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大抵這是初嚐情果的滋味
那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相遇。
後來,我知道了她是D大三年級的學生,她因為長我三歲,於是老愛開玩笑地叫我小孩兒,在別人麵前亦是如此。
我微微不悅,問:“你能不能別老叫我小孩兒?我馬上就要滿十八歲,不小了。”
她聽後,捂著肚子笑起來,然後衝我點頭:“好好好,以後不叫你小孩兒。你十八歲了,是個小大人了。”
可她那一副如同哄小孩的口吻,分明在告訴我,她就是拿我當小孩看待。
每每見我不高興,孟瑜就會一挑眉毛,嘴角微微一勾,渾身上下充滿著不可抗拒的氣場:“計較了?你看你這樣子,分明就是一個可愛的小孩子啊。”
我說不過她,便妥協:“是是是,你說了是什麽就是什麽好了,依你。”
那時我不懂為何我不喜歡她將我喚作小孩子我卻不計較,後來想想才明白,因為喜歡,所以不計較。
如此過來,我升學到了高三。
九月的第一堂美術課,老師就在班上對我們說:“今年有哪些同學要去參加藝術培訓?那裏的老師比我更有經驗,你們去了之後參加藝考才能保證有更大的成功率。”
唐月希坐在我旁邊,伸手拽了一下我的袖子,問:“辛海逢,你去嗎?”
我搖了搖頭。
下課後,唐月希將我拽到一邊,問我:“你為什麽不去啊?你這麽好的一根苗子不去是不是太可惜了?難道你不想參加藝考嗎?多好的機會呀。”
“不想啊。”無人的過道裏,我雙手揣進校服兜裏,過道盡頭的陽台上吹來一陣風,撩動了唐月希馬尾中的幾縷發絲。
我原本以為她會大呼小叫地質問我為何不去,哪知她聽我說完,臉上露出淡淡的失落,然後可憐兮兮地抬頭問我:“為什麽不去啊?你的夢想不就是成為畫師,以後好去保加利亞玫瑰穀開畫室的嗎?”
“那是我的夢想不錯,但是夢想未必要實現。”我看著唐月希說,“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想去,你就不要說了。”
然後,我離開了這條過道。
我不去參加藝考是有原因的。辛先生和溫女士常年冷戰,就算每天住在同一屋簷下,我也半個月才能與他們見麵一次,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渾然顧及不到我。
我不想跟他們談及此事,這樣帶著微微叛逆的心理,看起來很是傻氣,但我心裏就是不平坦。他們既然不願意關愛我,我也不便主動去找他們幫忙。
每次我心有鬱結的時候,我都會去海邊。我想見孟瑜。
她總看得出我有心事,卻從來不過問不拆穿,我們之間的相處如同君子之交,彼此淡淡的,卻很舒心。
這天我過去海邊時,她又在喝酒,我便說起她來:“喝多了酒對身體不好啊。”
她拎著酒瓶看向我,笑眯眯地說:“我現在喝得少了喲。”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想起溫女士,我讓她少吃點泡麵,她也會回答我“我現在吃得少了喲”,我實在不明白這些女人,吃得少與喝得少,跟不吃不喝,差距還是蠻大的好嗎。
孟瑜見我神色不好,做好彈指的手勢,一個腦崩彈在我額頭上,她下手太用力,渾然不知道弄疼我了。看到我皺起眉頭瞪她,她倒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不好意思,弄疼你了,作為歉禮,我煮麵條給你吃吧。”
看著她眼角的笑意,我才漸漸明白她的意圖。她看出我心情欠佳,於是故意欺負了我,作為賠禮,光明正大地請我吃麵條。
我也沒有拆穿她的意圖,問:“去哪兒吃?”
她揚起眉毛,說:“我宿舍。”
於是,她又偷偷摸摸帶我去了她的宿舍,每次路過宿管阿姨的地方,我都宛如經曆了一場奇異的冒險。孟瑜拉著我,揶揄地問:“刺激不刺激?”
“無聊。”我嘴上不願配合她,心裏倒是覺得喜歡。
孟瑜帶我回了宿舍,宿舍裏隻有她的朋友齊嵐在。她們倆熱情四溢地招呼我坐好,然後從櫃子裏搬出電磁爐與鍋碗瓢盆出來開啟煮麵模式。
我驚詫地看著她們,想到這倆女孩子的膽子也太大了。
孟瑜和齊嵐說笑著開啟電磁爐,但是水還沒煮開,外麵的閘便一下子跳開了。
齊嵐臉色一黑,叉起腰走到門外看了看電閘,然後跑進來說:“真的是!又把咱們的線給換了!”
“那怎麽辦?要不我給楊梟打個電話,讓他再給我們接一下。”孟瑜說著就掏出手機求助,我站起來說,“不用打電話了,我去吧。”
齊嵐和孟瑜齊刷刷地看向我,異口同聲地問:“你會接線?”
我點了點頭:“我物理學得挺好的,家裏的電路出現故障都是我自己修的。所以給你們換條線,問題也不大。”
齊嵐瞪著眼睛眨了眨,然後默默地搬了條椅子過去,又在門外探個腦袋進來:“速戰速決,我去把風!”
孟瑜看了我一眼,從抽屜裏找出工具與手電筒,跟我一起去修改線路。她為我打著手電,默默地說:“要是再被發現,咱們宿舍又得被警告了。”
“你會怕警告?”我目不斜視地問她。
“怕倒不怕。”
“你們膽子都挺大的,居然偷改線路在宿舍用大功率電器。”
“說你是小孩兒就是小孩兒,等你念大學了你就知道,在宿舍裏涮火鍋煮麻辣燙的感覺有多爽。”孟瑜悠悠地說。
我將最後一條線擰緊,說:“爽歸爽,要注意安全。”
然後,我從椅子上跳下去,孟瑜將齊嵐喊了回來,關上門在宿舍裏重新煮麵條。
我默默地坐在旁邊看著,孟瑜總是會打掉齊嵐按捺不住的手,告訴她麵條煮的時間不夠,會影響口感。齊嵐的口水都要流到嘴角了,眼巴巴地看著鍋裏的麵條,恨不能端起鍋馬上開動。
麵條煮好後,孟瑜給我盛好端到麵前,笑著說:“特意給你加了個雞蛋。”
“瑜兒你偏心。”齊嵐捧著一碗幹禿禿的麵條,不滿地說。
孟瑜扭頭對她說:“辛海逢在長身體,你不一樣,你已經長得挺好的了。”
齊嵐將嘴唇翹得老高,朝孟瑜“哼”了一聲。我手裏端著裝有麵條的碗,溫度適宜,掌心一片溫暖。
嗯,那可能是我有生之年吃得最美味的東西了,即使到了白發蒼蒼的時候也忘不了那個味道。
我想,要是我跟孟瑜之間永遠保持這樣的關係就好了。就我們倆,隻要在一起,周身的磁場就充滿了無須刻意的默契,我甚至想,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穿插在我們中間,擾亂這種寧靜與安心。
可我終究想錯了。
第一次聽到傅檸的名字是在那片我們初遇的海灘上,她接到他的電話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第二次聽到他的名字也是在這片海灘,孟瑜要我幫她學校的聖誕節塗鴉,我答應了下來,於是我們交換了微信。
她看到我翻開的校服兜破了一個大大的洞,二話不說地從包包裏拿出針線為我縫補。
我驚訝地看著她一氣嗬成的動作,不明白為什麽新世紀的少女還會像以前那個年代的女性一樣隨身攜帶針線包。她低眉一笑,熟練地穿針引線,說:“傅檸的衣服、褲子、襪子什麽的都不經穿,總是會破洞,我讓他重新買新的他也不聽,所以我就常常備著針線給他縫一縫了。”
我默默地聽著她講話,等她替我縫好後便又離開了。
那天我很晚才回家,我在心裏咀嚼著“傅檸”這個名字,孟瑜的口吻告訴我,他在她心裏有著十分重要的位置,他們很熟,熟到我無法匹敵的地步。
我將這件校服掛在了衣櫃裏,第二天我跟老師申請,我說我的校服丟了,找不到了,老師便重新給我發了一套校服。至於那一件被針線二次縫補過衣兜的校服,就讓它待在衣櫃裏頭吧。
那一年的末尾,美術班的同學都整裝待發地準備去培訓班。出發前的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家裏的客廳,等著辛先生或者溫女士回家。
淩晨十二點的時候,濃妝豔抹的溫女士醉醺醺地回來了。
玄關處,她扶著牆脫著高跟鞋,厚厚的卷發耷拉在臉上,看上去極為狼狽。
我走上去扶著她,喊道:“媽媽。”
溫女士從如瀑的黑發裏露出臉看了我一眼,醉語道:“呀,我們家逢逢!你怎麽還沒睡覺啊?”
我將溫女士扶到沙發上,她一屁股跌下去,然後靠著沙發背喘氣:“好累,好困。”
她一個月裏,準有一半的時間像今日一樣喝得酩酊大醉地回來。我已經習以為常了,於是在她麵前站好,說:“媽,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溫女士迷迷糊糊地答我:“說吧說吧。”
我彎彎腰,湊近溫女士,說:“我明天要去美術培訓班,但是需要培訓費和生活費。”
溫女士靠著沙發的腦袋一偏,細細想了一會兒,清醒了半分立馬坐起來,說:“是啊,咱們家逢逢該去培訓班了,哎呀你瞧媽媽這記性。”她揉了揉腦袋,略顯懊惱地說,然後她又抬起頭問,“明年六月要高考了嗎?”
“嗯。”我輕輕點點頭。
她連忙將包包從沙發上拖起來,翻開錢包拿出一張卡給我:“來這個你拿著,密碼是媽媽的生日,你在培訓班要吃好一點。我明天再給你那不著家的老爸說一聲,讓他關心關心你。”
“沒事,不用了。”我接過銀行卡,說,“謝謝媽。對了,我給你熬了湯在廚房,去給你端過來。”
“不用不用。”溫女士拽著我的手,說,“不喝湯了,我先在這裏躺一會兒,你早點休息吧。”說著她將拖鞋一甩,轉身疲憊地趴在沙發上,一邊趴下去還一邊念,“下次堅決……堅決不喝這麽多了,逢逢快休息吧,睡了……”
看著溫女士像被抽掉力氣似的趴在沙發上,我去臥室抱了一床被子過來蓋在她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拖著行李趕去學校。今天的天氣有些微風,刮得人的皮膚生疼。
我拖著行李跑向快要開走的巴士,唐月希忽然在車窗裏大聲喊:“辛海逢!哎呀,老師等等,還有辛海逢呢!”
車門自動打開,我爬上去抱歉地說:“對不起,來晚了。”
“沒關係。”我看見老師的眼裏有幾絲欣喜,她從我手裏接過行李,給我安放在行李架上。
唐月希跑過來拉著我的手到空位置上去坐著,一坐下來便對著我笑個不停。
我問:“你笑什麽?”
她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開心啊!”
我笑了笑,看著緩緩啟動的大巴車,說:“還好趕上了。”
唐月希難掩心裏的激動,如少女般嬌羞地看著我,她抿緊嘴唇,眼睛裏有耀眼的火花:“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你什麽都知道?”我揶揄她,微微笑起來。
她猛地點了好幾個頭,說:“對呀對呀,因為我知道那個人說話你一定會聽的。”
“那個人?”我擰起眉毛,不解地問。
唐月希說:“對啊,就是那個我們在超市裏見過的姐姐,你畫上的那個人。我專程找她幫我勸勸你,但是被她拒絕了,沒想到最後她還是幫我勸了你。”
我一頓,腦海陷入一陣回憶。
國慶休假那一陣子,唐月希在畫室曾無意翻到了我的一個畫本。她當時驚奇地拿起畫本問我:“這不是在超市裏遇見的那個收銀員姐姐嗎?她當時給過我兩顆糖,我記得她。”
被她瞧見後,我沒有隱瞞什麽,於是說:“是她。”
“她……她是你什麽人啊?”唐月希好奇地問我。
當時正在整理新買回來的顏料盒的我一頓,緩緩道:“好朋友吧。”過了一會兒,我又補充,“那種好是沒什麽人可以代替的,她待我好,比我爸媽都好。”
我現在想想,莫不是唐月希這小妮子故意抱著我的畫去求她當說客?難怪她會忽然要我幫忙給她的萬聖節活動塗鴉,難怪會在澡堂說那些很羨慕我的話。
那些話是為了讓我去參加培訓班才說的吧。
我扭頭望向窗外,在她心裏,我到底隻是個比她小三歲的小孩子罷了。
我微微歎了口氣,又見唐月希小心翼翼地問:“辛海逢……你……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孟姐姐?”
我將思緒收回來,扭頭看著她,她臉上掛著探究的神色,即便不說我心裏也能明白一些什麽。我誠實道:“我隻敢拿她當朋友,她有牽掛的人。”
唐月希聽後,靠在座椅上,兩個腮幫子鼓鼓的。過了一會兒她說:“不管了,反正她幫了你這麽大個忙,是你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
“是我的恩人還說得過去,但是什麽時候變成了你的恩人?”我問。
“不嘛不嘛,就是我的恩人。”唐月希又開始蠻橫起來,我不想與她爭執,便沒再說話。
培訓班不在平市,但是離平市也算不上遠,隻有一個半小時的大巴距離。培訓班裏管得比較嚴,一般周末都會讓我們外出自行寫生,我在培訓班裏認識了一個黃頭發藍眼睛的俄羅斯女孩,名叫卡莉,隻有六歲,是我們培訓班老師領養的孩子。
卡莉喜歡畫畫,但她是個啞巴。她經常在我們培訓班裏獨自坐著寫寫畫畫,我見她一個人蠻孤單,就上前與她攀談,她時而用手語與我談話,時而在畫紙上寫著蹩腳的中文和拚音。
我喜歡一個人待著,於是多了些時間與卡莉相處,我和她約定,我教她畫畫,她教我手語,我們互相學習、互相成長。
我在培訓班的第二個月,有些想念孟瑜。
但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完成自己的藝考後才能去找孟瑜,將我的喜事在第一時間告訴她。
卡莉常常發現我在偷偷描繪孟瑜的模樣,她乖巧地坐在我旁邊臨摹我的畫,然後用手語告訴我:“她好漂亮。”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指頭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露出缺牙,臉上的小雀斑顯得她更為可愛,她又告訴我:“哥哥喜歡她,和爸爸喜歡媽媽一樣。”
我放下畫筆,溫柔地回應她:“從現在開始,這是咱們倆的小秘密。”
卡莉點點頭,如玻璃般的眼睛裏嵌滿了星星。
我跟卡莉成了難得的好友,唐月希醋意濃烈地說:“辛海逢,一個女孩兒無論年齡大小,你都能跟她成為好朋友,你你你!你把我放在哪裏啊!”
卡莉的大眼睛轉了轉,比畫了個手勢:“放在旁邊呀。”然後就笑了起來。
唐月希朝卡莉吐吐舌頭,幼稚地說,“小屁孩兒!小屁孩兒!不準笑我。”
我無視了她們之間的打鬧,繼續畫畫。在培訓班的日子算得上我這些年來最為輕鬆的日子了,還好當時選擇了過來。
藝考是在4月,我們一行人回了平市。考試當天我正常發揮,沒有什麽壓力,考完之後,我就跟唐月希一起回去了,一起去見了孟瑜。
隻是幾個月的時間不見,我卻覺得心裏格外思念她。
不過,見到她很好,能用最明媚的笑容麵對我,還不忘打趣我是小孩兒的時候,我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我以為這些不安消失了。
你們見過海麵吹著詭異之風的情景嗎?看起來即將迎來天雷滾滾與驚濤駭浪,可是下一秒海麵又恢複了平靜。因為奇怪的風和浪潮沒有離開,一瞬間的平靜隻是為了醞釀更恐怖的巨浪。
6月7日前夕,我跟孟瑜在海邊約好了在我高考的那天她要來送送我。
我知道我爸爸媽媽不會來送我,所以我想在人群裏看到她。
高考的第一天,我將洗得幹幹淨淨的校服穿在身上,是她之前為我縫補衣兜的那件校服。我早早地來到了考點,站在校門口看著考生和家長越聚越多,可人海裏就是沒有孟瑜。
我腦海裏冒出了很多奇怪的想法,我想,她是不是不小心起晚了?或者她是不是忘了。再或者,會不會在路上發生了什麽意外?我寧願她是忘了也不願她發生了什麽意外。
跟我一個考場的唐月希見我遲遲不去找考場,便跑過來問:“辛海逢,你呆站在這裏幹什麽?”
我搖了搖頭,眼神卻死死地盯著進出的人群。
唐月希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她問:“辛海逢,你是在找你爸爸媽媽嗎?”
我沒有說話,固執地不肯挪開目光。
唐月希拉著我的手,要把我往考場裏拽:“辛海逢,有什麽事考完再說,快點走要遲到了!”
我懵懵懂懂地被唐月希拉到教室,我花了二十分鍾才將思緒慢慢地收回。我看著牆上掛著的時鍾,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臉蛋,我在心裏說:“辛海逢,好好考試,一切等考完再說。”
語文考完了,數學考完了。我一交卷就飛奔向孟瑜的大學,因為我聯係不上孟瑜,我隻能來找齊嵐。齊嵐接到我的電話匆匆地從宿舍裏跑出來,我問及孟瑜的時候,她詫異地說:“你沒見到瑜兒?怎麽可能!瑜兒一大早就起來,親自給你做了早餐想去送你,我親眼看見她離開宿舍的。”
“可……我沒見到她。”我心裏害怕起來,我怕她出任何事。
齊嵐臉色一變,道:“不會……不會碰見傅檸了吧?”
傅檸?又是他。
“你知道她在哪兒嗎?能帶我去見她嗎?”我看向齊嵐,求助地問。
齊嵐點點頭,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她說:“我帶你去。”
齊嵐開車把我送向傅檸住的地方,在車上,她給我講起了孟瑜的成長。關於她七歲那年的事情,關於她現在肩上承受不起的重量,關於她努力笑著生活下去,把自己變成了明媚動人的樣子。
我一言不發,心裏卻如千斤墜一般沉重。就是在那一刻我發誓,我想帶孟瑜離開困擾著她的生活,不管阻礙我的人有多少,我都要堅持下去。
因為我覺得,她那樣善良又美好的人,該為自己而活。她付出了這麽多年,已經不欠任何人了。
複古的舊石小區外,我讓齊嵐停車,我一個人進去。齊嵐說:“他們住在二樓,進去左轉,她的窗戶下有棵大榕樹。”
我點點頭,打開車門下車,進了小區。
這時候的陽光還很耀眼,稀稀落落的樹影在青石板的路上各成斑駁,我望著榕樹上的窗台,撿起地上的幾粒石子往玻璃上砸過去。清脆的聲響引得屋裏的人注意,我看見孟瑜出現在窗前,兩隻手貼著玻璃,眼睛紅紅的,臉上覆蓋著一片悲傷。
她問我,你考得好嗎?
她說,你快回去吧,你明天還有考試。
一直以來她說什麽便聽什麽的我,在那一刻沒有聽從她的話。我轉過身在旁邊的花壇邊坐下。
我想陪她,不讓她孤單亦不讓她害怕。
她自然拗不過我,隻能隔著一層樓、一層窗戶,默默地應允了我的陪伴。我心裏在想,齊嵐說你早早起來為我準備了早餐,你一直記得要來送我,可因為我讓你被傅檸關了起來,我留在這裏陪陪你,又算得了什麽?
那天,從傍晚到夜晚,從夕陽到星辰,我一直待在她的樓下,沒離開過半分。八點的時候,孟瑜敲了敲玻璃窗,她用很嚴肅的表情告訴我,如果我再不回去,她馬上就要生氣了。
我站起來,用手語告訴她,我明天一定好好考試,你千萬不要擔心。
孟瑜點了點頭。
然後,我離開了小區。齊嵐在車上睡著了,等我出來後,她揉揉眼睛,遞給我一片麵包說:“晚上沒吃東西,你先填填肚子,我送你回家。對了,明天需要我送你嗎?我送你的話,瑜兒應該會安心不少。不行。”她又懊惱地捂著額頭說,“瑜兒的手機肯定被傅檸收走了,我想跟她說你很好都做不到。”
“沒事兒,我答應她會好好的,她放心我。”我對齊嵐說。
齊嵐看著我,忽然遺憾地笑起來。她啟動車子,感慨地說:“要是瑜兒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她那麽好,卻被該死的命運狠狠地纏著。”
我默不作聲,因為我比齊嵐先一步決定,我一定一定要讓孟瑜過上自由的生活。
為了讓孟瑜安心,我第二天的考試也發揮得格外好。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同學們都準備去聚會,隻有我拒絕了,我跑去昨天去過的那棟小區,想見見孟瑜。
那天,我不僅見到了孟瑜,也見到了傅檸。那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在門口擁抱著孟瑜,自責地跟她道歉,我聽著心裏冒火,想要上前質問質問他。可下一秒,在他懷裏的孟瑜就說:“我不會離開你,除非是你不需要我了。”
我腦海裏的一根弦刹那間崩裂,連上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一直以為,隻要孟瑜在我決定帶她走的那一刻能給我一個眼神,我便願意帶著她徹底離開,永遠都不回頭。可是她卻沒有想過要跟我離開,在她的心裏,即便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也絕對不會離開傅檸。
責任是她心間不能拔去的刺吧。
我背靠著樓梯的牆邊,神色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躲在那裏站了多久,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鼻頭的酸痛已經慢慢褪去了。
我離開了那棟小區,心中猶疑過片刻。我想,要真正地將孟瑜從傅檸身邊帶走,以我現在的能力根本毫無辦法,我唯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足以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可是她能等嗎?傅檸讓她等嗎?她知道我心裏所想嗎?
初嚐情果,原來這麽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