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複活的邪惡公主
剛起床，我就知道今天是陰天。
沒有關緊的窗戶透進陣陣晨風，清涼無比。晨風將紗簾卷起，透明的紗簾上沒有一絲清晨陽光灑上的金色。
天空中堆滿了大片大片的鉛色雲彩，淺灰色的雲層之間沒有一絲罅隙，也沒有一絲明亮，太陽不知所蹤。
我匆匆洗了臉，餐桌上放著一些麵包片，是昨天晚上吃剩的。我隨手拿了幾片裝進口袋，轉身出了門。
我走進停車棚，找了半天，終於在牆角發現了我的小自行車。自行車是初中的時候老爸買給我的，用來上學的時候騎。可是，現在因為有了校車，自行車已經閑置了很久。
一層灰靜靜地覆蓋著自行車，我從包中拿出鑰匙，打開鎖，然後將車擦了又擦，推了出來。
樓外一片寂靜，路旁的樹木一動不動，隻有清脆的鳥鳴聲。街道上空無一人，冷冷清清。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還不到六點。
諾亞昨天留的地址，距離這裏有三條大街，是遠離市區的地方。現在早班車還沒有開來，要想去那邊，就隻能騎自行車了。
如果加快速度的話，差不多六點半也能到了。
我將自行車推到街道上，眯著眼睛辨別著方向。此時，我的目光被某個地方吸引，一種涼意從身上漫了下來。
街道對麵，一座花園寂靜安寧，紅色和白色的薔薇掛滿了花架，仿佛一層層彩色的雲堆積在園中。空氣中飄灑著安靜的薔薇花香，直沁人心。
一層紫色的霧氣正繚繞在花園上空，仿佛一個安靜的精靈，俯視著薔薇花園。
紫霧又開始彌漫了。
紫霧，是這座薔薇園的勝景，每當在陰天，這座明媚的花園上空就會升騰起繚繞的大霧，而且這大霧呈著淡淡的紫色。這紫色的霧總是在薔薇花園中停留，太陽出現後，它就會漸漸消散。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薔薇園旁邊的庭院前，那間庭院門前的高大狗窩早已被主人挪移到了庭院裏麵。自從小牧奈鑽狗窩發生了意外之後，那間狗窩就被挪走了。
而這薔薇花園，我也已經很久沒有來過。我害怕靠近這座花園，我總覺得那層薄薄的紫色霧氣中隱藏著什麽妖怪，會隨時將我吞噬掉。
紫霧越來越濃，籠罩了整個花園。繁複的薔薇花瓣開始變得忽隱忽現，仿佛是畫中的景物一般。
天邊有隱隱的雷聲，天空陰得如同傍晚。風是冷的，劃過脊背和臉頰，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體，騎著自行車飛快地越過了薔薇花園。
在拐過三條大街和無數小街，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分針正好停在數字六上。
還好，沒有遲到！
我喘著粗氣，擦去額頭上的汗，從自行車上麵下來。可下一秒，映入眼簾的景色讓我傻眼了。我麵前的，是一排十分精致華麗的私家庭院。白色的石牆，高大的落地窗，寬闊的草坪和小巧的花園。鬱鬱蔥蔥的香樟樹和月桂樹林立在庭院前，肅穆如同衛士。
一排洋房在樹木花叢中靜立著，仿佛畫家剛完成的完美畫作。
我扶著自行車停在原地，掏出手機來尋找諾亞留下的具體地址。推著自行車慢慢走，洋房前的一條馬路平滑而寬闊，道路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楓樹，在陰霾的天空下，樹木也一動不動，隻偶爾隨著風搖擺一下枝葉。
偶爾有一兩輛高級私家轎車從某個庭院前的院中拐上大路，然後從我身邊疾馳而去。
天越來越陰沉，沒有一絲晴朗的跡象，整片天空像一張巨大的黑傘罩了下來。
不會在這種時候下雨吧？今天走得太急，連雨傘都忘了帶。萬一下起雨來，我就遭殃了。
我在每一間庭院前張望，希望從外壁找到類似門牌號的東西，好讓我快點找到諾亞。但每間庭院都被高大的樹木包圍，仿佛不願揭開麵紗的美麗女子。找了半天，我依然一無所獲。
我站在某個庭院前，想走開又不敢走，怕自己錯過，又覺得前麵的房子才更像我要找的地址。
終於，像是出現了神跡一般，前麵不遠處，一輛車探出了頭。灰藍色的車身，線條優美而低調，這輛車好像正是昨天來接諾亞的那輛！
我急急地推著自行車朝前快步走去，在離車幾米處停了下來，朝車內張望著。隻有司機一個人坐著，副駕駛座是空的，後座也是空的。
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一截，一位穿著黑色衣服類似管家模樣的人迎了出來，伸手攔住我。
“這位小姑娘，從前麵繞過去吧。不要擋在路這邊，我們家老爺很快要出門辦事了。”
我看這位老管家麵容很和藹，雖然嚴肅，但表情裏充滿了溫和。我咳嗽了一聲，禮貌地問：“呃，對不起，老伯伯，我不是路過的，我是來找人的。我找我的同學，他叫諾亞，請問您知道他住在哪裏嗎？”
老管家的眉毛一凜，問道：“你是在找我們家少爺？”
少爺……看來就是這家了，我的心終於安穩了一點，趕緊點點頭。
太好了，終於找到了！費了這麽大力氣，總算被我找出來了！我飛快地抬手看看手機，六點三十五分，隻是遲到了五分鍾而已，他應該不會對我生太大的氣吧？
“對啊，對啊，老伯伯，我就是來找他的！牧奈……我是說，諾亞少爺他現在在哪裏呢？”我興奮地詢問著。
“少爺他不在這裏啊。”老管家皺眉說。
“什麽？”我驚喊一聲，“什麽時候走的？”諾亞已經去學校了嗎？居然都不跟我說一聲，隻是遲到五分鍾而已，他就提前走了！
“少爺他昨天就沒有回來啊。”老管家說。
我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什麽意思？您是說……諾亞昨天就沒回家嗎？”
“也不能這樣說，這裏是老爺和夫人住的地方。因為離新的學院比較遠，所以少爺不在這邊住，在學院附近的一處公寓自己住。”
這，這，這算什麽事啊！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轟隆——
轟隆隆——
沉悶的雷聲再次從天邊響起，仿佛一麵巨大的戰鼓被敲響，發出駭人的聲響。接著，一陣極為溫柔的沙沙聲響起，我的臉頰和手臂上泛起一陣涼意。
透明的雨絲在空中飄灑，越來越稠密，直到最後雨絲變成一道道細柱，從天空掉下來，砸到地麵上。
“我知道了，那先再見了！老伯！”我跟老管家匆匆告別，上了自行車飛快地朝著來路往回騎。
諾亞，這家夥真的是太過分了！
我到奧維斯學院的時候，已經成功地變成了一隻落湯雞。
冒著大雨，我飛快地將自行車放進車棚。還好我騎車速度快，離上課還有十幾分鍾。今天的早課是班導的課，如果被他發現我遲到，我就完蛋了。
大雨沒有變小的跡象，我將書包頂在頭頂，打算衝進不遠處的教學樓。
滴滴——
“來短信啦！來短信啦！”
這時候是誰啊？這麽“及時”？估計是係統短信吧？難道我又欠費了嗎？算了不看了！
我頂著書包剛走了幾步，眼前閃過諾亞冷冰冰的臉。
“你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隨叫隨到。”諾亞冷冷的話回響在我耳旁。我停住腳步，掏出手機，看到短信的時候眼睛瞬間瞪圓了。
是紫閔熙？
我的心狂跳起來，他找我有什麽事呢？
我緊張地按下打開鍵，一則短信展現在了手機屏幕上：
艾米莉，我有事想跟你說，我在學院圖書館一樓等你。上課前請到。
學院圖書館？我定了定心神，他要和我說什麽呢？我和紫閔熙隻算是認識而已啊！
等一下，這會不會是黎芸馨的惡作劇呢？一定是她又想找我的麻煩。嗯，一定是這樣。
我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再次拿出手機看了看。
好像有點不對勁啊，黎芸馨本來是很討厭我的，巴不得我離紫閔熙越遠越好。上次她欺負我的那件事情令紫閔熙很過意不去，還特意找我來解釋。
如果這次又是她來找我的麻煩，那紫閔熙也一定會知道的……這樣的話，對黎芸馨又有什麽好處呢？
如果不是黎芸馨的話……那麽是誰？難道真的是紫閔熙？
我站在車棚的邊緣，凝神想著。許多透明的雨柱不停地墜下來，在地麵上砸碎，如同細長的水晶瞬間粉碎成點點細鑽。
當當當當——
巨大的電子鍾聲響了起來，響徹整個校園，這是上課前的預備鈴聲。我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再次望了望手機。手機已經黑屏，我的手卻在微微發熱。
我頓了頓，將書包頂在頭上，飛快地跑出了車棚。
衝進圖書館大樓，我將書包從頭頂放下，感覺一陣陣的冰冷從頭而降。我抱著胳膊，在寬敞的大廳中四處望著。
“艾米莉！”有個聲音從大廳的一角發出，一個人影出現了。
我心中一熱，雖然早有準備，但心還是狂跳了起來，臉頰還有些微微發燙。
真的是紫閔熙！
紫閔熙抱著一疊書，疾步走過來，他上下打量著我，接著將書本放下，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遞給我：“艾米莉，你沒有帶傘嗎？”
“呃，我，我早上出門有點急，所以……”我結結巴巴地說，眼睛盯著外套，心中一陣莫名的感動。
紫閔熙居然會將外套借給我穿？
我看著紫閔熙，想從他的眼底發現一絲偽裝，但是他的眼睛那麽明亮清澈，根本沒有一點偽善的影子。
可是，我不能接受他的好意，便將外套推了回去：“謝謝你，閔熙學長。可是，不用了。一會兒就幹了，沒事的。”
“哎呀，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你都淋濕了。你待會兒去空教室，把外套換下來吧，不然會感冒的。”紫閔熙擔心地說，又將外套塞到我手中。
“謝謝你，閔熙學長。”我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一樣，臉頰一陣滾燙。
忽然，我想起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於是開口問道：“閔熙學長，你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啊？”
紫閔熙愣了一下，眼底似乎閃過一絲躊躇，但很快他點點頭說：“嗯。艾米莉，我這次找你，的確是有話要跟你說。”
“什麽事？”我疑惑地看著他。
“艾米莉，對不起。”紫閔熙的聲音十分輕柔，誠懇而嚴肅，“關於那封告白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對它的丟失真的一無所知。”
“閔熙學長，那個……那個，真的不用道歉，我知道不是你。還有，那封信，真的不是告白信，你千萬不要誤會啊。”我有點著急。
“什麽？”紫閔熙愣了一下。
“那封信，其實是一封感謝信，感謝閔熙學長你好幾次幫我解圍。還有，還有……”我咬了咬嘴唇，繼續說道，“還有當初在《白雪公主》演砸的時候，你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著想。這些，都很謝謝你。
“所以……所以我才寫了那封信，本來隻是想對閔熙學長表達感謝。沒想到，有人把信拿走，還用隱形液將有的字跡塗抹掉，所以那封感謝信變了樣子。看上去，變成了一封……告白信，而且還被黎芸馨發現了……所以才會發生那件事，這怎麽能夠怪閔熙學長你呢？”
“原來是這樣啊！”紫閔熙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眉頭緊鎖，“到底是誰偷偷做了這件事？”
我不吱聲，雖然知道是誰，但是我不能說。以前不能，現在不能，將來更不能。
“難道是芸馨做的嗎？芸馨的脾氣一向十分古怪，她做什麽我都不會奇怪……”紫閔熙猜測著。
“閔熙學長，請別再想這件事了。”我打斷他的思考說，“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不要再提了。其實我還很感謝這件事，因為……”我聲調低了下去，“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可能跟閔熙學長當麵道謝。而且，我現在更加知道閔熙學長是值得我去感謝的，這件事比任何事都更重要。”
紫閔熙的驚訝變成了溫和的笑容，他的嘴角微微彎起，琥珀色的瞳孔中閃出清澈的光芒。
“艾米莉，你真是一個單純的女孩。”他的微笑如同一輪小小的太陽，和煦而溫暖。
我低下頭，將外套捏得更緊。
“對了，差點忘記了，這才是今天找你來的重點。”紫閔熙拍了拍腦門，從隨身的書包中拿出一隻長長的藍色盒子。盒子十分精致，盒麵上繪著一枝花，長長的花杆沒有葉片，唯有頂端綻放著一朵藍色玫瑰，四周印著很多細小的英文。
紫閔熙將盒子遞到我手中，我詫異地看著他，隻覺得手中的盒子沉甸甸的。
“這是我姑姑從國外帶回來的一種護膚品，據說是從玫瑰中提煉的什麽東西，可以當藥用，也可以治療燙傷什麽的。”紫閔熙細心地說，“聽說芸馨她們很過分，用餐廳的湯灑你。蛋湯的溫度一定很高，所以……所以我想，在燙傷的地方，可以用這個敷一敷。”
“閔熙學長……”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覺得喉嚨一陣發堵。其實那天澆在我身上的蛋湯是溫熱的，幾乎沒有什麽燙傷的可能。隻是，能被紫閔熙學長這樣關心著，我覺得是一份從來沒有過的感動，還有一種小小的幸福感。
可是，為了不給他造成困擾，我怎麽能收下呢？
“閔熙學長，這個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下。”我將盒子又遞過去，滿眼感激地說。
“艾米莉，上次的事情我真的特別抱歉，我隻希望能夠為你做點什麽。如果你能收下，說明你接受了我的歉意。”紫閔熙再次將盒子推回。
我怔怔地望著紫閔熙，最終點點頭，將盒子放進了衣兜。
“艾米莉，謝謝你接受我的道歉，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紫閔熙真誠地說。
眼眶突然好酸，鼻子也好酸，我低下頭抿著嘴，使勁點點頭。
紫閔熙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如同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廳。灰暗的大廳突然之間變得分外明亮耀目。單調的雨聲似乎也有了節奏和旋律，美妙異常。
雖然有句形容很俗氣，但我還是依然想用在這裏：如果時間能夠停留，我希望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艾米莉，原來你在這裏！”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打了個激靈，愕然地轉過頭去，整個身體頓時僵住了。
諾亞！他怎麽會在這裏？
諾亞站在大廳正中寬大的樓梯台階上，漆黑的雙眸射出冰冷的光。看樣子，他像是剛從圖書館下來。
諾亞的目光從我身上掃到紫閔熙身上，沒有任何表情地走下樓梯，朝我們走了過來。
“諾亞，你也在這裏啊？”紫閔熙笑著打招呼。
“嗯。不過閔熙學長你在這裏做什麽？”諾亞冰一樣的臉上，沒有一絲微笑。
我抓緊紫閔熙的外套，很想趕緊離開這裏。
雨聲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刺耳，充斥在整個圖書館大廳裏，聲聲入耳，聲聲鬧心。
“哦，我和這位學妹在這裏談一些事情。”紫閔熙朝我指了指說，“你們早見過麵的，就是你在餐廳幫忙解圍的那個女生，她是我原來社團的學妹。”
“原來這樣啊。”諾亞答應著，語調中有我很熟悉的那種異常的溫和。果然，他轉過頭來，眼睛盯著我問：“艾米莉，你們在這裏談什麽啊？”
我怔住了，這算什麽？我的私人談話也需要跟他匯報嗎？
“怎麽了，不想說？不能說？還是，你不屑於跟我說呢？我沒有知道答案的資格嗎？”諾亞再次問道，紫閔熙臉上的微笑消失，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艾米莉，忍住吧，你不是早就應該有心理準備的嗎？在他說要製定一個奴隸協議的時候，你就該明白，他是不會讓你舒心的。
在別人麵前我無所謂，可此刻麵前站著的是紫閔熙學長，我不想在他麵前丟臉，絕對不想！
“諾亞，你昨天好像沒回家啊？”我突然轉移了話題，緊緊盯著他。
諾亞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是啊。”
“你看，我走得太急，都沒有帶雨傘，全身都濕透了，那個高級住宅區真的不算近。你也知道吧？”我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著。
諾亞，你知道我為了你給我的一個地址，冒著大雨，騎著自行車走了多長的路，花費了多少時間嗎？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善意，有一點點憐憫之心的話，就不該再繼續步步緊逼了。
諾亞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要發作，但他掃了一眼紫閔熙，顯然不願意被他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紫閔熙的目光在他和我之間來回掃著，有點好奇地問：“諾亞，你們在說什麽？我一頭霧水啊。”
“嗬嗬，沒什麽，沒事。嗯，快上課了，我得走了。”諾亞說，用眼光示意我跟他一起走。
我猶豫著，諾亞的臉色更加陰沉了。我咬咬嘴唇，低聲說：“閔熙學長，我也走了。”
“你的衣服還沒換呢，這樣出去會感冒的啊。”紫閔熙擔心地說。
“沒關係，我把外套放進書包的防水夾層裏，等我回到教室再換。”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將外套疊起放進包中，衝進了雨幕中。
諾亞打著雨傘，雨傘的透明幕布十分寬大，幾乎能站得下三個人。但他的腳步非常快，沒有一點讓我跟他共享雨傘的意思。
我擔心書包進水，會將紫閔熙的外套弄濕，所以幹脆將書包抱在胸前，跟著諾亞走。
好不容易走進教學樓，快要上課了，樓道中基本上已沒有什麽人。
諾亞將雨傘收起，折疊成一截，然後扔了出來，雨傘應聲落地，甩出的雨珠在地板上變成一片水漬。
“給你用吧，下課後還給我哦！”他故作微笑地說。
有那麽一瞬間，我真想將折疊雨傘拿起來，扔回到他的臉上。
給我用？他可真的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啊！
剛才在瓢潑大雨中，明知道我沒有雨具，卻隻管一個人獨用雨傘。現在進了教學樓，整棟樓連一絲細雨都飄不進來，卻讓我用雨傘，還讓我下課還給他！
“怎麽？你不感謝我嗎？”諾亞看著我，一臉驚訝。
我看著他，半晌沒說話。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股火苗在我的胸腔被點燃。那是年幼的艾米莉，那個公主時候的艾米莉，她發火了。小公主，依然住在醜女艾米莉的心中，很久沒有出現過，此刻，她卻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看著這個世界。
“如果你覺得這樣踩踏我會開心，會平複內心的仇恨和怨怒，那麽我會感謝你。”我看著諾亞說，聽到自己的話十分冰冷。
諾亞睜圓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彎下腰，將掉在地板上的雨傘撿起來，教學樓外的雨聲如無數的驚雷滾過，整個教學樓卻一片死寂。
“諾亞，感謝你。”我將雨傘捏在手中，仰頭看著諾亞。幾道水珠從頭發中淌下來，我抬手擦去，依舊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漆黑無比，暗如深夜。
“我，艾米莉，對你言聽計從，隨叫隨到。我做你的跟班、隨從、奴隸！感謝你不再恨我，感謝你不再難過，感謝你心口的傷疤徹底平複！感謝你……”胸口一陣鈍痛，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是怎麽回事，就發現自己已經背靠在了牆壁上，無法再出聲。
我的雙手緊貼牆壁，雨傘從手中“啪”地掉在地上。
諾亞一手拽緊我的衣領，一手死死捂著我的嘴。他漆黑的眼眸裏，火焰在呼呼騰起。
他不說話，隻是重重地喘著粗氣，仿佛在極力讓自己冷靜。
一層透亮的晶瑩，如同世間最薄的水晶薄片，蒙在諾亞漆黑的雙眸之上。那層明澈的水晶薄層折射出冰冷透明的光，也隱隱地映出了一張臉。
那張臉的表情倨傲之極，甚至帶著某種冷漠。
那是我的臉。
我心中突然一驚，諾亞那一層薄薄的憤怒的眼淚，像雷電一般劈中了我，我猛然醒悟過來。
我是在做什麽？艾米莉，你在做什麽？你難道直到現在，還在試圖傷害諾亞嗎？
你這個一手擾亂了別人的人生，卻依然死死不願贖罪的人，你到底在憤憤不平什麽？你到底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立場去刺激諾亞？
艾米莉，你內心那個邪惡的小女孩，難道又複蘇了嗎？那個自私、惡毒、倨傲、自命不凡的小孩，再一次占領了你的內心嗎？你究竟要錯到什麽時候？
此時，一陣驚呼聲在教學樓門前響起。
是幾個遲到的女生，爭先恐後地奔進了大廳，打算上樓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到了。
我臉上和衣領上的力道鬆懈了下來，諾亞不發一言地轉身上了樓。幾個女生站在門口竊竊私語著，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又朝樓梯上指了指，然後經過我上了樓梯。
我貼在牆壁前，保持著剛剛的姿勢站了好久。
雨聲咆哮，我的心中卻隻有深深的內疚和不安。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上課鈴聲響過了兩遍，我才像大夢初醒，低頭撿起諾亞掉落的雨傘，轉身跑上樓梯。
中午的放學鈴響了，教室擁出許多學生。有的打著雨傘，有的在雨中行走。雨已小了，天空依然陰沉，天邊堆積著大塊大塊灰色的厚雲，沒有一絲溫暖的亮光。
整座校園如同被投下了淺色的薄紗，色澤暗淡，水冷冰清。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清新的泥土芬芳，樹葉和花草被洗刷過後，一塵不染。
“閔熙，我想參加‘尋找白雪公主’的比賽，你覺得怎麽樣啊？”
教室門前的露天走廊中，黎芸馨挽著紫閔熙的胳膊，晃著手中的雜誌。雜誌封麵上，一個美麗的女孩望著鏡頭，頭頂印著幾個冰藍色的大字：少女芭莎。
“嗯，好啊。”紫閔熙應著，突然他神情一凜，目光頓住。
校園中，人流如織，人群朝著餐廳的方向擁去，也有的逆流走進教學樓。一片櫻花樹下的空地上，遠遠地圍了一圈人。
空地上，站著兩個人。準確地說，是站著一個，蹲著一個。
站著的是諾亞，校服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烏黑的頭發如同一團濃墨。一個女生蹲在他腳下，埋著頭，似乎正在為他綁鞋帶。
四周不少人停住腳步，好奇地看著，不時地竊竊私語。
那個女生一定又是諾亞的忠實追隨者，不過這樣當眾為諾亞綁鞋帶，實在是有點太掉價了吧？畢竟是個女孩子。
“哎呀，不是吧？諾亞的架子真是大啊，居然有了綁鞋帶的隨從！那女孩也蠻厲害嘛，才幾天而已，就貼上諾亞了！”黎芸馨感歎著。
紫閔熙皺皺眉頭，剛要走開，身體卻頓在了原地。
為諾亞綁鞋帶的女孩抬起了頭，垂著頭站在諾亞麵前，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候命令。
怎麽會是她？這是怎麽回事？
諾亞說了句什麽，然後朝前走去，女孩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依然垂著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我還以為是誰呢，居然是艾米莉這個家夥！她走了什麽大運，也配給諾亞係鞋帶？”黎芸馨冷笑一聲。
“你剛才不是餓了嗎？我們去吃飯吧。”紫閔熙冷冷地說，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黎芸馨見狀匆匆跟上。
雨絲細微而縹緲，十分冰冷。沒有陽光，沒有溫暖，沒有明亮，天空隻是一片陰沉的灰暗。
我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停住腳步。不遠處，餐廳人來人往，高大的櫻花樹將很多人的視線遮擋在外。
“現在，你滿意了嗎？”我望著前麵的諾亞說。
經過上午與諾亞在樓道的對峙，我已下定決心，不再與諾亞有任何口角和對立。無論諾亞做出什麽令人難堪的舉動，我都會照著去做。
這是為了諾亞，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必須要為自己贖罪，否則，九歲的那場噩夢將永遠無法散去。
諾亞背對著我，身影在如織的雨絲中顯得模糊而不真實，綠色的櫻花樹枝探出來，輕輕掃著他的肩膀。他仿佛一尊深色的大理石雕像，堅硬，冰冷。
真的很難想象，在那場事故後的日日夜夜，他是抱著什麽樣的信念熬到今天的。
他轉過臉來，雨絲中，他的臉孔蒼白而清晰。
“對，很滿意，將來也希望你這麽配合。”他咧嘴微笑，笑容魅惑，唯美得像畫報上的剪影，“今天就到這裏，隨時等候我的命令吧。”
諾亞轉身，消失在叢叢櫻花樹中，留下我獨自站在小徑旁。
正午過後，陽光終於破雲而出，金色的光芒如千萬道利箭射向大地。
厚重的陰雲被全部驅散，湛藍的天空如洗過的巨大水晶，泛著明澈的光芒。一道細細的彩虹橫跨天際，一端從藍天飛出，一端落入雲際。
我背著一個超大的書包，懷中抱著置物袋，肩膀上挎著另一個書包，隨著諾亞拐進學院的小超市。
諾亞雙手插兜，悠閑地在超市中逛著，接著隨手將一瓶瓶飲料拿下來，扔到我的懷中。
我的手臂一陣陣酸麻，身上的重量已經超負荷了，總覺得下一秒全部的東西就會“嘩啦”一聲散落一地。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諾亞是故意不推超市購物車，而將所有的東西扔進我手中的。
我背著他的書包，抱著他的置物袋和雜物，還得不斷承受更多的重物。
“嗯，這個補充體力好像也不錯。”諾亞心情很好地說著。
砰——我的懷中又出現一瓶新的飲料，這已經是第四瓶了。
拜托，隻是去上個遊泳課而已，至於補充這麽多體力和營養嗎？也不怕拉肚子啊！我嘀咕著，咬著嘴唇，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十分自然輕鬆。
如果我現在喊苦喊累，隻會給自己招來更多的重物和諾亞得意的笑容。
購物架旁，不斷有學生瞄著我懷中的東西，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些目光，跟著諾亞繼續走。
五瓶、六瓶……我手中的飲料已經增加到了十瓶。
諾亞一遍遍地在超市中走著，卻沒有繼續購物的意思，我隻能跟著一遍遍逛。
我的手臂從酸麻到毫無感覺，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腿變得好沉重，每多走一步，肩膀上的書包就會更沉重一些，懷中的飲料也似乎多了一倍。
好不容易熬到買單的時間，諾亞朝我懷中端詳了半天，然後手伸過來，拿出一瓶放在收銀台上。
“嗯，好像買太多了，我可能不需要，隻買一瓶好了。艾米莉，剩下的麻煩你幫我放回去吧，謝謝啦。”諾亞朝我笑著說。
什麽？
不需要？不需要拿這麽多幹什麽？我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他。他在微笑，笑得天真而爛漫。
我咬緊嘴唇，怔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到裏麵的貨架旁，騰出手將飲料一瓶瓶放回去。
由於手臂長時間地保持一個動作，早已經僵硬了。我剛抬起胳膊，肘關節一抖，嘩啦一聲，懷中所有的東西都掉了下來。
置物袋和書包掉在地板上，飲料滾得到處都是，我慌張地伸手去撿，肩膀一陣麻痛。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揉了揉肩膀，然後再去撿滾落滿地的飲料瓶。
忽然，一隻鞋子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我順著向上看去，是紫閔熙！我心中一驚，連忙站了起來。
他蹲下來，伸手幫我撿地上的飲料瓶。
我慌張地接過他手上的瓶子說：“閔熙學長，我來吧。不用麻煩你了。”
“沒事，隻是順手而已。”紫閔熙微微笑著，俯身將其他的飲料瓶撿起來，另一隻手將置物袋和書包遞給我。
“謝謝你，閔熙學長。”我感激地將東西接過來，一種溫熱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閔熙學長給人的感覺真的好溫暖，像陽光，像微風，像最柔軟的羽毛。
“要不要我幫你拿？”紫閔熙問道，目光落在巨大的置物袋和諾亞的書包上。
“不用了，謝謝你，閔熙學長。那，我走了。”我搖頭道謝後，將書包重新挎在肩膀上，朝收銀台走去。如果行動遲緩的話，又會惹得那個諾亞煩躁的。
“艾米莉，隻是讓你去放東西而已，你難道睡著了嗎？”諾亞果然發火了。
“隻是慢了幾分鍾而已，你又不是急著去上課！”我不禁反駁了一句，但話一出口，就馬上後悔了。
“那個，我是說，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趕緊補充道，不能惹怒他，不然的話我是沒有什麽好果子吃的。
諾亞冷哼一聲，將付過錢的飲料摔到我懷中，雙手插兜轉身離開，我匆匆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的是，不遠處的購物架後，紫閔熙一直看著我們，臉上笑意全無。
遊泳館內，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照射進來，塗滿水池。湛藍的水麵上搖曳著碎裂的光亮，仿佛撒滿無數細小的鑽石。
一年級和二年級兩個班在這裏上課，兩個班的學生在進行一場較量。
兩條深水泳道前，站著兩個少年——高大挺拔的諾亞和奧維斯學院校草紫閔熙。
女生們聚在一起，興奮地議論著誰可以贏得這場比賽。
教練的口哨聲響起，入水聲傳來，水麵上飛濺起晶瑩的水花，兩個人影在水中如離弦之箭般朝對岸遊出去。
兩個身影同時紮入水裏，過了許久，都沒有冒出水麵。人們竊竊私語，教練麵露焦慮，手中捏著哨子，雙眼緊盯水麵。
兩個身影到了對岸，立刻換氣，然後飛速返回。
遊泳館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緊盯水麵，看著兩個人誰能夠先到達終點。
碧藍的水不停地漾著晶瑩的小小水花，似在興奮地旋轉舞蹈。
人們屏住了呼吸，教練捏緊了口哨。
近了，更近了，一隻手摸到了岸邊的白線！
諾亞鑽出了水麵，教練口哨聲同時響起。岸邊響起一陣歡呼聲，鼓掌聲，隨後另一條泳道中的紫閔熙也站了起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觸壁，但諾亞稍早一點點。
上來坐到休息區中，諾亞打開一瓶水，仰頭喝了幾口說：“差點就被閔熙哥贏了，好險啊。”
紫閔熙笑了，擦著臉上的水珠：“這幾年，你真的長進了不少，諾亞。”
“還好啦，一直以閔熙哥為榜樣啊。”諾亞笑著拍了一下紫閔熙的肩膀。
“我哪裏是你的榜樣，你在英國的時候就很受歡迎，現在是更受歡迎了。”紫閔熙笑著推了諾亞一把，“在奧維斯，告白信收了一大堆吧？”
“哪有，我知道閔熙哥也是人氣王，就算是收告白信，也是閔熙哥收得多才對啊！”諾亞說著，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飲料。
“聽說……嗯，現在有個女孩追你追得很緊？”紫閔熙自然地將話題一轉。
諾亞愣了一下，旋即點點頭，大方承認：“對啊，就是那個女生啊，艾米莉，你也認識的。”
紫閔熙抿了抿嘴唇，微笑依然掛在嘴角，他擦拭著肩膀上的水珠，漫不經心地問：“你喜歡她嗎？”
“啊？”諾亞一怔。
“我是說，你喜歡艾米莉嗎？”紫閔熙繼續問道。
諾亞有些疑惑地看著紫閔熙：“為什麽這麽問？”
“如果你不喜歡她，就早早拒絕她，別讓她繼續像一條尾巴跟在你身後。”紫閔熙停止了擦拭，將毛巾疊起放在一邊，俯身拿起一瓶純淨水擰開瓶蓋。
諾亞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臉上，那目光好奇而凜冽：“我能問，為什麽閔熙哥突然關注起艾米莉了嗎？”
紫閔熙莞爾一笑，聲音平靜而自然：“艾米莉是我的學妹，是一個性格單純的女孩。我隻是覺得，一個溫和而純真的女孩，不應該陷入那樣尷尬的境地。”
“嗬嗬，單純？純真？溫和？閔熙哥你了解她到底有多少？”諾亞冷笑道。
“不管是多少，她都不該再受到惡意的對待。她在奧維斯的處境，已經十分艱難了。”紫閔熙看著諾亞說。
不遠處教練的口哨聲響起，紫閔熙起身去歸隊，留下諾亞獨自坐在塑膠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