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彼端的天國——小妮子

——《來自天國的交換日記》番外

Part 1

喜歡一個人就像拋起一枚硬幣,我永遠隻有50%的勝算。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房間的天花板上折射著窗外樓下不時晃過的車燈,淺橘色的光在牆麵上爬過,直到室內再次恢複夜的顏色。

“再試一次,花紋這麵就繼續冷戰,數字這麵……唔,就主動和好。”

我坐在鋪著白色床單的病**,翻弄著手中的一枚銀色的硬幣,在內心的小天使與小惡魔展開了一輪激烈的辯論賽之後,決定繼續今天白天那場未完成的賭局。

硬幣的正麵刻著代表價值的數字,背麵刻著繁複的花紋,卷曲交錯成一種繾綣的曖昧。

從小到大,我習慣拋硬幣來決定一些重要的事情。

每當硬幣被拋向空中——

數字或花紋,我總有50%的機會。

夜風輕拂,月光漫過窗紗。

躍向空中的銀色軌跡被柔和地點亮。

而後墜落,星芒流轉。

這一次,是花紋,還是數字?我屏住呼吸。

叮——

硬幣掉落下來,卻既不是正麵的數字,也不是反麵的花紋……

“不是吧!又來——”我抱住頭慘叫一聲。

今天中午不堪回首的經曆再次重演——硬幣居然又一次囂張地從我麵前滾了過去,直奔向門外的陽台。

“不要跑!”我一躍而起,向那枚歡快滾動的硬幣猛撲過去……

我發誓,如果我能預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這一刻我一定會選擇乖乖地坐在病**,臉上堆滿蒙娜麗莎式的聖潔微笑,讓45度角的半側麵完美地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整個身體狼狽地呈大字形狀趴在地上,原本整潔的病號服蹭得皺皺巴巴,腿上的繃帶因為跳得太猛掛到床頭的欄杆而散開,在地上亂糟糟地盤成一團。

“嗚……”喉嚨擠出痛苦的呻吟,我趴了半天才勉強支撐著身體坐起來,卻在抬頭的一刹那愣在了原地。

柔軟的發飄舞在清涼的夜風中,衣角張揚成精致的形狀;輪廓被月光勾勒出一圈瑩白的光,似他唇邊淡漠的色彩。

室內僅剩的光亮似乎都因這少年的到來,紛紛如潮汐一般退去。隱約有月見草的香氣從門外飄來,將他眉目間的落寞不著痕跡地淡化。

生平第一次,我在麵對著一個男生的時候震撼地失去了聲音。

並不是因為他恍若天使般的幹淨麵容;

也不是因為他出現在我最狼狽的時刻;

而是因為……

在我抬頭看到他的那個瞬間,從他的眼眶中迅速滾出了一滴眼淚。

瑩耀剔透。

那麽突然。

大概是流眼淚的樣子不小心被我看到,那個男生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移開停留在我身上的視線,邁開步子就要從我身邊繞過去。

“喂喂,看到有人需要幫助,你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嗎?”

還坐在地上維持著古怪姿勢的我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他停下來,彎腰將一隻修長的手伸到我麵前,我扶著他的手站起來。

在這麽近的距離看他,我才發現他的頭發是金色的,細細碎碎地從額上搭下,在眼睛周圍鋪下一圈暗淡的影子。

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張臉上應該是常常布滿陽光般明亮的笑容吧,可是為什麽此刻看起來這麽傷感,好像所有的溫暖與希望都被隔絕,隻餘下冰冷和空洞……

男生把我扶到病**,又再次走向病房門。

正要開門出去,門外的走廊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

“咦?希雅,你能夠聽到聲音了?”

“嗯,剛剛可以聽到了。”

回答的是個女生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悶悶的,好像不久前才剛剛哭過。

轉動了一半的門把彈回原位,男生的手無力地放下。

門外,腳步聲慢慢走遠。溫柔寵溺的男聲和略帶撒嬌的女聲也越來越遠——

“餓了嗎?你還沒吃東西呢。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牛肉咖喱飯哦。”

“有李記的酥餅嗎?”

“有。”

“那珍珠丸子呢?”

“都有都有,所有你喜歡吃的都有。”

“嗬嗬,那我一定要把它們統統吃光!把胃填得滿滿的!”

……

“喂,你不出去了嗎?”直到走廊上的聲音完全消失,病房裏重新陷入古怪的氛圍中,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

“嗯?”我終於聽見這個男生發出了見麵以來的第一個音。

“嗬嗬,突然改變主意了。我打算在這裏坐坐再走。”他轉過身,大大方方地走到我旁邊的一張病**坐下。

臉上還掛著輕鬆的笑容。

呃,他的情緒轉換得也太快了吧?

“我不習慣跟陌生人共處一室哦。”我揚起頭,假裝矜持。

他挑了挑漂亮的眉毛,一副“那又怎麽樣,反正你也沒法把我趕出去”的表情,動也沒動。

“那你總得告訴我你是誰吧。”

“嗬嗬,不告訴你。”

“那就來交換信息,我叫雲美妍,你叫什麽名字?”

“哦,原來那個跳河自殺未遂還把腿摔壞了的雲美妍就是你。”他上下打量我纏著繃帶的腿,好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

汗!看來我“自殺”的事情已經被門外那群圍觀的大嬸們傳得人盡皆知了。

“我才沒有自殺!”我忍不住為自己辯護,“我隻不過是和裴聖烯那家夥吵了架,在回家的路上考慮要不要主動和好,就跟往常一樣拋硬幣,誰知道……”

“誰知道硬幣落地後滾走了,而你拋硬幣的地方正好在橋上。”他快速地接上我的話。

“是啊是啊,所以我想也沒想就追上去了……”

“你本來快要追到它的,誰知道它竟然滾出了橋麵,所以你為了抓住它就從橋上跳了下去,跳下去的時候不小心撞傷了小腿,然後你想起來你根本不會遊泳……”

“對啊對啊,你好厲害,怎麽全都知道?”

我驚訝地睜圓了眼睛。難道他當時正好在場?

誰知他竟然在我崇拜的目光中毫不顧忌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笨蛋都猜得出來吧,隻要看到某個青蛙小姐從**飛起撲到地上的精彩一幕……哈哈哈……”

看到我尷尬得滿臉通紅,他笑得更加肆無忌憚,“竟然是在追一枚小小的硬幣……哈哈哈哈……”仿佛壓抑了很久的歡快情緒一下子打開閥門,爭先恐後地奔湧出來。

剛剛還依附在他身上的那些落寞和感傷都像烈日下的露珠一樣,轉瞬間蒸發得一幹二淨。

似有清新的風從臉上拂過。

我愣愣地看著他越來越誇張的笑容,眼前卻慢慢浮起另一個人的影子。

淡漠的眉眼,俊逸卻極少有張揚笑意的臉龐。

似乎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讓人猜不透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偶爾笑著的時候,也隻是嘴角微微彎起,瞳仁中漾起柔和的波光,將我的倒影一點一點融化在裏麵。

我的男朋友裴聖烯,他的臉上大概永遠都不會出現這樣誇張得幾乎可以驅散一切煩惱的笑容。

“收好。以後不要依靠它了。”

笑夠的某人搖了搖正在恍神的我,把一枚還帶著溫度的硬幣放到我的掌心。

“什麽?”我愣愣地看著剛剛追丟了的硬幣。

繁複的花紋上流淌著月色,邊緣的每一處磨痕都再熟悉不過。

什麽時候被他撿到的?

“它每次從你手上逃跑,是想告訴你:自己的心意不要依靠一枚硬幣來決定。”

我不解地抬頭。

那個男生已經走到了門邊,出門之前又回過頭來:

“跟你聊天之後,我覺得心情好多了。所以作為交換,告訴你我的名字——”

“我叫原澈野。”

落下的話音隨著他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門外。

門輕合,發出哢嗒一聲落鎖的聲音。

我和我的硬幣沉浸在無聲的夜色中。

一室靜默。

Part 2

喜歡一個人就像拋起一枚硬幣,我永遠猜不到它落下的一麵。

“美妍,你這死小鬼再把老娘辛辛苦苦給你纏好的繃帶弄亂,老娘就給你掛一整天吊瓶,讓你哪兒都去不了!”

“拜托,老姐,你這樣咆哮,你那些仰慕者的玻璃心會嘩嘩碎掉的。”

昨天那個叫原澈野的男生離開沒多久,我那當護士的姐姐就進來巡視,一看到我傷腿上的繃帶散得七零八落立馬咆哮起來。雖然她後來還是細心地幫我把傷口重新處理了一遍,又將繃帶纏好,但是從那之後,每次她巡視,我的耳朵就不得不忍受她連威脅帶控訴的“叮囑”。

“你才是吧,再那樣不知死活地往河裏跳,裴聖烯那小子的心髒遲早有一天被你弄碎。”

“切,他才不會。”我撇撇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姐,這個病區有沒有一個叫‘原澈野’的病人?”

“原澈野?”姐姐警惕地瞥了我一眼,“是誰?警告你,不要對裴梓然變心哦!”

“姐,你的眼神好可怕!你沒印象那就是沒這個人嘍?”

“嗯。”姐姐動作熟練地拔掉我手背上的針頭,邊拎著輸完液的空瓶往外走,邊再一次警告我,“乖乖在**躺著,被老娘發現你溜下床就等著掛吊瓶吧!”

“哦。”我吐吐舌頭,在病**老老實實地應道。

姐姐放心地走了出去。看到她的影子從玻璃門上消失,我立刻從**翻了下來。

“不在這個病區?那會在哪裏呢?不會再也見不到了吧?”我有些失落地走到室外的陽台上,撐著欄杆眺望遠處的景色。

天空是一片寬廣而純粹的藍,幾縷淺淺的雲隨著風的流向緩緩飄動。

陽光鋪天蓋地灑下,偶爾有鴿群從低空掠過,層層疊疊的白色羽翼邊緣被塗抹上淡金的色澤,在地麵投影出一片清涼。

等一下!是我的眼睛花掉了嗎?在那片投影中,我好像看到了一簇躍動的金色……樓下那個一頭金發的男生,不就是昨天晚上見到的原澈野嗎?

“原澈野!原澈野!這邊!樓上!”我朝他揮手大喊,他很快就看到了我,也笑著朝我揚了揚手。

“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

小腿的傷和姐姐的警告被我全部拋諸腦後,我用最快的速度溜出病房,繞過護士值班室,小跑到原澈野的麵前。

“你要出院了嗎?”我氣喘籲籲地問。

“嗬嗬,我是來看病號的,但是她好像出院了。”

“那你現在是要去她家裏看她?”

“不。”他搖搖頭,神色暗淡下來,“我現在隻想確定她是因為什麽病住院。剛才我去問過值班醫生,可是醫生說那是病人隱私,不能隨便透露給無關的人。”

無關的人……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心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也許在原澈野的心裏,是不希望自己對那個人來說真是這樣的關係吧。

“那個人是跟我住在同一個病區嗎?”

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幫你吧。我姐是這個病區的護士,問她也許知道哦。”我得意地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希雅。葉希雅。”

他輕柔地念出這個名字,眸中的溫柔如月光**。

希雅……

是昨晚從門外經過的那個女生的名字。

我還記得原澈野在聽到那個溫柔男聲喚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全身一滯,繼而頹然低頭的沮喪樣子。

那麽,我第一次見到原澈野的那個瞬間,他眼中滾出的那滴淚……

是為她而流嗎?

我帶著原澈野去找姐,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病房裏對著我空空的病床狠狠地捏拳頭。

“美妍,你這死小鬼……”她一看到我就撲了過來。我嚇得一慌神,把身後的原澈野推到前麵當起了擋箭牌。

以前總是這樣,每當姐姐發飆要揍我,裴聖烯就會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到身後,然後玉樹臨風地站在姐麵前,而姐的花癡屬性當下就會發作,連自己是因為什麽發火都不記得。

這次也不例外。

她一看到原澈野就立刻換擋到溫柔的“白衣天使”模式:“這位同學,是需要幫助嗎?你覺得哪裏不舒服?”

“嗬嗬,姐姐你好,我是雲美妍的……朋友。”原澈野迅速反應過來,立刻綻放出比室外的陽光還要明媚燦爛的笑容,“我想向姐姐打聽一件事,昨天晚上出院的那個叫葉希雅的女孩,你能告訴我她是因為什麽原因住院嗎?”

“葉希雅?”

“對。”

“哦,就是那個男朋友又溫柔又優雅的女孩吧?她是發燒昏迷入院的,但是她還患有一種先天性的耳病,耳病的發作也是昏迷的誘因。”

姐,你果然是花癡體質,要不是葉希雅的男朋友“又溫柔又優雅”,你現在恐怕已經記不得她是誰了吧。

等、等一下,男朋友?難道就是昨天門外那個聲音溫柔的男生?這麽說……

我擔憂地看向原澈野,他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繼續問道:“那她出院的時候,病好了嗎?”

“燒是退了。可是耳病是先天性的,以後大概還會發作吧。”姐姐耐心地向他解釋。這時病房外有個人喊她,她十分不情願地走了出去。

姐姐離開之後,原澈野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憐惜。

“笨蛋……為什麽要隱瞞呢?”

看到我愁眉苦臉地盯著他,他又恢複輕鬆的笑容,拽住我的臉頰往兩邊扯了扯。

“謝謝你幫忙,青蛙小姐,在想什麽,表情這麽痛苦?”

“哦,我在想某個欠了人情的家夥要怎麽答謝我啊。”

“真小氣,還要答謝。”

“當然啦,禮尚往來嘛。”

“那你說吧,別太非分哦。”

薔薇花的香氣彌漫在初夏的微風中。

原澈野絢爛的笑容在我的視線中漸漸虛化。

我忍不住伸長十指去觸碰那幾乎不可能得到的錦繡繁花……

“那你聽好哦,我想……”

話剛說出口就被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美妍。”

身體一陣輕顫,仿佛從頭到腳被一桶冰水澆透。我清醒過來,轉身回頭,對著麵前的人無比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聖烯。”

裴聖烯,17歲,媽媽至交好友的兒子。

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年,他4歲,我3歲。此後就一路青梅竹馬到現在。

他相貌優秀,學業優秀,運動優秀,特長無數,愛好卻幾乎沒有。其實也不一定是沒有,隻不過是拜他一天到晚看不出情緒的冰山臉所賜,沒人知道他究竟喜歡什麽。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喜歡我。

他對我說:“你隻要被我保護就好了,不需要想任何事情。”

然後他的身份就變成了我的男朋友。

再後來,被他過度保護的我,慢慢習慣靠拋硬幣來決定重要的事情。

可是——

自己的心意不要依靠一枚硬幣來決定。

耳畔忽然響起昨天原澈野把硬幣放回我手中時說的話。

手下意識地伸進口袋,觸到硬幣冰涼的溫度。

捏緊。

“美妍,你該休息了。”

聖烯秀挺的眉微微蹙起,視線從我身上淡淡掃過,落在原澈野來不及收攏笑容的臉上。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毫不客氣地相撞。

聖烯的眼神銳利,明顯充滿了警告。

而原澈野……

暈!那家夥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竟像恍然悟出了什麽似的,彎起眼睛朝我笑得一臉促狹。

“青蛙小姐,你的男朋友好像生氣了哦。”原澈野不怕死地伸手指了指裴聖烯。

“呃……”我的額頭豎起三道黑線,感到自己被一道從旁邊射來的鋒利視線擊中。

“既然男朋友帶著點心來道歉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原澈野邊說邊壞笑著,光速般閃人。

留下我脫口而出的“別跑!你欠我的人情還沒還呢!”被聖烯不爽的目光一掃,吞回半句到肚子裏。

聖烯把包裝精美的點心盒放到病床旁邊的櫃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

熟悉的奶香味飄了出來,是我最喜歡的奶黃酥。

他用紙碟盛起一塊奶黃酥送到我麵前,動作優雅得好像在完成一件精巧的手工製品。

精致的點心色澤鮮亮。

甜膩的奶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送點心給我的人無聲地望著我,星眸明亮。

可是我現在對這一切都感到失望。

“我們昨天才吵了架,並沒有和好。”我提醒他。

“我說過的,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向我抱怨,向我發脾氣,我不會介意。”他的語調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來,美妍,把點心吃了。”

“把點心吃了就代表原諒你了,你是這麽想的嗎?”輕歎了一口氣,我抬頭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那你覺得我也是這麽想的嗎?”

聖烯眸中的光一下子暗了下來。

“你不相信我會生你的氣對不對?就算生氣了,像我這種白癡性格也不會持續多久,最多一個晚上就氣消了,你是這樣想的吧?所以昨天也沒有來看我。”我苦澀地彎起嘴角。

聖烯沒有說話,隻是垂下眼簾,將情緒更深地關在眼底。

又是這樣!為什麽每次總是這樣?

不反駁,也不解釋,甚至連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平淡……

好像在我麵前,他就是一道謎,一道我無論怎麽努力也永遠解不開的謎……

心裏更加難過,我咬咬牙,說出近乎惡毒的話:“不過沒關係,昨天你沒來,可是我遇到了原澈野。你知道嗎?看到他笑著的時候,我覺得所有的難過都消失了。你一定不明白吧,因為你的臉上永遠不可能出現那種讓人心情愉快的表情!”

空氣好像窒息了。

有什麽東西被撕裂開來,疼痛肆意彌漫。

好半天,聖烯終於開口,說出的話卻讓我的心一下子沉到穀底。

“美妍,因為我昨晚沒來看你,所以你生氣了嗎?還是——因為我剛剛暗示原澈野離開,你生氣了?”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裏麵卻閃爍著我所不熟悉的灼灼光芒。

這是在質問我嗎?

更多的失望情緒席卷了我,我掏出在手心中攥得發燙的硬幣,舉到裴聖烯的麵前:

“既然是選擇題,那就用它來回答好了!數字這麵——因為你昨晚沒來看我!花紋這麵——因為你趕走了我的朋友!”

也許是“朋友”這兩個字刺痛了裴聖烯的耳朵,他的臉上終於漾起了一絲波瀾。

“美妍,你不要胡鬧,這不是什麽選擇題!”

“不是選擇題?那好,換我來出題好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所以數字這麵——你離開這裏;花紋這麵——我離開!”

說完,我將硬幣用力拋向空中。

硬幣落地時那聲清脆的“叮——”狠狠砸痛了我的心髒。

骨碌碌——

硬幣在地麵原地旋轉著,像一場寂寞的獨舞。

無盡無休。

裴聖烯沉默地將點心放下,沒有等到硬幣停下,俊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外的走廊盡頭。

啪——

硬幣終於不再旋轉,靜靜地躺在一片熾白的光線裏。

哪一麵朝上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頹然地跌坐在**,眼前忽然被一層氤氳的水汽模糊。

有一張臉在那片水汽裏時隱時現,有薔薇花的張揚,又有著月見草的憂傷。

奶黃酥的香氣在空氣裏寂寞地飄散。

我端起紙碟,將那塊盛好的奶黃酥放入口中。

最熟悉的點心已經完全失去了味道。

我轉頭望向門外。

久久地凝望。

兩天後,我又一次見到了擁有那笑容的男生。

這一次,他的臉上不再有清澈明媚的笑意。

緊張和擔憂占據了他的整個麵容,而那一切都是因為他懷裏抱著的那個女生。

緊緊閉合的美麗眼睛。

安心微笑著的純淨臉龐。

脆弱得像一片花瓣的嬌小身軀……

沒有人告訴我她的名字。

但我知道——

她是葉希雅。

Part 3

喜歡一個人就像拋起一枚硬幣,我想要的也許永遠是另外一麵。

“希雅姐姐是很好很好的姐姐,她總是陪我玩。”小櫻純真的小臉上浮起開心的笑容,“每次我們玩捉迷藏,她總是被我找到。”

“嗬嗬,是嗎?小櫻好聰明哦。”我微笑著捏捏她的小鼻子。

認識小櫻是一次非常偶然的際遇。那天我到醫院樓下的花園去曬太陽,身邊長椅上坐著的小女孩忽然揚起頭對她媽媽撒著嬌說:“媽媽,希雅姐姐怎麽都不來陪我玩了?我已經有好久好久沒見到她了。”

因為“希雅姐姐”這個詞,我認識了這個叫小櫻的女孩,沒事的時候就會到她的病房來陪她玩。

“那澈野哥哥呢?你喜歡他嗎?”我裝作滿不在意地問。

“澈野哥哥?澈野哥哥是誰?”小櫻奇怪地問。

“就是和希雅姐姐在一起的那個哥哥啊。”難道小櫻不認識原澈野嗎?

“哦,那是辰哥哥,不是澈野哥哥。他對希雅姐姐很好哦,對我也很好,像天使一樣,我最喜歡聽他講故事了。”

辰哥哥……大概就是被姐姐誤會成葉希雅男朋友的那個男生吧。

難道他真的是葉希雅的男朋友?

那原澈野……

“美妍姐姐,你剛才說的‘澈野哥哥’是誰?”

小孩子強烈的好奇心開始發作,我趕緊轉移話題,故意板起臉佯裝生氣地問道:

“你喜歡希雅姐姐,也喜歡辰哥哥,那喜不喜歡美妍姐姐呢?”

她黑黑的眼睛撲閃撲閃,小嘴甜蜜地一咧:“喜歡呀。如果美妍姐姐陪我玩捉迷藏,我就更喜歡美妍姐姐了。”

“嗬嗬,那你要乖乖吃飯,等你病好了,姐姐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我朝站在旁邊的小櫻的媽媽輕輕點了點頭,她端著飯盒走了過來,溫柔地對小櫻說:“來,小櫻吃飯了。姐姐陪你玩了這麽久,讓姐姐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好。”小櫻聽話地朝媽媽點了點頭,又看向我,“捉迷藏的時候也要叫上希雅姐姐哦。”

“好的。小櫻,那姐姐先回去了哦,姐姐也要吃飯了。”

“嗯,姐姐再見。”

“小櫻再見。”

我快速走到門外,背靠著牆壁聽到小櫻吃了幾口又嘔吐出來的聲音,心裏一陣又一陣的難受。

小櫻的白血病已經到了末期,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

也許我答應陪她玩捉迷藏的約定,沒有可能實現了吧……

難過地走下長長的樓梯,經過化驗中心時,我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金色的頭發在室內燈光的映射下顯得有一絲黯淡,印著巨大笑臉的T恤襯得他略顯消瘦。

他站在一個診室門口,看著手上的單子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隨手揉成一團塞進了牛仔褲口袋。

“原澈野。”我輕手輕腳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嚇!你從哪冒出來的?”

他的身體緊張地一抖,看清“偷襲”的人是我之後,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

“你來做檢查?哪裏不舒服?”

“去吃飯嗎?我請客。”他好像沒聽到我的問題。

“是還欠我的人情嗎?我可不想被一頓飯就打發了哦。”我賊賊地笑。

“嘁,被識破了。好吧,為慶祝偶遇,我請你吃飯行不行?”

“好啊,總算可以吃到街對麵那家比薩店的比薩了。”

“不要想太美,我隻打算請你到旁邊的小店吃碗牛肉麵,要吃比薩請自理。”

“嗚,小氣鬼!”

……

整潔明淨的小店內,我和原澈野麵對麵坐在一張方木桌前。

牛肉麵端了上來,熱騰騰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好餓!我開動嘍。”原澈野邊說邊把其中的一碗端到自己麵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我看著湯麵上漂浮的香菜,半天沒有挪動筷子。

該不該問呢?現在問也許有點不合時宜吧……

還在猶豫不決,嘴巴卻衝動地問了出來:

“那個……原澈野,你喜歡葉希雅是嗎?”

啪噠——

原澈野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他很快反應過來,衝我抱歉地一笑,轉頭對老板大喊:“大叔,再給我拿一雙筷子,麻煩啦。”

換過新的筷子,他又開始專心地吃麵。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等待他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好半天,他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熱湯蒸騰的霧氣潤濕了他的麵容,淡淡的聲音從對麵傳來:

“不。我不喜歡……不能喜歡……”

紗一般清透的白霧籠罩住我的眼睛,好似又看到了初見他的那晚,從他淡如琥珀的眼中,驟然滾出的那滴淚。

晶瑩剔透。

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跟著一同下墜。

“是因為那個叫‘辰’的人嗎?因為葉希雅喜歡的人是他,所以你才不能喜歡她?”

原澈野搖搖頭,笑容裏有著無限的哀傷:“她喜歡的人是我。”

頓了頓,又輕輕地說:“她喜歡我,但是我不能喜歡她。”

“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喜歡她的能力,哈哈,所以隻能做朋友了。”

我已經完全被他的解釋弄糊塗了,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還是想不明白。

“喜歡就是喜歡,跟能力有什麽關係?”

“嗬嗬,青蛙小姐,你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每分每秒都想見到她,陪伴她,哪怕隻是遠遠地站在一旁;看到她笑,哪怕是很傻的樣子,也會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致;隻要是她的願望,即使會傷害自己,也要拚上一切地去為她完成……”

說話的時候,原澈野的眼睛像破曉的晨星一樣閃爍著溫柔的光芒,可是光芒裏始終有股哀傷揮之不去。

“因為,你希望她幸福,希望能給她全世界最多最多的幸福。可是如果沒有能力做到的話,也隻能選擇放棄……放棄這種‘喜歡’……”

“可是如果你放棄了,對她來說不是很殘忍嗎?”

“不,她什麽都不知道,笨蛋從來猜不出我在想什麽,嗬嗬。”

他好像沉浸在對某些美好事物的回憶中,眼睛彎成幸福的弧度,嘴角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苦澀。

笨蛋從來猜不出我在想什麽……

恍然間,聖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浮現在我眼前,漆黑如極夜的瞳孔寫滿我猜不透的深邃意味。

可是我已經開始討厭那種猜來猜去不安定的心情了。

“原澈野,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哦。”

我用筷子攪了攪已經發脹的湯麵,在心裏做出了一個決定。

“是是,青蛙小姐,你怎麽還沒忘記這件事啊?”

“那幫我一個忙吧。”

我看了一眼小店外停著的那輛黑色的轎車。

緊閉的車窗玻璃反射著正午的陽光,一片刺目的白。

“什麽?”

啪的一聲把筷子壓在桌上,我撐著桌麵猛地站了起來,在原澈野大感意外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當我的男朋友吧。”

話音落下,一切如預想的一樣平靜。

整間小店裏似乎隻剩下我的呼吸聲,一聲一聲,如月光下的起伏潮汐。

原澈野薔薇色的嘴唇緊抿,眼神平靜地看著我的眼睛,不著痕跡地探究,好像要窺視到我靈魂的最深處。

我細數著自己的心跳,腦海中有無數的念頭千回百轉。

怦——

想猜透一顆心需要多少勇氣呢?

一粒愛情藥丸的劑量,還是一座心房的容積?

怦——

想猜透一顆心需要用多長時間呢?

驚鴻一瞥的瞬間,還是相濡以沫的一生?

怦——

想猜透一顆心究竟要怎樣做才正確呢?

小心翼翼地層層開啟,還是不顧一切地撕裂到底?

這些——

你都能告訴我嗎?

“聖烯……”

眼前的視線被一道黑影遮擋,我一點也不驚訝地轉頭,叫出那個熟悉得幾乎烙印在我的記憶中的名字。

裴聖烯凝視著我,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麵容上還是一成不變的平靜,卻比平時多了幾分森冷的氣息,好像覆蓋著一塊千年不融的冰甲。

“美妍,你在幹什麽?”

麵對他沒有一絲溫度的質問,我裝作輕鬆地回答:

“就像你剛才在車裏看到的那樣,我在約會,還有——告白。”

他轉頭瞥了一眼原澈野,原澈野攤了攤手,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在氣我?”

“不是。”

“你是我的女朋友!”

“可是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時更開心。”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髒好像被什麽銳物狠狠地碾過,留下一陣陣生硬的疼痛。

右手不知什麽時候收了回來,在衣袋裏攥緊了那枚隨身攜帶的硬幣,我依靠著那絲微弱的冰涼觸感用力支撐自己最後的勇氣。

聖烯不再說話,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眼瞼下投下一圈深沉的暗影。臉色依舊平靜,周身卻散發著暴風來襲前的窒人氣息。

“因為他能夠給你我所不能給你的‘開心’,所以你要選擇他嗎?”許久,他終於開口。

我抿了抿嘴,嘴唇幹燥得難受。

“沒法回答嗎?其實還沒有下定決心選擇他對嗎,美妍?”聖烯一字一句地問,突然一把拽出我躲在衣袋中攥緊硬幣的右手。

他的力氣前所未有地大,我掙紮了兩下,還是被他一根一根掰開了緊攥的手指。

掌心的硬幣掉落在桌上,清亮的響聲劃傷了我的耳膜。

聖烯指著那枚硬幣,接著說:“這是唯一的機會,以後我不會再給你類似的機會。用這枚硬幣來替你決定要不要選擇他。”

周圍的聲音好像一下子都聽不到了,我呆呆地看著掌心硌出的紅印,手指無力地握緊,感受到那裏傳來一陣又一陣空虛的痛。

從小到大,我習慣拋硬幣來決定一些重要的事情。

每當硬幣被拋向空中——

數字或花紋,我總有50%的機會。

有50%的機會……失去他……

原澈野靜默地看著我們,似乎他的身份不是我們賭注的籌碼,而是某個重要時刻的見證人。

“好。就用這個打賭。數字在上——我選擇他;花紋在上——我不選擇他。”我抓起那枚硬幣,抬頭直視聖烯的雙眸,“無論結果是什麽,都是天意。”

“結果隻有一個——花紋在上,你不會選擇他。天意一定是我所相信的這樣。”聖烯肯定地說,眼中自信的光芒流轉,前所未有的強烈。

他始終是那麽驕傲。

我笑了,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那枚小小的硬幣,輕輕地朝桌麵放了下去……

裴聖烯,你永遠是那麽自信,自信你的意誌足以勝過天意。

可惜,這一次並不是天意……

是心意。

硬幣隨著手指緩緩降低高度。

花紋那麵眼看就要貼上桌麵……

聖烯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吃驚!以及不敢相信。

原澈野的眼中卻浮起了高深莫測的笑意。

我的動作頓住了。

一縷陽光直射到硬幣表麵的數字上,一時間銀色的光芒大盛。

在那片耀花人眼的光線中,有什麽影像正在一點點顯現,仿佛指尖流失的細沙倒流回掌心,鋪成一幕幕回憶的沙畫。

“美妍,你不要哭,以後我會保護你的,你隻要被我保護就好了,不需要想任何事情。”男孩安慰著哭泣的女孩,稚氣的眉眼中滿是溫柔的承諾。

“聖烯,你真的會保護我嗎?真的是真的嗎?”女孩含著淚的眸子閃著亮晶晶的光芒,充滿期待地看著麵前的男孩。

“嗯,是真的。這枚硬幣可以作證。”男孩從身上掏出一枚不知是哪個國家的硬幣,鄭重其事地放在女孩手中,“你要收好它,不要弄丟了。”

“嗯!”女孩開心地笑了,硬幣在她手中散發著柔和的銀光,像極了她身旁俊逸男孩的溫柔眸光。

……

硬幣穩穩地落在桌子上。

麵上繁複的花紋在我眼中糾結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古堡花藤。

“我輸了。”我放下硬幣,對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聖烯說。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美妍……”聖烯很快就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剛想開口對我說什麽,我打斷了他的話:“聖烯,這是唯一的機會。我輸了,所以我不會選擇原澈野。可是你為什麽不把自己也列入選項?”

我不再看他的眼睛,也沒有再看桌上的那枚硬幣。

轉身走向門外,我用力將洶湧的潮水壓抑在眼底,讓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身後那人的耳中——

“聖烯,你太自以為是!”

Part 4

喜歡一個人就像拋起一枚硬幣,我終將找到塵埃落定的終點。

我讓姐姐幫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回到學校之後,我忙著期末考試的複習,連難過的時間都沒有了。而期末考試後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住在海邊的姑姑家。

海浪聲聲,燥熱的7月很快就過去了。

我頂著一張曬成小麥色的臉回了家,姐姐一見到我,先是得意地大笑了好久,邊發出討厭的笑聲邊在我麵前一遍又一遍地秀她的“牛奶皮膚”。好不容易炫耀完畢,又好死不死地冒出一句:

“美妍,你也該原諒裴聖烯了。”

裴聖烯……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跳驟然加快了速度。

無法控製。

“啊,好熱好累,我要去洗個澡。姐,你的曬後修複麵膜借我用哦。”我假裝沒有聽到姐姐的話,隨便拿了幾件衣服,幾乎是用逃跑的速度向浴室走去。

可姐姐馬上追上來念叨個不停:“美妍,我知道你在躲,可你從出院到現在也躲了他這麽久了,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你要怎麽折騰沒關係,可裴聖烯他有心髒病……”

咣——

我飛快地關上浴室門,擰開淋浴器,用嘩嘩的水聲淹沒門外喋喋不休的聲音。

姐剛剛說了什麽來著?

心髒病?

誰?

聽錯了吧?我一定是聽錯了。

伸手把淋浴器的水流開到最大,溫熱的水霧不一會兒就填滿了整間浴室。

在那片恍如戀人最溫暖的擁抱的霧氣中,我用雙臂環抱住自己的身體,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漸漸恢複平靜。

從浴室裏出來,晚飯已經擺上了餐桌,滿滿一大桌我喜歡吃的菜讓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正吃著飯,姐突然問起一件事:“哎,美妍,那個你上次帶過來的小帥哥你後來見過他沒有?”

聽到“小帥哥”三個字,媽媽警惕加詢問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

我低下頭假裝扒飯,塞滿飯菜的嘴含糊不清地問:“原澈野?”

“對,是他,是這個名字。”

淚!姐你護理病人時要是有對待帥哥一半的熱情,估計你會比南丁格爾還要偉大!

“他上次問我的叫葉希雅的女孩前段時間耳朵動了手術,好像今天要出院。”

“真是太可惜了……”姐姐忽然歎了口氣。

我嚇了一跳,飯粒差點嗆到鼻子裏:“怎麽?手術失敗了?”

“笨啊你!手術失敗還能出院?”姐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我是說原澈野。”

“原澈野怎麽了?”

想起那張隱忍著憂傷的笑臉,心裏隱約有了一絲不安的猜測。

“他大概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吧……”

“什麽?”我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幾乎是尖叫起來。爸爸媽媽都被我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好像是得了絕症,最近才確診,但是情況很糟糕。”姐看著我發白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解釋。

“你在騙人吧!我不相信!”

我才不相信原澈野會得絕症,我才不相信擁有那樣笑容的人竟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才不要相信!

可是——

那天在醫院的化驗中心,我明明看到從某間診室走出來的他拿著一張紙發呆,難道那張紙是化驗單?

還有他那天說的奇怪的話……

“不。我不喜歡……不能喜歡……”

“她喜歡的人是我……她喜歡我,但是我不能喜歡她。”

“因為我沒有喜歡她的能力……”

“……你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每分每秒都想見到她,陪伴她,哪怕隻是遠遠地站在一旁;看到她笑,哪怕是很傻的樣子,也會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致;隻要是她的願望,即使會傷害自己,也要拚上一切地去為她完成……”

“因為,你希望她幸福,希望能給她全世界最多最多的幸福。可是如果沒有能力做到的話,也隻能選擇放棄……放棄這種‘喜歡’……”

“……她什麽都不知道……”

……

原澈野……

你是個傻瓜,一點也不明白女生心意的自以為是的傻瓜!

和裴聖烯一樣,都是傻瓜,傻瓜!

我猛地站起來,碰倒了身後的椅子。

“美妍,現在在吃飯,你要去哪兒?”爸爸叫住換好鞋匆匆往外跑的我。

“去見一個人。”

我飛快地跑出門,叫了輛的士,朝醫院的方向直奔而去。

坐在的士上,看著熟悉的街景一路倒退著,在視線的某一點處倏地消失。

心像被打上了死結,扯得生疼生疼。

原澈野一定還在瞞著葉希雅吧?為什麽連明明喜歡她這件事也要一並隱瞞呢?

對於喜歡著他的葉希雅來說,能夠知道他也喜歡著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吧!

即使能夠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多,但是至少有一刻,哪怕是短短的一秒,彼此知道是互相喜歡的,對於相愛著的人來說,不就是幸福嗎?

原澈野,你真的要讓葉希雅遺憾地錯過這段屬於她的幸福嗎?

在醫院門口下了車,我一刻不停地衝向住院部大樓。在門口沒留神撞到一個人身上,我連聲說著“對不起”,剛要抬腳繼續向前走——

“雲美妍?”被我撞到的人叫出了我的名字。

“原澈野!”

我停了下來。

他還是和上次見到差不多的樣子,穿著寬鬆的休閑T恤,一頭金黃的頭發和笑容一樣明亮張揚。

我盯著麵前這張熟悉的臉,眼淚一下子湧上眼眶。

“你還是像豬一樣喜歡橫衝直撞呢!這麽著急,裴聖烯的病又發作了?”

“不是他,是你!”我著急地對原澈野說,全然沒去想他剛才說的“病又發作”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是不是得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吐出每一個字都變得艱難。

似乎連空氣的流動都感覺不到了。

明白了我在說什麽,原澈野的笑容像落日後的牽牛花一般寂寞地收攏起花瓣,凝視了我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

這輕輕的一個動作讓我心底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了。

“不……我是說……不會的……”

“最多半年。”他打斷我語無倫次的措詞,目光越過我的肩膀,投向頭頂漆黑的遼闊天宇,“很快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如碎鑽般的星芒紛紛落進他褐色的瞳眸中,光華流轉。

“有個叫小櫻的小女孩告訴我,她曾經看過一個童話,那上麵說我們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會去一個叫做‘天國’的地方。在那裏我們可以看見心中最想見到的人,可以生活在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時的最美好的記憶中,你相信嗎?”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嘴角漸漸與天空的弦月彎成相同的弧度。

“我願意相信,因為那個童話還說,當這個世界的人很想念很想念‘天國’裏的某個人時,也可以和‘天國’裏的那個人相遇。”

“所以我會等待……”他的聲音在夜風中變得極輕極輕,似在嗬護著一個沉醉不醒的美妙夢境,“等待與她在那個‘天國’裏再次相遇。”

我會等待……等待與她在那個‘天國’裏再次相遇。

也許,這會是一個結局最完美的童話……

“青蛙小姐,你的王子來了。”

在我呆呆地站立著幾乎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時間之後,原澈野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後看。

我回頭,隻見路邊稀疏的樹影下,站立著一個淡漠身影的男生。

也許是剛剛跑過,他的頭發顯得有一絲淩亂,但是千年冰山般冷峻的麵容依舊讓我熟悉到心痛。

隔著不到十米的距離,我就這樣靜默地和裴聖烯對視著。

是我眼花了嗎?為什麽我竟然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從來沒有見過的憂鬱?

雖然隻是像流星劃過的一瞬間,心還是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嗯。”我低下頭,躲開了裴聖烯的目光。

“兩個笨蛋!”原澈野無奈地撇撇嘴,“明明默契得連打賭耍花招的方式都一模一樣,居然也會搞成這樣!”

“你說什麽?”什麽打賭耍花招的方式一樣?

“你利用我氣裴聖烯那次,不是和他打賭嗎?你耍了花招,沒有拋硬幣而是直接放下硬幣,用自己的意誌來決定輸贏。但你不知道吧,裴聖烯那小子在那天之前曾經單獨找過我,也用這種方式打賭贏了我!”

原澈野說著,提高了聲音對裴聖烯喊道:“你們倆真不是一般地有默契,不在一起太浪費天意了!”

“你別瞎說!”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裴聖烯單獨找過原澈野?他跟原澈野打了賭?賭什麽?

“我知道你那天是在用我試探他,但是這樣的試探不要太多哦。”原澈野一臉“我全明白”的表情,嚴肅地提醒我,“他好像有心髒病,那天你走之後,他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還差點暈倒,把小吃店的老板嚇得半死。還有,你隻知道你掉到河裏的那天他沒有來看你,可是你知道他那天心髒病突然發作了一次,根本就沒辦法去看你嗎?”

“你說什麽?”

“算了,我就知道他沒有告訴你。”原澈野攤了攤手,轉身朝住院部大樓內走去,邊走邊用我和裴聖烯都能聽到的音量大聲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傻瓜,我不陪你們玩了。我還約了希雅,聽說七夕節的燈會很有趣,好期待啊!”

“原澈野!”我尷尬地承受著正巧經過的護士們竊笑的目光,對著原澈野的背影暗暗咬牙切齒。

身後卻有一個高大的影子籠罩過來,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在我耳邊輕聲詢問:“燈會,一起去嗎?”

“嗯?”不知所措地慌亂了幾秒,我微微點了點頭,“嗯。”

身體輕輕靠後,我看到地上兩道淡淡的影子甜蜜地重疊,久久地,不分離。

七夕節的燈火沿路朵朵盛開。

長長的街道被染成一片流動的絢爛紅色。

我和聖烯手牽手走在這如畫的景色中,他清冷的麵容似乎也被溫暖,眉梢眼角的線條都變得柔和。

“聖烯,你去找原澈野打賭了?”我想起剛才未解的疑問。

“嗯。”

“你跟他賭什麽?”

“你。”他回答得倒輕鬆。

“你該不會……”我倒抽了一口氣,感覺剛剛降溫的臉又有升溫的趨勢。

“我跟他賭,誰更能讓你開心。”

暈!果然是賭這個,難道是因為我那天口不擇言地拿他和原澈野作比較?天,他這麽認真做什麽?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那天沒來看我是有原因的?你為什麽都不告訴我你有心髒病?還有,嚴不嚴重?”

“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更難過!更擔心!更愛胡思亂想!”我盯著他的眼睛,同樣認真地說。

“對不起。”

“現在說太晚了,來個誇張表情的‘十連拍’就原諒你。”

我故意出難題刁難他,雖然明知道他不會答應,但心裏還是小小地想象了一下那些表情出現在他那張萬年冰封的冷臉上的搞笑樣子。

忍不住低頭笑出聲來。

“做完了。”他悶悶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啊?什麽?”我沒反應過來。

“‘十連拍’。”

“什麽?我都沒有看到!”

“那是你的事,我就當你已經原諒我了。”他說著,加快腳步走到我前麵,眼中狡黠的光一閃而逝。

可惡!我就知道他是糊弄我的!

正要追上去向他抱怨,餘光忽然瞟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腦中飛快轉過一個有趣的念頭。

“嗨,打攪一下。”我提著兩個燈籠跑到原澈野和葉希雅麵前,心中暗爽地看到原澈野的眉頭輕輕跳了一下,而葉希雅則露出非常感興趣的可愛表情。

“你們要不要買燈籠?據說在七夕節的燈籠上許願會很靈驗哦!喏,就是這樣,每人一盞,分別寫上祈求的願望,寫的時候不可以偷看哦。”我把燈籠分別塞到他們倆手中,“如果兩人寫的是同樣的願望,天上的仙人就會幫助這對默契的情侶實現這個願望。嗬嗬,想不想試試?”

“嗬嗬,很有意思耶。原澈野,我們也試一試吧。”葉希雅果然很高興地拿著燈籠跑到一邊借馬克筆去了。

大概是不爽自己的甜蜜約會被我打斷,原澈野看著我,似笑非笑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看到裴聖烯走了過來,他的笑又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這兩個燈籠我買了,不過錢要付給……”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放到裴聖烯手上,“他。”

“這是……”

我看向裴聖烯攤開的掌心,一枚硬幣安靜地沐浴著闌珊燈火,表麵上的花紋曖昧如昔。

“這是青蛙小姐最依賴的寶貝。上次你們打賭之後遺忘了它,我收了起來。”原澈野朝我詭秘地眨了眨眼,接著對裴聖烯說,“我想,能讓青蛙小姐追著不顧一切地跳到河裏,又不顧腿傷跳到地上的硬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放在你這裏最合適不過了。”

“謝謝。”聖烯五指合攏,將硬幣緊緊地包裹在掌心,“我會幫她收好的。這樣她以後就不會隨便讓自己落到危險的局麵中了,我也可以更好地保護她。”

可惡!這兩個家夥明顯是在聯合起來欺負我嘛!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葉希雅朝原澈野招呼:“原澈野,我借到筆了!快來!”

“你們……要幸福哦!”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眼角彎彎像天上的弦月。

“你們也一樣!都要幸福!”

說完,他快步朝葉希雅走過去,兩個人手中的燈籠交相輝映,明豔無比。

很快,那燈火就隱沒在滿街的流光溢彩中,他們的身影也漸漸縮小成越來越模糊的小點,終於消失不見。

“聖烯,你相信有‘天國’嗎?據說在那裏,每個人都能遇到自己最重要的人。”

“相信。”

“為什麽?”

“因為那樣的‘天國’就在我們的心中,我的心中有你的天國。”

引文:同學,不要停止鬧別扭——米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