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一般拍電影前期的準備工作都很繁瑣，但是實際拍攝起來速度卻很快。因為投資電影不同於投資電視劇，拍攝的時候越長，花出去的錢也會越多，因此排期相對比較緊湊。
就這樣趕拍了三個月，終於迎來了殺青這一天。結果上映首日，就破天荒占據了華語片單片票房的第一名，還接連保持了一個星期。
為了犒勞大家，公司準備在這周日開個慶功宴。
因為會有不少媒體到場，身為合作方的兩位大老板自然不能缺席。
當晚，千宸挽著未婚夫的手臂盛裝出席。一襲低胸露背的黑色禮裙讓她看起來有幾分性感，一雙纖細的腳在黑紗後若隱若現，給人一種視覺上的衝擊。
一踏入酒店，那些早早就守候在門口的記者頻頻按下快門，在他們周圍瘋狂地照相。
千宸不適應地皺起眉頭，剛感覺緊張，於又曦帶著溫度的大手已經覆在她的手背上，溫柔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不用緊張，你就當我們在家裏，他們是我們的用人，周圍的鎂光燈不過是已經老化失靈的普通照明燈而已。你要做的隻是輕輕扯動一下嘴角，淺淺笑著就行。”
聽他這麽一說，千宸不再那麽緊張了，不過……她的嘴角是向上勾起了，可是那僵硬的樣子，真是不笑好過笑。
“怎麽辦？我笑不出來。”
這兩年的曆練雖然讓她長了不少見識，膽子也大了許多，但是這種像走紅毯的感覺還是第一次。
千宸覺得自己沒有被嚇得奪門而逃，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於又曦的經驗當然沒她多了，不過手術台站久了，他的眼睛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亮度。他甚至覺得這些鎂光燈同手術燈一比，簡直就是剛入門的。
他轉過頭，深情地凝視著她，唇邊的笑容深淺剛好：“那如果站在你麵前的是豬頭呢……”
“撲哧！”
千宸立即笑了，因為她這一笑，整個人瞬間煥發出奪人眼球的光彩。
“哢嚓哢嚓——”記者眼疾手快地拍下這一幕。
於又曦挑了一下眉毛，目光帶著驕傲：“現在不是笑出來了？”
“你都自毀形象了，我再笑不出來，就太不給麵子了。”千宸難得有心情調侃他。
不過，當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後，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於又曦好奇地回過頭，剛好看見易熙從保姆車上下來。
今天他走的是英倫學院風，深灰色的禮服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儒雅的氣質。他身材修長，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貴族紳士的翩翩風度，優雅得無可挑剔。
或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易熙抬起頭，淡淡地朝這邊掃了一眼，目光格外犀利，令人忍不住害怕。
然而下一刻他卻笑了，宛如春風般溫柔，令那些記者一陣錯愕。
記者的相機立即轉向他，一陣狂拍，鎂光燈的閃爍頻率幾乎讓人的眼睛突發性失明。
千宸下意識地握緊於又曦的手，力氣大到指甲都掐進肉裏，而她還渾然不覺，隻是瞪大眼睛，驚慌地看著易熙向他們走過來。
他每靠近一步，她臉上的驚恐之色更甚，手上的力度也深一分。當於又曦因為疼痛而發出一聲悶哼時，易熙剛好停在他們的麵前，而千宸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就好像易熙的靠近帶給她一種無形的壓力，可是千宸為什麽會這麽怕他？
於又曦心裏充滿了疑惑，可是還來不及去思考原因，千宸驚訝且充滿愧疚的聲音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對不起，對不起，我把你抓痛了嗎？”千宸緊張之餘，想卷起他的袖子查看。
於又曦伸手阻止了她：“我沒事，就算要看，也是等我們回家了再看。”
最後一句話，他是垂著頭，湊近她的耳邊說的。那看似耳語的親昵樣子，既向別人宣示了他對千宸的所有權，同時又讓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千宸紅了臉，原因並非其他，隻是不習慣在公開場合和別人這樣親密。
易熙的笑容僵在唇邊，但是稍縱即逝，很快，那種漫不關心且透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再度回到他的臉上。
他笑著開了口：“沒想到在門口看到二位，於醫生看起來對千董事可真是體貼。”
乍聽之下，千宸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記者怎麽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鎂光燈鋪天蓋地射來，幾乎要把他們的身影吞噬。
同樣英俊卻氣場不同的於又曦微微向前一步，把千宸擋在身後。不過他這種母雞護小雞的舉動，卻讓易熙抿緊了嘴唇。
“沒辦法，誰讓她既是我的頂頭上司，又是我未過門的未婚妻呢，我不體貼她還能體貼誰？當然隻能對她好了。”他那副無奈的樣子，就是故意在曬幸福。
易熙看向千宸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
“上次聽你們說要去民政局，不知道兩位把證領了嗎？”
這話他是衝著千宸說的，隻見她聽到後，纖瘦的身體猛地一僵，她愣住了。
為什麽他會知道民政局的事？為什麽他會突然提領證的事？
難道那天他也在？
記者們手忙腳亂地開始了新一輪轟炸。
“二位要結婚了？雙方準備何時辦婚禮？”
“為什麽選在這個時候結婚？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嗎？”
發覺眾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千宸感到從所未有的窘迫，還在斟酌用辭的時候，易熙突然邁開腳步要先進去。沒有想到的是，在經過她身旁時，他的腳步驟然頓住。
“當你提出要和他結婚時，我很驚訝。”頓了頓，他像是在強調什麽一樣，“我真的很驚訝。”
千宸下意識地用力咬住下唇，易熙的每一句話都打在她心上，讓她戰栗不已，下唇被她咬破，血浸染在齒間。
她沒有想到那天易熙會在……她甚至不敢想象，易熙聽到自己對於又曦說結婚時，他的臉上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這時，於又曦溫柔但有力的聲音響起，他將千宸摟在懷裏，一臉坦然地麵向記者。
“很感謝大家這麽關心我們的婚事，隻是目前還有很多事情在洽談中，具體時間還沒有定下。等我們決定好，到時候針對這件事我們會開一個發布會說明一下的。”大方得體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語畢，他低下頭，輕輕地握住千宸白皙的手，凝視她的目光溫柔似水，“對吧，千宸？”
飄遠的思緒猛地被拉回，千宸聞聲抬起頭，正好望入對方的眼底，那絲小心翼翼瞬間給她當頭一棒。
她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對啊，既然她已經決定嫁給又曦了，那麽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即使會很痛，但也要堅持。
因為這是她的選擇。
“嗯。”收起心神的千宸連忙給了他一個充滿安撫性的微笑，接著她看向記者，聲音輕柔地說道，“到時候各位記者朋友記得來捧場。”
“哦，看來這消息是真的。”
“於醫生和千董看起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恭喜兩位了……”
隨著鎂光燈頻頻閃爍，那些記者七嘴八舌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禮貌性地說了幾句“謝謝”後，於又曦低下頭，深情地盯著她，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那現在我們可以入場了吧，我的女王？”
千宸有些羞赧地點頭：“走吧。”
深吸了一口氣後，她優雅地舉起手，向四周的記者揮了揮。
【二】
這次的慶功宴和以往所有的慶功宴一樣無聊。
能搬上台麵的都是一些虛假的祝詞，藝人和老板們親切地握手言笑，然後就是編劇和導演之間假惺惺的哄抬，但是台麵下的那些勾心鬥角卻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
閃爍的鎂光燈此起彼伏，拍出早就設定好的完美姿勢，為這場夜宴鍍上一層美妙且虛幻的光圈。
一個是合作方的老板，一個是男主角，千宸和易熙被要求站在一起合影時，根本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隻是剛擺好姿勢，就聽到有記者提出要求：“兩位可以靠近一點兒嗎？站這麽遠，照片拍出來會不會有違和感？”
千宸聞言，臉色一變，這才往易熙的身邊挪近一點點。
也就一點點。
那名記者見了，把剛舉起的攝影機又放了下來，微微皺眉。
“千董，你這靠得太遠了吧！”他揶揄道，“我記得兩年前星巴藝校舉辦的那場選秀比賽，你們都參加了，當時你們看起來交情不錯，都是老同學老相識的……千董需要這樣疏離嗎？”
沒想到這麽久遠的往事會被人挖出來，千宸的臉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目光下意識地在四周搜尋起來，希望於又曦能及時過來替自己解圍，卻沒想到剛才拉著他猛灌酒的華邦老總正在跟他們公司的某位女藝人說話，而於又曦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位記者朋友的記性還真好，不知道怎麽稱呼？”
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千宸驚訝地轉過頭，就看見易熙不著痕跡地朝她湊過來，親密到手碰手。易熙占著身高的優勢，隻是站在她身後微微側著身子，視覺上就好像他從背後環抱著她。可是他的手卻在身後交握著，反而給人一種親密但又彬彬有禮的感覺。
千宸產生了錯覺，眼前的易熙簡直就是王子的化身，而他的身後如置光圈，完美得無懈可擊。
“我是《魂淡周刊》的記者，我姓鄒。”記者從懷裏掏出自己的名片，分別遞給易熙和千宸，唇邊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以後還得請我們的千董和未來的影帝多多關照。”
笑容不變，易熙目光淡淡地掃了名片一眼，沒有要接過的意思：“鄒記者對工作還真是盡責，這麽點兒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能記到現在，看來貴報刊的工作也挺輕鬆的嘛。”
遞著名片的手就這麽僵在半空中，鄒記者的臉色有點兒白，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這應該不能算是小事吧？千董是近兩年來才陸續在鏡頭前亮相的，可是易先生卻在出道前就已經是學校的名人了。真不巧，我有位朋友也是在星藝畢業的，說起來還是你的學弟。他沒少跟我說你的英雄事跡，關於你和誰誰誰的感情糾葛，那簡直就是校內娛樂版的頭條新聞。”
千宸聞言，臉色蒼白如紙。
她下意識地捏緊衣角，這才勉強抑製住心虛。
鄒記者見狀，更長氣勢了，把沒有成功送出去的名片收回口袋，說道：“不過我也聽說千小姐在學生時期和易先生交往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剛好能讓全場聽見。原本嘈雜的氣氛突然陷入可怕的靜寂中，仿佛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回答。
千宸這下連嘴唇都微微打起哆嗦，眼神驚恐起來。
“算是吧……”易熙的回答讓現場一陣嘩然，隻是下一秒，又聽他直白地說道，“兩年前的那場選秀，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千董的才華。老實說，我和所有男生一樣，也會被美麗有才華的女生所吸引。隻是我們的千董太酷了，始終都不肯告訴我打開她心門的方式，害得我到現在都還站在門外淋雨呢。”
他幽默的說話方式贏得在場許多人的掌聲。
當然，大家都隻敢在心裏鼓掌，畢竟事件的女主角可是F&S娛樂集團的最高執行董事長，可不是一個隨便就能惹的人。有人願意犯傻去挖她的緋聞，不代表他們也想陪葬。
“易先生可真是能說會道，這打太極的功夫更是一流。”什麽都沒套出來的鄒記者恨得牙癢癢的，瞪著易熙的眼睛都冒火了。
“鄒記者說笑了，太極可是老年人才愛的運動，我怎麽可能會？”
易熙對他禮貌地笑了一下，盡管這個笑容看上去很美，可是其中的冷意讓人忍不住脊背一涼。
他上半身微微前傾，用一種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這個八卦的記者發出警告：“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一定會先查清楚千董和於醫生是怎麽認識的。你說，一個青梅竹馬的浪漫愛情故事被你搞得這麽惡俗，不知道於醫生知道後會不會很生氣？結果就是……你被封殺了？”
“什麽！千董和於醫生是青梅竹馬？”鄒記者的麵色一下子慘白，還算有腦子的他，馬上轉變了態度，“看來都是傳聞，是我誤會了……千董，祝你和於醫生新婚快樂，到時候可一定要請我，哈哈哈……”
易熙很滿意地笑了一下。
“謝謝。”直到記者離開，千宸的臉色還沒有緩過來，嘴唇還在顫抖。
易熙卻看著她，表情冷靜得讓人猜不透他心裏的真正想法：“你害怕，是因為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後，於又曦會尷尬，還是怕他知道在美國那晚發生的事？”
那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千宸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她在心裏呐喊，可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易熙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一般，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你推開我，我會立即衝進洗手間給自己澆一個冷水澡，兩人從此是路人，但是如果你沒有……”聲音一頓，易熙看著她，目光纏綿悱惻，“我願意再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千宸隻覺得心跳漏了半拍，她用力咬住下唇，才沒有把心裏的疑惑問出來。
她一直以為那晚他們都喝醉了，應該不可能……
她以為第二天醒來，全身乏痛是因為睡姿不對……
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全身顫抖不已。
易熙卻裝作沒看見一般，繼續用很平淡的語氣說道：“我找過你，可是你躲起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簡單地陳述一件事情，不過話裏的內容卻很殘忍，猶如斧頭般在千宸的心上鑿開一道很長很深的傷口。
因此，隻是一瞬間，她的眼裏就蓄滿了淚水。
於又曦回來時，易熙已經離開很久了，千宸被過來敬酒的人圍住。她的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哭過，而以前盡量不沾酒的她，這次豪爽得來者不拒。不管是誰，一碰杯，就是一杯見底。於又曦看見後很擔心，再度擔起擋酒的責任。
半個小時後，於又曦又借尿遁跑到廁所去催吐。
十分鍾過去，千宸見他遲遲不歸，因為不放心，所以跟過去看看。誰知道在去男廁所的必經之路上，意外撞見阮維希正在和易熙吵架。
易熙背對著她，完全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然而阮維希的怒容還是把千宸嚇到了。她幾乎不敢相信，一向典雅大方的阮維希也有變成潑婦罵街的時候。
【三】
“說了這麽多，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和她還有沒有來往嗎？我……”
話還沒有說完，易熙就看見她突然上前一步，朝自己貼過來，手臂緊跟著攀上他的肩膀，環住他的脖子，薄薄的嘴唇隨即就被她的紅唇狠狠地堵住。
易熙的眉頭猛地皺起，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不過，當他從阮維希身後被擦得透亮的深色瓷磚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瞬間了然。
隨著她雙唇的碾壓，鳶尾花的香味慢慢地在唇間**漾開來，易熙卻一動不動，既沒有推開阮維希，也沒有給予回應。
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映在瓷磚上的那道身影上，阮維希卻如癡如醉，就連結束後離開他的唇時，都露出了那種陶醉不舍的神情。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剛才任性了，我不應該衝你發脾氣的。隻是我每次看到她，心裏總會不自覺地恐懼起來，我好怕……好怕她會再次把你搶走，所以情緒才會這樣失控。”
阮維希痛苦地咬著唇，眼裏蓄滿了淚水。
“我知道自己應該相信你的，我們認識那麽久，雖然媒體經常把你的緋聞寫得滿天飛，但我知道你和那些女明星都不是真的。所以這次也不會例外，對吧？”
這句話一如兩年前她站在木門前提醒他，口氣是一模一樣的。表麵上對他唯唯諾諾，總是在扮演著一個弱者；實際上，她自信、好強，對他充滿了占有欲，簡直是最佳演員。
易熙挑了挑眉，淡定地反問道：“如果不是呢？”
“啊？”阮維希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她緊張地看著他的眼睛，“易熙，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她的聲音很輕，是那麽小心謹慎。可是易熙不為所動，帥氣的臉上依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的，就好像深一分都嫌多。
直到他看見瓷磚上映著的那抹身影離開了，他才抓住阮維希攀在他脖子上的手，將她從自己的身上拉下來，隨後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因為我在美國遇到她了。”
易熙的眼裏閃過複雜的神色。
“什麽？你在美國遇到她了？”阮維希的臉驀地變白，“那你之前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她激動的反應讓易熙突然想起在美國時，他曾對千宸撒的一個謊——他告訴千宸，自己和阮維希在一起了，但是事實上並沒有。
阮維希說過要等他，一直等到他願意回頭的那一天，可是易熙太清楚自己的心了。不可否認，這兩年來，他想起千宸的次數雖然一天比一天少，可是思念一天比一天更強烈，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接受別人。和阮維希也始終隻是保持著好朋友的關係。
會對千宸說謊，純粹是他的自尊心作祟。
說到底還是因為忘不了她，可是千宸呢……
“你說話啊！”阮維希捶打著他的胸膛，大聲喊道，眼淚已經溢滿眼眶，就要控製不住地滑落，“你們在美國做了什麽？她是不是對你餘情未了，又纏上你了？還是說……”
“維希，你清醒點兒好不好！”易熙握住她的手，大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千宸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她沒有纏著我，也沒有要我做這做那、耍心計。在她的心目中，也許我連個路人甲都不是。否則，她今天就不會站在於又曦的身邊挽著他的手。”
“騙人，我不信！”阮維希卻搖著頭，更傷心了，“千宸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什麽路人甲，那是一種比思念還要濃的感情！”
“可事實就是那樣。”易熙的眼裏閃過一絲悲傷，聲音充滿了苦澀，“如果千宸對我真的抱有想法，早在美國的時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纏上我了。我和她……”
像是察覺到說漏嘴，他的聲音陡然一頓。
聰明如阮維希，腦海裏立即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轟隆”一聲，她整個人愣住了。
“你們……難道在美國的時候就，就已經……”
因驚愕而顫抖的嘴唇瞬間失去了血色，而那些想象的情節像被強行按了重播鍵，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播放。
阮維希的嘴巴如被灌了鉛般，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易熙沒有回答她，而變得迷離的視線卻出賣了他的心事。
那一晚，他喝得有點兒醉，但是比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千宸，易熙覺得自己太清醒了。
看著她迷離的眼睛，微紅的雙頰，那些因她的背叛而滋生的憤怒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視線落在她粉色的唇瓣上，那微啟的模樣看似邀請，這讓易熙想起了他們初識的那天晚上，還有她雙唇的溫度……
他被引誘了，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罪惡以驚訝的速度湧現出來，讓他措手不及。
當薄薄的唇瓣覆下去時，易熙對上了她的眼睛，心裏頓時軟得一塌糊塗，然後就一直錯下去。
不是沒有想過和她重修於好，而是千宸跑得太快，趁他還沒有清醒前就跑出酒店，逃回了新加坡。
直到再見麵，是在新片的前期發布會上，易熙所有的想法、所有對未來的勾勒，在聽到她在廁所門口和於又曦所說的那些話後，通通都毀滅了。
執拗、絕望——這是易熙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就連當初千宸二度提出分手後鬧失蹤，也沒讓他這麽難過。
“啪——”
阮維希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易熙的臉上頓時多了幾道手指印。
“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
阮維希悲痛欲絕，淚如雨下，連聲音都在顫抖。
“如果這一巴掌可以讓你死心、徹底放棄我的話，那我欣然承受。”易熙帥氣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阮維希驚恐地睜大眼睛，連哭泣都暫時忘了：“你什麽意思？你不要我了嗎？”
“維希，為什麽你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悟呢？”易熙烏黑的眸子裏透著一絲心疼，“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接受你，始終都當你是朋友。你是一個好女孩，根本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我這樣的人身上。吳成一直在等你，那種希望得到回應的感受，你應該比誰都理解。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不要再讓自己哭了。”
“我不要什麽吳成，我隻要你留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哭了。”眼裏的淚水瞬間崩潰，突然抱住他的阮維希哭得幾近崩潰。
“維希，別再耽誤自己的青春了。”像是想到什麽，易熙又感歎了一句，“別把你的大好年華浪費在一個永遠都沒辦法回應你的人身上。我絕對不會愛上你的，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這麽殘忍的話。”
她的付出他都看得見，可是他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他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不！我不會放棄的！”阮維希緊緊地抱著他，任由眼淚流下，“易熙，我愛你啊。”
她幾近哀求的聲音，以及悲傷的淚水，並沒能成功將易熙留下來。
片刻的沉默後，易熙所做的隻是殘忍地把她圈著自己腰的雙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
“對不起。”
這已經是他第幾次對她說這三個字了？他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其實不管是易熙，還是阮維希，心裏都明白，她要的，易熙給不了，讓他留下來，也隻會讓她哭得更厲害而已。
隻是愛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她已經習慣了邊愛他邊哭著等他回心轉意。
可是易熙累了，他不願意再這樣糾纏下去了。
手指最終全部被他掰開了，阮維希感覺身上一冷，易熙已經退開一大步，無視她一臉的悲慟，徑自離開。
這時，有個人影從男廁所衝出來，雙手抓住易熙的肩膀，把他扳過來，立即拳頭伺候了。
“你這個渾蛋，看你對千宸做的好事！”
莫名其妙挨了一拳，易熙的臉上出現憤怒的神情。
穩住身形後，他手握成拳正準備反擊，卻不料一回頭，對上的剛好是於又曦那張熟悉的臉。
易熙不由得一愣，瞪視他的眼睛裏迅速燃起怒火：“於又曦，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還敢問我，今天我要打的就是你這渾蛋。”
說完，於又曦掄起拳頭又想衝過來，誰知道阮維希擋在易熙的前麵，害得他打也不是，收手也不是，差點兒被怒氣憋出內傷。
他衝阮維希不客氣地喊道：“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不關你的事，你給我走開。”
“不行，我是不會讓你傷害到易熙的。”
阮維希搖著頭，死也不讓。
於又曦氣得肺都要炸了，再加上酒精作用，這會兒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謹慎穩定，一點兒小事都足以燎原。
他凶狠地瞪著易熙，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姓易的，今天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是要她，還是要千宸？”
聽到千宸的名字，易熙的心跳習慣性地漏了半拍。不過對於他突然提出的問題，易熙是真的不懂。
“你們都準備結婚了，我還能要嗎？”
易熙的唇邊露出苦澀的微笑。
於又曦氣憤地瞪著他，忍不住爆粗口：“怎麽不能！你和她都已經……領證算個屁！”
這一切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如果不是他被別人灌酒，需要跑來廁所催吐，想離開時又恰好聽到他們在外頭吵架，怕尷尬一直躲著沒出來，那麽他就不可能知道在美國那晚的事情。
隻是於又曦怎麽也料不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他越想越火大，一直攥緊的拳頭想也不想再度揮出去，呼呼生風，竟然忘記阮維希還擋在易熙的前麵。等他發現時，想收拳已經來不及了。
“啊！”
一聲尖叫響起，阮維希緊張地閉上眼睛，反握著易熙手臂的力量卻在瞬間變大，完全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千鈞一發之際，易熙的大手橫過她的腰際，輕易就把她帶走了。
阮維希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見於又曦的拳頭從她的眼前揮過，落在她之前所站的位置。
她突然想到，如果這拳頭打下的地方剛好是她的鼻子……
她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十分慘白。
易熙表情嚴肅地盯著於又曦，眼裏透著一絲執拗。他說：“我知道，從某些方麵來說是我對不住你，但是我當時並沒有逼千宸，她是自願的。”
她是自願的。
這句話就像於又曦常年握在手裏的手術刀，一刀一刀切割著他的靈魂，會痛、會流血，但不會馬上死去，隻會讓他活活痛死。
於又曦咬著牙，臉上掠過一絲不甘和受傷，說道：“她當然會願意！隻要對象是你，不管要求多過分，她都不可能拒絕……這種情況你不是早在兩年前就了解了嗎？”
易熙的臉上出現了掙紮的表情。
曾經他也以為千宸待自己正如於又曦剛才說的那樣，可是兩次慘遭被拋棄的經曆將這一切猜想都推翻了。
如果千宸愛他，又怎會兩次提出分手？
如果千宸心裏有他，又怎會再三傷害他？
如果千宸對他還有感覺，在經過美國那晚後，她為什麽還要選擇離開？難道她不覺得他們在華盛頓還能撞見彼此，不是上天注定的嗎？
易熙心裏裝著太多個“為什麽”了，以至於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反駁於又曦的話。
忍耐不下去的阮維希衝著於又曦氣憤地喊出易熙心裏所想。
“你胡說八道，她如果對易熙是真心的，當初她就不會在易熙最需要她的時候提出分手，然後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那個時候易熙剛剛進入這個圈子，有多少老人想打壓他、新人擠兌他，還有那些坐辦公室的高層，有多少次想在飯局上把他灌醉好幹那些肮髒事。那個時候千宸又在哪裏？”
阮維希的話讓易熙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說：“別說了，這些事都過去了。如果當時千宸在，她也沒辦法幫我。”
有些事隻能靠自己解決。
“就算幫不了，她人在也好啊。這兩年來你為了她，有多少個夜晚不能眠，別以為我不知道。”阮維希紅著眼眶大聲喊道，完全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她接著又看向於又曦，眼裏的霧氣更重，“易熙在夜場被人灌醉，是我一次次把他拖回來的。他熬夜趕專輯，熬出胃病，是我三更半夜給他熬清粥送過去的。他被粉絲跟蹤，被同行嫉妒，也是我一次又一次替他解圍。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這兩年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是我！你現在突然想起要為千宸出頭了，但是她有那個資格嗎？”
聽到這裏，易熙感覺有點兒無趣。
現在是比誰對他付出多，他就必須對誰好嗎？
冷意慢慢地湧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易熙準備離開。
“你以為她願意分手嗎？離開你她就不心痛嗎？你說易熙為了她，有多少個夜晚不能眠，那千宸就不是這樣嗎？分手後，她把自己關起來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才逼自己承認這個事實。其實最難過的人是她！”於又曦義憤填膺的話讓易熙正準備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你什麽意思？把話說清楚。”
“當年她會提出分手，是因為在爺爺出任期間，公司出現了資金周轉不靈的問題。為了讓公司不改姓，保住爺爺的畢生心血，唯一的辦法就是她和公司股東的兒子結婚。她跑來找我，我不忍心看到她為了這種事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就說服她跟我在一起。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說服家裏人出資幫她。離開你，她是有苦衷的。”
心宛如被硬物狠狠地撞擊了一般，易熙瞪大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
“那她為什麽不說？”
於又曦看了他一眼，眉宇間掩藏不了疲倦：“怎麽說？告訴你，她為了保住爺爺的公司，準備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賣掉？還是說，她和我在一起就是貪圖我家有錢，能幫助她？如果當時她這樣告訴你，你能保證不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嗎？”
拳頭緊握，易熙剛想說“能”，但是於又曦的下一句話隨即砸來。
“就算把實情告訴你有用嗎？對方可是一家上市公司，在世界各地還有十多家分公司，你覺得就靠你那點兒家底，能幫得上忙嗎？”
於又曦的話簡直就是一把刀，瞬間把易熙砍得鮮血淋漓，無言反駁。
他沉默了，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悔恨表情。
“那你和她……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於又曦心裏頓時了然，他狠狠地咬著牙，聲音帶著幾分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說道：“是我一廂情願。”
聽到他坦誠的回答，易熙的心緊張地抖了一下，他聲音沙啞地問道：“那她……”
於又曦眨著眼睛看著他，異常沉默。
半晌，於又曦才平靜地說道：“這個問題現在還需要答案嗎？”
不，不需要。
千宸愛他，那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了。
“千宸……”
易熙的臉色變得蒼白，沒有一秒鍾的猶豫，轉身追了過去。
“易熙，你不要走……”阮維希心中一驚，拔腿就想將他攔住，於又曦伸手抓住了她，“你拉著我幹什麽？放手！再不追就來不及了……”
於又曦卻平靜地看著她，聲音帶著一絲絕望：“早就來不及了，不是嗎？”
阮維希驚訝地回過頭，突然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不懂，明明自己什麽也不差，為什麽會愛得如此卑微、如此辛苦呢？
這一刻，阮維希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任由眼淚衝刷自己的臉頰，像個嬰兒般，哭得無助和絕望。
另一邊，易熙就像瘋子般衝進慶功宴現場，可是遍尋不著千宸的身影，而被她放在座位上的限量版手袋也不見了。
他麵色一慌，轉身跑出了酒店，邊跑邊掏出手機，撥出這個兩年來一直想打卻因為自尊心一直沒有打出去的號碼。
正如他所想的那樣，電話彼端傳來了關機的提示音。
無邊的絕望頓時吞噬了他僅存的那點兒驕傲，他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眼睛已經紅了。
那個就算被打得滿身是傷也未曾流過一滴淚的少年，此刻眼角卻掛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夏天又到了，街上的人流明顯比寒冬多出了不止一倍。
大街上人潮擁擠，易熙站在馬路中央，來往的人群有部分撞到他，可是他像完全感受不到一般，一直在朝四周張望。
那種感覺就好像全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的腦海裏回**著一個聲音——她走了，就像兩年前一樣……
後悔、孤寂、絕望……多種情緒瞬間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