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蝴蝶
【人為什麽憑感動生死相許】
林家迎娶新嫁娘的時候,白啟正捧著一襲絳色旗袍往林家府上跑,畢恭畢敬地送到掛滿喜氣笑容的丫頭手中。
蓋著大紅喜帕的賈紫若接過衣裳抖開一看,兩隻金線繡的戲水鴛鴦像活的一般。紫若自小喜愛各式旗袍,製旗袍必要親選麵料,然而這次送來的旗袍卻讓她好生歡喜。
換上新送來的大紅旗袍後,鏡子裏是一張白白淨淨的瓜子臉,修長纖細的眉,一眼能擠出秋水的眼眸。削瘦的肩膀,若櫻桃般的小嘴,在綺羅紗布料的新嫁衣下隱隱可見的曲線。
賈家與林家定下的娃娃親,在一對兒女二八年紀便辦了盛大喜宴。
江南鎮上最有名的裁縫白啟是鳳飛服莊的老板,因製旗袍手藝精湛、為人老實故而被林太太賞識,林家旗袍均由他製作。
白啟想不到的是,林家迎親來得著急,他並沒有親自為新嫁娘量身定做,而隨手製出的旗袍卻如此合身。
那日坐在林家大堂裏受邀喝一杯,遙見大紅馬車飛馳而來,隻見新嫁娘在轎中不安分地用左手卷簾,右手掀起蓋頭向外觀望,卻不見騎高頭大馬胸係紅花的新郎。
白啟似覺這新嫁娘見著眼熟,卻未曾記起在何處相遇過?再加之方才所見,白啟眉頭蹙得更深了。
想到頭也痛了,白啟便隻能作罷。轉過身舉起小杯淺抿,脊梁骨卻襲來陣陣寒,有兩道目光如炬遠射而來,再轉身時,這種感覺卻又消失了。
江南鎮上製旗袍最出名的鳳飛衣店的老板白啟,聞名於江南鎮,白啟原是江南北邊人氏,家中殷富,突然一場大火燒光了家業,斷送了白家上下十幾口人命。而此時,白啟正巧出門在外,因而保住了性命。
與其早定下娃娃親的李府也在來年不知去向,早聞李家千金李絲絲自小愛旗袍,白啟便憑著自己的雙手磨精了手藝,做起了旗袍,期盼有一日李絲絲能慕名尋來。
那時候,或許能一見鍾情,生死相許。
【人海裏這一步走向另一段長旅】
賈紫若嫁入林家,獨自一人在新房裏待了一整夜,期間除了丫頭小碧送來吃的再無人問津。當日新房中的另一個主角卻遲遲未登場,賈紫若帶著困惑挨到了天明。
早聞林家的大少爺林天一向身體不好,長年病臥在床,此次迎娶新娘不過衝親罷了。紫若雖早有耳聞,但未曾料到的是,林天對於她這個新娘居然連個照麵也不打。
就在這時,小碧進來喚她給太太敬茶。紫若匆匆瞥了一眼脫下後平鋪在**的大紅旗袍,再望一眼身上這件紫調鮮青藍大牡丹花的真絲織錦料子做的旗袍,耳垂上兩淚翠綠叮鐺作響。攏好微亂的頭發,紫若跟著丫頭到林太太的住處去,給林太太請安。
林太太端正地坐在正堂主位之上,身穿一襲暗紅牡丹式樣的旗袍。當餘光瞅見紫若走進來時,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立刻換上了慈祥的笑容。
“媽,林天他……” 紫若滿是質疑的發問,卻使得林太太原本慈祥笑容的麵色開始帶有著少許的蒼白,身邊的丫頭小心地將整個托盤舉得高高的,而頭卻壓得低低的,輕聲喚道:“少奶奶請敬茶。”
青藍色的大牡丹隨著紫若雙膝的下跪而閃著異樣的光澤,紫若接過那杯淡綠色的茶,眼看著就要跪下去了,林太太卻忽然說了聲:“慢。”接著便喚來下人在紫若膝蓋的下方擱上一塊細軟的小蒲團才讓她跪下去。紫若不動聲色地看著,心裏不禁好笑,蒲團上,紫若雙手高舉茶杯,櫻桃小嘴甜絲絲地喚道:“媽,用茶。”
林太太樂得合不攏嘴,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就擱在了茶幾上,便讓紫若自行逛逛從今以後要住一輩子的林家。
想想自己進門都已一夜了,丈夫的身影還沒看到,不禁有些著急,太太卻平平靜靜地不吱聲兒。
心直口快的紫若忍不住在跨出正堂門檻之前,轉過身輕聲細語地問道:“媽,林天人呢?身體還好嗎?”
這時,太太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手上喝剩的半杯茶應聲落地,碎裂成好幾塊。
林太太板著臉,冷冷地道:“林天的身體一直不好,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隻要規規矩矩地做好我們林家的少奶奶就行了。我們林家自不會虧待你,”
林太太的話,紫若雖然聽了,但也不放在心上。隨著青藍色的牡丹翻過門檻,紫若離開了林家正堂。
夢裏蝴蝶翩然舞起,人海裏這一步走向另一段長旅。
【思念和猶豫後來,
此恨綿綿無盡期】
天,已經暗沉下來,紫若趴在窗欞上向外望去。明月已經升起,樓下丫頭歡聲一片,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碧綃紗窗,幽靜如水。
嫁入林家已有數日,迎轎未見騎高頭大馬、身披大紅花的新郎,紅燭洞房夜未見新君叩門,就連拜堂這一步也省掉了,就這樣,她糊裏糊塗地嫁做人婦。
好幾次打聽到林天住的屋子,紫若都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跑去瞧瞧,都沒瞧見。不想,這次過來卻見林太太端坐在屋內的太師椅上,手上握著絲綢錦衣,默默地撫摸著,滿眼噙著淚水。
她凝住了,太太手中緊握著的分明是一件孩童穿的衣裳。好奇地又向窗欞探近幾分,然而足下鬆石不穩,紫若跌在青石板地上,發出聲響。
太太驚慌地從屋裏衝出來,看到她跌坐在地上,臉頓時變成鐵青色。
被太太叫人遣送回自個屋子的紫若,看到小碧壓低了腦袋手足無措地站在門邊。小碧是紫若自家帶過來的丫頭,紫若坐在鏡前奇怪地問她怎麽了,丫頭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紫若聽著她說話的聲音不對,微微抬頭向她招了招手叫她過來,小碧微顫顫地靠近,紫若伸手抬高她的頭,竟有些怔了。
“他們打的?”紫若詫異地發問,不過是一個丫頭,下手也太重了。
“太太說,隻要小姐待不住,到處亂跑,就唯我是問,由我代小姐受罰。”小碧捂著腫著的半邊臉,無聲低泣。
紫若那張俏麗的臉帶著慍氣,叫小碧下去養傷。而自己對著鏡子發起呆來。
突然見小碧折回來,身後跟著一白淨的男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著一身暗綠袍子,脖上掛著一把軟尺。
“給少奶奶請安……”男子對著她深深鞠了一個躬,紫若好奇地挑著一雙鳳眼望著他,不禁露出驚喜的表情。
紫若端坐在那兒,一身紫調鮮青藍大牡丹花的真絲織錦料子做的旗袍,露出幾隻如蔥白似的手指,微微側眉,削尖的下巴,碧綠的耳墜搖晃著。
小碧說,太太知道少奶奶最喜愛旗袍,特意請來鎮上最好的師傅,讓少奶奶盡管做。
言罷,小碧便識趣地離開。
“那件大紅金線鴛鴦的嫁衣也是你做的?”紫若倒是落落大方地搬過椅子叫他坐下。
“是的,在下白啟。”白啟回答得很簡潔,並微微地低下頭。他不敢直視紫若,新婚後的她越發地美如春桃,唇上更是一層透明的紅。
簾開是明月,清水出芙蓉。
“小白,你不記得我啊?”紫若忽然驚叫一聲,令白啟抬起頭。隻見麵前的這位林家少奶奶,柳眉淡淡,杏眸婉婉,女子白如美玉的臉頰上,淺淺地掛著一顆圓痣。
這模樣不正是他日夜牽掛的人嗎?白啟激動地想要去拉她的手,就似以前一般,走到哪都要粘在一起。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白啟似乎想到了什麽,原本欣喜的笑臉陡然變色。見到初為人婦的紫若打個圓髻懶懶地搭在腦後,烏黑濃密的發盤成一個髻,幾朵藍色小花中插著銀色如意簪子。
白啟臉上的笑容消失,隻留下一副老板對客戶的態度。畢恭畢敬的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頷首問道:“林家少奶奶,我是江南鎮最有名的旗袍製作師傅,這次來幫您量尺寸定製衣裳的。”他冷冷地揚著眉,望著她精致的臉龐,提醒著她已嫁為人婦的事實。
腦海裏卻不斷回想著兩人在一起的時光,忍不住在心裏默默感慨。
“那是,小白明知我喜愛旗袍,能夠製出合體的新嫁衣,又怎會不知我的尺寸呢?”紫若伸手撫平有些微亂的頭發,微笑著,走近到他身邊,也不說嫁進林家的理由。白啟或許是明白紫若是有苦衷的,但見她微笑如常,也就不再去為她找理由辯駁了。
白啟接下去還想說什麽,門外的林太太卻穿著一身黑色旗袍走進來,瞧見兩個人的模樣,尖聲問道:“紫若對這位師傅還算滿意吧?”
“滿意滿意。”紫若陪笑著趕緊接話,白啟則像個木頭人似的附和著點頭,象征性地拿起隨身帶來的皮尺為紫若量好尺寸,並記錄下來,就離開了。
林太太瞅了她一眼,目光如炬,挑眉道:“紫若安心待在林家,別到處亂走,喜歡旗袍就讓白啟做,林家花得起這個錢。”
林太太走後,紫若望著身上的衣裳,怔怔地發呆。
看著白啟又折了回來,距離她近得不能再近的時候,他伸手拿過擱在桌子上的皮尺,抱歉地笑道:“少奶奶,我東西忘了拿,您要的旗袍過幾天會給您送來的。”
白啟走後,紫若推開窗望出去,滿園的桃花竟然開了,到處都是粉色的,落英繽紛。紫若扶著窗欞,探出身子便望見掩在桃色裏的暗綠袍子,竟又發起了呆。一陣微笑吹來,拂麵滿鼻都是桃花香味,涼涼的花瓣吹下來。紫若捏在指中,微微地歎氣,仰臉望向天空,滿臉都是憂傷的笑意。
【夢裏蝴蝶翩然舞起,
原來天地在相愛的那一季】
林家的少奶奶一口氣定下了十幾套花式樣式各不同的旗袍,林家又舍得花錢,白啟回來後親手裁料製衣,一絲不苟地捉針打扣,一連熬了好幾夜,總算在第三天把旗袍都製作完工。
白啟親自送衣裳去林家的時候,似乎喝了一些小酒,滿麵通紅。
衣裳送到紫若手中時,紫若讚不絕口,直歎小白的手藝又進步了。
白啟恭敬地站在一邊一口應一聲,低垂著腦袋,連看她的勇氣都沒有。
白啟送衣裳來的這天,紫若精心梳了一個如意髻,戴上一對鴛鴦簪。烏黑的雙髻裏,淡紫色的頭花一路插下來,繞了整整一圈,陽光閃爍在耳墜上,細細的發絲隨風輕**。
白啟一進門就看傻了眼,紫若的屋子裏卻多了好幾個丫頭,全如泥人一般怔怔守在房門兩邊。
紫若見到他,熱情地迎他進來,還叫小碧趕緊拿椅子進來讓白師傅坐,她口中的稱呼終於由“小白”改為了白師傅。
白啟終究是不知這一路下來的變故,他不知道李絲絲如何變成了賈紫若,成為了林家的少奶奶,更是不敢問出口。隻好憋在心裏,表現在臉上。
紫若望了望暗色的桌子上放著的各色華麗的旗袍,揮揮手叫小碧下去,而房門口的幾個丫頭卻不走,依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白師傅別在意,媽怕我夜裏睡不好,特地譴來一些丫頭照顧我。”紫若見他不停地望向屋外便明白了幾分,並不在意地抿唇輕笑。
說罷後,纖纖手指伸向桌上的衣裳。自己把衣裳一件件整齊地展開來鋪好,各式各樣的華麗料子,在屋子裏如霞彌漫,晃花了她的眼。
伸手撫過每一件衣裳的質地,紫若臉上忍不住笑逐顏開。
每一件都是上等的綾羅綢緞布料,上麵鑲著金絲繡線、彩料扣綴、翡翠扣子,紫若看得眼都花了,果然還是他了解自己的品味。上麵用桃紅色繡著的群蝶起舞,而素粉白蓮朵朵開,綠藍梅花片片落……卻唯獨不見蝴蝶對對飛。
紫若緊抿著唇,抬起雙眸,嫩白的小手在旗袍上麵摸,若有所思般輕吟出聲:“旗袍真美,白師傅手藝真妙。”
白啟望著她的雙眸出了神,好半天才緩了過來。欣喜過後留下的是沮喪,他原本是個有家世的公子,生得高大英俊,可以給她不愁吃穿的富裕生活。而如今自己不過是一名小小的裁縫罷了,他用什麽去重拾她的心呢?
正在這時,林太太帶著幾位丫頭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屋的金絲銀線。她聽聞白師傅花了三天時間親自捉線縫製,把定製的旗袍全部完工。進到屋子時也看花了眼,就連她年輕時也沒穿過這麽美麗的旗袍,她略帶滄桑的聲音說道:“白師傅辛苦了,來人啊,給白師傅算工錢,送他回去。”
一句話打斷了剛燃起來的敘舊,一句話把白啟心中的念頭徹底消滅掉,一句話就把白啟匆匆送走,屋子裏就剩下一堆丫頭。
白啟走出紫若的房門後,忍不住一步三回頭地看,紫若的貼身丫頭小碧領著他穿過走廊,這才止住了他回眸的動作。
小碧一路不停地念叨道:“太太這下是瘋了吧,少爺也從不來看少奶奶,少奶奶真是可憐啊,被太太的丫頭監視著,像被囚禁在地牢一般。”
小碧一陣歎氣,把白啟送了出去。白啟離開林家後腦海裏滿是紫若嬌美的笑容。
白啟回憶著與絲絲從小兩小無猜的時光,恨不得衝進林家哀求她跟他走,天涯海角,慢慢變老,卻不要他的心上人像隻鳥似的被圈養在這座華麗的籠子裏。
【給我承諾一句,
如果生命在這秒化灰燼】
再見到紫若的時候是幾天後的深夜,白啟還在昏暗的油燈下忙著裁衣,聽到外麵有敲門聲,還伴著細細的說話聲。
白啟打開門時大吃了一驚,小碧身後站著的女子被一身薄絨外氅圍著,整個臉都縮在衣裳裏,隻露出晶瑩流轉的眼睛。
白啟頓時呆若木雞,兩個女子一把推開他,小碧扶著紫若便走了進來。
白啟見林家少奶奶半夜裏找上自己店裏來,趕緊關上屋門迎了上去。
紫若放下皮帽,一頭烏發飄散開來,白啟跟隨其後,忍不住坦開雙手撫摸上去,映著那潔白的麵頰,發梢上帶著淡淡的雨水香氣。
“絲絲?紫若?還是林家少奶奶?你怎麽來了?”白啟一口氣叫出幾個稱謂,口氣中還帶著些負氣的味道。
小碧識趣地去別的房間裏,餘下兩人四目相對。
“小白,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情,怨我在你沒落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再出現時卻成了別人的人。”紫若一把拉住他寬厚的手掌,帶著哀怨地喃喃,“可是,我也一直在尋你……”她說到最後一句,卻沒了聲音。
白啟滿腹狐疑。
“這件事,以後再告訴你。”突然被白啟緊握在手掌心中的纖纖小手任性地掙脫,紫若目光彈到別處。
“那你可願意隨我離開林家,一同天涯與共?”好像有冷風吹過,白啟心中一悸,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合著衣裳撫摸她削瘦的肩。
紅銅的油燈台上,燭光搖曳,紫若低垂著頭,牆影上映出她纖纖睫毛。
“我今天深夜來找你,是想告訴小白別瞎想,李絲絲與小白是娃娃親,定不負小白情。”承諾一句,就算生命在這秒化為灰燼,也在所不惜。
白啟屏住呼吸,紫若削尖的下巴越湊越近,低頭便見那嬌豔欲滴的唇,吐氣如蘭地在他耳畔廝磨。“最近媽守得緊,要是出來被發現小碧又要被責罰了。”
紫若突然起身一把抱住白啟,白啟愣在原地,感受著身後那雙軟若無骨的手臂圍在腰間,紫若的心跳就壓在自己背上。直到淡淡的香氣一下拉得好遠,白啟才猛然回過神,紫若已經披上了那件白色薄絨外氅,正招呼著隔壁的小碧。小碧掩著臉走出來,臉上清晰可見淡淡的傷痕。
“小碧,好好照顧少奶奶。”白啟躊躇了一會兒,便為她們打開門,見灰沉沉的天,不禁皺起眉頭,剛想開口說送她們,紫若跟小碧已經走進了夜色中。
白啟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紫若跟小碧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霧氣中後,他才失魂落魄地關上屋門,再回到那盞昏暗的油燈下時,已沒有繡衣的心思了。整個胸腔裏裝滿了林家少奶奶的憂鬱。
然而,紫若在回林家的路上卻出了事。
小碧攙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時,突然迎麵走來幾個身穿軍裝的士兵,一輛軍車緩緩地向她們開來。
紫若拉著小碧與車身擦身而過,突然車子裏傳來一聲“兩位小姐請留步”,紫若的步子戛然而止,軍車“吱”的一聲停了下來,揚起一陣灰塵。車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偏胖、臉上掛著兩撇胡子的中年男子,身穿上等麵料的軍官衣裳,戴著高高的軍帽,一雙眼色眯眯地盯著紫若。
紫若當下一驚,麵前這人正是北平城裏橫行霸道的總督大人,被他看上的良家婦女都被他用盡各種手段占為己有。
“小姐,這麽晚還在路上閑逛?”孫單摸了摸八字胡,露出一口黃牙,一雙眼由上而下地打量紫若。
“我們……”小碧探出一個頭結結巴巴地連話都說不清楚。
“把臉露出來看看。”孫單大聲一喝,紫若一隻手捉住身後小碧的手腕。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罩在臉上的薄絨外氅向下拉了拉,一張精致白淨的臉便露了出來。
麵前的男子看傻了眼,小碧伸出手把薄絨外氅拉上,帶著氣憤卻又害怕的聲音道:“這是林家的少奶奶。”
“林家?”孫單挑了挑眉,大聲地笑起來,招招手就讓她們走了。
紫若手心裏捏出了冷汗,直到拖著小碧走出很遠的路程,小碧才開口說話:“小姐,你知道嗎?北平有一家偵探社,隻要有錢什麽樣的案子都肯接,包括殺人查案,聽說這家偵探社後台很硬。”
“胡說,叫什麽名字?”紫若當下一怔,隨即問道。
“孫家偵探社。據說這個人就是幕後操縱者。”小碧思索了一會兒,緩緩答道。
紫若麵色一變,沉默不語,兩人迅速從後門繞回了林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屋子。
【擁抱前離別後,
是否魂夢就此相係】
第二天,聽聞家裏來了高貴不可得罪的客人,再聽聞林太太發起了火,喚丫頭把紫若叫到正堂去,紫若不敢怠慢,匆匆趕往正堂。
剛走進門檻,聽到有男人說話的聲音,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抬起頭時,隻見一把亮得可以當作鏡子的刺刀插在檀門桌上,刀尖入桌三分,可見用力之深。
紫若緩緩抬起眸,便見那張陌生中略帶熟悉的臉。
“賈紫若小姐,我們再次見麵了。”孫單猥瑣地挑眉望著他,一雙眼在她身上瞅著,她能感受到男子驚喜而貪婪的目光望著她的臉……
林太太端莊地坐在太師椅上,臉色慘白:“總督大人,紫若已經是我們林家的媳婦,怎麽可能嫁給你?”
聽到這句時,紫若一下怔住了,就站在門口忘了跨步。
“紫若小姐,我們會很快見麵的。”孫總督轉過頭帶著淡淡的笑望向紫若,伸出粗黃的手指細細勾過紫若削尖的下巴,發出刺耳的笑聲。紫若厭惡地掙紮開,把頭扭到一邊,眉頭蹙得高高的。
手指間突然騰空,孫總督毫不在意,鄭重其事地對林太太說道:“不知道林太太有沒有感受過家破人亡的滋味,最近山賊叛亂呢。”滿是威脅的語氣,孫總督轉過身衝她笑笑,大步跨出門檻,揚長而去。
林太太整張臉慘白慘白的,一揮手摔壞了茶幾上的茶杯,咬牙切齒地瞪著紫若。“好個害人精,跟小裁縫偷偷來往我睜隻眼閉隻眼,現在你倒要害我們林家。既然你這麽喜歡小裁縫,就讓他為你再裁製一次新嫁衣吧。”她憤憤地望了一眼賈紫若,幾個丫頭扶著她掀開布簾回裏屋去了。
紫若回自己屋子裏,遠遠地見著兩個丫頭拖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從後屋走過,紫若也不在意便回了屋。
從那日後,便不再見小碧,紫若心驚膽顫的,一直不肯相信那日見到的便是她。林太太真是下手狠,活生生地將人打死了。
林天一直沒有露麵,就好像死了一般,會不會林太太也把他……紫若在半夜裏驚醒,再也不敢想下去。
過幾天,白啟來了,他默默地望了紫若一眼,目光便彈到了別處。
紫若抬眸就見到林太太那雙淩厲的眼,在林太太的親自監督下,白啟規規矩矩地為她再次量身,兩個人的臉貼在一起的時候,白啟便對紫若遞了一個眼神。
紫若還未回過神,白啟恭敬地跟在林太太身後走出了房屋,隻見那件暗綠色的袍子在風中被吹起,有桃花瓣落在上麵,白啟伸出手指輕輕彈掉。
紫若就這樣呆呆地望在窗欞邊,雙眼無神地望著白啟漸漸遠去的背影,如一朵盛開得最美的牡丹花慢慢地凋謝。
隔日,陌生的丫頭送進好幾匹錦料到紫若房裏,她照著主子的吩咐說道:“這些都是鳳飛服莊最好的布料,白師傅讓少奶奶選料。”
紫若接過布料,細細一瞧,假借著口渴的名義,吩咐丫頭去倒茶。
丫頭走後,紫若匆匆地展開布料,見最底下塞著一張小字條,她扯出來一看,上麵寫著:“若相廝守,唯有私奔。”紫若額上一陣清汗,冷汗涔涔滴落。
聽到外麵有聲音,她慌忙咬破手指在紙下寫道“諾”,安撫好自己慌亂的情緒,丫頭端著茶杯走進來。紫若假裝起挑布料的樣子,懶懶地指著一件暗底紋花圖的錦料道:“就這件吧。”
丫頭拿著布料下去了,紫若一個人望著鏡子發呆,自己害死了小碧總歸有些內疚。
若不是這孫總督的闖入發生了突變,她可以順利地完成嫁入林家的目的吧?
窗外,桃花紛紛落下,一陣微風吹起,散滿整個茶幾台。
她不由攬住雙肩,卻想起了那晚白啟擁住她時懷抱的溫度,頓時有些怔怔的。擁抱前,離別後,是否魂夢就此相係?
【夢裏蝴蝶翩然舞起,
我也願意因感動生死相許】
孫總督給林太太的時期為三日,三日後他會來林家要人,林太太的笑分明帶著些古怪。
隔日便是第三日的黃昏,丫頭來喚紫若到正堂用餐,紫若隱隱覺得有事要發生。林太太一直都在林天房子裏吃飯,從來未跟自己吃過飯,也不知她打的什麽主意。
精心梳好頭發,紫若挑了件紫調鮮青藍大牡丹花的真絲織錦料子做的衣裳,向正堂走去。丫頭在前麵領路,她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頭,路過林天的房間時,卻見半掩的窗內,林太太呆呆地立在窗欞前,一雙枯手,握著半片白錦,一雙黑瞳空洞無神。
紫若走到正堂裏,正堂中央擺了一個大圓桌,上麵都是些山珍海味,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林太太卻不在,紫若就呆呆地站在旁邊看,也不敢自顧自地坐下來。
隨著門簾挑起,林太太穿著一身暗色紋花的錦袍走出來,衣裳上開滿藍色的梅花,映著林太太一臉的慈祥笑意。
她一個跨步走到紫若麵前,微笑地拉著她的手在圓桌前坐下,一臉的黯然神傷,雙手緊緊握住不放。紫若好些不自在,卻又不好生硬地抽離,隻好任由她握著。
“好孩子啊,我們林家虧待你了,既然孫總督能夠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氣,你就好好跟他過日子吧。”林太太終於鬆開她骨瘦如柴的手,拿起桌上的白色小瓷碗,親手揚起蘭花指盛滿半碗湯,拿著勺子盛滿了一勺遞到了紫若嘴邊。
這熱忱如火的態度與先前的對比,紫若更是坐不住了,連連擺手搖頭:“媽,您這是……”
林太太假裝生氣地摔下勺子,一臉的慍色:“紫若,這碗蓮子湯可是我親手熬的,你就喝上一口。”她重新拾起勺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紫若冷冷地望著她笑,不經意間瞥見林太太黑發中的銀絲,心中滑過少許不忍心,櫻唇微張,她吞下了勺子上的湯汁,林太太嘴角的笑如牡丹花般綻放。
這一碗蓮子湯,林太太與紫若一同喝光,這一頓晚餐進行得很順利。
紫若一直在找機會溜出林家,林太太卻一直盯得很緊。
紫若被林太太叫去林天的屋子時,她一臉的詫異,卻隻能前往。她第二次走進這間屋子裏。林太太倚在窗欞上,一雙眼,硬生生地盯著她。
推開屋門進去的時候,紫若一眼就瞥見床鋪上堆滿了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小小的,各式各樣,各種布料。
“媽。”紫若奇怪的目光落到林太太臉上,這裏就是她的丈夫林天的屋子嗎?他不是一直舊病纏身嗎,為何這間屋子卻半點藥味都嗅不到?
林太太回過神,目光中好像**起了什麽,她向紫若勾勾手,紫若便連走幾步倚靠到牆麵。
林太太陰森森地笑著,而後伸手旋轉起床柱,牆壁忽然掀起一塊,旋轉開來有一暗門呈現。
毫無提防的,林太太從後推了她一把,兩人雙雙跌進這暗格中,暗門隨即關閉。
鳳飛服莊裏的白啟早早收拾好東西,在店裏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他等的人到來,最後按捺不住衝向了林家。
天已經黑暗了,月亮掩進了黑雲裏,整個世界黑漆漆的。白啟就這樣摸索著到了林家,在外麵用力地敲門。
開門的丫頭一臉迷茫地盯著他問:“白師傅,這麽晚了你幹嗎呢?”
白啟說要來找少奶奶,還有一件衣服要送,說罷還揚了揚手中的包裹。
丫頭告訴白啟林太太叫了少奶奶到少爺屋子裏,沒有空見客。
白啟暗想不對,他來到北平少說也有三四年了,一直聽聞林家少爺林天舊病纏身,身體一向不好,但從未見過他。
白啟一把抓住丫頭,緊張地喚道:“好姐姐,我就給她一件衣裳,不會打擾多久的。”白啟本來就生得俊俏,一雙眼炯炯地盯著丫頭,丫頭害羞得掩麵放他進門。
丫頭領著他到林少爺的屋子外麵,白啟見屋子黑漆漆的,見不著屋裏有人,便拜托小丫頭去找下,自己站在屋外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他推開了屋子大門,望著滿目的衣裳,孩童的衣裳,全部是上等的麵料,整整齊齊地折疊在**,除此之外,別無一物。白啟在椅子上坐下來等著,桌上未著一灰,可見常有人來這打掃。
紫若在這間暗格裏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林太太像瘋了似的笑,好像了卻心願一般的。
“本來想讓你多活幾天的,可是你居然紅杏出牆,你生是我林家的人,死是我林家的鬼,我要你永遠陪在我兒子林天身邊。”
“林天?”紫若四下打量著暗房,正中央擺著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棺材黑漆漆的,在弱弱的光線中發出黯然的星光。
“我兒子林天就在你身後。”林太太發瘋似的大笑起來,原本梳得精致的尾發散亂開來。
賈紫若轉過身,在她身後就是那口黑漆大棺材。她抿嘴冷笑,並不覺得奇怪,好像猜到什麽似的冷冷道:“林天早就死了吧,在這裏麵的他恐怕連骨頭都沒了。”
這一句好像刺痛了林太太的心,她發出歇斯底裏的狂笑,從牆角慢慢站起來,梳得平平整整的發也亂了:“你胡說。”
“林天的房間裏保存著七歲孩子的衣裳,房間裏沒有一點灰,林太太時常拿出來看吧。我想那就是林天的衣裳吧,林天早在七歲那年便死了。”紫若說話的口吻都變了,對她的稱呼也變了。
林太太猶憶起,那年雲淡風清的日子,頑皮的林天爬到樹上怎麽也不肯下來,林太太一時生氣,揚起長鞭打他,結果林天不小心摔下來,頭重重地磕到青石地板上,頓時血流如注。
她慌了神,衝向前時,林天已經沒了呼吸。
“沒用的。”林太太從回憶中清醒,繼續冷笑,“我一定要讓你永遠地陪在林天身邊,還記得今天晚上喝的蓮子湯嗎?”她挽起亂發,神秘地衝紫若笑笑,“裏麵下了五毒軟骨散,無論什麽人吃到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
“可是你也吃了。”赫然在林太太臉上看到安詳的表情,賈紫若麵色轉為死灰狀,她忽略了林太太早抱了必死的心。
“可是,林太太,你沒有想到吧,我不是賈紫若,我叫李絲絲。”環視著這間沒有任何縫隙的暗格,她挑眉淡笑。
林太太睜大眼睛,霧裏看花似的盯著紫若的臉。
“我是受賈家之托假扮賈紫若來查清為什麽七歲後林天沒有再露麵,林家又突然提親的事,真的賈紫若還好好地待在賈家呢,如今事情總算真相大白了。”當初李家為了逃避受難後的白家提親而匆匆搬家,卻在山上遇到了山賊,李絲絲遇到了賈家搭救才僥幸活了下來。
為了報恩,她在賈家成為紫若的身邊人。這次又帶著新招的婢女小碧假扮賈紫若嫁入了林家,就連小碧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原本李絲絲打算找到白啟就離開賈家,同白啟一起相守到老,可是中間卻出了意外……
李絲絲目光呆滯地盯著黑漆棺材,嘴角浮起半絲無奈的笑意,這輩子,她李家注定要對不住白家了。
林太太口中溢出大片的鮮血,紛紛滴落在她開滿藍色梅花的衣裳上,染紅了梅枝。她瞪大雙眸,閃過一絲不思議的光,直勾勾地瞪著絲絲,縮在牆角裏,漸漸停止了呼吸。
藍梅被血染成紅梅,林太太的身體漸漸變得僵硬。
李絲絲的臉色蒼白如紙,她凝望著林太太瞪得大大的眼睛,充滿了不甘心的掙紮,雙腳抖得不能動彈。她靠著牆壁滑下來,倚靠在上麵,嘴角溢出暗色的血絲,滴落在她最愛的紫調鮮青藍大牡丹花的真絲織錦料子做的衣裳上,藍色的牡丹花像染了一層黑,暗中透出汙色。
有多少四季能浪費,夢裏不隻蝴蝶翩然舞起。
【我要我們的愛在明天繼續,
就算流淚也在所不惜】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白啟走向床頭,隻是觸摸到床柱的那一刹那,暗格再次打開,白啟心一驚,這間屋子竟然還有這樣的布局。
白啟順著暗格進入暗室,身後的暗門沉沉地關上了。
適應暗色後,第一個進入眼簾的是已經死去的林太太,白啟的心慌亂起來,像被野獸撕裂了一般疼,他擔心的是他的心上人。
四下搜索,白啟發現了暗格門邊軟軟躺著的人,那大朵的藍色牡丹花白啟化成灰都認得,這是絲絲最愛的顏色,最愛的花,最愛的衣裳。
“絲絲……”白啟靠近她身邊,撩開散落在紫若臉上的亂發,李絲絲蒼白如霜的臉露了出來。白啟一把抱起那具生命漸漸流逝的軀體,緊緊地抱著喃喃自語,久久地把臉頰貼在絲絲的耳畔。
李絲絲睜開困倦的眼,嘴角滴出的血沾滿了白啟今天特地換上的白色衣袍,浸濕了一大塊暗紅色,觸目驚心。
她的血在靜夜中彌漫著一種甜膩的味道,像一朵巨大的牡丹花,就在白啟的眼皮下,由盛開到凋謝。
白啟的手沾上了李絲絲的血色泡沫,李絲絲深深看著白啟的臉,發出如囈語一般的聲音:“小白,你真傻,為什麽要來找我呢?”明知這是一個四周封閉的空間,進來就是跟漆木棺材裏的林天少爺陪葬,而他依然毫不猶豫地進來了。
“絲絲,這樣我們也能永遠在一起,不分離。”白啟抱著李絲絲,把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黑暗中她白淨的臉綻放開一朵豔麗的牡丹花,嘴角的血溢出,再也感覺不到她的呼吸聲。
懷中的軀體漸漸變冷,白啟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光,發出如同野獸一樣的號叫聲。他靜靜地靠在心愛的女子身邊,用力地呼吸著剩餘的空氣,困倦地瞌上雙眼……
我要我們的愛在明天繼續,就算流淚也在所不惜。
灰蒙蒙的空氣中,一頂大紅色鳳凰圖的花轎停在林家門口,林家卻亂成了一鍋粥,林家的主子——林太太不見了,就連少奶奶也不見了,鎮上的小裁縫白啟也不見了。
孫總督翻遍整個林家也沒能找到人,氣極敗壞的他封鎖了整個林家。一時間,林家所有的家仆人心慌慌,收拾東西出逃……林家成了一座荒園。
三日後,孫總督找到了林太太、“賈紫若”、白啟最後出現過的那間屋子,派人拆了整個牆壁。
於是,他看到了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還有倒在不遠處的林太太,目光落在緊緊相擁在一起的兩具屍體上,一具是“賈紫若”,另一具便是小裁縫白啟。
他們,不,現在要稱為它們,緊緊地相擁在一起,誰都不能將它們分開。
當我再次睜開眼,驚訝地發現飛機已經平穩地衝出迷霧,飛機上的人也全部恢複正常。
而回憶昏迷中發生的一切,真如夢中一般。
“你醒來了?”柏千尋就在我麵前,神色溫柔,將完整的《十闕》遞過來,“這個曲譜之前殘缺的部分已經自動顯現出來,也就是說明,現在我們的前世故事已經被你修補整齊。”
“所以飛機才得以衝破阻隔,順利前行?”我望向他,隻覺得他的眉目越發俊美無比。
難道我,已經在那些夢境中沉迷,悄然愛上他了嗎?
柏千尋安靜地點點頭。
“那麽,這曲子,象征著我們的緣分?你又怎麽知道我無名指上的胎記?”
“是的。”他優雅地頷首,揚了揚曲譜,“我得到這個曲譜的時候,就開始連續不斷地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後麵在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世界級的催眠大師蒼梧謠,通過記憶回溯,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有一個人,曾經與我十世追隨。於是,我懇請他給我一些指引,他寫下了你的名字給我,這幾年我流轉世界各地尋找你。到達維也納的時候,我就有種極強烈的預感,結果真的遇見你。
“無名指上的胎記,也是催眠師蒼梧謠給我的暗示。而他的掌中,有一朵遇水則會呈現的彼岸花,我想他也是有故事的人。”柏千尋說著突然話鋒一轉,“而某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沒辦法停止。就如我們接下去的故事。”
他說完凝神望住我,眼底分明顯現出愛情萌芽的影子。
“哦。”我撇開他目光裏深沉的情愫,再次接過那古舊的曲譜,含笑問道,“如果我把這個曲譜配上詞,你認為如何呢?”
“你想怎樣都可以。”他微笑地答,“其實我正想跟你提這個要求。這樣一來,這首曲譜才算真的沒有浪費。”
“承蒙你如此看得起我。”我低頭,腦海中漸漸有了詞的雛形,但是隱約覺得《十闕》這個名字太古老了,換一個應該更好。
當我把這個想法一說出來,沒想到立即得到了柏千尋的支持:“很好!那你有什麽合適的名字沒有呢?”
“就叫《十分愛》怎樣?”
出機場時,柏千尋抬腕看了看表,差不多到了午餐時間,於是提議和我一起去咖啡廳點一份牛排慢慢消磨時光,一麵等待我的歌詞出爐。
我遲疑了一下,搖頭拒絕了。
並不是不想和他繼續多待一段時間,而是敏敏說過要來機場接我,帶著她一起去赴約固然不太好,丟下她則更為不妥。而且我也沒有把握在短時間內寫出足以令自己滿意的歌詞。
互相留下聯絡方式後,我壓下內心的依戀瀟灑地揮揮手,轉身大步走向出口處舉著醒目牌子前來迎接我的敏敏。
在北京街頭告別之後的第二天,我將改好的歌詞通過郵件發給了柏千尋。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熬夜也要盡快完成這個隨口給他許下的諾言,也許,有些東西已經發生了,隻是我暫時不願意承認而已。
可耐心等待他的回音,卻一連數周音訊全無。
在時隔半月之後,卻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電子郵件。信中說我的參賽作品《十分愛》獲得了“全球華人原創歌曲大賽”一等獎!
誰在跟我開玩笑吧?我根本就沒參加什麽比賽啊!我疑惑著。而且這首曲子和歌詞都隻有我和柏千尋看過,難道……
正當我將信將疑時,卻接到了柏千尋的電話,他及時化解了我的困惑。
他告訴我,前陣子忙著處理一些事務,同時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想給我一個驚喜——他有把握我們合作的作品一定會勝出,所以直到現在才與我聯絡。
“有空嗎?今晚願意與我共進晚餐嗎?”末了他突然提出邀請。
“今晚?”我遲疑了一下,“你現在在哪裏?”
“剛出機場,就站在我們上次分開時的位置!”電話那端傳來他優雅低沉的聲音,充滿不可抗拒的魔力,那麽動人。
我沒有拒絕的力氣。
經曆了曲折坎坷的“十分愛”之後,我們還能有勇氣將故事延續下去嗎?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愛一個人,隻要有十分的心意,那麽即使任何磨難,任何阻隔,都終將不能讓你們分開。
你們,最終還是會見麵,並愛上對方。”
我的腦海裏跳出很久以前不知在哪裏看到的這個句子,現在,將它用在我和柏千尋的身上是再適合不過了。
掛下電話,我忍不住展開一個甜蜜的微笑,風輕揚吹過耳邊,仿佛聽到了一陣悅耳的歌聲:
泛黃的夢裏,
唯有紅顏一如昨日清晰。
淡淡梨花香,
掩藏不住誰的心跳。
那一年的歲堤春曉,
記憶裏的長安繁花似錦,
你和我擦肩而過,
留下期待在身後如蝶飛舞。
離別的歌聲裏,
江南雨絲越發纏綿。
荷花盞,滿載心願,
如青花瓷般美麗,不甘被歲月掩埋。
幾度紅塵來去,
心底的愛戀依然。
不必回首笑前塵,
隻願此刻與你牽手,
看蝴蝶在陽光下起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