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你不是男生,那你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銀色賓利車停在賀家門口。

麵色難看的賀梨香鑽進車內。坐好後,她轉過頭看著站在車門邊與自己穿著同一所學校的製服的蘇念櫻,心裏升起一股厭惡的情緒:“沒想到穿上帝海學院的製服,窮小子也變得貴氣了。”

蘇念櫻放在車門上的手一僵。

“可是外表變得再怎麽貴氣,呼出的氣體還是一樣讓人厭惡啊。”賀梨香故意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伸手在蘇念櫻麵前扇了扇。

蘇念櫻呆立在原地,賀梨香鄙夷地一挑眉,言語裏滿是嘲諷:“你要在這裏當雕像是你的事,我可不想浪費時間了!”

然後她一把將蘇念櫻推開,迅速將車門關上。

“開車!”賀梨香立刻命令司機出發。

站在蘇念櫻身後的原裴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不一會兒,他騎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出現了:“沒關係,少爺,我用這個載您去上學。”

蘇念櫻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帝海學院。

新的一周開始了,寬敞的校門口三三兩兩聚集著身穿淺藍色製服的學生,讓這片領域顯得有些喧囂。

校門外的大道上,沿途停著許多名貴轎車。

作為本市遠近聞名的貴族學校,如此壯觀的風景線是每天必定出現的畫麵。

銀色賓利車緩緩駛過來,聚集在一起的學生紛紛讓出一條道路。

身穿淺藍色製服、紅黑格子相間短裙的賀梨香從車上走下來,立刻就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誰不知道她是賀家的小姐,有著讓人豔羨的家世與出眾的美貌。

賀梨香接過用人遞來的書包,目光越過車頂落在了站在榕樹下的那個身影上,她有些吃驚,他居然已經到學校了?

一定是因為自己繞道去那家餐廳吃早餐,耽擱了二十多分鍾,所以才被他搶了先。賀梨香不滿地發出一聲冷哼。

不過,帝海這片高貴的土地豈會是普通人能夠輕易融入得了的呢?預想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賀梨香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她收回視線,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中朝教學樓走去。

不起眼的安靜角落裏。

蘇念櫻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棵榕樹下,目光始終注視著帝海學院巍峨壯觀的大門。

飄逸隨性的短發,帶著英氣的臉,淺藍色的男生製服配上黑色長褲,如此模樣如此打扮,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能讓女孩怦然心動的俊逸少年。

蘇念櫻把手輕輕放在胸口處,無奈地咬了咬唇。在她被帶到賀家的同時,賀政明就迅速幫她辦理好了轉學手續。

於是,她來到了這所以前隻在傳聞中聽說過,卻從未親眼見過的貴族學校。賀梨香與閻玖羽也在這所學校裏就讀。不過看起來,賀梨香完全不願意與她這個新進家門的“哥哥”一起坐車來學校。

輕風吹拂,脫離枝丫的綠葉在空中婆娑起舞。

蘇念櫻小心翼翼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不是賀家,四周有這麽多學生,如果……如果混入他們中間,隱匿自己的蹤跡,那麽就有機會成功逃離了吧。

這樣想著,她邁開步伐朝人流中走去。

“少爺!”原裴希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淡淡地開口,“時間不早了,再不進去就要遲到了。”

蘇念櫻遲疑了一下,在原裴希封死了一切退路的情況下,咬了咬唇,被迫改變了方向。

羅馬建築風格的教學樓安靜地屹立在蔚藍的天空下。上課時間,教學樓內的每個角落都很安靜,讓它看起來像一座童話中描繪的沉睡的城堡。

二年級一班教室門口。

“嘩——”

蘇念櫻將身後的門關上,望著沒有一個人影的走廊,心裏暗暗叫好。這一次,逃跑計劃一定能夠成功了吧。

慢走變成快走,然後變成小跑。她終於看到了樓梯出口,烏黑的眼眸中發出了亮光。

然而,視線落到拐角處的窗口——原裴希安靜地立在那裏,昏暗遮住了他的表情。

蘇念櫻的腳步瞬間停止,她緊緊抓住扶手,顫抖著問:“為什麽?”

原裴希就像一個不離不棄的影子,更像一個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的鬼魅。

她呆呆地看著他。

他從昏暗中緩緩走出,恭敬地提醒:“少爺,請您回到教室裏去。”

接下來的每一次課間休息都上演了一場逃離與防守的僵持戰。

“渾蛋!”蘇念櫻氣惱地低罵了一聲。

此刻不用回頭,她就知道原裴希依舊盡心盡力地跟隨在自己身後,難道在學校也完全沒有僥幸脫逃的機會嗎?

她煩躁地走出了教學樓,迎麵吹來的微風輕輕滑過她的臉頰,視野豁然開朗。

不遠處的花園裏,幾株櫻花樹上已經有部分花朵盛開,有的白淨如雪,有的淺粉似桃。

櫻花不知何時悄然綻放了。

蘇念櫻白皙的臉上,氣惱的表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落與哀傷,她想到了原來的家。在自己房間的窗前就有數株櫻花樹,而現在,自己已經不能親眼看著它們在這個春天裏綻放第一朵花了。

她緩緩地朝花園走去,暫時放鬆下來,宛若湖水般幽深的眼睛呆呆地注視著櫻花。

原裴希站在不遠處的大石柱邊,見她沒有逃跑的意圖,便隻是安靜地注視著她。

“嘩!”

這個聲音驚擾了蘇念櫻,待她回過神來,一碗冰涼的米飯已經全部撒落在了她的製服上,弄得一片狼藉。

“像你這樣的低等平民,怎麽可以轉到這所學校裏來呢?”

“快點兒滾回原來的地方吧!”

“隻要你在這裏,連高雅潔淨的空氣都會變得渾濁。”

不知何時聚集在她麵前的那群男女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並且步步緊逼過來。

蘇念櫻麵前的陽光一點點地被陰影取代。

“啪!”

緊接著,一個雞蛋重重地砸在她的臉上,蛋清、蛋黃從破碎的殼中濺出來,順著臉頰滑落,再滴到已經變得肮髒的製服上。

蘇念櫻抬手抹去擋住視線的黏稠物,那一張張滿是戲弄嘲諷的容顏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辱罵的言論依然滔滔不絕——

“你這用普通大米構築起來的肮髒平民!”

“為什麽不說話,顯示自己很清高嗎?”

“虛偽的麵容!快點兒滾出帝海!”

在一片嘈雜聲中,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底的黑洞。

蘇念櫻緩緩地垂下頭,怔怔地望著製服上的汙漬。許久以前,鄰家男孩也愛這般,在她獨自一人時,帶領其他男生捉弄她。

思緒起伏,蘇念櫻想到那個賀家,想到這個對初來乍到的她顯示出濃厚敵意的學校,嘴角彎出無奈的弧度。

如果眼前的這群人聽說了她是賀家的繼承人,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

“你這個樣子還真讓我覺得惡心呢!”

為首的女生一邊說,一邊逼近,高高地舉起了巴掌。

“住手!”

剛要落下的巴掌硬生生地被另一隻有力的胳膊阻擋在半空中。

原裴希麵無表情地擋在蘇念櫻前麵,五指扣住了那個女生的手腕,那個女生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不是你們能隨便招惹的。”冷靜的男聲,帶著讓人退縮的冰涼氣息。

“這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警告,如果你不離開這所學校,下一次,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一幫人見蘇念櫻身邊多了一個氣勢強硬的少年,覺察到再這麽糾纏下去恐怕會吃虧,於是丟下這句話悻悻散去。

原裴希轉身看著蘇念櫻。蛋清已經在製服上徹底暈開,而她仿佛全然不在意,將頭埋得很低,濃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從褲兜裏掏出手帕,上前欲將她製服上的汙漬清除掉。

在他修長的手指快要碰觸到她的製服時,僵立在原地的蘇念櫻忽然有了反應,她轉身大步朝教學樓走去。

夜幕降臨。

賀家大宅。

蘇念櫻獨自坐在臥室外的陽台上,單薄的脊背靠著身後冰涼的牆壁,花瓣般粉嫩的嘴唇緊抿著,望向天空的目光沒有焦點。

這裏,是根本不屬於她的世界,為什麽要將她困在這裏?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些辱罵的話語依舊字字分明地在耳畔回響,仿佛從未消失過。

“像你這樣的低等平民,怎麽可以轉到這所學校裏來呢?”

“快點兒滾回原來的地方吧!”

“隻要你在這裏,連高雅潔淨的空氣都會變得渾濁。”

是啊,她原本就應該快些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裏有什麽?蘇念櫻淡漠地回頭掃視了一下屋子。陌生的富貴之家,陌生的父親與妹妹,連自己踏入這裏的身份和性別都莫名其妙,滑稽可笑。

在賀家,她被當做唯一的繼承人——賀家的長子,軟禁著。

在學校,她覺得自己與每天有名車接送、用人隨時跟隨左右的少爺小姐們隔著遙遠如銀河的距離。

飛過天空的小鳥撲扇著翅膀,微風卷起庭院裏馥鬱的花香迎麵撲來。

蘇念櫻扶著牆壁站起來,無論如何,她必須離開這裏。

低下頭,她看到一個女用人端著精致的衣籃走過,抬頭看見她時,立刻恭敬地說:“少爺,您還沒休息?我馬上給您送衣服上來。”

“好啊。”腦海中靈光一閃,蘇念櫻回想起那天原裴希打昏自己的那個動作,或許……

她迅速回到房間,輕輕關上門,耐心地等待著。

“咚咚咚。”

敲門聲停下後,女用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少爺,我進來了。”然後她扭轉門把手走入房間。

“少爺……”

“砰!”

話還未說完,女用人的脖頸處就挨了重重的一下。身體搖晃的她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手一鬆,頭一歪,昏過去了。

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掉落在地板上。

蘇念櫻縮回手,沒想到這一招真的管用。她迅速關上房門,以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舉動。

幾分鍾後。

暈倒的女用人軟軟地癱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毛毯,統一配發的女用人服飾、鞋襪都已經不在身上了。

而此時蘇念櫻穿上了女用人的衣服,正站在鏡子前整理著。

她正了正乳白色的帽子,撫平裙擺上的褶皺,然後望著鏡子裏自己的新形象滿意地笑了笑。

一切準備妥當後,她打開門小心地張望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間。

走廊上,用人們各自忙碌著,根本沒有注意到一個身影,垂著頭,遮遮掩掩地離開了少爺的房間。

穿過走廊,走下樓梯,再經過偌大的客廳,蘇念櫻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尋找著出口。

出來了!出來了!

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隻要順利到達大門,就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地方了。蘇念櫻歡喜地揚了揚嘴角,感覺成功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

然而,三分鍾,五分鍾……十分鍾,十五分鍾……

她的表情由歡喜到驚慌再到無奈,當第四次繞回同一個地方時,她無力地靠在了壯實的樹幹上。

賀家的庭院果然夠大!

在繞過噴泉池之後,她原本以為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到達大門口,誰知道,卻走到了庭院的最深處。

此刻,她眼前有三條岔路,讓她瞬間迷失了方向。她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憑著直覺挑選了其中一條試著走下去,結果在連續的拐彎之後,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處於賀家的什麽地方了。

她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仰頭深呼吸了一下,打算好好兒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

“嗬嗬,玖羽,別一個人站在這裏啊,我們到那邊去坐吧。”這時,一個女生的聲音穿過枝葉的縫隙傳入她的耳中。

她凝神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慢慢地朝小路盡頭走去。

視野豁然開朗之後,蘇念櫻不由得一驚,繞了許久,居然來到了豪華別墅的遊泳池邊。

遊泳池裏盛滿了水,澄淨如洗的藍天倒映在水中,形成一幅夢幻的畫麵。偶爾有風拂過,平靜的水麵**起漣漪,連倒映在其中的天空——那光滑的藍絲絨似乎也泛起了紋路。

蘇念櫻默默地望著離自己不遠的遊泳池一角。

閻玖羽與賀梨香兩人坐在長椅上,賀梨香正笑意盈盈地將一盤切好的水果端起來,拿起其中的一塊送到閻玖羽的嘴邊。

男生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精致的麵龐上塗抹著一層淡漠的色彩,迷人的眼睛始終不曾望向身邊的女孩。

見他不說話,賀梨香放下水果,將用人倒好的飲料遞到他跟前:“不吃水果,喝點兒果汁如何?這可是我特意吩咐他們為你準備的。”

閻玖羽揚起好看的下巴,漫不經心地掃了賀梨香一眼,沒有回應。

“玖羽!”見他依舊不理睬自己,賀梨香顯得有些不高興,“難道對我,你也是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嗎?”

“我又沒讓你在這裏陪我。”閻玖羽冷冷地開口,語氣淡漠。

賀梨香臉色微微一沉,卻依舊討好地伸手挽住他的臂膀:“我們將來是會結婚的,除了我,誰也沒有資格陪在你身邊。”

閻玖羽立刻不耐煩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神色非常冷漠:“不過是父輩偶然提出要進行的商業聯姻,結果如何,現在下定論還太早。”

“閻玖羽!你……”

聽到這句話,賀梨香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想怒罵,卻更清楚眼前的人是受父親邀請住進家裏的最尊貴的客人。

她狠狠地瞪了閻玖羽一會兒之後,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泳池邊隻剩下閻玖羽。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停在太陽傘外,靜靜地望著一池清水。

不遠處,蘇念櫻偷偷地打量著他。

她想起了那個夜晚。

俊逸的少年立在皎潔的月光中,任憑酒杯落下,暴露了她的逃跑計劃。而在那種事不關己的淡漠中,他的眼裏分明又有一絲說不出的孤獨和落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她隻是覺得,他的淡漠,一定是有緣由的。

而今天,他對賀梨香不冷不熱,一舉一動更是將那份倨傲和冷漠表現得淋漓盡致,並且還多了幾分浮躁與慍怒。

當閻玖羽抬起頭仰望天空時,蘇念櫻才驚覺,自己已經在這個地方浪費了太多時間。

她貓著腰,沿著遊泳池邊悄悄前行。驀然——

“喂,你……把放在那邊的可樂給我拿過來。”

蘇念櫻的腳步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該不會是在叫自己吧?

她繼續向前邁步,卻聽見閻玖羽不耐煩地喊道:“還想跑?我叫你把放在那邊的可樂拿給我!”

蘇念櫻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

果然,他正側身望著自己。

再稍稍轉頭,她赫然發現,離自己最近的泳池一角放著一罐未打開的可樂。

怎麽辦?

如果被閻玖羽發現自己假扮成女用人是很危險的。她想到了上次自己稍微遲疑了一下,他就毫不猶豫地打破了酒杯。

“快點兒給我拿過來!”閻玖羽開始生氣了。

進退維穀,蘇念櫻咬了咬牙,拿起可樂,低著頭,朝他走去。

無聲地將可樂遞出,等閻玖羽伸出手接過它之後,她迅速轉身,想逃離他的視線。

越緊張就越容易出錯。

她剛跨出兩步,不小心腳下一滑,身體一歪,直直地栽進旁邊的泳池裏。

“嘩啦——”

水麵升起不大的水柱,遊泳池邊原本的安靜瞬間被打破。

閻玖羽不悅地望著劇烈動**的池水,先前這女用人反應遲鈍已經讓他不高興了,沒想到居然是如此笨手笨腳的一個人。

當那張熟悉的容顏從水中冒出來後,他臉上的不悅轉為淡淡的驚訝——

“怎麽會是你?”

此時帽子已經不在蘇念櫻頭上,烏黑的短發被水打濕,零亂地貼在額頭上,掛在睫毛上的細小水珠,在陽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再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滴入池中,濺起小小的漣漪。

閻玖羽望著她從泳池中狼狽地爬起來。

露出水麵的上半身徹底濕透,衣服緊緊地貼著皮膚,若隱若現地勾勒出她的身體線條,如果作為“男生”來說,她顯得未免太單薄了!

“你為什麽會……”

閻玖羽原本想問她為什麽要假扮女用人,但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蘇念櫻伸手將頭發往後一捋,露出整張臉孔,眉毛被打濕了,連烏黑的眼眸也似乎被池水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格外靈動。

剛經過池水的洗刷,她越發顯得唇紅齒白,肌膚如玉。

閻玖羽出神地望著她,心跳莫名地加快。他似乎難以置信,這個賀家的繼承人換上女裝後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隨風飄來陣陣花香,漸漸濃鬱。

閻玖羽不自覺地叫道:“賀……念櫻……”

蘇念櫻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虛和擔憂,決定先發製人,於是嘲諷地看著他:“閻玖羽,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讓我拿可樂,我就不會掉進池子裏!”

閻玖羽聽到她的質問,頭腦瞬間清醒過來,他想自己剛才一定是昏了頭了,居然會望著一個男生失神。

他迅速整理好情緒,神態恢複淡漠:“你還是不說話時比較可愛。”

蘇念櫻目光一閃,她這才發現,經閻玖羽這麽一攪和,自己逃離的計劃恐怕又要落空了。

一陣風拂過水麵,寒冷的感覺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閻玖羽將可樂放到桌子上,皺著眉若有所思地來到她麵前,伸出了雙手:“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蘇念櫻連連擺手,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下。

閻玖羽覺得她受驚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繼續逗弄她:“賀少爺,你還是快點兒出來吧,我看你這單薄的身體,可禁不起長時間泡在水裏哦!”

“不用你管!請你走開。”蘇念櫻臉微微發紅,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她何嚐不想早點兒從池水中出來啊,可是這個家夥就在旁邊,讓她惶恐不安,所以寧願待在水裏。

“咦?你這副模樣,難道是在害羞?”閻玖羽戲謔地打量著她,“反正你有的我都有,鬧什麽別扭呢?”

“你!我才不……”

蘇念櫻差點兒脫口說出自己的真實性別,可是原裴希的到來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少爺,原來你在這裏,難怪我一直找不到你。不過這是怎麽回事?你在遊泳嗎?可你好像在發抖啊,還是快點兒出來去換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

蘇念櫻怔怔地望著他,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原裴希說這麽長一串話。她原本一直以為,他是個冷漠的人,隻知道執行賀政明的命令,可他這番話分明包含著許多關切,她對他的印象稍有改觀了。

原裴希將蘇念櫻拉出泳池,然後回頭朝閻玖羽打了個招呼:“對不起,我要送少爺回房,失陪了。”

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閻玖羽目送他們離開,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寬敞的書房裏。

房間中央的水晶吊燈發出明亮的光,將房內三人的表情照得清晰分明。

賀政明坐在書桌前,十指交叉托著下巴,打量著房間中央一言不發的蘇念櫻,眼中閃爍著犀利的光芒。

原裴希在一旁沉默地注視著僵持的兩人。

“你為什麽要離開這裏?”

終於,賀政明低聲開口。

蘇念櫻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她用雙手扯了扯剛換好的幹淨衣服。

見她不回答,賀政明放下托著下巴的手,身體靠向椅背:“這已經是你第幾次想離開賀家?接你來這裏的第一天晚上,你就試圖翻窗戶逃走;轉學到帝海的第一天,你也時刻計劃著逃離;今天掉到遊泳池裏,大概也是逃跑時不熟悉路線導致的錯誤,還好裴希及時找到了你!”

蘇念櫻咬了咬唇,側過頭去不滿地瞪了原裴希一眼,原本對他產生的那點兒好感一下子就灰飛煙滅了。這個家夥果然是賀政明的眼線,不僅時刻監視自己的舉動,並且打小報告!真是可惡!

“我說過,你是賀家唯一的繼承人,你必須留在這裏!”賀政明威嚴地強調。

蘇念櫻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握成了拳頭,一直以來,拚命想逃離卻又屢屢失敗的怒火和怨氣終於再也無法克製了。

她直視著辦公桌後的賀政明,冷冷地質問:“繼承人又怎樣?我一點兒都不稀罕!你憑什麽強迫我接受?”

賀政明的目光不易察覺地閃爍了一下。

“既然你一開始選擇了拋棄我媽媽、拋棄我……”想到母親,蘇念櫻的聲音顫抖了一下,“那為什麽這麽多年後還來找我?”

她犀利的語句中包含著最無情的控訴!

房間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整點報時的鍾發出了渾厚的聲音。

“當當——”

賀政明再度開口,嗓音如同鍾聲般篤定、深沉、不容抗拒:“因為賀家需要你!”

需要你!

這三個字在蘇念櫻的心上重重地敲擊了一下,她單薄的身子僵住了,低頭垂下眼瞼。

小時候,她曾深深渴望父愛,希望有人能保護自己,可這種念頭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消散。漸漸長大後,她知道,隻有依靠自己的奮鬥努力,才能和媽媽平淡幸福地生活下去……

突然某一天,強大有力的賀氏家族的人出現在她麵前,告訴她必須接受成為賀家繼承人的命運。

可她一點兒都不稀罕,她要逃離,因為這裏根本不屬於她,即使名字由蘇念櫻變成賀念櫻,也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而賀政明此刻對她說“賀家需要你”。

她居然因為這句話遲疑起來。她想到原裴希帶她來賀家的那天,母親當時非同尋常的神色,也許,中間的確有什麽糾葛。如果賀政明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她雖然並非他的兒子,隻是一個女兒,但總歸血濃於水,她無法完全當他是陌生人。那根叫做親情的弦此刻輕柔地發出了短暫的聲音。

漸漸地,蘇念櫻緊繃的身體放鬆了。

賀政明從椅子上站起來,目光落到她身後:“裴希。”

“是,老爺!”

“從今天開始,你要好好兒保護念櫻!掉入遊泳池這種事情,我不希望再次發生!”

原裴希立刻上前一步,點頭以示遵從。

“我又不是小孩子……”蘇念櫻嘀咕著。

賀政明看了她一眼,轉頭望向窗外:“好了,你們先出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書房。

陽光斜斜地灑進走廊,落到蘇念櫻的臉上,勾勒出柔美精致的輪廓。她微眯著眼睛,似乎在思考什麽。

這時,一個女孩的身影闖了過來:“真沒想到,父親居然下令讓原家的人守護你。看來,再過不久,他就會正式對外宣布你的繼承人身份了。”

賀梨香的語氣冷冰冰的,姣好的麵容不帶一絲笑容。

蘇念櫻收回思緒,抬起頭,反問道:“你說是守護嗎?可我怎麽覺得更像是監視呢。如果你想要,可以讓他整天跟著你啊!”

“你別裝出一點兒都不在乎的樣子!”賀梨香神色一凜,“賀家對原家有救命之恩,根據約定,原家每一代人中都會選出一個最優秀的人作為賀家繼承人的守護者!”

蘇念櫻有些不相信這種古怪的說辭,探究地望著她:“所以,你嫉妒了嗎?”

“哼!”賀梨香雙臂環胸,神情倨傲,“不過,你別以為父親是愛你的。如果你不是男生,那你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蘇念櫻的目光凝滯了一下:“哦,是嗎?”

賀梨香的臉上滿是嘲諷,她拉近兩人的距離,用等著看好戲的語調一點點說出事情的真相:“因為一直以來,賀氏企業的繼承人都隻能是男生!”

“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女孩,而父親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兒子,賀念櫻……不,蘇念櫻,你覺得自己有機會來到賀家嗎?”賀梨香再次冷哼一聲,無情的話語直直刺中蘇念櫻的胸口,“或許你一輩子都不會與賀家扯上關係。”

說完,她像得到了報複的快感般,滿意地轉身離開。

原來……

所謂的需要,不是因為血緣親情,而是因為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工具,讓賀氏企業得以發展下去的工具。

心中小小的希望破滅了,蘇念櫻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站在不遠處的原裴希安靜地注視著她。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顯得那麽單薄。

仿佛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後,蘇念櫻落寞的身影才緩緩地移動,一點兒一點兒隱沒於陽光灑不到的角落。

翌日清晨,協愛醫院。

淡淡的橘黃色光芒在遠方的天際噴薄而出,晨霧悄然散去,而綠葉的尖端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蘇念櫻站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大門口,不解地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她疑惑地問身邊的人:“你為什麽帶我到這裏來?”

原裴希立在她身旁,墨玉般純淨的眼眸裏波瀾不驚。他沒有回應,而是徑直領先朝走廊裏麵走去。

“喂,你至少要告訴我原因吧。”蘇念櫻趕緊追上去。

冗長的走廊兩旁,病房門或打開或關閉,來到最裏麵的高級病房前,她終於忍不住朝前麵帶路的人低吼起來:“原裴希!你……”

她突然停住了,視線越過原裴希的肩頭,剛好落到半敞開的房門內。

病床邊,護士一邊觀察著床頭的儀器,一邊在手中的表格裏記錄著什麽。她的身體擋住了病人,讓人看不清被精心照顧的究竟是什麽人。

“裏麵的人是你媽媽……”原裴希輕聲說。

“你說什麽?”蘇念櫻一時怔住了。

就在這時,護士聽到門外的聲音,側轉了身體。

原裴希用手指了指,示意蘇念櫻看。

當她看清楚病**的人時,立即麵露驚喜,飛快地衝進了病房。

“媽媽!”

輕顫的語音將母女好不容易相見的激動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

“小櫻!”

蘇瑛消瘦了不少,臉色略顯蒼白。她將手用力伸向一刻不停思念著的女兒:“感謝老天爺,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指尖觸碰指尖,然後十指交握!

蘇念櫻坐在病床邊,呆呆地望著母親:“我很想你,媽媽!”她覺得鼻子一酸,眼裏浮現出薄薄的水霧,“我一直在想怎樣才能見到你,一直在為你擔心。你一直住在醫院裏嗎?是不是他們把你軟禁在這裏?如果是這樣……”

跟進來的原裴希在此時不慌不忙地打斷了母女倆的談話:“不是這樣的。伯母之所以會一直待在這裏,是因為醫生說伯母的腦子裏有一個腫瘤。”他的語速不急不緩,“所以那天她才會暈倒,之後便住在這所醫院裏休養。”

腦子裏有一個腫瘤?

蘇念櫻握著媽媽的手一僵,目光中流露出無盡的恐慌和驚愕。

“小櫻!”見女兒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蘇瑛連忙抓緊她的手,“媽媽沒事。你不用怕,媽媽不會離開你。”

“那麽……是真的?”蘇念櫻望著病**的人,視野有些模糊,“老天真不公平,為什麽要讓媽媽受這麽多苦?”

消瘦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蘇念櫻拚命地握緊媽媽的手,想將自己的溫暖全部傳遞給她。

“我先出去了!”見此情景,原裴希自覺地退出病房。

他知道賀政明在這時安排兩人見麵,是要掐斷蘇念櫻逃離賀家的一切念頭。協愛醫院是賀家所有,蘇瑛的病沒有好,就不能離開醫院。

護士也在此時退出了病房。

當門徹底關上的那一刻,蘇瑛伸出雙手將女兒的臉捧在掌心:“小櫻!你一定要答應我,離開賀家!那裏並不屬於你。”她的眼裏充滿擔憂。

蘇念櫻卻搖搖頭說:“媽媽!我暫時不能離開賀家!”

蘇瑛的表情一僵:“難道,難道你真的要在賀政明身邊待下去嗎?那個人……”

她一提起那個熟悉又生疏的名字,心就像被什麽揪住般疼痛。

當初,那個人為了事業和理想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與她一起白頭到老的諾言,娶了別的女人,徹底遠離了她的視線。

她原以為,他們永遠不會有再見麵的機會,直到……佩戴賀家家族徽章的少年出現在她麵前,將她唯一的寶貝女兒帶走。

親眼見到女兒被關進車內,她因為悲傷過度暈倒在地。而醒來時,醫生告訴她,她的腦子裏有一個腫瘤,需要住院接受治療。可她根本不可能支付得起這筆昂貴的治療費用,她拒絕治療,醫生卻說,賀家的人已經為她安排好了一切,讓她安心休養。

現在,她猜測出這一切都是用女兒的自由換來的。

看見了媽媽眼中的內疚和擔憂,蘇念櫻俯下身,輕柔地擁住了媽媽:“我會帶媽媽一起離開的,但……不是現在。”

“小櫻……”蘇瑛低聲呼喚著女兒的名字,也將她緊緊摟住,“你不能為了媽媽委屈自己啊。”

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女孩眼眸中不斷湧現的哀傷。當她再次抬起頭時,烏黑的眸子裏隻有堅定的光在閃爍:“現在最重要的是媽媽的病能夠順利治好,其他的一切都沒有這個重要。”

她明白,以自己的渺小之力根本無法對抗病痛帶給媽媽的折磨,逃離賀家,重歸以往的平淡生活,卻不能夠讓健康重回媽媽的身上。

所以,她要留在賀家!並且在媽媽的病徹底治好之前,不能暴露自己是女兒身的秘密,否則,她和媽媽都有可能立刻被賀家再次拋棄!

因為有了守護媽媽的願望,她相信自己能在賀家努力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