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九多花名為黑玫瑰,惡魔

趁著陸謙人放假,蘇如是和陸謙人開著車,一同去購置了年貨。滿滿一車東西,基本上都是蘇如是買的,陸謙人原本打算結賬,卻被蘇如是拒絕了,說這是她的一片心意,旁人不能插手,陸謙人聽後隻好作罷。

“陸醫生?”蘇如是剛結完賬又不知溜去哪裏了,陸謙人正把東西搬上車,就聽見一個聲音試探性地叫道。

陸謙人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穿著幹練、長發飄飄的女人。

“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認錯了呢!”女人看清陸謙人後,笑道,“這是你的車?”

“嗯。”陸謙人點點頭,態度不冷不熱,跟上次在醫院一樣。

“這車可不便宜啊?剛買的?”

“前幾天才買的。”

“哦——”女人拖長尾音,眼睛從四個圈的標誌轉到打開的後備廂,接著問道,“你這是在買年貨?東西也太多了吧?”

“這不是我買的……”

“我還怕東西不夠呢,村裏人多,大家來串門的時候,總不能讓別人幹坐著吧。”搶在陸謙人回答之前,另一個女聲插了進來,“你好,我叫蘇如是,陸謙人的女朋友。”

眼前的女人,從頭頂到鞋跟都閃閃發光,談吐得當,落落大方,向夢潔在聽見對方自報姓名後,瞳孔一縮,然後才點頭說道:“你好,我叫向夢潔。”

“之前場合不當,沒跟向小姐好好打招呼,還望向小姐體諒,不如等有空的時候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蘇小姐言重了,我和陸醫生隻是恰巧碰到。”

“真巧,我也是陪朋友去醫院,才和謙人重逢。”

誰和誰相遇,這樣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兩人同時出發,然後在某處碰頭,讓人覺得很有緣分。

向夢潔這話一說,蘇如是心裏就不舒服了,隨即說出自己當初遇到陸謙人的情景,話裏有話地暗諷了一番。

而向夢潔也立馬會意,但沒戳破,笑著說朋友在等她,便離開了。

陸謙人和蘇如是的事,向夢潔是聽說過的,但沒接觸之前,她以為蘇如是是那種跋扈任性的大小姐,雖然說她家境比不上對方,但個人能力方麵倒是有著絕對的自信,所以今天一見,她愣了,不過也釋懷了。

果然,能讓陸謙人這樣的男人念念不忘的,怎麽會是一般的女人?

“笑什麽?”等向夢潔走遠,蘇如是回頭看見陸謙人正掩嘴偷笑,便惱羞成怒地說。

“我這哪兒是笑,我這是開心!”陸謙人抱住蘇如是,不打算逗她。

蘇如是聽後,努努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反手抱住陸謙人。

回家的路上,蘇如是激昂的情緒突然冷卻下來。

“怎麽了?”陸謙人邊開車邊問。

猶豫半晌,蘇如是開口說道:“你說你媽會不會……不喜歡我啊?”

“你是說因為陸嬌嬌那件事?”陸謙人馬上反應過來。

“嗯,我當時……態度不是很好。”

“那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知道她是我媽,還會那麽做嗎?”

“會!”蘇如是點頭,“我弟可就一個人,事情都沒搞清楚,他們怎麽能那樣咄咄逼人……”

“那就行了,大家隻是立場不同,你並沒有做錯什麽,隻不過在傳統觀念裏,人們普遍認為女性是弱勢群體,所以才會覺得是你弟弟欺負了人家。”頓了頓,陸謙人接著說,“我當初不就是對你太心軟,才讓你得寸進尺嗎?”

“那是你喜歡我,別不承認了……”蘇如是嘟囔道,心中的憂慮卻因此而打消。

S市短暫的相聚後,蘇如是便回了A市。最近她有空就往S市跑,雖說郭碧媛也在那兒,但她知道,蘇嘉平絕對清楚她真正的動機。如今,一家人雖然在同一張桌上吃飯,蘇嘉平也沒表露出什麽,但蘇如是就是有種不安的感覺,她怕蘇嘉平這次直接去找陸謙人。左思右想,她決定等過完年後,主動找父親談談。誰知,蘇嘉平這次還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除夕夜,蘇家別墅難得地熱鬧了起來,部分留在別墅沒走的用人甚至把家人也叫了過來——這件事是經過蘇嘉平允許的。人一多,日常的冷清便被衝散了不少,大家放過煙花後,蘇文瑞便代替下午吃過飯就出門的蘇嘉平給大家發紅包,蘇如是則溜去一邊給陸謙人打電話。

“哎,小心。”電話剛接通,蘇如是就聽見陸謙人低呼一聲。

“你那邊聽起來挺熱鬧啊?”蘇如是笑意盈盈地開口。

“人多,小孩子鬧騰。”陸謙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奈,“你等等,我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

“嗯。”蘇如是應道。在等待的片刻裏,她聽見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吵鬧聲、鞭炮聲,還有大人們擔憂的責備聲。

“我感覺自己都能聞到你那邊的爆竹味。”等陸謙人說了一聲“好了”,蘇如是才開口。

“你們家不放嗎?”

“放,不過環保的煙花幾乎聞不出什麽味道。”

“怎麽,你還有這種怪癖,喜歡聞硝煙味?”

“你才喜歡呢……對了,我送的那些東西,你媽還喜歡吧?”

說到這個,陸謙人原本以為蘇如是隻是買了些吃的、用的,便聽從了蘇如是的話,留在車上,不過等他拖回家,卸下車時才發現,裏麵竟然還有幾套衣服、鞋子之類的。

“怪不得你當時要我把東西放在車上,說懶得搬,東西又不會壞,條條是理,原來是藏了其他心思。”

“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嘛。”聽出陸謙人沒生氣,蘇如是撒嬌道。

“你放心,我叫我爸媽都收下了,也說了是你送的,他們叫我跟你說聲謝謝,他們挺喜歡的。隻是不知道我媽從哪兒聽人說,那個牌子的衣服得幾千塊錢,才穿了半天,就收回櫃子裏了。”說到幾千塊的時候,陸謙人語氣裏是藏不住的笑意。什麽幾千塊,明明上萬元!要是他告訴母親,還不曉得她怎麽心疼呢。

“收起來幹嗎,衣服不就是要穿的,買都買了,穿壞了總比放壞了好吧,你跟你爸媽說說。我可是追到他們家寶貝兒子了,要是不拿點兒誠意出來,怎麽叫他們放心,是吧?”

隔著電話,陸謙人光是聽蘇如是的聲音,就能想象她眯著眼睛,賊兮兮的模樣。

兩人一直聊到蘇如是的手機沒電。

戀戀不舍地掛斷電話後,陸謙人盯著微微發燙的手機,笑了笑才走回大廳。

以前上學時,他從沒試過和蘇如是打這麽久的電話,想不到現在工作了,倒重拾錯過的青春。

“謙哥!大姑說外麵那輛車是你的?”陸謙人剛進大廳,一個十七八歲的男生便朝他跑來,興奮地問。

男生叫陸良,他叫陸謙人母親一聲“大姑”,是依村裏的輩分來論,並不是真的有血緣關係。

“嗯。”陸謙人笑著點頭。

“哇!那車可不便宜!我仔細瞅了瞅,還是進口的!謙哥,你是不是發財啦?”陸良說著,又湊近了幾分,“我還聽說,你回來那天,帶了滿滿一車東西,光是給大姑和大姑父買新衣服就花了好幾千。”

“想好大學讀哪所學校了嗎?”聽了陸良的話,陸謙人反問道。

“謙哥!你怎麽也跟他們一樣啊!”陸良聽聞,臉一下拉了下來。

“你不是問我是不是發財了嗎?”

“對啊,那跟報考學校有什麽關係?你別告訴我考上好學校,找個好工作,這些就能到手了。”

陸謙人搖搖頭,一臉正經地說道:“這些都不是我買的,是我女朋友買的。”

陸良瞪大眼睛,張著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說道:“我還是考所好學校,努力工作吧!”

陸良說完,轉頭又找其他人玩去了,絲毫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或許自己真的變了,陸謙人想,不然像這樣的玩笑,他怎麽也不會輕輕鬆鬆說出口。正如孫醫生所說,有些事一旦放下,便也不那麽重要了。

再說蘇如是這頭,她剛掛電話,蘇文瑞便湊了上來陰陽怪氣地說:“喲,真甜蜜。”

“蘇文瑞,你皮癢是不是?”

“我都不編派他了,你還不準我發發牢騷啊,我可就你這麽一個姐姐,辛辛苦苦二十幾年……”

“哎!討打?”蘇文瑞的話還沒說完,蘇如是就瞪了他一眼。

辛辛苦苦二十幾年這種話可是長輩對晚輩說的。

蘇文瑞平常跟朋友調侃慣了,反應過來後,立馬笑嘻嘻地認錯。蘇如是白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轉頭去看電視。

次日,蘇如是是被手機輕微的嗡鳴聲吵醒的,說是吵,其實是她自己睡眠太淺。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她在別墅這邊總是睡不好。

她拿過手機點開一看,看到發件人是“謙人”,短信內容為:“等明年我們一起宰。”配圖為一頭小豬。

蘇如是見此,立馬樂了,睡意全無,飛快地回複。

“你也太殘忍了!”

“沒辦法,不犧牲它,怎麽給媳婦兒養身子。”

等到陸謙人的回複,蘇如是直接樂得笑出了聲,然後又跟陸謙人你來我往地聊了一會兒短信才起床。

大清早,蘇如是本來因為陸謙人的短信而神清氣爽,很有興致地換了新衣服,化了淡妝才下樓,但當她看到餐桌旁那張陌生的臉之後,表情立即冷了下來。

坐在餐桌旁的陌生男人,笑容得體,一件黑色高領羊毛衫,搭配深藍色西裝,再配上微卷的短發,像極了米蘭時裝周的模特兒。

“蘇小姐,早上好。”見蘇如是下樓,男人站起身,彎了彎腰,“我姓北,叫北城。”

蘇如是的目光從北城身上移到默默吃著早餐的蘇嘉平身上,又移了回去,才禮貌地點點頭,然後走到餐桌旁坐下。

“你也太沒禮貌了吧?”蘇如是剛坐下,蘇嘉平便垂著眼簾開口。

“一大早的,我沒嚇到已經是好事了。”

“哦?我可不知道你膽子這麽小。”

“瞧您這話說的,幸虧我打扮了一番,不然讓外人看到,那可失禮了。再說了——”蘇如是盛了碗粥,接著說道,“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砰!”

蘇如是的話剛說完,蘇嘉平便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冷冷地瞟了蘇如是一眼,轉頭對北城說:“我這個女兒,就是喜歡捉弄人。”

看了一會兒好戲,北城心知肚明,表麵上卻笑著說:“沒事,我以前也挺讓我爸媽操心的。”

憑良心講,北城確實長得不錯,看起來很陽光,笑起來又有一點兒壞壞的感覺,蘇如是一眼就能看出對方閱曆豐富,現在他出現在這裏,怕也是受了父母之命。

在蘇嘉平和北城以蘇如是為線索的談話中,蘇如是吃完了麵前的煎蛋和半碗粥,便放下了餐具。

“吃飽了?”跟北城聊得開心,蘇嘉平回頭看向蘇如是時,臉上的怒氣也消了些。

蘇如是擦了擦嘴,起身後輕飄飄地看了眼北城,然後望向蘇嘉平,說道:“吃不下了。”

蘇如是意有所指的話讓蘇嘉平臉色一僵,但蘇如是沒指名,他也不好點破。

“你準備去哪兒?”

“隨便逛逛。”

“正好,北城剛回國不久,你陪他走走。”

“行啊。”

蘇如是笑得嫵媚,看著北城問:“北先生不介意幫我男朋友試試衣服吧?”

蘇如是出口的話險些又讓蘇嘉平拍桌子,然而北城搶先應了聲“好”,又跟蘇嘉平道了別,才跟上先出門的蘇如是。

北城開車不快,有些兜風的意思。他看得出蘇如是不是真想買東西,畢竟大過年的,街上有幾家店開門?而蘇如是上車後也沒理過他,降下車窗看著外麵。

“嘀嘀。”短信提示音響起。

謙人:“抱三嬸家的孩子,小家夥才兩個月,尿了我一身。”

“撲哧。”蘇如是一下笑出聲來。

“都說小孩是最純潔的,他肯定是看透了你蔫兒壞的心!”

“我就對你壞,誰讓你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陸謙人以前不怎麽跟蘇如是發短信,現在發得頻繁了,蘇如是發覺他這個嚴謹古板的醫生其實還挺時髦的,網上的各種段子信手拈來。

“男朋友?”蘇如是拿著手機笑得正歡,北城突然開口。

“內人。”蘇如是開玩笑般說道,眉毛一挑,讓北城一愣。

“我還以為你討厭我。”

“本來是討厭,不過見你上車後挺安分的,就沒那麽討厭了。”

“哦?為什麽?”北城饒有興致地問。

“因為你對我沒興趣。”蘇如是回答。

北城一聽,低笑出聲,玩世不恭地稱讚道:“蘇小姐,好眼力。”

北城是那種典型的花花公子,加上皮囊又好,還會“裝模作樣”,要是在蘇如是“變壞”的那段時間,指不定她會跟北城有點兒發展。

“你是北辰集團那個北城?”蘇如是突然問。

北城“嗯”了一聲,蘇如是接著說:“怪不得,蘇嘉平挺會找女婿的嘛。對了,我聽說你幾年前就出國了。”

北城從後視鏡看了蘇如是一眼,說:“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出國嗎?”

蘇如是隨口問道:“為什麽?”

“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

“嗯。”

“哦……”頓了頓,蘇如是說道,“愛情,還真不是個自由的東西。”

車子一路行駛,蘇如是實在無聊,便打了個電話問蘇文瑞在哪兒——她出門時聽用人說,蘇文瑞一早就出門了。得知蘇文瑞和白莫年以及喬幼童三人在租來的地下室進行樂隊練習時,她便叫北城把車開了過去。

“這兒我以前租過。”到了地下室,屋裏的人還沒來得及跟蘇如是打招呼,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從蘇如是身後躥出來說道。

蘇如是聞聲看了北城一眼,意思是問他租來幹嗎。

北城走到沙發旁,自顧自地坐下,雙手攤開擱在椅背上,蹺著二郎腿說:“當然是開宴會啦,這沙發可是見證了我英勇的青春。”北城說話時,衝著喬幼童擠眉弄眼。

蘇文瑞立即上前擋住,望向蘇如是,問:“姐,這個流氓是誰啊?”

“小舅子,我都說得這麽文藝了,你還說我是流氓啊?”沒等蘇如是回答,北城就誇張地叫道。

“你的本質就是個流氓……等等!你叫誰小舅子呢!”話說到一半,蘇文瑞突然反應過來,瞪著坐在沙發上優哉遊哉的人。

北城笑而不語,樣子十分欠揍。

“姐,他說的是真的?”得不到北城的回答,蘇文瑞轉而問蘇如是。

蹬著細細的高跟鞋,蘇如是身姿搖曳,雙臂環胸回答:“這是他和蘇嘉平的事。”

蘇如是一句話表明了立場,北城聽後也隻是聳聳肩,態度十分不以為意。蘇文瑞見了更生氣,白莫年甚至提議說,要是蘇如是非得聯姻,他可以代勞,尤其強調了“聯姻”兩個字。至於喬幼童,她大概已經清楚在場人的身份了,隻是擔心北城的出現會影響到蘇如是和陸謙人的感情。

然而蘇如是並不擔心,人一旦確定自己想要的東西後,那種破釜沉舟的勁兒,絕對是可怕的。

北城跟著蘇如是閑逛了一天,最後還親自送她回了別墅。接下來的日子,他每天都準時出現在蘇家。不過蘇如是和蘇文瑞基本上都把他當成透明人,而他似乎也不在意,笑眯眯的,像是來看戲的。

大年初六這天,蘇如是照舊打扮好下樓,剛到拐角,用人便說:“如是小姐,北城少爺說今天有事不能來了,叫您玩得開心些。”

蘇如是點點頭,給郭碧媛發了條約見麵的短信,吃完早餐才出門。

從西郊往市裏去,新年的氣氛越加濃重,一排排路燈上掛滿了大紅燈籠和中國結,顯得十分喜慶,隻不過路邊的行人仍舊不多,但比起前幾天,總算有幾家店鋪開門了。

蘇如是到達茶館的時候,郭碧媛已經點了幾盤小糕點,正端著杯茶裝模作樣地品嚐。

“喲,總算想起我啦?”見蘇如是坐下,郭碧媛風情萬種地說。

“你要是想跟我搶未婚夫就盡管來,我雙手奉上。”

“啊?”郭碧媛險些被茶嗆到,“你怎麽不提前跟我說啊!”說罷,眼角的餘光看向立在蘇如是背後的屏風。

蘇如是順勢望去,看見陸謙人抱著一束白玫瑰從屏風後繞出來。

“你什麽時候來的?”蘇如是驚訝地問道。

“早上剛到,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你先給了我一個驚嚇。”陸謙人話說得一本正經,臉上的笑容卻不減,伸手把花遞給蘇如是。

蘇如是接過陸謙人手中的花,拉著他坐下時,瞪了郭碧媛一眼。

“哎,你可別瞪我,我頂多隻是從犯,他才是主謀。”

蘇如是給了郭碧媛一個“咱們待會兒再算賬”的眼神,回頭溫柔似水地問陸謙人:“吃早飯了嗎?”

“在飛機上吃過了。”陸謙人摸著蘇如是的臉說,思念之情傾瀉而出。

“飛機上的東西多難吃啊,回家我給你燉湯喝吧。”

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郭碧媛看著蘇如是和陸謙人旁若無人地噓寒問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幾千瓦的大燈泡。實在受不了了,她叫來服務員結賬,然後讓蘇如是帶著陸謙人有多遠走多遠。蘇如是本來就是故意膈應郭碧媛的,看到她不停搓著雙臂的模樣,笑得趴在了陸謙人身上。

三人往外走去,剛到茶館門口,蘇如是便看到了一張近來常見的臉。

“蘇小姐,真巧。”北城依舊是高領羊毛衫加西裝,腳上一雙係帶皮鞋,他笑著打招呼,“這位就是蘇小姐的男朋友吧?初次見麵,你好,我叫北城,是蘇伯父看中的女婿。”

陸謙人也笑,但比起北城更自然,不似北城像隻假麵狐狸似的。

“我叫陸謙人,如是的男朋友。”

“哦,陸先生,你是來看蘇小姐的?兩位感情還真好。嗯,相處的時光不易,是得好好珍惜。”

雖說北城跟蘇如是有相似的感情經曆,但他在得知蘇如是的情況後,並沒有放手成全的意思。當然,他也沒有阻撓過,這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種暗示性的話。

蘇如是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反駁道:“北先生,易不易,我說了才算。”

“蘇伯父的女婿,跟蘇小姐的男朋友,難易程度……”北城無聲地笑了笑,有種“後麵的意思不言而喻”的感覺。

蘇如是有意反駁,北城卻目光一轉,掃向站在蘇如是身側的郭碧媛,說道:“我今天約了朋友來這裏喝茶,如果你們有空,不如一起吧。我這位朋友也剛從國外回來,我們是在國外認識的,他是位心理醫生。”

“不用!”北城剛說完,郭碧媛便激動地回絕。蘇如是這才注意到好友臉色不佳。

“怎麽了?”蘇如是小聲問道。

“沒事,有點兒貧血。”冷靜下來,郭碧媛回答。

蘇如是雖然有疑問,但不想在北城麵前糾纏,正準備順著郭碧媛的話離開後再說,抬起頭,卻再度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對蘇如是來說,她十八歲以前的日子都是一樣的,十八歲以後便分成了兩段。陸謙人出現在她“好”的那段時光,帶她走到太陽底下;另一個人,則出現在她“壞”的那段時光,給了她一絲溫暖。

“好久不見。”男人的膚色比幾年前深了些,盡管年近三十,看起來仍沒多大變化,給人的感覺還是像個鄰家大哥哥般,一笑,牙齒雪白雪白的。

“好久不見。”蘇如是回以微笑,“高向陽。”

是的,高向陽,北城說的那位朋友,正是蘇如是當年的心理醫生,也是她第一個男朋友。隻不過,蘇如是當初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愛,而是……

“你們和好了?”看了眼蘇如是和陸謙人緊握的手,高向陽微笑著問。

“是啊,剛和好不久,你回來得太晚了,沒機會請你吃慶功宴。”

“我也是昨天才回來的,這慶功宴沒趕上,改日再補吧。”

“行呀!”蘇如是眉毛一挑。

“小媛,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注意到半個身子躲在蘇如是身後、低著頭的郭碧媛,高向陽問。

蘇如是瞟了眼郭碧媛,故作輕鬆地說:“沒事,她貧血,我們正準備走呢。”

“哦,這樣啊,那你們先走吧,改天一起吃飯,我以前的電話號碼還留著。”

蘇如是應了聲“好”,鬆開陸謙人的手去扶郭碧媛,陸謙人則對北城和高向陽禮貌地點點頭,三人便離開了。

眼前的身影越來越遠,北城揚起玩味的笑容,臉上的神情極為放鬆,或者說不在意,他倚在旁邊的木圍欄上,慢悠悠地開口:“嘖嘖,這關係也太複雜了,你愛她,她愛他,最後還冒出個未婚夫。我說你也真能忍,還去吃什麽慶功宴,我看,直接留著喝我和她的喜酒不就好了,省得多遭一回罪。”

“你……”頓了頓,高向陽考慮了許久才接道,“如果真的結婚了,對她好點兒。”

“我這可是頂著家中二老的壓力,哪敢給蘇小姐臉色看?怕就怕她不領情。你沒看到別人心心念念的是那個姓陸的,不是你,也不是我這個未婚夫。可憐的我,占著準未婚夫的身份,被區區男朋友拂了麵子。”

聽了北城的話,高向陽抿著嘴唇沒作聲。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高向陽,北城想,在這段關係裏,雖然自己的位置最安全——僅僅是因為父母的話所以跟蘇家小姐結婚,也不必掏心掏肺,當然,真要他掏也掏不出來,因為早給了別人,但是也最孤獨,好歹高向陽也有匿名的愛慕者,雖然他自己不知道。

回到蘇如是的公寓,進了門後,陸謙人便主動提出自己想休息一會兒,意在給蘇如是和郭碧媛留下談話的空間。蘇如是給陸謙人指了臥室的方向,又提醒對方洗個熱水澡。

“說吧。”蘇如是靠在沙發背上淡淡地開口。

郭碧媛看了她一眼,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笑了笑,想要打哈哈,卻見蘇如是冷冷地瞟了自己一眼。

“之前出國時認識的。”定了定神,郭碧媛有些頹然地解釋。

“在一起過?”蘇如是一針見血。

郭碧媛微微地點點頭。

氣氛猛然變得緊張起來,像是撒了把火藥粉,隻需一點兒火星,便能熊熊燃燒。

“他……”

“不是北城。”

蘇如是和郭碧媛同時開口。

“不是他?”蘇如是反問。

“嗯。”

“你別因為怕我心裏不舒服就……”

“真不是他,是我沒說清楚。”郭碧媛的表情很真誠。

蘇如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問:“他跟那個人是朋友?還是你們的事他知道了?”

郭碧媛不回答。

“行,要是你不跟我說,我就去問他,反正他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到時候你……”

“你別問了成嗎?”郭碧媛厲聲打斷蘇如是的話。

蘇如是眯了眯眼睛,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成,我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以後你的事我都不管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見蘇如是真生氣了,郭碧媛放軟了語氣。

蘇如是沒理郭碧媛,雙臂環胸,目光瞟了瞟大門處,示意對方離開。

郭碧媛又說了幾句服軟的話,見蘇如是還是沒反應,便當真起身離開了。

蘇如是想著為郭碧媛討回公道,但是郭碧媛處處包庇“凶手”,所以蘇如是真的生氣了。

走到門口,郭碧媛擰開門把後身形頓住,背對蘇如是說了一個名字,然後才走出公寓。

關門時發出的響聲,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蘇如是心上,不是因為難受,而是因為羞愧,為自己“我想幫你你還不領情”的心態而感到羞愧。她怎麽沒想過郭碧媛之所以不開口,是為了她著想呢?

高向陽跟蘇如是第一次見麵,是作為蘇如是的心理醫生出現的。那個時候,蘇如是把母親去世的原因歸結在自己身上,認為是自己前一天晚上沒回家,才讓母親有自殺的機會,情況最嚴重的時候,她幾天幾夜都不敢閉眼睡覺。不過那段時間也是她和蘇嘉平關係最好的時候,那時候,蘇如是特別依賴蘇嘉平。

在治療期間,蘇如是積極配合,不過情況並未好轉。高向陽看出是她自己不想康複,但也隻能反複開導,想著總有結束的那天。隻可惜他高估了自己,或者說低估了蘇如是,他從沒想過,自己竟然先淪陷了——作為醫生,他喜歡上了自己的病人。為了防止情況變得更糟,高向陽主動辭去工作,介紹了另一位女醫生前來治療。

有時候愛情的發生是不可理喻的,高向陽接觸過那麽多病人,從沒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就算偶爾動過小心思,他也能及時製止,但是這一次,他無力回天。離開後的每一天,高向陽都會夢見蘇如是躺在沙發上的模樣,她眉開眼笑地盯著他。

兩個星期後,在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高向陽剛洗完澡,突然聽到門鈴響了,透過貓眼,他看見蘇如是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外,臉色蒼白。掙紮許久,他最終於心不忍,讓蘇如是進了屋,他卻因此跌入深淵,被魔鬼蠱惑……

“其實,要是小媛真喜歡他,我也不會說什麽。”跟陸謙人交待完事情的經過,蘇如是趴在陸謙人身上說。

“那情況反過來,你會這麽做嗎?”陸謙人反問,蘇如是聽後搖搖頭,陸謙人接著說道,“所以你就別多想了,我陸半仙掐指一算,你們姐妹狼狽為奸的日子還長著呢。”

聽了陸謙人的話,蘇如是咯咯笑出聲。

由於初八要上班,第二天晚上陸謙人就回了S市。等送陸謙人登了機,走出機場時,蘇如是給郭碧媛打了個電話,得知對方在家裏後就把車開了過去。

郭碧媛家跟蘇家別墅相隔不遠,郭媽媽大概去打牌了,郭爸爸也不在家,蘇如是進郭碧媛房間的時候,看見郭碧媛正躺在陽台的躺椅上玩iPad。

白色的紗簾小弧度起落,晚上的風不大,但有些涼,郭碧媛蓋著條毛毯,整個人都蜷在椅子上,時不時笑出聲。

“每天都看,有什麽好笑的。”蘇如是在郭碧媛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說道。

“嗯……我就這點兒興趣愛好。”郭碧媛嘟囔道,說完又笑起來,等笑夠了才問,“陸謙人走啦?”

“嗯,剛送走他。”

“哼,我一個人孤零零在家,你們倆倒好……”

“就你小心眼。”蘇如是立馬反駁。

郭碧媛聽聞撇撇嘴,翻了個身,臉朝上,將iPad舉在頭頂。

“你別又像上次一樣砸到臉上。”蘇如是好心提醒,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愣。

沉默中,郭碧媛繼續玩iPad,隻不過把高度降低了些。

幾分鍾後,郭碧媛放下iPad。

蘇如是眼角的餘光瞟到好友的動作,心中一緊,然後就聽見她緩緩開口:“我是在一間酒吧外碰到他的,他當時應該喝了不少酒,跟人起了衝突,我看著眼熟就多注意了一下,這才發現是他。”

郭碧媛頓了頓,接著說道:“他在我心裏一直都是那種很穩重的男人,溫暖又貼心,可那天晚上,他就像是曼哈頓街頭醉酒的乞丐一樣……他沒有認出我是誰,隻是拉著我邊哭邊說,說他女朋友出車禍去世了。我聽了後沒有為他女朋友傷心,而是氣他交了女朋友竟然不告訴我們。雖然大家相隔比較遠,但又不是不能見麵,彼此的聯係方式也有。後來,我把他送回了他家,又幫他打理了一番,接下來的事想必就不用我說了。不過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是我。”

蘇如是靜靜地聽著郭碧媛緩緩道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大概是在你和陸謙人在一起之後吧。每當看見他用那種羨慕的目光看著你和陸謙人,我就覺得他像隻被人拋棄的小狗一樣可憐。你瞧,你明明跟他說過你不愛他,他卻還是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在你不需要的時候,又像朋友一樣支持你,真是太傻了……不過,我比他傻多了,就憑我們的關係,我明知他絕對不會愛上我,卻在可憐他的同時,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郭碧媛說到這裏轉頭望向蘇如是,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你知道我為什麽沒跟他說,我和他的事嗎?因為我看見他去世的女朋友的照片了,照片上那個女孩子,跟你有四分像。”郭碧媛對著蘇如是比畫了一個“四”的手勢。

蘇如是別過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郭碧媛嬌嗔地瞪了她一眼,又接著玩iPad。

這不是一段尖銳的談話,也沒人激動地砸桌椅,蘇如是坐了一會兒後就離開了,而這個故事也就此成為過去式。

年後,酒店新建的項目似乎遇到一點兒小問題,暫時放緩了進度,蘇嘉平開會安慰了大家一番,說很快就能解決。

在手頭工作輕鬆下來的這段時間,蘇如是約高向陽吃了頓飯,兩人聊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倒也算不上尷尬。郭碧媛沒去。

空閑的時候,蘇如是照舊和陸謙人打打電話,發發短信,偶爾還會去S市看看他。

日子一切如常,除了北城。

北城開始去自家公司上班,來找蘇如是的機會少了,不過每次來的時候都搞得十分誇張,什麽跑車、獻花、氣球……簡直像在拍偶像劇。

雖然蘇如是知道北城是在做戲,隻為了好好完成父母要求他的事,但還是很煩躁。

“明天叫上文瑞,跟我一起去和北城的父母吃頓飯。”辦公室裏,蘇嘉平趁蘇如是給他送資料,突然說道。

“董事長,現在是上班時間。”蘇如是不淡不鹹地回應。

“嗯,你先出去吧,明天我再叫秘書提醒你。”蘇嘉平翻著資料,頭也不抬地說。

蘇如是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半晌,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去。”

蘇嘉平沒回答。

蘇如是走上前,雙手猛地拍在桌子上說:“別以為你可以控製我的人生!”

“我這是為了你好。”巨大的響聲終於讓蘇嘉平抬起頭,他將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回答。

“我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你指婚。況且,我不愛他。”

“你不愛他?那你愛誰?姓陸的那個小子?你也不小了,別開口閉口就是愛。愛是什麽?能吃飽飯?你跟著姓陸那個小子能有什麽?七十平方米的房子?還是你送他那輛車?你跟著北城,至少不用你送他東西。好了,出去吧,這些事我來做主就好了……”

“你做什麽主!”

“啪!”

隨著蘇如是的反駁聲,皮製的筆筒被掃到牆上,裏麵的筆散落一地。混亂中,蘇如是的手臂不知被什麽東西刮到,從手肘一直到手腕被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立即冒了出來。

辦公室空調開得很足,蘇如是穿著一件無袖連衣裙,平靜的臉此刻早已扭曲,那些曾經讓她從對蘇嘉平的依賴中清醒過來的畫麵,又開始反複播放。

“你做什麽主……”蘇如是失魂般開口,“你是想讓我跟我那可憐的母親一樣嗎?得不到丈夫的疼愛和關心,日日夜夜守著空**的屋子,然後等到發現對方出軌,飽受折磨,最後結束自己可憐又可笑的生命嗎?蘇嘉平,你真以為我是受到刺激才自甘墮落嗎?不是,是因為你,是你碾碎了我最後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