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從雲端墜落
上帝一定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人,他永遠在我最開心的時候狠狠地推我一把,讓我從雲端掉入萬丈深淵。
麥倩楠的離開讓我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我偶爾也會去以前和麥倩楠一起去過的地方,希望能在那裏偶遇麥倩楠,可是,每一次,我都是失望而歸。
這天放學後,因為要買一本工具書,我沒有和蘇青璽一起回家。買完工具書後,我走向了公交車站。迎麵走來的人叫了一聲:“小姑娘,真巧啊,我們又見麵了。”
認出迎麵走來的人正是當初在路上心髒病突發的鍾慶忠,我微怔,心裏感慨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鍾慶忠的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他說:“放學了嗎?”
我回過神來,朝鍾慶忠點了點頭,說:“鍾叔叔好。”
雖然與鍾慶忠隻有過幾麵之緣,可是,我感覺得到他不是壞人,我甚至還覺得他身上隱約有一種讓我覺得安定的氣息。
鍾慶忠笑著打量我,漸漸地,他的眉頭擰了起來,眼眸中多了幾分詫異的神色。
鍾慶忠的目光讓我覺得詫異,我不自覺地問:“鍾叔叔,怎麽了嗎?”
他一直這麽盯著我看,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這麽想著,我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臉。
鍾慶忠回過神來,笑著說:“你長得可真像我一位故人。”
我愣了一下,隨即說:“可能我長了張大眾臉吧。”
鍾慶忠輕笑,打量的目光並沒有從我的臉上移開,他沉默了片刻,又開口,說:“對了,冒昧地問一句,你的母親叫什麽名字?”
“啊?”我愣住了,沒有料到鍾慶忠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畢竟,在我過去十幾年的人生中,我從來沒有聽別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鍾慶忠可能怕我誤會,連忙解釋道:“我知道我有點唐突了,可是,你真的跟我一個很多年沒有見麵的朋友長得很像。”
感覺鍾慶忠其實是沒有惡意的,我心裏也沒有太多的防備,於是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母親叫什麽名字。”
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沒有見過我的母親。在孤兒院裏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喊院長為“媽媽”,剛到蘇家的時候,我曾經在心裏偷偷地稱呼阿姨為“媽媽”,可是,隨著阿姨對我態度的變化,我也不敢妄想了。
“什麽?”鍾慶忠吃驚地看著我,脫口而出,“你不知道你母親的名字?”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猶豫著要不要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一個隻有幾麵之緣的人。
正當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刻薄的聲音。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剛才還想著這裏的空氣為什麽這麽難聞呢,原來是有討厭的人存在啊!整天就知道做一些不要臉的事情,還和老男人糾纏不清,真不要臉!”
認出那是陳可萱的聲音,我渾身一僵,神經緊繃起來。
自從上次程子墨當著我們班同學的麵說陳可萱之所以針對我,都是因為蘇青璽沒有接受她的表白,所以她才惱羞成怒之後,我們班的同學都不再相信陳可萱的話。然而,從那以後,隻要見到我,她就對我冷嘲熱諷一番,似乎不說一些讓我難受的話,她就渾身不自在一樣。
鍾慶忠的視線來來回回地在我和陳可萱之間打轉,臉色也漸漸地沉了下去,問:“小姑娘,這位是你的同學?”
我應了一聲,隨後對陳可萱說:“你別血口噴人。”
陳可萱冷笑起來,她盯著我的眼睛,不留情麵地說:“我血口噴人?你怎麽不說你自己不要臉呢!連自己的哥哥都勾引的人,沒有資格裝無辜!”
鍾慶忠望著陳可萱,嚴厲地說:“這位同學,你年紀小小的,怎麽能這樣說話呢!”
陳可萱絲毫沒有理會鍾慶忠的話,而是繼續說:“這位大叔,你可別被她清純的外表騙了,然後傻乎乎地給她錢。她可以騙過所有人但騙不了我,我看過她的日記,她喜歡的就是她的哥哥!”
陳可萱的話音剛落,鍾慶忠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了,他盯著陳可萱,說:“喜歡誰是一個人的自由,可是,看別人的日記,還要到處宣揚明顯就是不道德的。”
陳可萱微微一愣,隨即繼續嘲諷地說:“你們都瞎了眼吧,不然怎麽會被她騙得團團轉!”
鍾慶忠盯著陳可萱,沉聲說:“小姑娘,說話還是厚道一點的好。”
陳可萱冷笑著說:“我好心告訴你她的真麵目,你不相信就算了,如果你以後被她騙光了錢,那是你活該!”
說完,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後才轉身離開。
望著陳可萱趾高氣揚地離開的背影,我不由得輕歎一口氣。每次麵對陳可萱,我都覺得好像打了一場戰,疲憊不已。
陳可萱離開之後,鍾慶忠望著我,說:“小姑娘,你還好吧?”
我回過神來,抬頭望著鍾慶忠,笑了笑,說:“我沒事,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鍾叔叔,再見。”
道別完畢,沒等鍾慶忠說話,我就飛快地離開了。
陳可萱那些毫不留情的話每次都讓我難受不已,偏偏我又沒有辦法說出反駁的話來,因為我曾經確實很喜歡蘇青璽。我知道陳可萱說的那些話一定會讓人用異樣的目光看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
上了公交車,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不由自主地往回一望,發現鍾慶忠還站在原地,擰眉望著我離開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再回到學校,我才發現陳可萱又在學校裏造謠,她到處跟人說我為了錢和老男人在一起。想到陳可萱是因為蘇青璽才不遺餘力地抹黑我,我哭笑不得。
我努力地不去理會陳可萱散播的謠言,努力地讓自己的生活保持原本的模樣。
放學後,我來到車棚等蘇青璽,可是,遲遲不見他的身影。
沒片刻,鍾雪爾往這邊走了過來。雖然有些詫異鍾雪爾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我還是笑著說:“學姐好。”
鍾雪爾朝我點點頭,說:“青蔓,好久不見。”
我笑著說:“是有些日子沒見了,學姐最近還好嗎?”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從蘇青璽的生日派對之後,鍾雪爾對我的態度不像以前那般熱絡了,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們中間似乎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想到蘇青璽的生日派對之後程子墨經常陪在我的身邊,我猜想鍾雪爾可能誤會了什麽,我想要解釋,卻又害怕越描越黑。
“老樣子。”鍾雪爾站在我的麵前,清亮的眼眸凝視著我,打量了我片刻,她才說,“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嗎?”
“什麽?”我微怔,不明白鍾雪爾為什麽會突然拋出這樣一句話。
鍾雪爾凝眸看著我,似乎在研究我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與神情,說:“你答應過不會喜歡程子墨,還會幫我追到他,難道你忘了嗎?”
沒料到鍾雪爾竟然會說起這件事,我愣了一下,隨後馬上回答:“我沒有忘記!”
“真的嗎?”鍾雪爾將信將疑地望著我,說,“你真的不喜歡他嗎?”
我很想大聲地否認,可是,鍾雪爾的眼神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
沒有等到我的回答,鍾雪爾的臉色微微地沉了下來,她望著我,像是喃喃自語一般說:“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他對你是特別的,可是,你曾經的承諾讓我對你放鬆了警惕……”
鍾雪爾的神情與語氣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然而,在我的心裏,鍾雪爾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我並不想因為一些小事和她鬧得不愉快,於是,我連忙解釋道:“學姐,你多心了。他對我好隻不過是因為我是蘇青璽的妹妹而已,沒有其他原因。”
鍾雪爾兩道好看的柳葉眉慢慢地蹙緊,她仍舊打量著我,她的臉色並沒有完全放鬆,不過比起剛才的嚴肅,已經微微緩和了。
她說:“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我正要開口表明自己的想法,一條有力的胳膊橫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本能地後退,直到靠上一個結實的胸膛,我才站穩了腳步。
即使沒有轉過頭去,我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誰,而鍾雪爾那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臉色再次緊繃起來。
我飛快地從程子墨的懷裏掙脫開來,瞪了他一眼,說:“程子墨,你別動手動腳的!”
絲毫沒有理會我的瞪視,程子墨嬉皮笑臉地說:“蘇小妹這樣真不可愛。快,讓哥哥好好地抱一抱。”
說完,他還誇張地朝我張開了雙臂。
我總覺得,如果某一天,鍾雪爾和我絕交,一定是程子墨的“功勞”,他似乎從來不覺得對我動手動腳是不對的。
為了不讓鍾雪爾誤會,我故意板起臉來,冷冷地說:“程子墨,你再這樣,我跟你翻臉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我板起臉來了,還是因為我的聲音比平時冷,程子墨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他一臉尷尬地看著我。片刻後,他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笑容,他飛快地伸出手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蘇小妹這樣真不可愛!”
程子墨的動作讓我更加抓狂了,我有些氣急敗壞地說:“程子墨,你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
可能是因為我的臉色與語氣都不好,站在程子墨身邊的蘇青璽出來打圓場:“好了,子墨,青蔓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別老捉弄她。”
程子墨嘿嘿地幹笑兩聲,趁著蘇青璽去取車的時候朝我扮了個鬼臉,隨後跟在蘇青璽的身後取車去了。
站在原地的我慢慢地轉過頭去看著鍾雪爾,鍾雪爾朝我揚唇一笑,說:“走吧,該回家了。”
說完,她也走進了車棚。
我詫異地望著鍾雪爾的背影,不明白她為什麽走進車棚。不久後,看到她推著一輛粉紅色的自行車走出來,我才明白,原來她想和程子墨一起回家。
與程子墨一同推車走出來的蘇青璽看到推著自行車的鍾雪爾,不禁愣了一下,問:“雪爾,你怎麽也騎車?”
鍾雪爾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的目光溫柔地落在程子墨的身上,而後者顯然沒有看她。隨後,她才說:“我覺得跟你們一起騎車回家好像挺好玩的。”
蘇青璽的嘴角慢慢地上揚,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我將蘇青璽的反應盡收眼底,心裏泛出了一陣酸楚。即使鍾雪爾已經拒絕了蘇青璽,可是,蘇青璽還是毫不掩飾地將他的心思表現在臉上,那是因為他的感情還有希望。而我,卻隻能親手將感情的苗頭活生生地掐死。
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鍾雪爾對他的心思,推車走到我麵前的程子墨說:“來,蘇小妹,快上車,哥哥送你回去。”
回過神來,我狠狠地瞪了不停地給我添麻煩的程子墨一眼,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小女子承受不起。”
說著,我走到蘇青璽的身邊,坐上了他自行車的後座。
聽到我的話,程子墨哈哈地笑出聲來,說:“孔老夫子說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蘇青璽“撲哧”笑出聲來。
鍾雪爾則附和說:“子墨,你這麽說,可是得罪了全世界所有的女孩子啊!”
“嘿嘿。”
程子墨又是一陣幹笑,他踩下了自行車的腳踏,車子朝前衝去,他回過頭來對蘇青璽說:“快,青璽,我們來比賽。”
蘇青璽對我叮囑一句“青蔓,坐穩了”,隨後就蹬車往程子墨的方向追去。
被甩到後麵的鍾雪爾笑著說了聲“等等我啊”,也追了上來。
聽到鍾雪爾的聲音,蘇青璽明顯放慢了車速。
這短短的一瞬間,我竟然希望鍾雪爾能夠接受蘇青璽,因為,我的感情已經擺明了沒有結果,可是,我希望蘇青璽能夠開心,希望他的感情能夠開花結果。
意識到自己腦子裏的念頭,我不由得笑了笑。我相信,隻要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我一定能從對蘇青璽的迷戀中走出來。
拋開陳可萱偶爾的冷言冷語不說,我最近的生活算得上恢複了原本的模樣,阿姨對我的態度也比之前好了很多。除了掛念不知道身在何方的麥倩楠,我似乎也沒有太多煩惱。
時光流逝,我迎來了自己十七歲的生日。
十七歲,尷尬的十七歲,青春飛揚的十七歲。我曾經以為十七歲很遙遠,可是,來不及細想,我已經踏進了十七歲的門檻。
我的生日恰逢周日,叔叔前幾天就提議我生日那天一家人一起出去開開心心地玩一天,也好為以後的人生留下一些快樂的回憶。估計大家真的太久沒有出去玩了,都表示讚同,阿姨也沒有拒絕。
周日早上,我早早地起來了,收拾完房間,洗漱完畢,便來到了餐廳。
阿姨正好端著早餐從廚房走出來,她笑著招呼我:“快過來吃早餐吧!”
見到阿姨對我笑,我覺得今天早上的陽光比平日裏還要溫暖,還要明媚。我笑著點頭,走到了餐桌前。
片刻後,比平時起得晚了一些的蘇青璽也來到了餐廳。他和我們每個人道過“早安”後在我對麵坐下,並且對我說了聲“生日快樂”。
我笑著說了聲“謝謝”,隨後幫每個人盛了一碗白米粥。
阿姨端了碗長壽麵放在我麵前,笑著對我說:“吃碗麵吧。”
低頭看著碗裏的麵條,感受到阿姨對我的好,我的鼻子頓時變得酸酸的。我感激地說了句“謝謝阿姨”,隨後飛快地低下頭,吃起了長壽麵。
叔叔笑嗬嗬地望著我,說:“時間還真是快啊,我記得青蔓剛來我們家的時候還是一個小不點呢,現在一轉眼就變成大姑娘了。”
在叔叔身邊坐下的阿姨看了看我和蘇青璽,也感慨地說:“是啊,孩子一轉眼都這麽大了,我們怎麽能不老呢!”
蘇青璽故意板起臉來,說:“你們一點都不老!在我心裏,你們是世界上最年輕的父母。”
蘇青璽的話逗得叔叔、阿姨放聲大笑。
透過散發著熱氣的長壽麵看著大家的笑臉,感受著和樂融融的氣氛,我的視線漸漸地變得蒙矓起來。一直以來,我想要的都是這樣簡單溫馨的生活。我恨不得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好讓我多感受感受這樣的溫暖。
然而,時間永遠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
吃過早飯,收拾完碗筷,我們出門了。出門前,阿姨特地換上了平日裏很少穿的裙子,叔叔還調侃地說阿姨重回十八歲了。阿姨嬌嗔地看了叔叔一眼,因為叔叔的話而紅了臉。
蘇青璽把手隨意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臉溫柔地望著叔叔、阿姨。
這一刻,我無比慶幸是蘇家收養了我;這一刻,我無比慶幸自己能和這樣心地善良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走到車子前的叔叔轉過頭來望著我和蘇青璽。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他笑著說:“還愣在那裏做什麽?上車啊!”
蘇青璽應了一聲,握住我的手,帶我走了過去。
跟在蘇青璽的身後,低頭看著他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我的嘴角慢慢地上揚。
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再對蘇青璽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麵對蘇青璽,我的表現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相信,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坦然地麵對蘇青璽,做他最稱職的妹妹了。
這一瞬間,我心頭輕鬆不已,我似乎正在逃離我為自己設下的牢籠。
車子裏,叔叔播放了他們那個年代的經典老歌,阿姨跟著哼了起來,蘇青璽用手指在車窗上輕輕地敲打著節拍。我笑望著他們,第一次覺得我們一家人的心是在一起的。
駕駛座上的叔叔透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感慨地說:“我們家青蔓十七歲了,是大姑娘了,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了。”
阿姨嘴角含笑地瞥了叔叔一眼,說:“你瞎操心也太早了吧,孩子還小呢!”
叔叔卻一本正經地說:“我這不是瞎操心,我是有遠見,能看得到未來的事情。想想辛辛苦苦地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最後卻變成別人家裏的,我這心裏就憋得慌。”
叔叔的話讓我的臉火辣辣的,我不敢去看車子裏任何一個人,於是,扭過頭去望著窗外不斷往後退的風景,不自然地說:“我,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輩子賴著你們。”
車窗玻璃上映出蘇青璽的臉,他嘴角上揚,眉頭向上挑了挑,隨後,他轉過頭去,笑著說:“爸,你別太擔心,到時候我們一起把關,不讓渾小子把青蔓拐走。”
“沒錯,我們一起把關。”叔叔說著哈哈地笑出聲來。
聽到他們的笑聲,我臉上的溫度比剛才還要高了。
然後,就在這個氣氛融洽、讓我覺得無比溫暖的時候,阿姨驚叫了一聲“小心”!我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耳邊就響起了刺耳的刹車聲,隨後是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著,我覺得渾身都疼痛不已。
天旋地轉,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變黑了,我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自己被蘇青璽緊緊地抱著。下一秒,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往下掉,最後掉進了不見陽光的萬丈深淵,任憑我怎麽努力地掙紮,怎麽努力地叫喊,我都沒能從深淵中逃離……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叔叔慈祥地看著我,阿姨溫柔地對我笑著,連蘇青璽也站在我的身邊,對我說“青蔓,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妹妹”。我望著他們,笑得很開心,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然而,夢裏的下一個場景是一頭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獸將我們一家人衝散了,那頭野獸緊緊地跟在我身後,嘶吼著要將我撕個粉碎。
我身處荊棘叢生的小道,隻能拚命地往前跑,拚命地喊著叔叔、阿姨,卻怎麽也不敢回頭,也沒得到任何回應。
荊棘小道越來越難走,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而野獸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害怕得想要尖叫。終於,我看到小道前方出現了一抹微弱的光,我拚盡全力朝那抹光跑去。
野獸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後,它沉重的呼吸聲似乎就在我的耳邊,我的手臂被野獸一口咬住了。
“啊——”我聲嘶力竭地叫出聲來。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潔白。我有片刻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鼻子裏充斥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讓我更加詫異。
突然,耳邊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小姑娘,你醒了啊?做噩夢了吧?”
意識到這裏還有另外一個人,我心裏一驚,側頭望了過去,見一個護士打扮的女孩正溫柔地對我笑著。
我又是一愣,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手上正在打點滴,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裏。可是,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想不起在來醫院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雙手抱住腦袋,拚命地回想,然而,我的腦袋不但沒有合作,甚至還隱隱作痛。
護士小姐看到我的模樣,關切地詢問:“你是不是覺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幫你把醫生叫過來?”
我愣愣地看著護士小姐,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打量我片刻,護士小姐又說:“你如果覺得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感受到護士小姐的溫柔,我忍不住點了點頭,隨後轉過頭去,望著窗戶。窗戶玻璃映出了我的身影,我這才發現自己的頭上包了一層厚厚的紗布。我的心一沉,卷起衣袖觀察著手臂,這才發現身上有多處擦傷。
猛然間,我腦海裏浮現出一些可怕的畫麵,我的耳邊也響起了刺耳的刹車聲和玻璃破碎的聲音。腦海裏的畫麵和耳邊傳來的聲音帶來的寒意以閃電般的速度席卷我的全身,冷汗不斷地沁出皮膚。
即使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樣,我也知道我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嚇人。我一把抓住了護士小姐的手,急切地問:“我叔叔、阿姨呢?我哥哥呢?他們在在哪裏?他們怎麽樣了?”
護士小姐擰眉看著激動的我,輕聲安撫:“你先不要激動,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想。”
護士小姐的安撫不但沒有讓我冷靜下來,反而讓我膽戰心驚,腦海裏瘋狂地冒出了許多可怕的想法,那些想法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我用力將護士小姐推開,隨後拔掉了手背上的輸液針。豆大的血珠從手背上冒了出來,我也顧不上處理。在護士小姐的驚呼聲中,我衝出了病房。
跑到了走廊裏,我左看看,右看看,有那麽短短的一秒鍾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裏去。
跟在我身後跑出病房的護士小姐手裏拿著紗布,她飛快地拉過我的手,把幹淨的紗布按在我流血的手背上幫我止血,說:“小姑娘,你小心一點,你的傷口還在流血呢!”
我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重複了剛才的話:“我叔叔、阿姨呢?我哥哥呢?他們在在哪裏?他們怎麽樣了?為什麽我沒有看到他們?”
護士小姐溫柔地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叔叔,不過,那個和你一起被送來的男人還在手術室裏。”
“手術室”三個字幾乎將我的理智炸得粉碎,我心急如焚地問:“在哪裏?手術室在哪裏?”
護士小姐擔憂地看著我,似乎要說些什麽,不過,她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徑直指明了手術室的方向。
來不及細想,我已經拔腿衝了過去。
不過短短幾十米的距離,我卻覺得那是我人生跑過最長的一段路程。我似乎在與時間賽跑,我多麽希望能跑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好,下一秒鍾我就能到達手術室。終於,在耗光渾身的力氣之前,我跑到了手術室外。在那裏,我看到了阿姨和蘇青璽。
阿姨的額頭上也包著紗布,她的臉上、手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她神情哀戚地咬住下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術室門口那盞寫著“手術中”的紅燈。
蘇青璽轉過頭來看著我,他的傷勢和阿姨差不多。他看了我一眼,喊了一聲:“青蔓。”就又繼續盯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
我大氣都不敢出,走到蘇青璽的身邊,腦子裏冒出很多可怕的念頭,心底也不斷湧出一股股讓我幾乎沒有力氣招架的寒意。
我用力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疼痛刺激著我,我努力地壓抑心裏的不安,問:“叔叔怎麽樣啊?”
阿姨似乎在聽到我的聲音後才察覺到我的存在,她慢慢地轉過頭來。她看著我的目光似乎帶著仇恨,這讓我渾身一僵,更加不安。握成拳頭的手漸漸地鬆開,我不安地揪住了衣擺,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蘇青璽似乎沒有察覺到阿姨看我的目光,他用沙啞的聲音說:“情況還不是很明朗。”
阿姨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去,繼續盯著手術室門口的指示燈。
我不安地站在蘇青璽的身邊,不敢再說話。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我第一次意識到時間原來真的是以秒為單位的,流逝的每一秒鍾對我來說都是折磨。
不知道過了多久,得到消息的程子墨神色匆匆地出現了。他的視線在我的身上掃了一遍,估計是看到我沒有什麽大礙,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隨後,他走到蘇青璽的麵前,問:“現在情況怎樣?”
蘇青璽並沒有看程子墨,回答道:“手術還沒有做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術進行了太長時間,我感覺蘇青璽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麽鎮定了,他的身體甚至已經在微微地顫抖。
程子墨的臉色變得凝重,他安撫地說了句:“不要太擔心,手術一定會順利的,叔叔不會有危險的。”
蘇青璽“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想到叔叔還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我的脖子似乎被人用力地掐住了一樣,我想要哭,卻又不敢輕易掉淚水。
終於,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手術室的指示燈終於滅了。
我們所有人都不由得站直了身體,眼睛死死地盯著手術室門口。
手術室的門緩緩地被從裏麵打開了,醫生一邊摘口罩一邊往外走。
阿姨連忙走上前去,緊緊地抓住了醫生的手臂,沙啞地問:“醫生,我丈夫怎樣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醫生。隻見醫生擰眉望著阿姨,隨後輕輕地歎息一聲,充滿歉意地說:“抱歉,病人沒能搶救過來。”
周圍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醫生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懂,可是,當那些字連成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我卻怎麽都不明白了。有那麽短短的一瞬間,我以為自己還在那可怕的夢魘中。
眼睛裏布滿血絲的阿姨並沒有鬆開醫生的手臂,她難以置信地搖頭,說:“抱歉是什麽意思?沒有搶救過來是什麽意思?你在說什麽?”
醫生望著阿姨,說:“這位太太,請你節哀。”
“節哀?”阿姨的眼淚直直地往下掉,她卻嗬嗬地笑出聲來,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為什麽要節哀?我節哀做什麽?”
蘇青璽難以置信地紅了眼睛,隨即,他渾身顫抖起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他用力地咬住下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艱難地走到阿姨的身邊,拉起阿姨的手,哽咽地喊了一聲“媽”,隨後,他沒能抑製住痛苦的情緒,痛哭出聲:“媽,爸爸走了……爸爸沒了……沒有了……”
“胡說!”阿姨用力地甩開了蘇青璽的手,狠狠地瞪著他,教訓道,“你爸爸好得很,你別詛咒他!”
阿姨的反應讓蘇青璽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掉,他顫抖著,緊緊地抱住了阿姨,說:“媽,我爸爸走了……我爸爸走了……”
蘇青璽的眼淚似乎直直地滴在我的心上,滾燙滾燙的,他的抽泣、他的哽咽、他的哭聲,不斷地在我的耳邊回響。
阿姨在蘇青璽的懷裏掙紮,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緣故,她沒能掙脫蘇青璽的懷抱,她喃喃自語般地說:“你胡說,你爸爸好好的,你別胡說,不許詛咒他!”
蘇青璽不再說話,他隻是不停地哭,無助地說著:“爸爸沒有了。”
聽到醫生的宣告的那一瞬間,我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臂,隻覺得像是有晴天霹靂直直地打在我的頭頂,讓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多麽希望是我在做夢,可是,手臂傳來的疼痛感讓我知道我並不是在做夢。我看看痛哭的蘇青璽,又看看喃喃自語的阿姨,再看看也和我們一樣紅了眼睛的程子墨,我想要說些什麽,想要告訴大家一切都不是真的,更加希望有人可以跟我說,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
可是,剛才還怎麽都不願意相信叔叔已經走了的阿姨猛然推開蘇青璽,衝進了一旁的手術室,抱住叔叔的遺體,放聲大哭。
“蘇成軍,你別睡了!蘇成軍,我叫你呢!你不要再睡了,你快點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讓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聽到沒有!蘇成軍!你睜開眼睛啊!”
阿姨一邊大聲地喊著叔叔的名字,一邊用力地搖晃著叔叔的遺體。可是,臉上已經沒有血色的叔叔再也沒有辦法給她任何回應了。
我腳步踉蹌地跟在阿姨的身後走進去,見到叔叔安靜地躺在那裏,隻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光了。我再也沒有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隨後衝到叔叔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般放聲大哭:“叔叔,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叔叔,你快點睜開眼睛啊!”
早上一切明明都是好好的啊!叔叔一臉慈祥地望著我,跟我說,我一轉眼就變成大姑娘了,他還擔心我很快會嫁人。早上時叔叔明明那麽慈祥,那麽溫柔,可是,現在,他躺在冰冷的手術室裏,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我。
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叔叔慈祥的笑容,想到以後再也聽不到叔叔殷切的叮嚀,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報答叔叔對我的恩情,我隻覺得肝腸寸斷,淚水與哭喊聲都無法表達我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
正當我陷入哀傷無法自拔的時候,剛才還抱著叔叔的遺體大哭的阿姨轉過頭來,好像看著仇人一樣看著我。
阿姨的眼神讓我的心一沉,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阿姨就舉起手來,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我被阿姨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我一時體力不支,跌坐在地。我沒有心思去理會我的臉有沒有被打腫,隻是愣愣地望著阿姨。
蘇青璽沒有料到阿姨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一時間也愣住了。
率先回過神來的程子墨衝到了我的身邊,將我扶了起來。他望著阿姨,沉聲說:“阿姨,有話好好說。”
然而,阿姨卻像沒有聽到程子墨的話一樣,她神情猙獰,高高地舉起手朝我衝了過來,似乎恨不得將我掐死。
我心裏一驚,卻沒有避開。
看到阿姨的舉動,蘇青璽眼明手快地從後麵抱住了阿姨,他連眼淚也顧不得擦,哽咽地說:“媽,你怎麽了?那是青蔓啊!”
“我當然知道是她!”阿姨狠狠地瞪著我,咬牙切齒地說,“我當然知道是她!我當然知道她是一個掃把星!你爸當初說要把她接回來的時候我就不同意!她跟她那個狐媚的媽一樣,根本不是什麽好貨色!都是她害死了你爸,都是她!如果今天不是要陪她出去過生日,你爸也不會死!都是這個害人的掃把星!我要打死她,我要打死她!”
麵對阿姨的指控,我竟然沒有辦法說出任何一句反駁的話來。我望著安靜地躺在一旁的叔叔,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窖裏,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沒能忍住排山倒海般襲來的自責,再次放聲大哭:“是我害死叔叔的……是我害死叔叔的……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如果今天不是我的生日,那麽,我們今天就不會出門,如果今天我們不出門,那麽,我們就不會遇到車禍,如果我們沒有遇到車禍,那麽,叔叔也不會死。阿姨說得沒錯,我就是害死叔叔的罪魁禍首!
阿姨聲嘶力竭地指控:“你就是一個掃把星!為什麽躺在這裏的不是你?為什麽死掉的不是你?”
阿姨的指控讓我無地自容,我說不出反駁的話。除了放聲大哭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我甚至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抱住阿姨的蘇青璽抽泣地說:“媽,青蔓是無辜的,你不要怪她。”
“她無辜?”阿姨哭著說,“她害死了你爸,她一點都不無辜!”
終於,我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阿姨掙脫了蘇青璽的懷抱,再次朝我衝了過來。她一邊往我的身上踢打,一邊破口怒罵:“為什麽死掉的不是你啊!你滾,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
程子墨努力地將我護在懷裏,幫我擋住阿姨的拳腳。
蘇青璽再次衝上前來,他似乎拚盡了全力抱住阿姨,大聲地喊著:“子墨,先把青蔓帶出去。”
程子墨沒有說話,他不顧我的掙紮,拖著我走了出去。
我拚命地掙紮都沒能掙脫程子墨的束縛,隻能靠在他的懷裏放聲大哭,想要將心底所有的不滿全都宣泄出來。
程子墨緊緊地抱住我,手輕輕地在我的背上拍著,他輕聲在我的耳邊安撫不斷哭泣的我:“想哭就哭吧,把心裏的痛苦都哭出來,不要憋著。”
我死死地揪住程子墨的衣擺,肆意地在他的麵前宣泄我心裏所有的痛。我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嫌棄自己,恨不得在車禍裏死掉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