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自由翱翔的飛鳥

最初的最初,我不知道我愛你;最後的最後,我已明白所有,一切卻都已來不及。你像一陣風吹進我的生命裏,我像風裏一場雨,驟然降臨然後離去。

宋雙葉想要離開的念頭,其實在海城的時候就已經堅定。並不是因為她怨恨誰,而是她一直記得駱滄說的那些話,他讓她做回自己。但是長久以來接踵而至的各種磨難已經讓她忘記了自己的模樣。

她離開,隻是希望能夠在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找到自己,然後用嶄新的麵貌麵對過去。

她的手裏有別人資助自己念書的一筆錢,還有季鬆河曾經給她的“定金”。她帶著這筆錢上路了,她想去更多的地方,過更自由的生活。

後來,宋雙葉認識了一群人,所謂的背包客,總是三五個人成群結隊地去一個地方旅遊。他們最大的愛好是挑戰岩壁和登山,背後是參天大樹,頭頂是藍天飛鳥,那種快樂和刺激可以讓人忘記很多煩惱。

那是最自在也最美麗的生活。

告訴她這些並且送了她一套登山器具的人叫豔姐。人如其名,她美豔且幹練,雖然生了一張絕美的臉,但終日都是運動服打扮,隨身帶著登山裝備,好似一個全副武裝的女金剛。

隊伍裏的每個人都很佩服她,因為她在事業有成的時候毅然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盡情投入了大山的懷抱。她征服過很多高山峭壁,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些經曆簡直是可以被用來炫耀一生的徽章。

她身邊總是有大群靠譜的朋友,別人有求於她,她絕對不會說一個不字。如果她有求於人,對方也絕對會盡心盡力幫她。

有些時候,宋雙葉覺得,一個女人若是可以活到像她那樣風光無限,應該此生都沒有遺憾了吧。

但是,隻有一點很讓人奇怪——追求她的人很多,但她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有很多朋友,卻沒有戀人。

她總是來去如風,哪裏都有收容她的地方。

但是她好像總是在流浪,永遠沒有一個能長久依靠的港灣。

有些時候,宋雙葉甚至可以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和自己相似的孤獨。可是,明明有那麽多人愛她,她明明什麽都不缺,為什麽會覺得孤獨?

她從來都沒有提過自己的過去,當然,隊伍裏也不會有人敢問。這也就變成了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宋雙葉第一次攀岩,選了一座危險係數比較小的崖壁。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眾人都做了很充分的準備。豔姐一如既往認真準備著自己的裝備,還拿著酒杯喝了一點小酒。

宋雙葉坐在豔姐身邊,她不喝酒,隻是看著豔姐喝。

豔姐回過頭來看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眼睛眯起來:“阿葉,不知道為什麽,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合我的眼緣,好像我妹妹一樣。”

宋雙葉也笑笑:“可能是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吧。”

“哦?哪一類?”豔姐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她一直都覺得很好奇,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說話總是這麽有大人的腔調。

宋雙葉不假思索地回答:“沒有腳的鳥,注定隻能在天上飛,到死都不能落地。”

豔姐因她的話愣住了,緩不過神來。良久,她拿著易拉罐酒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沒想到你年紀不大,看事情還挺透徹。”

宋雙葉沒有回答,她看見了豔姐眼睛裏的傷痛,看到了她不忍回首的神情。

豔姐沉沉地吸了口氣,把手裏的易拉罐酒瓶一把扔了出去,眼淚也已經收了回去,她似乎是發泄一樣地吼出來:“明天就是那個家夥的忌日,他走了729天!我真不明白為什麽到現在我還是一天一天在數日子……”

宋雙葉看著她,沒有接話,宋雙葉知道,她想把一切都說出來。

發泄完之後,豔姐又好像泄了氣一般,跌坐回地上,哀傷地看著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這是他去西藏的時候帶回來給我的……我跟他說過無數次了,攀岩很危險,很危險。如果他好好聽我的話,找一份正經的工作,說不定還可以多活幾年。”

豔姐嘴角流露出一抹苦笑。

“曾經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他,他怎麽就這麽喜歡登山呢?真的那麽有趣嗎?比安穩幸福的生活更有吸引力?甚至比我還重要?

“當時我恨不得他出事,如果他摔殘了,那我就在病房裏守著他,我照顧他一輩子。那時候他就會像生了根一樣一步都跑不了了……

“但是我不想他死啊……我真的不想……”

豔姐的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奪眶而出,身體在不停地顫抖著。

“阿葉,你知道嗎?他死的那一刻,我也想和他一起死去。人這一輩子能夠碰到自己真正愛的人真的是一種幸運,我知道我愛他,沒有他的日子裏,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等死。”

宋雙葉看著豔姐充滿悔恨的雙眼,心忽然咯噔一下。

是不是任何人和事,總是在錯過之後才會懂得珍惜?

她的腦海裏忽然飄過駱滄的身影,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樣子一直在她的腦海裏徘徊不去。

她沒有想到,離開之後,她最想念的人不是季桑醒,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駱滄。

那個告訴她要她做回她自己的駱滄,那個會因為她失蹤而千裏迢迢跑去找她的駱滄,那個抱著吉他為她唱歌的駱滄,那個會把一碗麵裏所有肉類都挑給她的駱滄,那個不離不棄帶著她一起去找媽媽的駱滄……

很多個駱滄,不停地從她的腦海裏跳出來。

她才忽然發現,其實關於喜歡季桑醒的記憶已經離她很遠。現在她心裏住著的人早就已經隻有一個——駱滄。

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了,因為她害怕再受傷。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駱滄,雖然這個發現來得有些遲,但是她想,等她多去幾個地方,了解了自己的心事,變成一個最好的自己,那個時候她就回去。

看到宋雙葉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身旁的豔姐感慨地說道:“阿葉,遇到對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等到錯過了再後悔……”

宋雙葉艱難地點點頭。

其實這些日子,她買了很多明信片,每天都會在上麵寫點什麽。到最後她發現,上麵的話都是寫給駱滄的。寫她的改變,她的想法。她一直都沒有署名,也沒有寫對方的名字。但是她心裏很清楚,在寫下這些字句的時候,她腦袋裏隻有一個人——駱滄。

她不知道將來自己會不會讓他看到這些東西。或許他看到了會笑話她矯情,對她嗤之以鼻。又或者他會對她說,他已經不再喜歡她了,讓她把這些東西收回去。

但她就是想這樣寫下去,不管他能不能看到。

第二天,陽光很好,宋雙葉還記得天上的雲白得像棉花一樣,有飛鳥從她身側唰地飛上天空,在藍天白雲間發出悅耳的鳴叫。

這座山的崖壁凸起很多,也相對平緩,是很多新手的試練場,幾乎沒有出過事故。隻有一次意外一直在行內被人提及,那次意外是因為繩索出了問題,登山者直接從崖頂掉到山底當場死亡。

宋雙葉沒有想那麽多,因為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很安全。

她戴好器具,豔姐陪她一起下去。

她發現豔姐今天臉上的表情很不尋常,那種冷靜,那種堅決,她從未在豔姐眼睛裏見到過。

她似乎預感到會有事情發生,可是她還沒有想出頭緒,一切已經開始了。

豔姐比她先一步攀上岩壁,她也跟著爬下去。腳下全都是亂石,她慌亂地踩著往下爬。之前也在訓練館裏進行過人工岩壁的攀岩,她的表現不錯,但是真正麵對真實的岩壁,她發現比想象中要難得多。

爬到一半,豔姐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朝宋雙葉一笑:“阿葉,他就是從這裏掉下去的。”

那抹笑讓宋雙葉心裏一涼,她似乎已經知道自己的預感要應驗了,但是她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

隻見豔姐一摸鎖扣,臉色卻瞬間泛白:“錯了!錯了!”

她臉色灰白,看著宋雙葉,幾乎說不出話來:“雙葉,你就這樣待著,不要動……”

宋雙葉的登山器具都是她送的,所以她們的鎖具是一個牌子的。

也許豔姐早就準備好了在今天追隨戀人的腳步而去,所以她在鎖扣上動了手腳,但是沒想到鎖扣被隊員拿錯了,幫她和宋雙葉戴上器具的時候剛好弄反了。

宋雙葉身上的鎖具才是有問題的。

一瞬間,宋雙葉好像明白了什麽,她本能地想往上爬,但是因為心慌,一腳踩空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耳邊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然後就是豔姐淒厲的驚呼聲。

豔姐拚命解開了鎖扣去拉她,最後和她一起摔下山崖。

淩空的瞬間是美麗的,好像整個世界都被放到了眼前。

一切都似乎恢複成了生命最初最美麗的模樣。

飛鳥舒展著羽翼飛向溫暖幸福的遠方,清脆的歌聲仿佛永遠都會被傳唱下去。

但是,她的世界即將陷入永恒的寂靜。

最後一刻,她腦海裏浮現出的依然是駱滄的樣子。

她在心裏告訴他,我愛你。

可是他聽不見了,永遠都聽不見了。

七年之後,駱滄忽然接到一通電話,電話來自當初那個通知他宋雙葉死訊的朋友。那個朋友告訴他,當初那支登山隊伍租住的房子準備拆遷了,在屋裏的床鋪下發現了一個盒子,裏麵有很多明信片,那個房間曾經是宋雙葉和一個叫豔姐的女人住的,問他要不要去看看。

駱滄掛了電話,沒有片刻猶豫就趕了過去。

盒子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頭櫃上,裏麵的明信片保存得很好,時間沒有在上麵留下太多痕跡,上麵的筆跡他還依稀認得。

他知道,那是宋雙葉寫的。

忽然之間,他感覺眼睛酸澀了。她已經離開了那麽多年,他卻依然如此思念她。在他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有她一絲一毫的線索時,他發現了這些明信片。

它們就好像時光送給他的禮物,安安靜靜地等待在那裏,算是對他這段難以割舍的感情的最好獎賞。

他拿起一張,上麵寫著——

“這個地方很漂亮,如果你看到,一定會想在這裏再蓋一棟房子。也許有一天,你的房子會遍布世界各地……”

再換一張——

“我知道,你對我說的話都是對的,所以我現在很努力地把自己找回來,我現在過著我想要的生活,我有很多朋友,我很自由。我覺得我就快好起來了,等我好起來,我就回去找你。”

駱滄的手在顫抖……他知道,她的那些話都是寫給他的,不會再有別人。這滿滿一盒子的明信片,都是給他的。

他一直往下看,眼睛越來越酸澀,到最後全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眼睛裏也有了淚光。

最後一張被壓在最底下的明信片上麵寫著——

“駱滄,我喜歡你。”

七年之後,他才終於聽到她的心聲。七年以來,他一直以為她死前喜歡的依然是季桑醒,他一直都在以季桑醒為目標完善著自己,卻沒有想到,七年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她是喜歡他的。

他心裏的那把鎖突然被人打開了。

下麵還有很小的一行字——

“你一定要幸福。”

一瞬間,他的眼淚已經難以收住,無聲地流淌下來,濺在字跡上,暈染開一圈圈印記。

宋雙葉曾經想過一個問題,她死了以後會有人懷念她嗎?

會有的,那個人一定是駱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