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六朵花名為山茶花,英勇

“男朋友”還是“一天的男朋友”,陸謙人沒聽清,他迷失在蘇如是柔媚至極的笑容裏,什麽時候跟對方上的車都有些記不清了。等到回過神,他突然發現四周早已不是燈火輝煌的市區夜景,似乎來到了偏遠的郊區,幽靜而安然。

車子緩緩向上行駛了好一段路才停下來。

陸謙人見蘇如是望向他,雙眸像是黑暗中熠熠發光的寶石,他突然口幹舌燥起來,有些擔憂又有些期待。

“現在是6月14日晚上11點24分,到6月15日晚上11點24分,這期間,你陸謙人都是我蘇如是的男朋友。”

蘇如是宣布完陸謙人的歸屬權,陸謙人想起對方上次在T大跟他說“隻有半天時間”的借口,突然意識到“一天”的時間,也可以用二十四個小時來計算。

似乎猜到陸謙人在想什麽,蘇如是笑道:“這樣才有理由給你打電話呀。”

“那你現在不是叫我來看星星的吧?”看著蘇如是有些調皮的模樣,陸謙人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我隻是想跟你獨處而已。”蘇如是邊說邊打開車頂的窗戶,把座椅往後調低,果真看起星星來,“至少要保證沒人叫你‘謙哥’。”

“你真在意這個?”

“當然啦,我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在追你,你倒好,跟別的小女生有說有笑,你這是存心讓他們看我笑話啊。你是不知道,別人跟我說‘蘇如是,你男朋友被一個小丫頭搶走了’的時候,有多嘲諷。”

“別人?你是跟朋友一起去玩的嗎?”

“那家店是我認識的人開的,我們一行人去給他捧場,沒想到碰到了你。”

大概是蘇如是略帶哀怨的語氣讓陸謙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說自己跟那個女生沒什麽,今天去KTV也有蘇如是的原因,然而一想到這個跟蘇如是有關係的原因,陸謙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到嘴邊的道歉也變成了“你有你的私人空間,我也有我的”。

聽著陸謙人突變的語氣,蘇如是沒有感到詫異或者難過,她伸手把陸謙人的座椅也放了下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迅速靠到他身邊。

“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陸謙人還在想要不要推開蘇如是,就聽到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的她說道。

像是被水潑到的熱鐵,發出“嘶”的一聲,高溫驟降,煙霧升騰,然後再也燙不了手。

蘇如是的話在陸謙人耳邊回**,他臉上的驚訝毫不掩飾,憤怒、挫敗、羞恥……全在這一刻煙消雲散,緊接著,它們轉化為更濃烈的愧疚,然後又不知跟哪種感情摻雜在了一起,到後來,就連愧疚都變了味,似是心疼,似是憐愛。

“我從不紀念這個日子,因為我親眼看見她倒在血泊裏的場景,這對我來說隻是噩夢。”蘇如是伸手輕撫陸謙人的眉眼,繼續說道,“我曾經跟你說過,你和她說過一樣的話,而我那天晚上之所以回去找你,也是因為你三番四次地出現在我的夢裏。”

“什麽夢?”陸謙人看著蘇如是,下意識地問道。

“噩夢。你在我的夢裏,像她一樣倒在鮮紅的血液中,穿著我當時在餐廳見到你時的那套衣服,那些血明明都流到我腳邊了,你的身上卻還是幹幹淨淨的,我想不通那些血是從哪兒流出來的……怎麽會……怎麽會那麽多……”

“陸謙人。”蘇如是收回思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我就是這麽喜歡上你的,你信嗎?”

蘇如是的眼神像是虔誠的信徒,莊嚴到令人肅穆,陸謙人被這樣的眼神震撼到,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信,我信。”

聽到陸謙人的回答,蘇如是笑了。

這一笑,跟以往的都不同,像是終於放下心了,再也不需要任何手段,任何劇本,他們終於坦誠相待。

蘇如是的目光越過陸謙人的肩,投向璀璨的星空。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脫離了肉體,回到高考完回家那一天。這一次,等待她的不是滿是鮮血的畫麵,而是笑著歡迎她回家的母親……

次日,陸謙人是被蘇如是叫醒的,蘇如是指著遠處一縷橙紅的光芒,臉上是止不住的興奮。

“我好久沒看日出了。”調整好座椅,蘇如是笑道。

陸謙人看見她專注的模樣,也跟著欣賞起眼前的美景來。

山間霧多,薄霧似輕紗籠罩,山風一吹,便輕飄飄地散開,如仙人起舞,等到遠處拋物線般的橙紅逐漸變成一個小角時,薄霧也被鍍上一層明豔的桃紅,更加如夢似幻。

紅日冉冉,輕舒漫卷的雲朵五彩繽紛,燦若錦緞。

陸謙人看著蘇如是映襯在絢爛景色中的側臉,心突然變得異常柔軟,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陸謙人陶醉在這種奇妙的感覺裏,思緒飛轉,被突然望向他的蘇如是抓了個正著,而蘇如是也被陸謙人如水般溫柔的表情吸引了。

“謙人……”蘇如是夢囈般開口,眼中光芒閃爍。

陸謙人聽聞一笑,然後才說:“蘇如是,一天太短了。”

蘇如是聽後笑答:“那就無限延長好了。”

時過境遷,時間漸漸磨淡最初的記憶,當再回憶起過往的點滴,到底是遺憾,還是懷念,忘不掉的是那個人,還是當時的感覺,早已無法分辨。

多少次午夜夢回,蘇如是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幹渴的魚,蒙矓中,她想轉身去尋求熟悉的溫度,然而摸到的隻是一片冰冷,久而久之,她終於意識到,當初她放棄的男人,對自己有多重要。

後悔,恐怕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四年後再見,自咖啡店一別後,已過兩日,陸嬌嬌的母親如陸謙人所說,還是來到學校說明了情況,這件事情也就此過去。

蘇如是想,自己大概再也不會和陸謙人見麵了。

“姐,你到了嗎?”

今天是星期三,蘇文瑞說好的樂隊演出的日子,蘇如是從公寓趕來,一路上他已經打了無數個電話。

“到了,正停車呢,離九點還有十分鍾,急什麽。”

“我這不是怕你趕不上嘛。”

“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我答應你的事情什麽時候不算數過?”

“沒有,嘿嘿。那我在門口等你,你一來就能看見我了。”

蘇文瑞他們演出的小酒吧就在A大附近,蘇如是進去之前沒想過場麵會如此熱鬧,說是摩肩接踵都不誇張,怪不得蘇文瑞一路催促,就算他給蘇如是特意留了位子,再晚些怕是也進不來。

蘇文瑞把蘇如是帶到位子上,喬幼童坐在蘇如是旁邊,看見蘇如是,她還是有些緊張,小聲地叫了句“如是姐”,換來蘇文瑞一個大白眼,罵她裝斯文。兩人來來往往幾句,蘇文瑞終於敗下陣,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去準備上台。

酒吧的裝潢很別致,應該是新開張或是剛翻新,舞台效果好得像是小型演唱會會場,怪不得蘇文瑞他們會選這個地方。

“老板是女的嗎?”想起初次見麵時喬幼童說過的話,蘇如是扭頭看向喬幼童問道。

“不知道,我沒見過。”

“可是上次在校門外……”

“哎呀!那是白莫年亂說的啦!”蘇如是的話還沒說完,喬幼童立即反應過來並慌忙打斷。

“我看起來很可怕嗎?”蘇如是盯著喬幼童看了一會兒,突然笑道。

“不可怕……”

“莫年跟小瑞是多年好友,他什麽樣我很清楚,沒被他戲弄過的人屈指可數。”

“如是姐,你也被莫年戲弄過嗎?”

“沒有。”蘇如是笑著搖搖頭,把視線放到舞台上。

此時,舞台上的燈光已準備就緒,蘇文瑞正帶著樂隊走上台。蘇如是看見走在最末的白莫年,接著說道:“都是他被我戲弄,我可不會因為他年紀小就手下留情。”

聽完蘇如是的話,喬幼童眼睛瞪得老大,想著白莫年平常不可一世的模樣,腦海中又浮現出對方手握拳頭,眼角噙淚,不甘地看著蘇如是說“我還會再回來”的畫麵,心裏莫名地舒暢。

樂隊準備完畢,隨著觀眾高漲的熱情和歡呼聲,電吉他驟然響起,演唱會也終於開始。

蘇文瑞作為主唱兼吉他手,可謂出盡了風頭,加上他刻意耍帥,現場女生尖叫一片。

喬幼童在一旁既開心又煩躁,嘰裏咕嚕說了一堆,類似“耍什麽帥,當心破音……不行,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地方,我還是別咒他破音了,萬一被我說中了怎麽辦”。

蘇如是聽得好笑,倒沒有嫌她吵。

很快,一首歌結束,台上的幾人鞠躬道謝後便依次下台,除了白莫年。

白莫年走到電子琴旁,蘇如是起初還以為眾人留他一個整理樂器,卻見白莫年找了張凳子坐下,調好話筒的位置後,一句話也不說便開始彈奏。

白莫年今天穿著一件灰色的低領毛衣,鎖骨若隱若現,頭發也不知什麽時候染成了淺棕色,配上他那略帶妖氣的五官,在聚光燈的映照下,再次引起現場新一輪尖叫。

其實蘇如是剛認識白莫年的時候,對方的穿著打扮就是這種風格,隻不過後來某一天,蘇如是突然發現白莫年跟陸謙人越來越像,像到讓她失神,像到讓她差點兒把持不住。

音樂起,纏綿的曲調完全不像上一首那般激烈,聚光燈中的白莫年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即使閉著眼睛,他指下的旋律卻沒彈錯一個。

前奏過後,蘇如是聽見白莫年唱道:“不敢問卻一直想問,你心裏藏著什麽人……”

這個世上最複雜卻又最明了的關係,大概就是我愛你,你卻愛他吧。有多少人跟另一個見過或者沒見過的人暗暗爭鬥,那個人或活著或死去,分量或輕或重,最後的結局或喜或悲……種種可能,全是一道道未知題。然而更加可悲的是,我們明知道有多難,卻仍舍不得放棄,就像歌詞裏寫的那樣“我愛瘋了,瘋到連痛都不曉得”。

“祝我們的樂隊越來越棒!”從酒吧出來後,幾人來到燒烤攤,圍著一張大圓桌,四位男生手中端的是啤酒,兩位女生的是飲料,大家一齊歡呼道。

“白莫年,你唱歌不錯啊,當初你怎麽不當主唱啊?”坐下後,喬幼童看著白莫年問道。

白莫年聽聞,並沒有回答喬幼童,而是直接拉著蘇文瑞說:“文瑞,喬幼童說你唱歌沒我好,主唱位置應該交給我。”

“什麽!喬幼童,你給我再說一遍!”蘇文瑞一聽,立刻炸毛。

“白莫年!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剛坐下不到兩分鍾,三人又鬧起來,樂隊其他兩位成員和蘇如是全當免費看了場戲。

“如是姐,你管管白莫年!”喬幼童被逼急了,開始向蘇如是求救。

蘇如是才懶得理他們,起身說道:“我去那邊的便利店買些零食。”

“我也去!”見蘇如是起身,白莫年在蘇文瑞和喬幼童之間又火上澆油了一把,才逃離現場似的說道。

快到十二月中旬了,A市仍舊沒下雪,與一片雪白的北方相比,在這裏還能看見綠色的植被。

蘇如是站在便利店門口,不知從哪兒來的風吹散了她披在身後的長發,她伸手去抓,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發圈想把頭發綁起來。

“歡迎光臨。”

蘇如是還在艱難地綁著頭發,就聽到身後傳來掛在便利店門口的玩偶的聲音,她側身去看是不是白莫年選好東西出來了,目光掃到一截灰色的毛衣衣擺。

寒風瑟瑟的街頭,站在便利店門口的兩人穿著都不算厚,尤其是白莫年,從酒吧出來後,他雖然加了件外套,但脖子到鎖骨的位置還是**在外,隻是他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手上提著鼓鼓的塑料袋。

兩人相望,蘇如是沒什麽表情,白莫年也沒打算開口說些什麽,時間有片刻凝滯,直到另一個聲音出現。

“麻煩讓一讓。”

聽到這個聲音,蘇如是的瞳孔不斷縮小,身上的熱量也好似被瞬間抽走,讓她冷到頭皮發麻。

“蘇小姐?真巧。”看清擋住便利店門口的人是誰後,陸謙人彬彬有禮地說。

“你還在A市?”

“有些瑣事要處理。”麵對蘇如是的吃驚和疑惑,陸謙人倒有些不願多說的樣子。

“我……”蘇如是眼角的餘光掃到站在一旁的白莫年,頓了頓,說道,“我是來看小瑞他們樂隊演出的,這是小瑞的朋友。”

陸謙人點點頭,沒有接話的意思。

蘇如是心中更加慌亂。

與此同時,白莫年手中的塑料袋突然斷了,裏麵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陸謙人見狀,主動幫忙撿拾。

“你什麽時候回去?”三人蹲在地上一起撿東西,蘇如是望向陸謙人,再度開口。

“這個不確定,看具體情況。”

“你們醫院可以請這麽久的假嗎?”

“一個星期還是可以的。”

“陸……謙人。”

蘇如是叫陸謙人的名字時,中間有短短的間隔,像是在叫“陸謙人”,又像是先叫“陸”,然後改口為“謙人”。

陸謙人聽聞,目光一閃,隨即恢複平靜,望向她。

蘇如是接著說:“你跟陳翰他們還有聯係嗎?”

“有,不過見麵的機會少,大家都沒什麽時間。”

“他沒跟你在一個地方嗎?”

“沒有,他就在A市。”

“是嗎?我還有他的電話號碼呢,要不趁著你在,大家約出來一起吃個飯吧,就當我為了感謝他當年‘鞍前馬後’地奔波。”

和舊情人提起“當年”,再不善交際的人都知道這不是個好話題,如今蘇如是這麽做,顯然有某種暗示。

陸謙人低頭思考,猶豫間,右手撿起了一個小盒子,他頓時打消了所有念頭。

“不用了,多謝蘇小姐費心。”陸謙人伸手把東西遞給蘇如是,然後起身,“我還要去買東西,先告辭。”

陸謙人離開,蘇如是站在原地,半晌,才往燒烤攤走去。

“如是姐。”白莫年跟在蘇如是身後,漫不經心地喊道。

“幹嗎?”蘇如是頭也不回地說。

“沒什麽。”

有些戀情,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白莫年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從沒整到過蘇如是,不是因為蘇如是手段更高明,也不是因為蘇如是對他毫不留情,而是因為她從來都不在乎他。對於不在乎的人,你無論做什麽都是徒勞的。

就像現在,哪怕蘇如是猜到他是故意弄斷塑料袋讓裏麵的東西撒出來,也不會多說一句。

回到燒烤攤,喬幼童和蘇文瑞的爭吵早已結束,看兩人的表情,應該又是喬幼童贏了。

看見白莫年抱在懷裏的大袋子,喬幼童立馬接過去,埋頭在裏麵翻找起來。

“莫年,你買了什麽好吃的啊,這麽一大袋……啊!”突然,喬幼童漲紅了臉大叫道。

“怎麽了?”蘇文瑞問。

“你,你自己看!”喬幼童指著塑料袋,把身子遠遠挪開。

蘇文瑞狐疑地瞅了喬幼童一眼,往塑料袋裏看去,等看清讓喬幼童麵紅耳赤的東西是什麽後,眼睛一彎,望向白莫年,說道:“莫年,看來你今晚有約啊。”

白莫年坐在椅子上喝酒,輕飄飄地看了蘇文瑞一眼,沒回答。

“什麽東西啊?”另一位樂隊成員問。

“沒什麽。”白莫年答道。

蘇文瑞識趣地閉上嘴,卻忍不住偷笑。

道別時,白莫年可憐兮兮地說“舍不得如是姐”,蘇文瑞照舊跟他抬杠。

等到送走喬幼童,隻剩下他們兩人時,白莫年突然說他失戀了。

“你跟我姐告白啦?”蘇文瑞嘴張得可以吞下一個雞蛋,看著白莫年的眼神充滿了敬佩。

“怎麽說呢……”白莫年雙手插在褲袋裏慢悠悠地說,“可以說告白了,也可以說沒告白。”

“好好說!”

“我沒直接說‘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吧’這種話,而是暗示性地表達了我的心意,不過被拒絕了。”在蘇文瑞的追問中,白莫年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嘖嘖,想不到你心機挺重啊!你是故意弄斷袋子的吧?”聽完後,蘇文瑞眯眼瞅著白莫年說道。

“這是人類的自動防禦係統。”

“行了吧,別一臉嚴肅地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不過看你這樣應該也不是很難過吧。哎,你還年輕,多的是大把女孩兒追。”拍拍好友的肩,蘇文瑞老成地勸道。

“你怎麽知道我不難過,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我這兒都千瘡百孔、血流成河了。”白莫年雙手捂在心髒的位置,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白莫年!你再給我擺這種表情,信不信我揍你!”

“嘁,一點兒都沒有如是姐溫柔。”聽了蘇文瑞的話,白莫年臉上林黛玉似的表情不到一秒就收了回去。

“哼,我信你的話才有鬼呢,十句有九句半是捉弄人的。”蘇文瑞見狀,一臉明智地笑道。

像是《狼來了》的故事,聽過的人很多,卻沒有幾個放在心上。

白莫年在心裏苦笑,那點苦都要漫到喉嚨口了,眼睛卻彎成了兩輪新月,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燦爛。

他覺得自己真是活該,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事,他做不出來。他不想讓蘇如是覺得他是弱不禁風的小男生,就算是放手,至少也得灑脫一些。所以他又覺得自己可悲,因為直到結束,他也沒法任性一回,還在意著對方的看法。

“對了,零食讓喬幼童帶回去了,那東西你拿出來沒?”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蘇文瑞問道。

“不是你拿的嗎?”

校道上,蘇文瑞和白莫年對視不語。

半晌,兩人默契地轉移話題,然後離開。

“對了,你買那東西幹嗎?”

“我看成口香糖了。”

愛得有多深,傷得有多重,除了自己,別人永遠不會知道。就像白莫年對蘇如是,蘇如是對陸謙人。你明明清楚不可能有人代替對方的位置,卻還是會聽取身邊人的勸告,然後自我安慰“會有更合適的人出現”。

“蘇氏”召開了一場會議,主題是把酒店擴展至北方,選中的城市裏就有S市,各大股東表決的時候,C市和S市票數相等。

“雖然C市相比S市更為發達,但是S市周圍的因素不容小覷。”在眾人爭執時,蘇如是拿著一份文件,站起來說道,“在物質生活水平逐漸提升的今天,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追求‘返璞’,S市周邊的小鎮我去過一處,跟國內幾個古城類的旅遊景點不相上下。盡管這些小鎮還沒開發,但是去的人也不少,而且據我所知,已經有人在打這方麵的主意了。不出兩年,S市的發展必定超過C市,所以我還是建議各位股東著重考慮S市。”蘇如是邊說邊把早已準備好的文件發到各位股東麵前。

蘇嘉平坐在主位,全程旁觀。

酒店規模有意擴展至北方的事,蘇嘉平前天才告訴蘇如是,當時蘇如是微微一怔後,隻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今天再見,他才知道女兒竟然準備得這麽周全,也不曉得蘇如是是對酒店擴展的事上心,還是對S市上心。

“如是啊,你這也準備得太充分了吧,旅遊點的開發商都找出來了,要是‘蘇氏’也搞旅遊這塊,說不定別人這次就開發不成嘍。”一位原本就讚同選S市的股東看完手中的資料後笑道。

“郭伯伯謬讚了。如是占著這個執行董事的位置,為公司出力是應該的,相比各位伯伯,如是做的可謂微不足道。”

“哈哈!了不得啊,蘇董,如是很有你的風範嘛!要不是我沒有兒子,早就上門搶人了!可惜小瑞又太小,我們家阿媛也沒希望。”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做長輩的急不來。小瑞也不喜歡經商,整天搞什麽樂隊,要不是有如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看趁著現在還來得及,不如你再生一個?”

幾句調節氣氛的笑話後,各大股東一致通過S市的提議,蘇如是被父親派去S市做前期工作。

等眾股東紛紛散去,郭伯伯才走到蘇如是身邊說道:“如是,去了S市那邊,你幫我多照顧照顧小媛。”

“我知道,郭伯伯。”

郭伯伯點點頭,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眉眼染上一些倦色。

“人都是自私的,郭伯伯也不能免俗,郭伯伯知道自己欠了小媛很多,說補償也不過是安慰的話,畢竟失去的東西是找不回來的,我隻是希望有生之年不要留下太多遺憾。”

“郭伯伯……”

“如是啊,我們這樣的家庭或許有別人羨慕的物質生活,但擔負的東西也多,不止是我,你父親也一樣。你別看他平常對你和小瑞不聞不問,那是他不懂表達,每次跟我們聊天時,他十句話有八句不離你們兩姐弟,他還說,想趁著自己身體沒垮,為你們兩姐弟打好基礎。郭伯伯偷偷告訴你,那個旅遊地的開發商,也是你父親托我透露給你的,看到你考慮的東西跟他想的一樣,他肯定很為你自豪。”郭伯伯說完,看了眼走到門口的蘇嘉平。

蘇如是頷首微笑不語,等郭伯伯離開後才抬頭望去。

歲月在蘇嘉平的身上似乎隻留下了如紅酒般香醇的魅力,獨獨不見滄桑。

蘇如是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她當初沒發現那件事,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隻不過現在想起來,明明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偏偏當時的自己脆弱得如同瓷娃娃,一碰就碎。久而久之,當初的心結,變成了現在的一堵心牆,蘇嘉平進不來,她出不去。

來到S市後,蘇如是入住酒店稍作整頓,抽空給蘇文瑞買了生日禮物——一把做工精美的吉他,寄回去。

蘇文瑞生日時她太忙,隻打了個電話祝賀,所以想著現在把禮物補上。寄禮物回去時,蘇如是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像極了蘇嘉平,隻不過她是親自去挑選禮品,而蘇嘉平是任由他們挑選。

蘇如是大學讀的是服裝係,她以前一直想自己設計衣服,關於公司的處理事宜,也是後來才學的,隻是她沒想到,對於經商她簡直是如魚得水。

也許是基因遺傳吧,無論是能力還是相貌,她都更偏向蘇嘉平,而蘇文瑞則更像母親。

對此,蘇如是很早就意識到了,她在欣喜的同時又感到害怕,怕自己基因裏會存有像蘇嘉平那般對待感情不忠的成分。

是的,不忠。

在母親去世一個月後,蘇如是無意間撞見蘇嘉平和一個女人在他那輛阿斯頓馬丁裏擁吻。

停了幾日的雪,在聖誕節當日又下了起來,蘇如是一行人忙到沒空上街去體驗節日的氣氛,直到三天後才得以休息。

洗過澡,站在落地窗前,蘇如是看著白雪皚皚的城市,跟她前一段時間來時一樣,心中感慨不已。

她現在跟陸謙人在同一座城市,然而他們兩個卻走在完全不相幹的軌道上。

突然,蘇如是像想起什麽似的,匆忙換了衣服後打車前往商城。

她差點兒忘了,今天是12月28號,陸謙人的生日。

“陸醫生,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你怎麽還在上班?”陸謙人剛巡完房回到辦公室,就有來串門的其他科醫生笑道。

“生日每年都過,沒什麽好慶祝的。”

“一個人過當然沒意思,你可以叫上趙醫生嘛。”

對於同事的調侃,陸謙人隻笑不語。

陸謙人說這番話並非矯情,小時候家裏窮,生日也就一碗麵加個雞蛋,而且上初中以後,他就沒再過過生日了,所以他對此根本不在意,直到遇見蘇如是。

她給了他一個盛大的生日,盛大到每年的這一天他都記憶猶新,所以現在更加不想慶祝。

不想慶祝她的離開。

“嘀嘀——嘀嘀——”

陸謙人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陸謙人的辦公室在二樓,蘇如是站在樓下,透過敞開的窗戶,她遠遠看見陸謙人掏出手機,接著,陸謙人把手機重新放回了口袋。

而蘇如是也聽見熟悉的女聲從手機裏傳出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北方的風刮得人臉上生疼,蘇如是站在風中渾然不覺,直到手裏的包險些掉落,才離開醫院。

相隔一天,日子又忙碌起來。元旦節的時候,蘇如是做東犒勞了大家一頓,接著又投入到工作中。

等到手上所有事情都完成,大家自由活動了一天,蘇如是才把其他人送上去往A市的飛機,而她自己則留下來,去了青寧鎮。

到了郭碧媛那兒,已是晚上八點多。

客棧開了一段時間,已有客人入住,蘇如是進屋時,正好碰見三個男生準備出去。

郭碧媛站在一塊藍色門簾後,露出半個身子對男生們冷眼交代:“你們要是出去,得在十一點之前回來,大冬天的,我可不想半夜起來給你們開門。”

郭碧媛的話剛說完,眼珠子一轉瞟到站在門口的蘇如是,她立即換上與剛才截然不同的嬌羞模樣,說道:“你怎麽才到呀。”

郭碧媛係著圍裙,穿著厚實的毛衣和呢子長裙,長發鬆鬆地綁在腦後。

蘇如是見此樂道:“你轉性啦?”

“你才轉性了呢,一見麵就沒好話。”

在兩人閑扯的時候,男生們已經離開。

蘇如是一邊向郭碧媛走去,一邊笑道:“像你這麽有個性的老板,竟然還有客人,真是稀奇。”

“愛來不來,我又不差錢。”郭碧媛眉毛一挑,毫不在乎地說,“我給你煲了湯,涼了一會兒,溫度剛好,快來喝。我聽說你前幾天為公司的事忙得昏天暗地、不見天日。”

“什麽叫不見天日,亂用成語。”

門簾後是個小廚房,有一個大大的灶台和兩口大鐵鍋以及其他廚房用具,隻不過看起來,這些東西幹淨得簡直跟新的一樣。

“沒用過?”蘇如是指了指灶台問道。

“沒,那麽大的鍋,多用幾次我還不得長肌肉啊?再說了,這裏也沒抽油煙機,萬一搞得到處是油煙怎麽辦?我閑來無事煲個湯還行。”

“那你在哪兒吃飯?不會天天吃你之前帶我吃的那些東西吧?”

“在隔壁吃的。他們一家三口,女人腿腳不好,做不了農活兒,一家全靠男人的收入,我看著可憐,就讓他老婆幫我做飯,我可不想被油煙熏得滿臉油膩膩的。”

蘇如是聽聞點點頭,喝了口湯說道:“你還真是喜歡給自己找麻煩,要不回A市吧?”

郭碧媛不喜歡油煙味,做菜一般,不過煲湯的手藝倒是不錯,蘇如是滿意地咂咂嘴。

蘇如是說完,半天沒聽見郭碧媛回應,抬頭一看,見郭碧媛愣愣地看著自己。

“怎麽了?”蘇如是問。

“如是,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沒用?”

“你怎麽了?”

“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好,做生意也沒天分,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用。”

見郭碧媛不像開玩笑,蘇如是放下碗正色道:“不管因為什麽,你這種想要變得更好的念頭,都值得我說聲恭喜。不過我並不覺得你沒用,你隻是還沒想清楚。我來的時候郭伯伯跟我說了很多,他說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盡力不留遺憾,你就是他的遺憾。如果你也不想自己留有遺憾,那就趁早吧,畢竟時間不等人。”

聽完蘇如是的話,郭碧媛久久沒有回答,等到一碗湯見底,才恢複平常那副嬌笑連連的模樣。

帶蘇如是去她上次住的那間房時,郭碧媛告訴蘇如是,她不在的時候,房間都定時打掃了。

放下行李,蘇如是推開雕花木窗。

大概是由於前幾天氣溫驟降而下的那場雪,那株黃角蘭上本來就為數不多的花朵更加稀少。

“聖誕節後第三天,我們恰好休息了半天。”站在窗前,蘇如是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郭碧媛起先還沒反應過來,等到想通什麽後,眼睛一瞪,說:“你去找他啦?”

“嗯。”

“然後呢?”

“他沒接我電話。”

蘇如是的話讓郭碧媛一愣,隨即她吊起嗓子說道:“什麽?他沒接你電話?哎喲!這個陸謙人了不得啊!膽子大了啊!他知道他當初的實習名額是誰幫他聯係的嗎?要不是因為那個名額,他能有現在嗎?這個社會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他真把自己當寶貝了啊!”

說起實習名額的事,當時的陸謙人雖然很有才,但論為人處世或者身份背景,都遠遠不如被推薦的幾人。

當然,能獲得學校推薦名額的人也不會有多差。隻是這是個現實的社會,“綜合性”考量是普遍現象。

後來,在蘇如是的插手下,再加上陸謙人本身的成績,他理所當然地獲得了一個名額,不過由於沒到實習期,蘇如是並不知道陸謙人去實習的醫院的名字,後來分手了,也沒再去過問,所以四年後再相遇,蘇如是才會覺得格外巧。

“我欠他的。”蘇如是不似郭碧媛那麽激動,淡淡地說道,“我以前不相信這個世上有報應,現在相信了,當初我怎麽對他,現在他就怎麽還給我,果然很公平。”

聽了蘇如是的話,郭碧媛撇撇嘴,沒再說什麽。

蘇如是跟陸謙人分手的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蘇如是的狠心,陸謙人的癡心,她看著都揪心,現在聽蘇如是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報應。

郭碧媛離開後,蘇如是去洗了個澡,出來時不小心滑了一下,崴到了腳。崴到的地方有些痛,不過蘇如是看了好一會兒,後來又動了動,覺得沒什麽大礙,便沒有管它。誰知第二天醒來時,整隻腳腫成了包子,連鞋也穿不了。

坐在去S市的車上,蘇如是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或者說這報應來得太猛烈了。

“怎麽到這兒來了?”下車後,蘇如是一看到“S大醫科院”幾個字,便轉頭問扶著自己的郭碧媛。

“解鈴還須係鈴人,你這是被姓陸的詛咒了,中了報應,不找他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