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愛情城堡——小花
安打開電腦,點開收件箱,滿滿的都是來自Canada的e-mail。一封又一封,仔細數了數,正好99封。抬頭望天,風輕雲淡,知了在窗外不厭其煩地叫囂著。過往的一幕幕或輕描淡寫,或濃彩潑墨,夾雜著知了似的煩躁,湧上心頭。
安總覺得想藍的時間特別長,學校裏上課卻光陰似箭,白駒過隙一般。她覺得時間就像個彈簧被拉長又縮短。
苦澀地笑笑,msn提醒有新的郵件,她已經習慣了在周末的下午準時等藍的來信。
安:
事出突然,這周我去了普林斯頓大學,是為畢業論文準備些一手資料,所以,我現在在USA。等論文寫完就回國看你。
這邊陽光、空氣很好,校舍都像是 童話中的城堡。安,你知道嗎,愛情也是座城堡,牽著手才能找到,即使沒有人看好,我也會陪你留在天黑的世界。
A lot of kisses!
眼淚撲簌簌落下,藍,什麽時候你才能回來呢?
她想起了那個下雨天,陰沉沉的學校裏,全身濕漉漉的藍,一路小跑著,像一隻無處可去又倔強的小獸。
安匆匆趕上去問他:“需要傘嗎?”
那個雨天,安知道了他叫藍;那個雨天,藍把安送到了家門口;那個雨天,他們彼此互留了地址……
安隨手點開另一封e-mail。
安:
還記得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嗎?……真的很措手不及。
怎麽會忘記呢?
還記得那是第二次相見。似乎他們的相見總是突然。陰暗的樓梯間裏,藍似乎聽見誰在低低啜泣……
安蜷縮著身體,停止了啜泣,抬起埋在臂間的頭,驚詫地看著眼前的藍。
“你……怎麽了?”藍欲言又止。
“你沒事幹嗎突然過來啊?看別人哭好玩嗎?”安對藍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些憤怒。
他看到了她的另一麵,不得已地暴露在外人麵前的感覺是無處可逃,就像隻溫順的貓被逼到死角也會咬人。
“我來……把這個還你的。”藍手裏拿著安下雨天借給他的傘。
看樣子,藍似乎來得不合時宜。
“女孩子哭多了不好哦。”他拿出手帕遞給安……
手帕……他活在現代嗎?安又一陣詫異。
此時一中年男人趔趄地走出門,渾身散發著刺鼻的酒味……
“幹什麽老在外麵!你以為你媽像你這樣嗎?”男人發出震耳的吼聲,看樣子是安的爸爸。
“我不進去。”安執拗地搖頭。
“你這死丫頭……”男人直接拖起蜷在角落的安。
“別這樣!有什麽事好好講。”藍手一橫,擋住了那個男人。
知了在樓道外喧囂地叫著,雖然已近暮色,它依然不嫌煩躁,樓裏的三個人一時靜止在那兒,沉默死寂一樣。
“我跟我女兒的事情你別管!她媽都不管她,你個外人管什麽!要不是我管她,她早就去喝西北風了。”男人理直氣壯地說。
“我走!”安突然站起奔向樓下,那般倔強。
“回來!”男人大手一揮,想抓住安的衣領,卻失了手,擺在窗台上的仙人掌順勢滑下……
“危險!”藍極快地衝下樓攬過安,“砰——”的一聲,花盆就跌在安的身後。
“別看……一切都很好。”藍雙手蒙住了安的眼晴,他不希望安看到更多的破碎。
風輕,草動,遠處荷塘一陣漣漪,刷地一下傳到另一頭去了……安和藍已然走到了樓道前麵的池塘邊上,傍晚的荷塘被染成一片金色,安詳自在……
“安,看見了嗎?池塘多美。”
藍打開雙手,透過指縫,安看見了眼前的美好……她愣住了。
指縫間感覺暖流淌過,流到手心裏。
愛一個人,隻在一瞬間。那一瞬間,安感覺自己無力逃脫藍的掌心。
你會是我的歸宿嗎?
“安,你媽媽呢?”藍溫柔地問。
一陣沉默……
她不願去想,更不願去說,執拗地把往事珍藏在心裏。
“對不起,我不該提……”藍道歉,輕啟的雙唇隨後被安的指尖攔住……
“不需要道歉的。”安回應藍一個淺淺的笑,那般甜美,像一朵玉簪花,香味很甜,卻隻在夜晚釋放,愈冷那暗香就愈往地下鑽,也愈烈……
她就以這樣激烈的方式進入藍的內心,無法釋懷。
思緒回到電腦屏幕上……那個時候,他們開始互通信件。
藍:
每天早晨,雁群起飛了,它們橫過朝霞,穿過白雲,衝出陣風,投入暮靄,最後在夜色下的蘆葦當中棲息……這麽說的話,黑暗是它們的歸宿嗎?
朝霞,白雲,陣風,暮靄都匆匆離去,不能成為歸宿。能刺激它們行動的,是與黑暗對立的一切,行動重於歸宿,歸宿隻是為了明天的行動,但倘若沒有一個歸宿,會連行動也無法做好。
以前,我的歸宿是媽媽的笑容,而今,隻有身邊的泰迪熊對我笑著。媽媽遠走高飛後,它就出現在我床頭,代替了媽媽的笑……
藍,你願意陪我留在天黑的世界嗎?
願意成為我的歸宿嗎?
雨中的邂逅,走道上意外的相見,一切都似乎巧合,一切又似乎已然安排。
第三次相見是安去了藍家,進門牆上就見一家人的合影,三人在冬天相互倚靠著,綻放出溫暖的笑容。安似乎覺得有什麽震動了下內心,觸及了深處的一根弦……大概是親情吧。
藍親自做了通心粉,做給安吃。安第一次知道做意粉也如此費事。要先把意粉煮熟,冷卻後,再加入橄欖油, 將磨菇、西芹、紅甜椒和雞肉煮至半熟,再加蘑菇湯,最後還要加入芝士焗10分鍾。
“這叫簡易焗意粉,是最簡單的做法。”藍說。
哪門子簡易了……
“我也隻會這一種。”他無奈笑笑。
一種就已經很強悍了……
盤子裏的意粉色彩鮮豔,螺旋狀,安開玩笑說它很像DNA的雙螺旋。
“喜歡吃嗎?”藍問。
“之前都是在牛排館吃的,你做的更好吃。”
“謝謝抬舉了,我這是小打小鬧,下次帶你去吃正宗的。”藍謙虛地笑笑。
“好!一言為定,可不許反悔哦!”安忽然義氣起來,像哥們一樣拍著藍的肩膀,嘴角露出詭異的笑!
既然你大方請客——我當然不給你反悔餘地!
藍似乎未察覺那一抹意義未明的笑容,認真憨傻地點頭,像小孩子拉鉤一樣天真可愛。
11月28日,晴。藍和安牽著手,走在傍晚的巷子裏,他們一邊走一邊歡快地甩著手,周圍的景致似乎與他們無關,一點也不被打擾。
“那邊有一家意大利麵食館哦。”藍說。
“真的?是不是有很好吃的通心粉?”安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
“不——告訴——你!”
“哈哈,藍真壞!”一陣小拳頭劈啪打在藍肩膀上。
“那我逃走咯!”藍借勢一路小跑,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穿梭……
安跟在後麵一路小跑,可是在一個岔路口,藍不見了……
“小姐,別動!”身後一個胳膊卡住安的脖子。
“放開……我!”安驚慌失措,腦子似乎炸開來——這攔路搶劫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她不敢轉頭去看那個人。
“哈哈,中招了吧!這麽好騙。”
這是……藍的聲音?
安一回頭,見藍在身後壞笑著……她氣得撅起了小嘴:“今天你請客,我不管!”連連失敗讓好強的安氣不打一處來。
“好,承讓,大小姐。”藍一臉恭謙。
一路打打鬧鬧著進了意大利麵館,點了兩份,交換著吃,似乎之間已經沒有什麽隔閡。安靜但默契,常常互望著偷笑……
他們不斷變化著地點吃通心粉,幾乎把這個小城的意粉店都吃了個遍。
“再吃下去可以寫一本通心粉大全了……”藍笑眯眯地說。
“向奧特曼看齊,哈哈!長野博寫了本《日本拉麵1000店》……真是強悍的人哪。”安學著藍的表情,笑眯眯地回應。
“真的?有這麽執著地吃遍拉麵之人?”藍問。
“不信可以去論壇發個帖子問嘛!傻瓜。”安故弄玄虛,繼續堅持笑嘻嘻的表情……
“安,那個……”藍欲言又止。
“嗯?”正吃麵的安抬頭認真地看藍,這家夥哪根筋不對啦?怎麽突然吞吞吐吐的了?
“那個……當我女朋友好嗎?”
太過一本正經的藍讓安撲哧一聲笑出來,刀叉都僵在了手上。
“不就是你女朋友嘛,才不允許你跟其他女孩在一起呢!哈哈!”安用半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相視而笑……
眼看著要升高三,大大小小的考試多了起來,藍的母親也日漸操心起他,無論如何都要藍拿到優異成績的高中畢業證,可不能小看了高中畢業證,去國外任何一所大學沒有它可不行。
她注意到兒子最近頻繁外出,心生疑惑,甚至找了同班同學,打探藍都去了哪裏……終於在一位同學口中,得知藍背著她跟一女生談戀愛。
藍如往常一樣回到家,遲了些。他看見媽媽就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
“藍,我們好好談談行嗎?那個叫安的女孩。”
“媽,成績你放心,她是個好女孩,我們隻是當朋友玩而已。”先來個緩兵之計再說。
“藍,即使不影響成績,但我們要移民加拿大,遲早你們會分開,長痛不如短痛,不是嗎?藍,媽這是為你想。”
見母親早已經知道,藍驚詫不小。他故作鎮定,思索著下一句話。
“分開也不等於要分手的,媽媽,你想多了。”藍說。
“你年紀小,我們是過來人,看得清楚。況且安的家庭也不是很好。”藍的媽媽儼然不容商量的口氣。
“放棄安,我做不到。”藍有些生氣,不想再辯,他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
安:
如果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到……無法改變被安排的命運。
家人要移民Canada了,18歲前簽證不用考雅思,今年就要走……
安,不止喜歡,我愛你。
愛是視若珍寶的對待。等我。
接下來的事情遠比他們想象的複雜。
藍的母親擔心藍的成績,因此讓家庭教師暗中盯梢……他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裏。她不允許在藍高中畢業前有任何閃失。
安也被叫去教導處訓話,說她怎麽能影響那個好學生的成績之類……一時間議論紛紛,甚至原先祝福他倆的同學,態度也起了變數。
“藍,接電話哦——藍,接電話哦!”手機鈴聲響起,那是安的說話鈴聲。藍捂住手機,迅速衝向家裏的洗手間……
安:藍,在幹什麽呢?
藍:為了接你的電話,在家裏洗手間呢!(小聲說)
安:哈哈!
藍:安,覺得累了?多休息哦。
安:藍,我身邊發生好多事情……即使沒有人看好我們,你還會愛我嗎?
藍:嗯。安,別擔心,發生什麽事情我們一起麵對。
安:……
藍聽見了那一頭委屈的哭聲。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或許做個默默的聽眾是最好的安慰。他們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麵了,隻是在電話裏訴說。
這份辛苦,隻有相愛的人才能體會。
藍:安,今晚別睡哦,等我。
安:啥?我沒聽清,藍……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藍已經掛了。
春天的夜風夾雜著窗外院子裏玉蘭花的香氣,明月當空。安有些睡意,卻想著藍說的“等我”未入睡,在房間裏焦急地踱來踱去……
難道說,今晚藍來我家?不,不可能的。有重要的事給我掛電話?也許……揣測未來而等待的時間是難熬的。時鍾過了23點,安依然坐立不安地等著……
藍會不會在騙我?開我玩笑的?跟上次街頭突然消失一樣性質的玩笑吧?
她正想著,忽然聽見窗戶“咚咚咚”被敲響,嚇了一跳。這可是在二樓啊……安的家在小區裏一個僻靜的角落。
藍!天哪!
安看見藍趴在窗台上,另一手握住旁邊的管道,驚訝得差點喊出來!
“噓——”藍做出手指放在唇邊的手勢,小聲說,“別喊,跟我走,從窗戶。”
安踩著藍的肩膀,兩隻手緊緊盤著伸到一樓的水管。藍緩緩而下,每下一步安也跟著接近地麵一點。快到地麵的時候,藍腳著地,把安抱了下來。
“哈哈,看不出來嘛,真有兩下子。”安打著藍的肩膀。
“你爸爸睡了嗎?”
“早睡了,他今天又醉了……”安答道。
“早知道他醉了就不爬水管了。”藍搖頭做無奈狀。
“爬水管感覺也不賴嘛,真想再爬一次,比坐海盜船還過癮。”安調皮地笑笑。
“哈哈……”
相視而笑,做賊的感覺還真好。
“安,帶你去個地方,應該來得及。”藍不容分說地拉著安奔跑起來……
“喂……去哪兒啊,幹嗎這麽趕?”安跑得呼哧呼哧地說。
“不快點就來不及了哦!”藍回頭說。
兩人於是夜半狂奔著……
來不及?什麽東西會來不及呢?時空洞?
遠處的樹林由遠及近,玉蘭花的氣息,清涼的春風拂麵,如此醉心溫柔。那樹林不大,在小河邊,裏麵透露出星星點點的光……像是蠟燭。難不成是這裏?
更近了,安看見一圈心形鋁殼蠟燭,異常美麗。燭光在草坪中搖曳,恍恍惚惚,如夢似幻,仿佛把她帶去想象的國度。對著蠟燭她想起童年玩蠟燭的情景,想起安徒生童話,想起媽媽在停電的夜晚看見拿蠟燭的安稱讚她是個小天使……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
“安,喜歡嗎?”
直到藍溫柔地抱住安,她的思緒才一下子回來。
安給了藍一個無言的吻——溫柔纏綿。
他們倆並排坐在小河邊,倒影中燭光搖曳。安告訴藍她的媽媽曾經叫她小天使的夜晚。
“媽媽是個溫柔的女子,自從她走後爸爸一直脾氣不好。他很想念媽媽,總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但我又不是她……”安無奈笑笑。
“想媽媽嗎?她現在哪裏?”藍輕聲問。
“說不想也是謊話,不過現在習慣了。媽媽嫁去美國了,跟一個華僑一見鍾情,然後就拋下了這邊的一切。很離譜吧?”
“安願意拋下一切跟著我嗎?開玩笑哦。”藍打著哈哈,卻注意到安用認真的眼神望著她。
“藍願意嗎?為我拋下一切?”
“願意!”
“那麽我也願意!”
春天的夜晚仿佛就為他們而準備的,一直聊了好多,童年趣事,成長煩惱,動漫卡通,時而打鬧逗笑……
直到天快亮,才各自回家……一切都悄無聲息。
三個月後,藍拿到了畢業證書,因為成績優異,學校破例提早發給了他。藍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安覺得少了藍的日子寂寞了不少。
他們每周都寫著信件,偶爾視頻,互相寒暄,卻無法擁抱。
安每周末下午都等著藍的來信,其中一段日子藍半個月沒來信的時候安心急如焚,後來才知道藍切菜時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而無法打字……
安的心情隨著藍忽明忽暗。
藍也時常擔心著在國內的安。
安,總有一天會苦盡甘來的……
安,我愛你,你也是我的歸宿。
雖然不知道未來有多大把握,仍然鼓起勇氣,一步一趔趄地向前走。天黑不是大雁的歸宿,對明天光明的希翼才是它們的歸宿……
思緒回潮,安正坐在電腦前,輕輕閉起因為瀏覽信件而些許疼痛的眼睛……
即使等不到光明,我也會陪你留在天黑的世界……
愛情是一座城堡,牽著手才能找到……
她親啟嘴唇重複藍信中說的話。
抬頭,風過,雲輕,大雁排成人字形從湛藍的天空劃過,不留翅膀的痕跡。安緩緩舒了口氣,明天去旅遊吧,辦個旅行簽證,去Canada吧,去見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