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蓬萊聖女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又出現了那個少年,他抓著我的手不厭其煩地喊我瓔兒,他說:“瓔兒,等我長大了,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

他還說:“瓔兒,你不用怕,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幾百年來,他一直不間斷地闖入我的夢裏,可每一次我都看不清他的樣貌,隻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他的頭發很長,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像個大哥哥一樣,我非常留戀這樣的溫暖。

我總想問他到底是誰,但總在我準備詢問的時候,他就消失了,然後我就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而這一次,他竟然一直沒有離開,隻用力抓緊我的手問:“瓔兒,你去哪裏了?瓔兒,你怎麽不見了?”

“我沒有不見啊,我在啊,哥哥,我在啊!”

我大聲告訴他,可他仿佛沒有聽見,於是我隻能努力地朝他靠近,而他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就在我馬上可以一窺天顏之時,一道急切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切。

“尊主,尊主您怎麽了?”

等我再細看時,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我心裏一急,猛地從**坐了起來,一睜眼就看到陌羽那張擔憂的臉放大在我麵前。

“陌羽,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可能是我身上沒有姬月棲的威信以及霸厲,這丫頭如今是越來越不怕我了。

陌羽一臉委屈:“尊主,您是不是做噩夢了?”

看把她慌的,口水都差點噴我臉上來了。

我歎了口氣:“本來是個美夢,被你一攪和就變噩夢了,你為什麽不晚一點喊我呢?為什麽不讓我多睡一下啊?”知不知道再多睡一會兒,我就能看到他的臉了啊!

“尊主,您還要睡啊,真君都走了。”陌羽更委屈了。

聞言,我像個驚弓之鳥,一下子彈了起來:“走了?去哪兒了?”

陌羽眨巴了一下眼睛答道:“您忘記了,今天是蓬萊掌門的壽誕,真君和左右使都去蓬萊給掌門賀壽了。”

沒錯,今天確實是蓬萊掌門的壽誕。

三天前,蓬萊的人送來了請帖,邀我去參加盛宴,當時是雲無淵收的請帖,縹緲閣與蓬萊本來就水火不容,我幾乎下意識就想拒絕,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雲無淵便輕鬆地應下了這場邀約。

應了就應了,但他竟然不帶我玩,自己跑去了,實在可惡!

我披頭散發地跳下床,走到桌邊灌了幾大口水,以平複心中的幽怨。其實我知道他怎麽想的,此去蓬萊他肯定能見著蓬萊二小姐,不帶我去不過就是怕我打擾他與二小姐約會嘛,還有禦尋歡那個家夥,不知道這次去蓬萊又打著什麽壞心眼兒。

“尊主,有句話屬下不知道該不該說?”陌羽小聲道,一雙清亮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我。

在她這樣純潔的注視下,我再有氣也噴不出來了,一屁股坐在桌旁:“說吧。”

陌羽躊躇了一會兒,仿佛在與自己做天人交戰,掙紮了好半晌才道:“尊主,真君把燕堂幾人都帶走了,別人會不會來縹緲閣偷襲啊?”

她的話音剛落,外麵突然響起劈裏啪啦兵戈交戰的響動,嘶喊聲蜂擁而至,我看了陌羽一眼,正要走出去瞧個究竟,白胡子驀地從外麵衝了進來,他手裏提著大刀,刀身和灰色道袍上全是血跡,分明眼睛看不見,卻一下子精準無誤地蹦到了我麵前。

“尊主,有宵小之徒偷襲縹緲閣!您莫要驚慌,待在裏麵不要出來,屬下這就去解決。”

果然有人來偷襲了,小軍師你個烏鴉嘴!平時腦袋都處在生鏽狀態,這種把我往死裏整的想法怎麽一提一個準呢!

換成姬月棲,這時候肯定怒火萬丈地衝出去大殺四方了,敢殺到她的寢殿裏來,她肯定連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不會放過,可我……“白胡子,陌羽,我們快走!”我隨手套上之前穿過的男裝,抓著小軍師一腳踹開後門,桃花林視野開闊,若從這裏禦劍離開,定能馬上避開前來刺殺的人。

“尊主,您……”

白胡子欲說什麽,被我迅速打斷:“什麽都別說,快走!”

顧不上許多,我命令白胡子禦劍載著我和陌羽,白胡子的臉上明顯出現了驚愕,但他什麽也沒問,迅速帶我們離開了宮殿。

從半空中往回望去,巍峨的殿守雲霧縹緲,隻看到密密麻麻刀劍交錯的光影以及此起彼伏的廝殺聲,想起陌羽方才的話,一個念頭在我心裏轟然乍起,又緩緩寂滅下去。

一路疾行,很快便出了縹緲閣,剛一落地我便即刻讓白胡子回去,他不解,揚言要保護我。

我回絕道:“那些人既然敢殺到我麵前,定是有備而來,今天真君和左右使都不在,他們是選好了時機來的,縹緲閣的兄弟們更需要你。你去幫我主持大局,我和陌羽要去一趟蓬萊。”

白胡子雖是奸猾一黨的頭目,但他對姬月棲的忠心從來毋庸置疑,姬月棲的命令在他眼裏就如同聖旨一樣,所以他二話沒說就走了。

我朝他擺手,鄭重地關照道:“前輩,保重。”

白胡子蒼老的身影一頓,即便根本看不到什麽,仍然回過頭笑望著我:“尊主也保重,屬下在縹緲閣等尊主回來。”

他禦劍嗖的一下就飄遠了,我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心裏竟莫名有了些酸意,突然覺得也許我借著姬月棲的身體回來並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姬月棲在北海沉寂消失,就不會再有後麵的這些殺戮了。

“陌羽,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我情緒複雜地問道。

陌羽猛然看向我,眼眶瞬間就紅了:“尊主不會死的!”

“是人都會死。”我鎮定地笑了笑,“我是問如果。”

陌羽清亮的眼底凝起絲絲霧氣,語氣嚅嚅卻又十分倔強:“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陌羽也會追隨尊主一起,不會讓尊主一個人孤單的。”

“傻丫頭。”

我摸了摸陌羽的頭發,轉身朝前麵走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有些羨慕姬月棲了,她雖是個千古罪人,卻仍有好些忠心耿耿的人願意為她赴湯蹈火,他們都是真心對姬月棲的,而我呢?

我除了知道名姓,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更遑論朋友和真心了。

“尊主。”陌羽小跑到我身邊,眼睛裏還泛著水氣,卻像個傻大妞一樣笑了起來,“尊主,屬下發現您自從重傷之後,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我心裏一跳,狀似無意地問:“哦,哪裏不一樣了?”

陌羽笑得很甜,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尊主比以前愛笑了,也沒有以前那麽凶了,現在的尊主很仁慈,讓人感覺很親近,雖然……沒有以前那麽聰明了……”

其實這個丫頭想表達的中心思想是最後一句吧?

世間的人分千萬種,我與姬月棲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哪怕我竭盡全力地扮演她,可我依然是錦瓔,不是姬月棲。

“怎麽一條船都沒有?”

站在與蓬萊隔海相望的對岸上,我愁得腦子都快打結了,為什麽沒人告訴我蓬萊居然是一座島,處在大海的最中央,四周全是萬丈深淵,打眼望去,那座島遠得隻能看到一個小黑點,這麽可怕的距離,我一個不會禦劍的菜鳥,真真是坑死我。

“尊主,我們要船做什麽?禦劍一下子就到了啊?”

陌羽認真的小臉上滿腹疑竇,她這種困惑的表情令我感到十分羞愧,畢竟以前她們的尊主是多麽狷狂、多麽風光,禦劍而已,對姬月棲來說就跟吃飯一樣簡單,可對我來說,卻比登天還難。

我低咳一聲,底氣不足地道:“咱們現在是女扮男裝,要低調,低調。”

“還是尊主深謀遠慮。”陌羽這小妮子對我的忽悠深信不疑,一個勁兒地猛點頭,表示她已經理解,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忽然拍手叫了起來,我正驚訝她是不是想出了什麽好點子,就聽得她說——“尊主,咱們遊過去吧?”

逗我呢?

大海寬到讓人分分鍾想投河自盡,遊到一半會不會氣絕身亡啊?

我靠在海邊的一顆禿杆樹上,遙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仰天長歎道:“神啊,賜我一條船吧!”

“船,船!船!真的有船!”

我的話才落音,就聽到陌羽幾近癲狂的歡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我不由得也傻眼了。上遊的拐角處居然真的出現了一艘三層高的花俏小船,那船不大,卻勝在精致華麗。

望著那艘船,我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神啊,真的有船!

船上似乎很空曠,隻有前沿站著一名黑袍男子,他背對著我們,看不到容貌,但一身貴氣決然天成,如月落芳華,加上那一頭銀魅如雪的白發,由金冠之中順滑地飄散在肩背,黑與白的映襯,看上去既優雅又漂亮。

“喂,船家,過來過來!”陌羽把手攏在嘴邊朝前麵大喊。

海邊風平浪靜,她的聲音飄出很遠,興許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船上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船也一點點朝我們靠近,當他轉過來的一刹那,我和陌羽都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

這男子長得未免也太銷魂了!

他的五官如雕刻般輪廓分明,肌膚細膩宛若凝脂,明眸裏仿佛淬了琉璃,略顯尖削的下顎顯得格外秀美,卻並不女氣,反倒氣宇軒昂,一眼瞧去,隻覺賞心悅目,皎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那一頭銀絲更是讓他美出了一種白發新高度,他站在船頭俯視著我們,就仿若神仙臨世。

沒想到除了縹緲閣外,還有人長得這樣顛倒眾生!純正的小鮮肉啊!

“下麵的兩位公子,撿撿眼珠子,掉地上了。”

一個清淡的嗓音悠悠飄來,我連忙回過神,順便拉了一把陌羽,陌羽原本是跟我一樣靠在樹幹上的,回過神後立馬站直了身體,還對著別人猛吸了一口口水。

這丫頭,要不要吸這麽響?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的,麵子往哪裏擱?

“公子可是渡江?”我朝他微微一笑,“方便載我們一程嗎?”

小鮮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也笑了笑,答得相當幹脆:“不方便。”

嘿,我說……長得好看也用不著這麽不近人情吧?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沒看我的臉都笑得跟花兒一樣燦爛了嗎?

非要逼我來硬的!

“喂,你別不識相,我們公子能搭乘你的船,是你的榮幸!”陌羽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小鮮肉,模樣囂張得很。

小鮮肉嗤笑一聲,對她的囂張不予理睬,陌羽捅了捅我的手臂,附在我耳邊小聲地道:“尊主,軟的不行我們就來硬的,直接搶了他的船,把他踢進海裏喂鯊魚!”

小丫頭跟在姬月棲身邊多年,別的沒學會,一身匪氣倒學得入木三分,不過這個點子,深得我心。

我走上前,三兩下就跳上了船,陌羽緊跟其後,放眼整片海域,這是唯一的船隻了,如果不把他搞定,今天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蓬萊了,再說即便到了蓬萊,也沒有請帖,打劫他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要跟他一起混進去,所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上了船後我才知道,這艘船裏居然隻有他一個人,連個掌舵的人都沒有,海麵上沒有風,這船卻無風自動,仿佛會認路一樣朝大海深處緩緩駛去,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他在用靈力禦船。

好家夥,修為絕對不淺!難怪這麽囂張!

“沒有我的允許,你們怎能隨便上我的船?”小鮮肉眉峰一蹙,滿臉都是驚異與憤怒。

瞧把他給扭曲得,我們是上你的船,又不是上你的床!

“看方向,公子應該是去蓬萊島吧,正好,我們也去蓬萊島。公子現在有兩條路,要麽和我們一起,要麽從這裏跳下去。”我指了指下麵的大海。

小鮮肉一聽我的話,不可思議地豎起了眉毛:“你講不講理?這是我的船!”

他生氣的樣子倒別有一番風味,我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發現他的衣料與我們的並不相同,像是天上的雲朵所織一樣,質地柔滑飄逸,透亮仿若雲煙,他的周身還籠著一層祥瑞之氣的薄光,宛如仙人下凡。

這等姿態與雲無淵有些像,卻又有著極大的不同,雲無淵像尊貴又孤芳自賞的仙,事實上他確實是劍仙,隻是即便他再冷,身上也沒有充盈著這種祥瑞之氣,而這男子則有,但他卻並不覺得讓人難以靠近,反倒斯斯文的,格外俊逸秀美。

“你們快下去!我的船不載陌生人!”他上前幾步衝到我跟前,氣勢洶洶地瞪著我。

幹嗎幹嗎啊!想打架啊?雖然我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但是兩個小白臉掐架,一定是智商高的那個人贏,這小子一看就弱智。

我挺起胸膛,從鼻息裏哼出一聲嗤笑,惡聲惡氣道:“誰說這是你的船?這上麵寫你名字了?你給我找找!”

船上當然不可能有他的名字,他大約是沒見過我這麽不講理的,氣得雙眼圓瞪,嘴角抽得跟中風一樣:“你無恥!”

“我有齒,我牙齒白著呢!”我咧開嘴,對他露出一口小白牙。

小鮮肉氣得說不出話了,張開手上來就要撕我,我旋轉一圈避開他的攻擊,繞到他後麵,朝他大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動手,知道我是誰嗎?”

他撲了個空,回過頭恨恨地道:“我管你是誰!”說話間,他的掌心凝起一道藍色的氣流,袖子一甩就朝我逼來。

這個對話讓我想起來之前在玉器店和禦嘟嘟兩人的對峙,上一次是我勝了,這次調換了位置,依然會是我勝。

我沒有動,隻鎮定地看著他,在他的仙法即將打在身上之時,飛快地說道:“你可知天下第一劍仙?”

氣流在離我麵頰一尺之處轟然消散,他收得太急,險些跌了一跤,穩定之後狐疑地瞧著我:“你認識雲無淵?”

“何止認識,簡直太熟了。”我嘴角勾起得逞的微笑,朝他挑著眉道,“我就是。”

“你?”小鮮肉漂亮的臉蛋兒上浮上一抹錯愕,又轉為懷疑,最後都化作震驚,“你是劍仙雲無淵?”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本大仙!”我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小鮮肉嘴角抽了一下,也不再與我爭論了,頂著一張驚嚇過度的臉踉蹌著走進了船艙,那背影看上去像隻鬥敗的公雞。

嘖嘖嘖,沒想到雲無淵的名號這麽好用!看把他嚇得!

見他一走,陌羽立馬提著裙子顛兒顛兒地跑過來:“尊主……”

“叫我什麽?”我翻個白眼打斷她。

陌羽這時倒算機靈,頃刻反應過來:“真君!”

她叫得很大聲,生怕那廝聽不到似的,音色清靈脆嫩,聽在耳裏特別的受用,我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流星朝裏麵走去。

船艙內布置得很簡單,隻有一些器具用品,但這些東西均是色質上乘,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給人一種內斂的奢華感。他坐在窗邊,手指勾起紗簾觀望著外麵幽藍的海,長長的睫羽,懸挺的鼻梁,略尖的下顎,連側臉線條都無與倫比的優美。

“沒聽說無淵真君有偷窺的癖好?”小鮮肉沒有動,隻涼涼地說了一句。

從他的話中,我聽出了濃濃的鄙視味道,在他對麵坐下,我輕笑一聲:“這不叫偷窺,是大膽地欣賞美!”

他哽了一下,轉過頭怨恨地瞪著我:“傳說無淵真君仙人之姿,風采絕世,四海八荒無人敢與他匹敵,怎麽也不該像你這樣又猥瑣又無恥啊?”

“這話說得,姬月棲還是個大魔頭呢,那她怎麽看上去那麽漂亮惹人愛。”我扳正他的臉,語氣心長地教育道,“所以說看任何事情不能光看表麵,要走心!你啊,到底是太年輕!”

我看到他額角的青筋狠狠地突了一下,然後他唰地扭過頭去,好像再多看我一眼,他就會吐出來一樣。

我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廣闊的海麵如一麵藍色的鏡子,映著頭頂那片潔白的天空,時而有海鷗飛過,發出幾聲嘹亮的低鳴。

這片水域是北海的下遊,也不知是不是與它有仇,它竟困了我一次又一次,第一次是囚在暗無天日的海底,第二次是今天的無力渡江,以後也許還會有,我不知道我的回來是不是一個錯誤,也不知道此去蓬萊迎接我的會是什麽,我隻知道我對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疑惑。

我的身世,對姬月棲的承諾,以及雲無淵的約定。

所以我還不能死,哪怕前麵有再多的荊棘,我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海鷗還在空中盤旋啼鳴,小鮮肉一直盯著海麵,再沒有回頭看過我,也不怕變成歪脖兒,直到船身靠岸,我們一起混進了海邊查看的人,踏上蓬萊這塊如同仙境般的島嶼上時,他才衣袂一展,姿勢優雅地回過身子,望著我慢悠悠地道了一句:“你可知道我是誰?”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我賊想知道。

我挑眉戲看著他:“說來聽聽。”

“蒼華台——蘭蕭!”

好耳熟啊!

蒼華台?好像在哪裏聽過,我一時沒想起來,走了幾步突然靈光一閃——蒼華台不就是姬月棲臨死前所說的仇家之一嗎?

扯了大半天,原來是冤家!

我猛地抬頭朝前望去,好小子,哪裏還有他的鬼影子!

蓬萊盛宴辦得很轟動,四海八荒裏有名望的、沒名望的統統都來了,幸好蓬萊仙島地盤夠大,否則就要被這些賀壽的人給擠爆了。

蓬萊不愧是座仙島,除了壘著無數棟漂亮的聖殿外,還到處可見珍貴的奇花異草,這裏的人也生得非常水靈,丫鬟婢子個個玲瓏有致,走路一搖一搖,仙裙飄起來還能看到細白的大長腿,侍衛和下人亦是彬彬有禮,接待客人相當的客氣。

總是聽縹緲閣裏的人討論朽琛有多麽的奸猾、多麽的狡詐,今日一見這陣勢,怎麽覺得與想象相差甚遠呢?這麽酷勁十足的派頭和內涵滿溢的會所,怎麽著人品也差不到哪裏去吧?

這樣一想,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朽琛那個老頭子了,隻是這條路怎麽越走越奇怪?別說成群結隊的賓客了,連個人影子都看不到。

“尊主,我們是不是迷路了?”陌羽弱弱地提醒。

“好像……是的?”我慢吞吞地附和一句,抬頭打量四周,眼前視野依舊開闊,卻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喧鬧,左邊是亭台樓閣,右邊是個小湖泊,湖泊旁邊還有一座假山,假山再往前分了好幾個岔道口,也不知道哪一條才是通往盛宴中心的,或者一條都不是。

“朽琛真是個老奸巨猾的壞蛋,自己家裏都搞得跟迷宮一樣,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陌羽站在十字交叉路口罵罵咧咧,左右來回走動,不知該走哪一條。

我思索了下,為了安全考慮,我們還是原路返回為妙,畢竟我們是女扮男裝,若是叫人發現真實身份,我錦瓔即便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死的。

人在屋簷下,低調,低調方為上策!

我張嘴正準備喊陌羽回來,眼角餘光卻瞥見幾道人影從遠處走了過來,連忙上前幾步捂住陌羽的嘴,拉著她躲到假山後麵。

那幾人開門進了房間,不多時就傳出爭執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冷靜到越來越激烈,最後有人摔了杯盞,傳出刺耳的響聲,才製止了爭吵。

“都別吵了,我以為各位都是仙門中的英雄豪傑,卻不想連這點膽量也沒有,姬月棲無惡不作,狠毒噬血,人人殺之而後快!我們聯手殺了她,不過是替天行道!”

房裏傳出一道女音,語氣中不難聽出滿腔的憤怒,我心裏莫名一緊,自成為姬月棲以來,我已經逐漸習慣被人口誅筆伐,可這個習慣裏,絕對沒有包含我在乎的人。

我摸了摸涼涼的脖子,忽然有些害怕起來——怕死,更怕在裏麵商討如何殺我的人,有我所熟悉的和在意的。

“聖女說得輕鬆,姬月棲何等修為,加上那一身邪門功夫,世間有幾個人是她的對手,你這不是讓我們去送死嗎?”

“說得沒錯,上次掌門聯合宗主等人都沒能殺死她,如今讓她有了防備,隻怕更加難以下手!何況縹緲閣還有位劍仙,縱然我們人再多,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陳掌門有所不知,無淵與我有些交情,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雖一心修仙,但始終心存正義,對姬月棲的所作所為早就大為不滿,因此他定不會出手相助姬月棲,這一次他和左右使都來了蓬萊,現在正是我們去殺姬月棲的最好時機。”

被稱為聖女的女子陰冷地笑了笑,我在外麵聽得汗毛都豎了起來,這群孫子,每次都在背後耍陰招,有勁沒勁啊?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非要發狠把你們全剿了?再說雲無淵才不會不管我的死活呢!

不過雲無淵曾讓小鳳給蓬萊送信,該不會就是送給這位聖女的吧?叫得那麽親熱,應該交情匪淺吧?

我握緊拳頭,說不清心頭複雜的感覺,他們還在如火如荼地討論,屋子裏又傳出聖女婉轉的語調:“姬月棲眥睚必報,上次沒能一舉得逞,她勢必不會放過我們。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殺她個措手不及,她現在雖然還沒動手,但保不準哪天就殺上門來,我們蓬萊若出了事,你們這些小門小派能保得住嗎?”

她拋出這段引人深思的話,之後大家似乎陷入了沉默。

這個聖女到底什麽來頭?出來了我保證不打死她!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邪惡份子!

“尊主,他們太……”陌羽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但到底是遲了,隻見房門轟然打開,十來人身形飛快,瞬間就到了我跟前,來勢洶洶地注視著我。

“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到這裏來偷聽?”為首的女子冷聲質問。

我側頭掃了一眼,突然愣住了,是她?鎖豔樓裏與禦尋歡私會的白衣女子!她那日雖戴了麵紗,但她有一雙打死我都不會忘記的漂亮眼睛。

今天她仍然穿著一襲白衣,頭上戴著精致的額飾,三千青絲綰著水鏈披散在背,那張小臉如同她的眼睛一樣,有種驚人的漂亮!

好啊,終於讓我逮著了!原來她不是蓬萊的二小姐,而是蓬萊的聖女!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想起鎖豔樓裏雲無淵隱瞞她的身份,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可我這氣還沒撒呢,她倒比我脾氣更火爆,伸手一掌就朝我打來,陌羽火急火燎地就要幫忙,卻被人一下就製住了。

與聖女相比,我的那點三腳貓武功顯然不夠看。

姬月棲倒是修為登頂,可問題是我不會使用,所以沒出幾招,我就被聖女的一道法力給擊中了胸口。

她再接再厲,還想朝我下死手,周圍看熱鬧的人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我氣岔了,怒從膽邊生,隻覺胸膛淌著一灣熱血,氣勢洶洶地朝前方狠狠地甩出一掌。

接下來的事情連我自己都被嚇住了——我竟然……竟然使出了姬月棲的邪功?還把聖女給打飛了?

我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聖女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我揍得這麽慘,大概覺得很沒麵子,吭都沒吭一聲,爬起來就繼續戰鬥,可天殺的,誰來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使第二下卻什麽用都沒有?

第三下、第四下仍然花拳繡腿,結局可想而知,我被她打得很慘,連臉上都挨了一下,怪丟人的!

最後她還想打我的胸口,被揍一下也就算了,就怕被她摸出真相,我正考慮著該怎麽避開,一道冷喝忽然從後麵傳來:“千綾羅,住手!”

緊跟著,我就被人攬住腰往後一拉,千綾羅來不及收勢,一掌就拍在了地上。我仰頭一看,發現救我的人居然是雲無淵,他的身後站著燕堂,而禦尋歡則立在遠處,陽光斜下,映著他神情莫辨的臉。

看到他們,我且驚且喜,這說明他們方才並沒有和千綾羅等人一起商討如何殺我,可他們又為何會來這裏?

“無淵,他們偷聽我們談話,絕不能放他們走!”千綾羅在看向雲無淵的時候,冰冷的眼底溢出了女人獨有的柔光,不用想我就知道,這女人喜歡雲無淵。

雲無淵沒有多說,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說道:“她們是我的仆人,你不能動。”

千綾羅臉色微變:“無淵,不過是兩個仆人而已,若讓他回頭給姬月棲報信,我們……”

報信?老子還用得著報信嗎?站在你們麵前都認不出來,還說要殺我,若是這次白胡子出了什麽事,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們!

尤其是這個女人,膽敢勾引雲無淵,絕不能放過她!

不過雲無淵也不是那麽好勾引的,他看她的眼神跟看我沒什麽兩樣,寡淡寡淡的,周圍的幾位掌門見雲無淵護著我們,不由出聲勸解道:“真君,聖女說得對啊,此事千萬不能走漏風聲!”

雲無淵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冷銳:“如果我一定要帶她走呢?”

那些掌門立刻不敢發言了,千綾羅沒料到他會把一個仆人看得比她還重,眸子裏滲上幾許憂傷,她還想再說什麽,雲無淵卻已經拽著我返身走了,我們一走,陌羽也馬上跟了上來。

禦尋歡看到我,妖嬈的麵容笑得極盡風情:“這個仆人妖媚不俗,是我喜歡的口味,真君,將她借我一個晚上可好?”

借你大爺!

“你好自為之。”

雲無淵救了我之後,就隻拋下這一句話,然後就再也沒有理過我了。我知道他為什麽生氣,他把我留在縹緲閣,可我卻悄悄來了蓬萊,他一定是怪我擅作主張。

可縹緲閣發生那樣的變故,我不得不來,而且我也想看看,是否是蓬萊人搞得鬼,事實證明這次的刺殺並非他們所為,如果是,他們應該早就知道我不在縹緲閣的消息,看來除了他們,背後還有人對我捅刀子。

我讓燕堂回去查探情況,夜幕降臨時,他終於回來了,燕堂是個直腸子,對雲無淵是恭敬,但對姬月棲卻是真正的忠心,是個我可以相信的人。

“白胡子怎麽樣了?”我擔憂地問。

燕堂擰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半晌才道:“白胡子受了點傷,但不礙事。”他握緊拳頭,目光之中射出憤怒,“尊主可知是什麽人幹的?”

我搖了搖頭,自從到縹緲閣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對我來說都是不可思議的,有很多的疑團在我心頭圍繞,雲無淵說一個月內幫我幹掉內應,我一直在等他的答案,可他現在卻不理我了……唉,是我毀約在先,不怪他。

可我心裏總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燕堂見我沉默,安靜地在一旁候著,我摸著兩撇假胡子陷入了沉思,還不等我想出個所以然來,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了。

一襲緋紅的男子風姿絕色地走了進來,他的手裏提著兩大壺酒,難掩興奮地朝我晃了晃:“尊主,夜晚最適合花前月下小酌,有沒有興趣陪我去喝一杯?”

誰要跟他花前月下!

為了把這次盛宴辦得隆重,朽琛安排了三天時間,所以這三天裏,禦尋歡都沒辦法去鎖豔樓尋花問柳了,以他的性子還不把他憋死,這種心情,我理解。

我看向一旁的燕堂:“禦尋歡,如果你實在寂寞的話,不如找他?”

安靜的房間裏,我聽到兩人同時“呸”了一聲,燕堂瞥他一眼,那模樣要多嫌棄有多嫌棄:“尊主早點休息,屬下先行告退。”他說完,唰一下就跑出門了,速度之快好像屁股後麵有鬼一樣。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禦尋歡重重地哼了一聲,恬不知恥地拉著我的手往外拖:“煞風景的人走了,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尊主就沒有點悄悄話想對我說嗎?”

我一把拽住他,認真地對視著他美麗的眼睛:“對不起,我還是喜歡正常的男人!”

我說得很嚴肅,卻惹得禦尋歡哈哈大笑,他大掌一揮,抱著我飛上前麵的屋頂,這是一棟三層樓的樓閣,從上麵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蓬萊的夜色很美,整個島嶼到處都燃著燭光和大紅燈籠,入目所及,是一片燈光輝煌的美景,高空懸著一輪明月,興許是沒有雲霧的緣故,從這裏看月亮竟比縹緲閣要漂亮得多,月光如銀片灑在湖麵,波光粼粼,晚風一吹,為這靜怡的夜更添幾分美麗安寧。

我從不知道,夜晚的湖麵是那麽好看。

“景色漂亮嗎?心情有沒有好一點?”禦尋歡坐在我旁邊,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他的話語就好像從我耳裏飄出來一樣。

我扭頭看他,訝異地摸了摸臉:“你怎麽知道?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禦尋歡不知從哪裏拿出兩隻杯盞,倒了一杯酒遞過來:“知尊主者,莫如我禦尋歡也。”他瞟著我,一口飲完杯中酒,“尊主心裏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其實你很恐慌,你不知道誰在背後害你,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你心底存著良善仁慈,卻被天下人指責詬病,你總想用個十全十美的法子來解決所有事情,同時又不傷害到他人,可太難了,當然,你還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懷疑的內應。”

他說的很直白,讓我那點小心思全然無所遁形,我竟無言以對。

我悶悶的幹了幾杯酒,壯完膽之後問道:“你是嗎?”

禦尋歡把那張妖異的臉湊到我麵前,眼角眉梢盡是**的笑:“尊主相信我嗎?”

他的一雙桃花眼風情無限,卻沒有一絲波瀾和閃爍,我鬼使神差地點頭:“相信。”

禦尋歡喉結微動,輕輕笑出聲:“尊主,有時候你挺蠢的。”

這家夥,給點顏色就蹬鼻子上臉啊!

“尊主有所不知。”他詭異一笑,“今天你被千綾羅暴揍,是雲無淵救了你,可在救你之前,他一直站在背後看著,並沒有出手相助。”

我猛然一震,手中的杯盞差點摔下去,酒水潤濕了大截半袖袍,一時間心裏竟有股說不出的難過。禦尋歡摸著我的頭發正想寬慰,我忙笑道:“禦尋歡,月色這麽好,光喝酒多沒意思,我們玩拚酒遊戲吧,誰輸了就要說一個秘密,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

禦尋歡答應得爽快,直接丟了杯盞,端起酒壇子往肚子裏灌,那酒壇子有我幾個大腿粗,這一大缸要是喝完,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嗎?

第一個回合下來,我輸了,於是我說了一個秘密:“我喜歡雲無淵!”

“滾!這是秘密嗎?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禦尋歡怒了。

“但我是第一次說啊。”

第二個回合下來,禦尋歡輸了,於是他也說了一個秘密:“我不是斷袖!”

“滾!當我瞎嗎?”我也踹了他一腳。

“那你當我沒說。”

……

第三個回合剛要分出勝負,燕堂黑著一張臉來了,是來招呼我們去睡覺的,此時酒壇的酒已經去了大半,我們倆都有些微醺,合力把他給趕走了,禦尋歡看我站在他這邊,笑得很是猖狂。

我們又大戰了幾百個回合,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真相——姬月棲竟然是千杯不倒!

酒壇子都空了,我還處在微醺狀態沒動靜,禦尋歡已經醉得開始說胡話了:“怎麽每次都是我輸,我就問一個問題,你……你到底是誰啊?”

禦尋歡妖魅地大笑:“還挺喜歡的。”

看在他這麽識相的份上,我決定放他一馬,扶他回去睡覺。從三樓跳下去後,我感覺我們倆全身都差不多粉碎性骨折了,更恐怖的是抬起頭的那一刹那。

我剛拽著他爬起來,就見眼前杵著兩團黑影,這夜深人靜的,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我心有餘悸地吼道:“你誰啊?”

對方比我吼得更大聲:“我是你姑奶奶!”

嘿,還挺狂妄!

我準備借禦尋歡的手去修理她,已經睡死過去的禦尋歡此時突然回光返照地豎了起來,掰著我的臉嚷嚷道:“咦?不該你才是姑奶奶嗎?”

安靜點!

我扒下他的手,揉了揉眼睛,仔細朝前麵看去,這一看——哎呀!竟然是禦嘟嘟和蘭蕭那兩個笨蛋!他們倆怎麽湊一塊去了?風格不對呀!

蘭蕭看著我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樣,禦嘟嘟就更不用說了:“你就是上次在玉器店揍我的人。化成灰我都認得你!別裝!”

我沒裝!

“你果然是個變態,深更半夜的,兩個大老爺們兒抱在一起,臭不要臉!”

再胡說我揍你!

“不對,你上次不是有胡子的嗎?你的胡子呢?”

糟糕,喝酒忘形,我的胡子掉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