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猝不及防的雨
原木色裝飾的大蘑菇房間裏，頭上是圓圓的木屋頂，下麵是一個寬敞得一覽無遺的平坦空間。房間裏蔓延著一股濃濃的草藥味，但還挺好聞，有種不一樣的清新氣息。而一個臉上有著深綠色細條狀刺青的白胡子老人客氣地請我坐下。
我禮貌地問好後，淺悠跟這個據說是族長的人介紹我的身份。
“原來你是這一代妖精公寓的主人啊！歡迎大人的到來，但不知大人深入森林是想做什麽呢？”族長摸了摸白胡子，臉上帶著笑，態度非常親切地詢問。
於是我安下心來，把榴月身上咒印的事情以及自己來這裏尋找妖精醫生的目的跟族長說了一遍。
在我提到自己來找妖精醫生的時候，我發現族長的白眉微微皺了一下，而一旁聆聽的淺悠也露出了一副為難的表情。
我有些緊張起來，難道他們不願意派那個妖精醫生幫我救榴月嗎？
我有點兒著急了，行了一個禮，向族長懇求道：“四目族長，請你幫我救救榴月，我真的不想他就這樣死掉……”
說著說著，我的眼眶都紅了。
族長的眉頭還是皺得緊緊的，他想了想，然後說道：“七日晴大人，找妖精醫生出馬這件事我沒有辦法做主，真是抱歉！”
“為什麽？他應該是你們四目族的人吧？族長，如果你不願意找他，那麽就讓我跟他見一麵，我會真誠地拜托他的！”
我急切地懇求，拜倒在族長麵前。
好不容易找到四目族的妖精，無論有什麽苦難，我都不能這麽輕易放棄。
“七日晴大人，妖精醫生的確是我四目族人，但是他並不在我們族內居住，就連我們也很少能聯係到他……”族長歎了一口氣，告訴我真相。
我隻感覺腦袋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之前還滿懷欣喜，自己就要找到妖精醫生了，但是現在，這個希望又破滅了。
就連四目族的人都不知道妖精醫生在哪裏嗎？
如果不能及時找到醫生，那榴月豈不是就那樣醒不過來了？
“我，我的榴月快沒有時間了……嗚嗚嗚……”
我忍不住伏在地上流下了眼淚。一想到榴月昏迷不醒的樣子，心就像針紮一樣疼起來。
“族長，七日晴大人，我有一個提議……”就在我快要被絕望吞噬掉的時候，淺悠突然開口了。
我抬起頭望著他。
淺悠看到我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後露出笑容說道：“先讓我來對榴月大人進行一番診斷吧，四目族也不隻有妖精醫生一個人哦！”
聽到淺悠的回答，我的眼裏燃起了希望的亮光，連眼淚也來不及擦，隻是驚訝地望著他，好半天才激動地道謝：“太謝謝你了，淺悠！”
淺悠抬手摸了摸自己亞麻色的頭發，蜜色的肌膚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明明是個有著狡黠心智的妖精，此刻卻如同純情少年一樣害羞。
“能幫上七日晴大人的忙是我的榮幸！”
在淺悠確定好幫忙治療榴月後，我給明若紗打了電話，跟她說明了現在的情況。
因為淺悠說有些藥物的調配需要就地采摘，如果跟我去小鎮後又得回來摘草藥，會浪費很多時間，所以不如讓明若紗帶著榴月過來。
問清明若紗的地址後，淺悠喊了兩個其他的四目族妖精一起去兩河鎮接明若紗和榴月過來。
大約五六個小時後，淺悠和明若紗一行人到達了。
“明若紗！”
我趕緊迎了上去。
淺悠讓他的族人把榴月送到了他的家，然後對榴月進行了診斷。
我和明若紗待在一旁，緊張地盯著他。
看到他給榴月把脈，用銀針刺破手指取血測驗，觀察胸口的咒印……
一通忙乎之後，淺悠停下來，神情有些凝重地望著我。
“怎……怎麽樣？”
我緊張得心撲通撲通地跳，結結巴巴地問他。
“對不起，七日晴大人。榴月大人的傷勢太厲害了，以我的能力無法救治……”淺悠非常抱歉地望著我，碧綠色的眸子裏閃過惋惜的光。
我的心緩緩地往下沉，往下沉……
“但是——”
淺悠停頓了好久才出聲，我望著他，手緊張地攥成拳頭。
“我等一下找族長配合治療，應該能讓榴月大人蘇醒過來。不過，咒印的力量我們還是沒有辦法去除，隻能配合這位曼羅夜族的大人，用藥物延緩咒印發作的時間。”
淺悠的聲音瞬間給我黑暗的世界照進了一絲明亮的光。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你是說，你能讓榴月清醒……”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折，我驚喜地看著他，在我期盼的目光中，淺悠點了點頭。
“我的醫術有限，目前隻能做到這一步！如果要除掉咒印，還是要找妖精醫生……”淺悠回答著，然後起身準備出去喊族長過來幫忙。
“這樣也很好了。能讓榴月醒來，總比這樣無知無覺地躺著好，謝謝你，淺悠……”我激動得語無倫次，而一旁一直沉著臉的明若紗的表情也稍微放鬆了一點兒。
淺悠友好地擺擺手，然後起身出門去叫族長，而我欣喜地望著沉睡中的榴月，想著他醒來後的樣子。
對我來說，能再次看到他的目光，聽到他的聲音，就是最大的喜悅。
山穀的清晨。
一座座可愛的蘑菇房子的屋頂上和牆壁上，綠色的爬藤和星星點點的彩色小花在晨風中蘇醒，搖曳生姿。
樹枝上掛著沾滿晶瑩露珠的蜘蛛網，黑色的蜘蛛輕盈地沿著閃爍著白光的蛛網散步。風吹過樹梢，敏捷的四目族人的身影在樹林中隱隱閃現，他們正一個個背著背簍外出采摘新鮮的藥草和食物。
淺悠的蘑菇房子外，我正焦急地等待著淺悠和族長從裏麵出來。
從昨天深夜他們開始對榴月進行治療起，我已經在外麵等了整整一個晚上。從黑夜到黎明，眼睛都不敢閉一會兒。
“七日晴，去吃早餐吧，你需要打起精神。”
坐在房子外的一棵樹上閉目養神的黑發妖精少女睜開了眼睛，望著我說。
明若紗也默默地陪著我守了一整晚，我沒有休息，她也沒有回四目族長給我們安排的住處，而是在門外待了一整晚。
“不用了，明若紗，我希望榴月能第一時間見到我……”
我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
就像他知道我對他的緊張和擔心後，默默地守護了我一晚上不睡，讓我第二天能看到他精神的模樣而安心的時候，我也想給他一份安心。
明若紗看了我一會兒，她知道我不會改變主意，於是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輕盈地從樹上躍下。
“我去幫你弄點兒吃的。”
她沒有多說什麽，沒有安慰我或者是責備我，而是安靜地轉身離開，默默地用行動表示對我的支持。
望著她的背影，我的心裏湧起一絲感動。還好有明若紗這麽幫我，不然我一個人可能很難一邊堅持尋找妖精醫生，一邊照顧榴月。跟她相處得越久，我就越懂得明若紗的冷漠隻是假象，其實她也知道關心別人，不過她有她自己的方式。
就在我望著明若紗的背影發愣的時候，門簾掀開了。
白胡子族長走了出來，蜜色肌膚美少年淺悠緊跟在他身後。
“怎麽樣了？”我連忙上前詢問。
族長朝我點點頭，然後抬手指了指，示意我問淺悠。
鳳眼美少年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額頭還帶著亮晶晶的汗珠。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歡快地眨了眨眼，對我說：“進去有驚喜哦！我和族長先去吃飯，忙了一晚上肚子餓死了！”
他拍了拍有點兒癟下去的肚子，大聲地說著，然後跟族長一起離開了。
“謝謝——”我大聲地衝著他們的背影鞠躬道謝，然後迫不及待地衝進了房間，在要衝到床前的時候，又立刻放緩了腳步。
我的眼睛越睜越大，在看到那個披散著銀發的美男妖精此刻正睜著一雙亮閃閃的異色雙瞳，笑眯眯地望著我的時候，我的視線又開始模糊了。
不是幻覺吧？
我的腳步變得像蝸牛一樣艱難而緩慢。
我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疼痛感傳來，而看到眼前的銀發妖精，還是睜著亮晶晶的眼睛，靠在床頭笑眯眯地望著我的時候，我的眼眶徹底濕了。
“你醒啦，榴月……”
我帶著濃濃的鼻音，匆匆擦了一下眼淚。
“七日晴，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你變成了一隻打滿補丁的妖怪，追著我要我娶你，我嚇得跑啊跑，結果還是被你追到拖進了禮堂……然後就被嚇醒了！”
明明才從昏睡中醒過來，但這個家夥一開口還是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原本準備哭鼻子的我不由得止住了眼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才不是補丁妖怪呢……臭妖精！”
“是嗎？但你臉上現在不是有很多補丁嗎？”榴月微微晃了一下腦袋，故意裝出疑惑的表情望著我。
我這才想起自己因為滾下山坡的時候被草葉割傷了臉，現在還貼著一臉創可貼。
啊啊啊，怎麽榴月一醒來我就用這種補丁臉對著他啊？太不美好了！
我立刻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結果榴月哈哈大笑起來。
“七日晴，你真是太可愛了！好遲鈍啊……”榴月笑得倒在**捶打著床鋪。
“別這樣……我很傷心的好不好！”
我不滿地反駁，然後走過去，走到了他的床邊，瞪了他一眼後，自暴自棄地放下了遮擋臉的雙手。
反正這個醜樣子已經被他看到了。
榴月笑了很久，肩膀不停地抖動，在我越來越哀怨的目光中，他才止住笑，但一看到我的臉，他就忍不住別過臉，偷笑幾聲。
重病初愈的男主角見到一直不離不棄守候在旁邊的女主角，不是應該有一番感人淚下的催淚互動嗎？
偶像劇和小說裏都是這樣寫的，為什麽現實中的狀況是我的男朋友一看到我就笑得不能自已？
我感覺自己身上散發出了濃濃的黑色怨氣。
“榴月——”
我陰森森地念著他的名字，本來滿懷的柔情、悲傷，因為他的笑聲都沒了，破壞氣氛的渾蛋妖精！
“對不起啊！七日晴，我實在忍不住……”
榴月一看到我的臉又想笑。
我看到他這個樣子，於是恨恨地抬手，一隻手摸索到了一塊創可貼，於是準備撕下。
“嘶——”
將創可貼撕下的疼痛讓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
“七日晴，你這個笨蛋在做什麽！”榴月看到我的舉動，立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生氣地製止我的動作。
我委屈地看著他：“誰叫你看到我的臉就想笑……”
榴月被我的話堵住了，良久，他咳嗽了一聲，左看看右看看，才不好意思擺正了臉色，對我道歉：“是我不對，我不該笑你！”
他按住我的手順勢將我的手握在了手心，讓我臉上爬上了一點點的紅暈。
“我道歉，所以你就別撕這個補丁……不，是創可貼了。我保證我不笑了……”
“嗯……”
因為被他握著手，我的心裏漾起暖融融的熱流，低聲回答著，然後順便告訴他現在的狀況。
“原來我昏睡了這麽久啊。”榴月打量著四周，低聲歎著氣，然後心疼地看了我一眼，“讓你擔心了，對不起，七日晴。”
“你能醒來就好了。我會找到妖精醫生幫你去掉咒印的，榴月。”我努力微笑著，用很自信的口吻告訴他，“妖精醫生就是這個四目族的人，我一定會找到他，帶他來看你的！”
“你越來越厲害了！七日晴，不愧是我的契約人！”榴月點點頭稱讚道，眼眸裏的光變得很溫柔。
“是主人啦！”我紅著臉堅持道。
簡單樸素的蘑菇房裏，安靜而快樂的氣氛悄悄蔓延。
我看著榴月的笑臉，感覺從未有過的滿足和開心。
如果這份滿足和開心能延續到更久遠的時光，就更好了。
從太陽初升到當空照，我和榴月聊了很久，我連飯都沒有吃，一直緊緊地黏在他身邊。
明若紗進來給我們送了一次食物，無視榴月熱情的招呼和問候，隻微微點頭，然後出去了。
她是看我這麽高興，不想打擾我跟榴月的獨處時光吧。
中午的時候，榴月漸漸沒了精神，睡了過去，我怎麽喊也喊不醒了。
我緊張地跑出去找了淺悠過來。
”七日晴大人，我和族長大人對榴月大人進行的治療，大概能讓榴月大人每天保持半日的清醒……”淺悠解釋道。
“這樣啊……”
我有些失望地回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來。還好，至少榴月明天、後天都還會醒過來。
“看來，我還是要找到妖精醫生才行。”我看了一眼**睡著的榴月，然後給自己打氣，“找到妖精醫生，榴月就有救了！對，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就是拚盡全力，把那個妖精醫生從他躲藏的角落裏揪出來！”
“可是，七日晴大人……”淺悠有些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皺眉告訴我，“就算你找到妖精醫生也沒用的……”
我疑惑地望著他。
淺悠猶豫了一會兒，才告訴了我族長不便透露的真相。
妖精醫生出自四目族，但是他並沒有住在族內的聚居地，而是在大圩山森林的另一個地方。族長知道他的住處，但就算帶我找到了那個妖精醫生也沒用。
“為什麽？”我追問道。妖精醫生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我怎麽都不可能放棄！
“妖精醫生就是右燃·四目大人。他很討厭人類，從不出手救助人類以及和人類有契約關係的妖精。”淺悠的眼裏閃過一絲惋惜。
什麽？
我如遭雷擊，身體僵住了。
“他不救人類就算了，為什麽連跟人類有契約關係的妖精也不救？”我有些悲傷又憤怒地問道。
“就連我們是同族，但因為我們幫助過迷路的人類，他都不屑跟我們住一起，獨自搬離了……”淺悠眸子裏的光暗淡了。
也就是說，就算我找到妖精醫生，他也不會出手救榴月，誰讓榴月是跟我這個人類有著契約關係的守護妖精呢？
“轟隆隆——”
突然，原本晴朗的天空響起了隱隱約約的雷聲，一大片烏雲朝著四目族生活的山穀方向移動。
沒過多久，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來。
“嘩啦啦……”
“轟隆隆……”
雨聲和雷聲延綿不絕。
這場雨下得令人猝不及防，就跟我剛剛聽到的那個消息一樣。
辛辛苦苦找到這裏，知道了醫生的所在，卻被告知那個醫生不會出手救人，就因為他很討厭人類，討厭跟人類有契約關係的妖精。
我跑到床邊給榴月蓋好被子，然後掀開門簾看了看外麵的雨。
很大的雨，地麵很快積滿了水，並形成了一條條泛濫的水流。屋簷上的雨水落下來，在積水裏濺起漂亮的透明水花。
我看著遠處被一層淡淡的雨霧籠罩住的森林，安靜地思考了片刻，然後回頭對擔憂地看著我的淺悠說：“淺悠，我決定了，我還是要去找他。”
“七日晴大人……”
淺悠碧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
“那是榴月活下來唯一的希望了，不是嗎？”
所以，我必須拚命抓住這根稻草。
不管希望多麽渺茫，我都要努力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