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擁抱深海的流星

所有命運,都會有它既定的軌跡,就像我愛上你,我離開你。有些人,注定是天上隕落的流星,這一生都隻能絢爛一次,然後杳無蹤跡。你無須懷念我,我仍然深愛你。

01.

宋雙葉失蹤的消息如同一個平地驚雷,又一次讓季家亂了陣腳。

季鬆河麵色陰沉地坐在沙發上,手裏夾著一支煙,卻很久都沒有抽上一口,煙灰散落在地上,凝成一圈化不開的印記。

季桑醒就坐在他對麵,此刻他疲倦地閉著眼睛,臉色蒼白,表情痛苦,似乎再也不想睜開眼睛,頹廢和倦怠比以往更甚。

他已經沒日沒夜找了她整整兩天,他找遍了這座城市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卻依然沒有她的蹤影。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他們的世界裏悄聲無息地淡出。

季鬆河看到他的模樣,眉頭也緊鎖著,語氣裏帶著一絲幾乎不可聞的歎息:“你跟她的關係很好?”

這似乎是疑問句,又似乎是肯定句。季桑醒回國的這些日子和宋雙葉的相處他都看在眼裏。

季桑醒沒有回答,他太累了,他腦海裏反複盤旋著的都是駱滄在海城對自己怒吼的那些話。

是他們把她逼走的。最後會有這種結果,都是他的錯。

季鬆河掐滅了手裏的煙:“我們是不是沒有好好對她?”

季桑醒還是沒有說話,一直都那樣沉默著,他的腦袋已經放空了。

“我已經叫李叔派人去找了,會找到她的。”

季桑醒卻還是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其實他是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她了,他是希望她回來還是不希望她回來?

他心裏希望她能回來,但是同時,他又害怕她回來之後會更不快樂。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給她快樂的能力,他想彌補,卻無從下手。這種無力感像黑洞一樣,一點一點地把他吞噬。

他隻要知道她在哪兒,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就好。

季桑醒還記得自己在季家第一次見到宋雙葉的情形,當時他還以為她就是桑晴。

宋雙葉的樣貌和桑晴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也許唯一有區別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靈動裏帶著一點調皮,還有一點點期待的光芒。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想上去給她一個擁抱。

其實他過去在家裏和季桑晴的相處不是這樣的,過去他們是很和睦的兄妹,但是從來不過分親昵。季桑晴的拘束和怯懦總是好像一道屏障,不痛不癢地隔在兩人之間。

而擁抱是他從加拿大帶回來的習慣,他本來還擔心她會不適應,但是她竟坦然接受了,而且還能愉快地和他開玩笑,開心得不得了,好像那個擁抱是最好的禮物。

也許,從那個擁抱開始,很多事情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他們的關係一點點親近,他開始一點點發現她的“改變”。她變得比過去更有朝氣,更有活力,不再像一個完美的洋娃娃,更像他心目中想要的那種妹妹,也更喜歡她的陪伴。

她照顧流浪動物時快樂的樣子,就算全身都弄髒了也不覺得厭惡,笑容燦爛得像夏天的太陽,明晃晃的,一直照到人的心裏去。

季桑醒喜歡她那樣的笑容,好像隻要她笑起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讓人難過的事情。

他還記得,他們一起搭狗窩的時候,她笨拙地抱著厚重的木板,走起來一搖一晃,差點栽一個跟頭。他笑話她笨,她卻回過頭來朝他吐吐舌頭:“再笨我也是你妹妹。”

他隻能無奈地笑笑。

她拿著錘子釘木板,手被釘子紮出了血,他本來以為她會疼哭,結果她卻一口含住受傷的手指,朝他笑:“老師說這樣含著,一會兒血就止住了!”

那時候他怎麽就沒有發現呢?怎麽就沒有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季桑晴呢?怎麽能讓她頂著別人的名字活得那麽不快樂呢?他如果再多花點心思,再細心一點,或許可以看出端倪。

可是為什麽,他要等到她自己承受不住說出所有真相的時候才發現?為什麽要到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

他早就應該發現的。

曾經他似乎並不在意季桑晴談戀愛,甚至他在國外的時候就希望能夠有個男生照顧她,隻要他們能夠兩情相悅,他絕對不會反對。

但是,似乎從回國開始,他開始嫉妒和她關係曖昧的駱滄,嫉妒得發瘋。

他會因為她跟駱滄的流言蜚語而發很大的脾氣,他會不喜歡看到她和駱滄一起出現,會因為他們的親密而感到憤怒。

當時他怎麽就不知道呢?這是因為他喜歡她啊!

但是,等他把一切想清楚,事情也已經塵埃落定了。

她已經從他身邊溜走,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或許在她心裏,關於他的記憶,已經成為一種負累,一種捆綁,快要讓她窒息了吧?

那麽,他更希望她能做回當初那隻自由的飛鳥,把所有回憶都放在紙飛機上,隨風遠去。

隻要她幸福,什麽都好。

隻要她幸福……

駱滄接到了來自季桑醒的短信——

“宋雙葉留書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季桑醒原本並不打算將這一切告知駱滄,可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駱滄還有誰能夠了解自己此時的心情呢?

看到短信的駱滄如同瘋了一般,四處尋人。

02.

天色漸暗,臨近冬天,風已經有些凜冽,不少路人避之不及,紛紛裹緊衣服加快腳步往家趕。駱滄卻還在街頭遊**,他穿得很單薄,一件白襯衫,一條牛仔褲,風一吹,他的頭發就飛揚起來,冷氣一直灌到身體裏去。

但是他不覺得冷,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太大的反應。

這兩天他像著了魔一樣找遍了整座城市,直到現在他依然沒有停下。

司機老王一直恪盡職守地開著車跟著他:“少爺,你就上車吧!外麵風這麽大,萬一人沒找到,你再凍病了可怎麽辦?”

但駱滄就是不上車,他一直朝前走著,目光從路上行人的臉上掠過,但是完全沒有宋雙葉的蹤影。

他很有把握,隻要她出現,他就一定能看到。

夜色很濃,路燈燈光很淡,漫天星辰一目了然。

他忽然想起在海城田野邊的小山坡上,宋雙葉眼睛裏的火光。他像著了魔一樣懷念她的模樣,她的眉目好像一道印記刻進他的心裏。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像隻小豹子,明明長了一張秀氣的臉,個性卻意外的強硬。但是,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的樣子就已經清晰明了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再後來,和她作對,整蠱她,帶領全班同學排擠她,或許都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才使出的糟糕手段。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幼稚,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挑釁她,他想看她發火,又怕她生氣憎恨他。

他想看她發火是因為想讓她的眼睛裏麵有他,怕她憎恨他是因為害怕在她心裏隻有他的壞形象了,那麽也許他們就不可能有友善的關係了。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很長一段時間裏,無論他怎麽對她,她都看他不順眼;無論他怎麽努力彌補,成效都不是很明顯。

她對他的成見根深蒂固,而他也因為內心的驕傲放不下架子來討好她。

他們就好像永遠都不會見麵的南極和北極,在地球的兩個端點,誰也不曾退讓。

但是宋雙葉真的讓他有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跟一個女生如此過不去,第一次如此在乎一個女生,第一次喂養流浪貓、流浪狗,第一次為一個女生用盡心機,第一次放學走路回家,第一次和女生傳出離譜的緋聞他也不反駁……

很多很多的第一次堆砌起來的回憶原來那麽豐滿,幾乎把他的腦袋都塞得滿滿的。

他忘不了她一個人蹲在地上抱著流浪貓哭泣的場景,他忘不了她眼睛裏那抹好似被命運刻上去的難以消弭的孤獨,他忘不了她拚命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還要假裝堅強的樣子,他也忘不了她從海城回來之後那種冰冷淡漠仿佛一切都不能再入她眼中的樣子。

也許說到底,他還是晚了一步。

如果他能比季桑醒更早一些走進她心裏,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如果他能夠放下那些幼稚的驕傲,無聊的架子,一開始就像最後那樣直接地關心她、對她好,是不是現在他們有可能已經在一起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如果,可以讓一切重新再來一遍,也許他還是會像當初一樣,惹她生氣。

因為,即使是劍拔弩張的關係,那也是屬於他們之間的特別的回憶。

這種回憶,季桑醒不會有,是他獨有的。

想到這裏,駱滄略微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這麽低。

他一直都是一個驕傲的人。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隻有老王開著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他的目光掃過路邊的一家家店,他明知道她一家都不會光顧,但他的視線就是忍不住把它們都搜尋一遍,在確定裏麵沒有她的蹤影之後才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他不接受這種結局。

她可以愛的是別人,也可以去過她自己的生活,但是她不能消失。

他不接受,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如果她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那麽這些日子以來終於積攢起來的那一點愉快和期待也都化為灰燼了。他必須找到她,他必須留下她,他必須讓她看到自己成熟起來的樣子。

之前他之所以不糾纏,是想等自己足夠優秀,足夠強大的時候再回去找她。

那個時候他自己有能力保護她,為她支撐起一片天空,讓她自由自在地飛翔,等到那個時候他再重新表白。

他有信心,到那個時候,她一定會欣然同意,然後他們會在一起。

但是,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他找不到她,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

03.

距離宋雙葉失蹤已經半個月,季家和駱滄都動用了各種手段去找,可是最終什麽都沒有找到。她失蹤的風波似乎已經漸漸趨於平靜,但是駱滄從來都沒有放棄,他相信,隻要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終有一天他會找到她的。

而再次見到季桑醒的時候,他整個人看起來神色憂鬱且凝重,似乎隻剩下一具軀殼,手裏拿著一杯烈酒,眉心的結好似再也沒有誰能解開。

這段時間裏,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因為腦海裏一直徘徊著這樣的念頭——是自己把宋雙葉逼走的,都是自己的錯。有很多人對他說,宋雙葉離開那麽久還音信全無,很有可能是已經出事了。

他根本不敢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隻是聽到別人的議論,他的胸腔就會一片冰涼。

如果她有什麽事情,那麽全都是因為他。

駱滄來這家酒吧本不是來喝酒的,他有一位人脈很廣消息也很靈通的朋友,他想要跟對方見個麵,拜托他找人的事情,結果,他卻看到了快要喝醉的季桑醒。

其實,對於駱滄來說,季桑醒是個讓人很有壓力的男人。因為他成熟、穩重、溫柔、細心、品學兼優,幾乎找不到一絲缺點,他完美得像神,簡直不像凡人。

所以,駱滄覺得自己輸給他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雖然從一開始知道宋雙葉喜歡的人是季桑醒,他心裏也會很不痛快,但是到最後這些不痛快都變成了想要超越他的決心。

可是現在,這個曾經被他當成目標的男人,已經快要醉成一攤泥,眼神迷離,軟軟地趴在吧台上,還在跟櫃台後的服務員要酒。

駱滄沒有再猶豫,幾步走過去,一把奪過了服務員遞給他的酒,隨手摔在地上,嘩啦一聲脆響,酒杯碎片散落一地。

周圍傳來一陣驚呼聲,醉眼蒙矓的季桑醒也朝他看了過來,眼神恍惚:“你幹什麽?”

駱滄拿過旁邊一對小情侶點的威士忌,不顧周遭人的目光,直接舉起酒瓶倒扣在季桑醒頭頂:“幹什麽?我讓你清醒清醒!”

酒保和服務員都慌了,連忙阻攔他。

但是駱滄從錢包裏掏出一遝錢:“你們放心,我今天砸你們多少酒都雙倍賠,你們都給我閉嘴看著!”

不知道是被他的出手闊綽嚇到了,還是被他的氣勢嚇到了,一時間周圍真的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隻有季桑醒迷迷糊糊地拿著酒瓶,目光恍惚地看著酒保:“再給我來一瓶白蘭地,我給三倍的價錢。”

駱滄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眼睛裏燃燒的火光十分灼人:“季桑醒!宋雙葉和季桑晴都那麽喜歡你!你現在卻這副模樣,你配得上她們的喜歡嗎?”

季桑醒笑了,他撥開駱滄的手:“是啊,沒錯,我確實不值得!是我的錯,是我把她逼走的,我現在連她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在哪裏你不會找嗎?”駱滄重新揪住他的衣領,幾乎就要一拳揮過去,但是他硬生生忍住了。

季桑醒還是那樣有點詭異地笑著:“她不會回來的……”

“她會!”駱滄目光堅定,語氣篤定。

看著駱滄的目光,季桑醒整個人忽然清醒了一些,剛才駱滄潑的酒還在順著他的頭發往下滴,一陣濃重刺鼻的酒氣飄散開來。

他有點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喝醉了。

他本來隻想喝一點酒排解一下煩悶的情緒,可是到最後他發現,他根本收不住。他恨不得喝醉,把什麽都忘記,這樣他心裏才能好受些。

“季桑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駱滄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季桑醒笑不起來了,臉色陰沉。

“她不喜歡我沒關係,但是你不要糟蹋她的感情!

“她那麽喜歡你,不是想看你在這裏買醉!

“她離開這裏也跟你沒有一點關係,她隻是想去過她自己的生活,麻煩你不要這麽自作多情!”

季桑醒聽著聽著又笑了起來,但是笑得比哭還難看,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苦澀:“其實我更嫉妒你……

“你比我更早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世。

“你比我了解她更多。”

季桑醒抬起頭來看他,那一絲醉意終於消散幹淨了。

“但是,你說得沒錯,如果我再繼續這樣下去,我自己都會看不起我自己的。”

然後,季桑醒有些搖晃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嘴角的笑容漸漸恢複了一絲生氣:“總會找到她的,一定會找到的。”

駱滄看著他漸漸離去的背影,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似乎,在這條命運的軌道上,每個人都已經體無完膚。

命運的殘忍,永遠超出你的想象。

04.

宋雙葉已經失蹤一個半月。

在這期間,季桑晴康複得非常不錯,她用疲憊又憂心的目光看著季桑醒。這些天裏,他沒有像過去一樣徹夜守在她床前,但還是經常來醫院看望她。

隻是她看得出他眼睛裏的焦灼,也看得出他一天比一天憔悴。

如果說她離開這個世界還有什麽遺憾,也許就是沒有看到宋雙葉和季桑醒獲得幸福。他們兩個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也最放心不下的人。

宋雙葉失蹤的消息,所有人都瞞著她。所以她的目光在人群裏搜索了一遍,發現沒有宋雙葉之後,顯得有點失望:“姐姐她又沒空嗎?”

“她說她很快就會趕過來的,臨時出了點狀況。”阿姨微笑著安慰她。

宋媽媽也在她的病床邊,眼眶泛紅:“嗯,雙葉會來的,她怎麽可能不來?”

她從海城回來,才發現兩個女兒的境遇比她想象中的複雜得多。

宋雙葉固執地回孤兒院的時候,讓她好好照顧季桑晴,讓她多表露一下母親的愛,畢竟從小到大,季桑晴都沒有感受過母愛。

但是宋雙葉對自己的需求從來都不提,好像她什麽都可以不要,什麽對她來說都是不重要的。

也許,真的隻有她自己心裏知道,她太想要一些東西,隻是現在她已經怕了,她不再奢望了。

因為太多的奢望隻會讓失望來臨的時候更加傷人。

後來,她失蹤了,宋媽媽也焦心了幾個晚上沒能合眼,但是為了保持身體健康符合做手術的要求,她又拚命調整好身體,積極配合手術。

有的時候,生活裏到處都是這樣的選擇題,隻有A和B,沒有第三個選項可以選。兩個女兒,她隻能顧及一個。

駱滄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現在病房裏,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季桑晴。

看見她,他隻是眉毛一皺,吐出一句:“哪裏像了?一點都不像。”

季桑晴虛弱地苦笑。

“不過……一定要活下來。”這或許是能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最真誠也最直接的祝福的話了。

季桑晴臉上的笑容明朗了一些,朝他點了點頭:“謝謝。”

駱滄沒有回應,隻是雙臂環抱,把頭扭向一邊。

就在季桑晴即將出院,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裏的時候,駱滄忽然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是那個消息靈通的朋友打來的,駱滄接通電話,對方的聲音短促而清晰:“駱少,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結果了,但是……”

“說。”

“我查到最近一個登山組織在A城有登山活動,但是因為器具存在安全問題,有兩個隊員失足跌落山崖,其中一個名字就叫宋雙葉。”

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幾乎就要掛斷電話,然後欺騙自己那隻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而已。

但是,對方似乎料中了他的心事,繼續說道:“駱少,不確定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跟你說的。我已經讓人查清楚了,她確實是孤兒,而且剛好是一個半月之前加入這個組織的,和你給我的資料完全吻合……”

“有沒有弄錯的可能?”駱滄的聲音已經喑啞。

“沒有。”對方很肯定地給了答複,“你知道的,叫這個名字的人本來就不多,而恰好所有信息都吻合根本是不可能的。”

駱滄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以至於眼淚掉下來了他都沒有注意到。

因為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周圍的人瞬間從剛才的興奮陷入一片死寂。

季桑醒盯著他,急切地問:“雙葉的消息?怎麽樣?”

“宋雙葉……死了。”

一瞬間,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灰色,再也沒有絲毫光亮。

05.

春暖花開,陽光明媚,空氣中帶著雨水潮濕的味道,花都開好了,香氣撲鼻。

墓園被園丁打掃得幹淨整潔,植物長勢良好,一片朝氣蓬勃。這似乎是一個時間都靜止了的地方。所有關於這些墓主人的回憶,都在他們被埋葬的那一天割斷了。他們不會再醒過來,不會再有歡樂或者悲傷。

季桑晴的手術很成功,身體漸漸康複了,雖然依然虛弱,但是已經恢複了正常人的生活。

距離宋雙葉離開已經過去五年,但是,這又似乎隻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五年的時間,他們都經曆了很多,但是她的離開就像最狠最殘忍的一道傷疤,烙印在每一個人心裏,揮之不去。

他們都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麵,她就好像曇花,急促地綻放然後迅速地消亡,在最美的年華裏離開了。

季桑晴從來沒有想過,最後她活下來了,宋雙葉卻走了。命運愛開玩笑,這玩笑卻太過殘忍。

季桑晴曾經為自己寫下過很多遺書,裏麵有很多囑咐宋雙葉要去做的事情。

宋雙葉卻什麽都沒有留下。

她搬出季家的時候把房間收拾得很幹淨,連一張紙片都找不到。她隻送給季桑晴一隻晴天娃娃,那是她們小時候在孤兒院裏一起做的。原本一人一隻,但是季桑晴離開孤兒院的時候忘了帶走它。

另一隻晴天娃娃最後在孤兒院宋雙葉的房間裏被找到了,拿走它的人是駱滄。自從宋雙葉死後,季桑晴隻見過他一次,就是他拿走晴天娃娃的時候。

也許季桑醒也想拿走那隻娃娃,但是到最後,他什麽都沒有做。

他安靜地看著她的房間,目光從最開始的悲傷變得溫柔,最後變成一汪好像永遠不會消失的湖水:“宋雙葉,你太殘忍了……”

那麽殘忍地離開,那麽不留一絲痕跡地離開,活著的人,遠比死去的人要痛苦得多。

有些時候,季桑晴看著那樣的季桑醒,心裏會湧起一陣洶湧的痛意。她知道,他的心裏可能不會再容得下別人了。即使她和宋雙葉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即使她才是陪伴他長大的妹妹。

但是她明白,有些感情與時間的長短沒有關係,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你會愛上誰,都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每年清明,季桑晴都會和季桑醒一起去墓園看宋雙葉。季鬆河也會抽出時間和他們一起過來。她的死讓他那顆已經蒼老的心顫動了。其實從她出走的那一刻起,他已經在後悔、在歉疚了。

曾經他們都以為季桑晴會死,所以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季桑晴,並且認為宋雙葉會搶走季桑晴的一切。

然而,最後的結局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宋雙葉走了,就這樣悄聲無息地走了,隻留下很多很多化不開的愧疚和遺憾。

這個墓園鳥語花香,空氣很好,是駱滄為她挑的,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

他們每年來墓園的時候,都會發現墓碑前有一束鮮花,有時候是清新的百合,有時候是爛漫的勿忘我,看起來都那麽美麗,似乎想讓墓主人永遠都不會失去色彩和芬芳。

季桑晴和季桑醒都知道這些花是誰送的。

看守墓園的老先生說,那人幾乎每天都來,每次都送一束花,一直到現在已經五年了。老先生說,自己見過執著的人,但是像他那樣執著的人很少。大多數人,親人逝去之後悲痛懷念一段時間就作罷了,他卻好像把她當成了活著的人,經常會來陪她說說話。

有些感情和生死沒有關係,即便他能朝前走,但他就是忘不了。

宋雙葉曾經喂養流浪動物的老操場要拆遷了,有人要用這塊地皮蓋一個住宅小區。

但是施工隊來的時候,發現操場上放滿了動物的窩,有很多流浪動物在這裏安營紮寨,一個劍眉星目的年輕人懷裏抱著一隻白色的貓,目光裏帶著逼人的凜冽看著這些準備施工的人,聲音也帶著一種讓人畏懼的寒氣:“想把這裏拆了,先從我身上碾過去。”

一時間,沒有人敢出聲,似乎他站在那裏,就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五年來,他已經很少有這樣霸道蠻不講理的時候了。他收斂了自己狂躁的個性,安心念書,為了成為他曾經希望成為的那種優秀的人。他想讓她看看,他認真起來不會比季桑醒差。

他收到了外國名校的錄取通知,但最後他還是選擇留在這裏。他想多陪她一段時間,他不斷告訴自己,再過一年也許就放下了,也許再過一個月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執著了。

但是,這一切似乎都成了刻在他骨子裏的一種習慣。

他習慣了去她的墓碑前跟她說說話,告訴她,自己的成績好起來,甚至受到了學校的表彰。告訴她,自己拿了很多獎,現在因為成績好而成了學校的名人。他還告訴她,他現在在敬老院裏做義工。他告訴她,也許今年,也許明年,他會去一趟非洲,幫助那裏的人。他知道,如果她還活著,她也一定會希望幫助更多的人。現在,他已經把她的心願當成了自己的心願。

他想告訴她,他不一樣了,他不再隨便欺負人,他也想靠自己的力量去生存,也想幫助更多人。

五年來,他已經少有和人起爭端的時候,因為他怕她笑話他幼稚。

但是,這個地方不一樣。為了守住這個地方,無論什麽手段,他都會用上。

最終,因為他的毫不讓步以及他爸爸駱立旬的幫助,施工暫停。後來,他去申報了流浪動物收容所的提案,受到一些動物保護組織的支持,還將老操場上動物們安家的照片也放到了網絡上,感動了很多人。

征地的項目取消了,這個地方將會被改造成寵物收留所。

所有人都走了之後,駱滄抱著白貓慢慢蹲在地上,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輕輕拍了拍白貓的頭:“葉子,你說,如果知道我現在這麽優秀,她會不會後悔當初沒選我?”

白貓晃了晃腦袋,舔了舔他的手掌,顯然也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這個操場上的所有動物他都取了名字,葉子、小葉、小雙、阿宋……他把她的名字翻來覆去地用在動物們身上,好像叫著它們的名字,她就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