即將到任學生會副會長的讚許。他說,她因為搬家所以轉來我們學校就讀,正逢學生會換屆選舉。她覺得當學生會主席太累,提出就任副主席。她明天就會正式轉來我們學校就讀。

她很優秀,可我並不關心她的優秀。我隻關心一件事。

葉文澤在意她。

我第一次獨自回家,而不是和葉文澤一起。

看不清前路,我隻是茫然前行。為什麽,你會在意那個女生?你從來不告訴我你的事,從來不送我回家,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原來是因為有她。

為什麽不是我?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關心我,我不喜歡任何人,我不關心任何人,隻有你。

可是,難道你也要離我而去了?

淚水朦朧視線的同時,一陣尖銳的刹車聲響起。

“媽的!腦子有毛病啊!走到馬路中間不動!”

“快走開啊!”

“讓開!”

咒罵聲和汽車鳴笛聲漸起,我卻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隻是這種熟悉的心酸和迷茫讓我恍然意識到,自己又呆呆杵在十字路口正中了。

那一年,就是在這裏,他將我扶起。

那一年,就是在這裏,他成為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可是現在,葉文澤,你在哪裏?

你在哪裏?

“哇……”5年以後,我再一次伏在道路中央放聲大哭。

“咦?莉莎?你在這裏做什麽?很危險啊!”我的手被一股輕柔的力量攬起。

尹瑤?你在趴在這裏做什麽?很危險啊!

什麽尹瑤?你認錯人了!

尹瑤,第一次見麵時他把我錯認成了尹瑤。記憶傾瀉,和現實的影像交疊翻轉,在我腦中嗡嗡鳴響。我頭痛欲裂。尹瑤……尹瑤……夏尹瑤……學生會副主席,夏尹瑤?

“莉莎……莉莎?!果然是莉莎!”身後傳來拉起我的人興奮的聲音,“莉莎,我是尹瑤,夏尹瑤!文澤他經常跟我說起你呢。”

夏尹瑤?我宛如被雷擊般轉身。

“莉莎,你好。我是夏尹瑤。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就這樣,我第一次遇見了夏尹瑤。

和葉文澤一樣的笑容。純美的,天使般的笑容。

這笑容是無與倫比的完美存在。和我的一身汙濁相比,她和葉文澤,都像是誤入凡間的聖靈。在這樣純美生命的照耀下,屬於黑暗的我注定無處生存。

突如其來的挫敗和失落感讓我覺得世上無處容身。自己仿佛完全被世界隔絕。

於是我站在夏尹瑤麵前,就在十字路口中央哭了很久很久。

夏尹瑤沒有說任何話,在刹車、鳴笛和咒罵聲中,高貴地、靜靜地陪著我。然後,為我輕輕拭去眼淚。直到我平靜下來,她才拉著我的手,一同離開已亂作一團的十字路口。

她帶著我,走到了葉文澤的樓下,撥了他的電話。

“文澤,是我。我在你樓下,你下來一下吧。莉莎在我旁邊……她可能有些不高興的事,剛才哭了好久。”

腳步聲很快靠近。我看到葉文澤快步走出家門。

“莉莎,你怎麽了?”

“沒有。”我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我不想在他們兩人麵前,再度失控。

“放學後我一直沒找到你,就自己先回來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隻是有些事情不順心。你不用擔心我。”

我明白,你的關心其實隻是因為夏尹瑤的電話。你從不問我住在哪裏,你從不問我喜歡什麽。你不曾告訴我你的想法,卻告訴夏尹瑤我的存在。你喜歡她,卻對我太溫柔,溫柔到讓我無法逃出。

我對你而言,又是什麽呢?

“我真的沒事。我回去了。”我轉身。

既然你注定不喜歡我,我還是應該離開。

“莉莎,等等。”夏尹瑤拉住了我。

“文澤,現在時間很晚了,莉莎一個人走不安全,你送她回去吧!”

“不,不用,我家很近。”

我快速掙脫,逃跑到黑暗之中。我的謊言,我的近鄰的謊言,我不想被揭穿。即便葉文澤對我沒有感情,我卻還是不想讓他知道我一直以來的欺騙。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真麵目。

於是我頭也不回地,將他們兩人拋開。

他們屬於陽光,而我注定歸於黑暗。

幽暗小徑的深處,我的眼淚終於又流了下來。一直以來支撐我的那份情感,原來隻是自己的幻覺。

是我的少女情懷編織出的幻象。

“莉莎?你……”

暗夜中傳出夏尹瑤的聲音。

“對不起,我隻是不放心你一個人,所以跟了過來……莉莎,你……”

她遲疑地走近,猶豫著她視線聚焦的方向。最終,她還是以一種帶有憂鬱的眼神,望向我。

她知道了。我編織的屬於我和葉文澤的謊言,被她發現了。

“夏尹瑤……我,我知道葉文澤喜歡你。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他我騙了他?”我近乎哀求地說。即便他不喜歡我,我仍然不想斷了兩人之間的牽絆,這是我最後的依靠。

“莉莎……你,喜歡文澤吧?”

我的臉頰上再度布上淚水。是的,我喜歡他,所以,請你能夠保守秘密。你可以讓我幫你做任何事,隻要你能幫助我,守住和他之間的羈絆。

可她沒有拒絕我,也沒有提任何條件,卻將我柔柔地攬入懷中。

“我能明白你……因為我也,喜歡他。所以,我能明白你。”

“我會守著你的秘密。”

“永遠。”

夜風卷走枝頭搖搖欲墜的枯葉,簌簌作響。

我也在不停流淚的同時,明白了我和她的距離,那是一種無法逾越的、境界上的差距。

我和她之間,葉文澤隻可能和她在一起。她比我優秀太多,純美太多。隻有她,隻有真正的公主,才能站在王子身側。這是我在被她擁住的一刹那,明白的事實。

她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人吧。

會被所有人寵愛,會成為最出色的戀人吧。

雖然對我來說不可能了。

對我來說,已經不可能了。

所以,我的戀人的戀人啊!

請你一定要幸福。

和夏尹瑤分開以後,我撥通了葉文澤的電話。

“莉莎?”

“嗯。是我。”

“到家了?”

“是。夏尹瑤送我的。”

“她……對不起,莉莎,應該我送你回去的。”

“嗬嗬,你是擔心你心愛的尹瑤因為送我累到吧!或者你擔心我說你壞話,壞了你在心上人心中的形象?”

“莉莎……”

“葉文澤……夏尹瑤是個好人。你要好好對她。”

“嗯……我會的……”

“我說,文澤……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有一天夏尹瑤不在你身邊了,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

“嗬嗬,沒關係啦……你就當騙我也好吧……”

“可以。”

我曾以為,夏尹瑤的出現是我人生中的最大悲劇,可後來的日子中,她卻和葉文澤一起,不斷帶給我快樂和溫暖。我沒有辦法想象,是怎樣的過往才可以造就夏尹瑤這樣完美的存在。她可以對待同樣喜歡著葉文澤的我,如同對待自己的親人。

如果我是她,我絕對做不到。

我們三個一起,把應該是個擺設的學生會,變成了像偶像劇中日本的學生會那樣,令人人稱讚的團體。我們一起策劃活動,一起組織比賽,一起建立社團;我們一起玩鬧,一起狂歡,一起成為全市最耀眼的夢幻三人組合。

直到我們中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

“莉莎,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那一天,夏尹瑤突然出現在我家。她顯得疲憊而憂鬱,這是我從沒見到她露出過的表情。不隻是她,葉文澤也是。這個暑假,他們兩人都變得沉寂,像在回避彼此。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定發生了什麽。

“尹瑤,說吧,我一定幫你。”

“幫忙我打電話給葉文澤,我打他電話他怎麽也不接。請讓他晚上一定要來。”

“來參加我媽媽和他爸爸的婚禮。”

葉文澤也沒有接我的電話。於是我和夏尹瑤一起,發給了他無數的短信。夏尹瑤告訴我,葉文澤不喜歡她的母親,因為她拆散了他的家庭,讓他的生活變得支離破碎。所以從他的父親和她的母親關係漸漸明朗起,葉文澤疏遠了她。

一直到暮色降下,葉文澤也沒有任何回音。夏尹瑤隻得自己先去婚禮會場。

“我陪你一起吧。”我說。也許葉文澤會一轉念,接起我的電話也說不定。

“嗯。”她點頭,起身。眉目中無限哀愁。

這樣的表情,不該出現在她的臉上。

夜色降臨,伴著細細雨絲。我和她走到了那個十字路口。那個葉文澤拉起我、夏尹瑤拉起我的、哭泣的十字路口。

我們行到馬路中間時,我的手機響起。

“是葉文澤!”我快速將手機遞給夏尹瑤。

麵前的綠燈開始閃爍,而我們卻絲毫不注意。

“喂,喂喂,文澤。我是尹瑤,我……”她急切地接起電話,同時,向前邁步。

我看見她的身側,一輛卡車正飛馳而來,我伸出手,想把她拉回。

如果有一天,夏尹瑤不在你身邊了,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可以。

恍然失神的同時,刹車聲尖銳地劃破天際。我浮在半空的手,飛濺上了如同薔薇盛放般的,殷紅鮮血。

醫院的病床前,他握著她的手。宛如王子,正要喚醒沉睡中的公主。她沒有死,從她身上看得到呼吸的起伏。可她永遠沉睡了。

“植物人。”

從醫生嘴裏聽到這個判定的瞬間,他穿著結婚禮服趕來的父母失聲痛哭。他隻是靜靜地走進病房,握起她蒼白的手。我看見他終於也哭了,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而她,真的再沒有知覺。

那一刹那,我明白,我在十字街頭被惡魔**的瞬間,便是我和葉文澤緣分的終結。

他們都不信我,你信不信?

我信。

反正我很討厭。

不會啊,你很可愛。

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可以。

在雨中,支離破碎的回憶伴著我一同,來到了那個十字路口。

不同的隻是,我已不再流淚。

因為我的世界早已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