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躲在角落裏的幸福

權泯野照例每天接送韓柔珠上學。隻是,關於訂婚的事絕口不提。

他每天很忙碌,積極地查看公司的文件,期待能夠找到更好的彌補財務虧損的方法。

他已經很久沒見到玉木槿了。有幾次,也隻是遠遠地看著她和白承熙走在一起。

那個冬天的早上,像是卡在權泯野心口的一根刺,吞不下去,吐不出來,伴隨著長久而細密的疼痛。

一直存在著,消散不去。

“少爺,老爺在工作中昏倒了!”老管家的聲音十分焦急。

“在哪家醫院?”

“蓮安公立醫院。”

奔跑在前去醫院的路上,冷冽的風像是鋒利的刀,肆意地刮著自己每一寸肌膚,傷口暴露在寒冷的季節,胸口沉悶得像是堵住了的潮水,回憶的片段不停地侵襲腦海。

也是冬天!在失去爸爸的三年後,是這個人接納了自己。

他是如此溫和寬容,原諒他的每一次任性。

是他,在同學們欺負嘲笑他沒有父親時,那麽堅挺地站在自己身後,仿若鬆柏。

是他,在媽媽身患重病的時候,依舊不離不棄時時刻刻守候照料。

可是現在,因為自己的不妥協,他躺在醫院……

請保重,爸爸!我也希望能夠變成堅強的鬆柏,像你一直守護我那樣守護著你……

急症室的等候,一秒都仿佛一生。

權泯野沉默地等候,在權民人被推出急診室的一瞬間,心中所有的不安才有了著落。

“爸,你一定要聽醫生的吩咐,好好照顧自己。”權泯野扶起躺在病**的權民人,細心地將枕頭墊在他的背後,讓權民人半躺著。

“沒事兒……醫生說隻是勞累過度……”權民人小聲地安慰著權泯野,然而神色依舊沉重。

“公司的事情你就要多操心了,一定不能讓它倒下啊!它是我這輩子的心血。”

“爸,你放心,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吧!”

眼前的權民人早已經沒有當年的英氣,他現在隻是個脆弱無助的垂暮老人,再也不是當年可以把他架在脖子上的男人了,再也不能陪著他坐一天的雲霄飛車……

權泯野的胸口仿若頂著千斤大石,睫毛開始騰騰地冒著霧氣,應該是選擇妥協的時候了吧。

“小槿,現在的你在做什麽呢?是獨自一個人在聽著課,一個人在發呆,還是和白承熙在嬉笑打鬧?總是想要保護你的我,到現在才明白,我居然不及你堅強。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希望身邊的人幸福快樂,哪怕會犧牲自己。所以,小槿,或許從今以後,我們真的要麵臨分離了。命運之神讓我們相遇,卻讓我們分離;讓我們再次相遇,卻讓我們曆經傷痛,再次分離。你看,他多麽殘忍!可是,選擇妥協的我們會幸福嗎?會嗎?會幸福嗎?”權泯野望著錢包裏兩人的合照低聲地呢喃著。

在腦海中幻想過的幸福生活,全部都是和玉木槿有關的。不管是傷心的,快樂的,還是痛苦的,欣喜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和玉木槿在一起時才會發生的,任何時候都想要牽起她的手,隻要兩人在一起,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無所謂。

權泯野從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幸福會與玉木槿無關。

沒有玉木槿的權泯野,生命還是完整的嗎?

“小槿……”

權泯野在放學之前趕回了學校,依舊等在學校的那株大槐樹下。站在樹下的權泯野,宛如一個高貴的王子。

玉木槿遠遠地看著在夢中百轉千回的身影。

眼前的權泯野,看不到憂傷,看不到焦急,優雅得如同童話裏走出來的王子。

玉木槿準備轉身離開,然而權泯野已經迎了上來。

“小槿……”他的聲音如她每次夢見的一樣,溫柔清晰,像風吹過海麵,三月的花雨落在水間,被溫柔包裹。

“泯野哥,有什麽事嗎?”玉木槿掩藏好心底的悸動,故作冷漠地問。

沒有等玉木槿說完,權泯野已經反手握住玉木槿的手腕,拉著她跑起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玉木槿想要掙紮,卻怎麽也逃脫不了,隻好跟著他跑,跑在三月的春風裏,跑在漫天的花雨裏……

風中的花香,還有權泯野手中的溫度,她都貪戀。

如果就這樣被他牽著,如果這條路沒有終點,那該有多好?

可不可以有那麽一分鍾,就這樣,全世界就隻有我們?

“很久沒回來了吧?”權泯野轉而輕輕牽住玉木槿的右手,拉著她走進他們的秘密花園。

三年了,這個兩人相識的地方。

記憶中的旋律依舊回**在花草之中。

湖水碧綠如初,牆麵上藤蔓依舊盤桓,枝葉繁盛,隻是木槿花期未到,碧綠裏仍是缺了些點綴。

“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是的,一直維持著老樣子……等你回來。”權泯野站在玉木槿的一側,和她一起看著這一湖綠水,聲音輕柔,夾帶著潮濕的溫潤氣息。

玉木槿的心微微地顫抖,像極了夏末秋初風中搖曳的木槿花。她琉璃般的眼底閃著光,蒙著一片水汽,她的左手再一次握成了拳頭。

她害怕自己流淚,害怕自己會抱著權泯野說:“我回來了,你的小槿回來了。”

“小槿,你和白承熙在一起,快樂嗎?”

“嗯,快樂。”

“那麽在小槿的心裏我曾經重要過嗎?”

“嗯,你是最……溫柔的泯野哥呢!”玉木槿努力忍住眼淚,壓抑著聲音裏的哽咽,把“重要”兩個字生生咽下。

“嗯,我以後也一直會是你最……溫柔的,最希望小槿能夠獲得幸福的泯野哥。”權泯野看著眼前的玉木槿,想將她的模樣刻在他的心裏。

“小槿,我要與柔珠訂婚了呢!”權泯野抬頭望向遠方。

玉木槿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她穩定住情緒,偷偷背過身擦幹眼淚,想要對他微笑,或者說一些祝福的話,可是眼淚卻怎麽也忍不住要掉下來,心痛得快要窒息。

眼前的這個人,明明那麽想一點點地走近。可是,現在就近在眼前,她卻又覺得那麽遙遠。

“這件事,我還是想親口對你說,小槿……”權泯野欲言又止。

“嗯,泯野哥,要幸福哦!”玉木槿抬頭看著麵前的權泯野,他的輪廓因為她眼眶裏的淚水,開始漸漸模糊不清,想著他的幸福從此以後與自己無關,他的微笑再也不屬於她,再也不能在擔心的時候握住他的手心,再也不能聽到他專屬於她的溫柔的聲音……心,就像是要痛到死掉了一般。

玉木槿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冷酷的冰窖裏,像是突然抽空了所有的空氣,腦部缺氧,不知道該怎麽行動,也沒有辦法行動。

呼吸不是自己的!

聲音不是自己的!

身體更加不是自己的!靈魂抽離了身體,成為在身體之外的存在,懸浮在半空中,那樣無力地看著石化般的自己。

時間僵持著,空氣靜默到甚至可以聽到腕表上時針的走動聲。

滴——滴——

“小槿,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夠過得幸福。”權泯野仿佛在自說自話,目光流轉間,終於落在玉木槿的臉上。

“所以,請記得要幸福,好嗎?”

權泯野陷在了漫無邊際的回憶之中,嘴角和眼底帶著溫潤的笑意,說道:“小槿,你還記得我們說過要永遠在一起嗎?那時在彩虹之光下許的願望……我早就下定決心,甚至比你問我的時候更早,想要永遠跟你在一起……然而,現實似乎總是殘酷,當幸福到達頂點的時候,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推入穀底!”

權泯野的語音突轉,是毫不遮掩的痛苦,是他隻在玉木槿麵前暴露的情緒。

“我再也不會幸福了。”權泯野望著玉木槿的臉,愣愣地說,“所以,請求你,帶著我的幸福一直生活下去好嗎?”

玉木槿看著權泯野憂傷的臉,呼吸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淚水模糊了視線,記得那時年紀小……

“誰在那裏?”

“小槿,以後要看我拉琴,不用躲著哦。”

“小槿,不哭哦,哥哥拉琴給你聽好不好?”

“小槿是住在童話裏的公主,所以一定能夠獲得幸福的哦!”

“小槿,我一定會在你身邊保護你一輩子。”

“小槿,不要離開好不好?”

“小槿,總有一天,我們會再遇見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看到彼此的微笑的!”

那時那麽天真執著地相信,一定會再遇見彼此,一定會看著對方再次微笑,可是誰知……

再見,卻要曆經這麽多的無奈和傷痛。

是不是,從來沒見過反而更好呢?

那時是他的微笑融化了她心中所有的彷徨和不安,是他的微笑陪伴她走過了一段又一段傷心痛苦的日子……

從未見過他那麽憂傷的眼眸,從來沒有見過他忍在眼眶的淚水。

要怎樣才可以讓他再次露出那麽溫暖的微笑呢?

要她獲得幸福才可以吧?所以,一定要幸福,因為不要他擔心,因為想讓他安心,隻想讓他再次微笑。

為了他,一定要幸福呀!雖然,沒有了他,再也不會有幸福可言。

玉木槿輕輕向前,擁抱著顫抖的權泯野,感受著他所有的傷與痛,除了這樣抱著,她還能如何?

她什麽也不能做!

不能有回應,不敢有回應!

或許,漫天絢爛的煙花轟轟烈烈地綻放過後,消逝也是一種極致的美!

“泯野哥,你知道木槿花寓意的由來嗎?”玉木槿小聲地嗬氣。

權泯野怔住。

“木槿花,朝開暮落,追隨著太陽開,追隨著太陽落,因此,寓意溫柔的堅持。”

“泯野哥,你曾是我的太陽,現在……你終於成了別人的太陽。”玉木槿放開了擁抱,輕聲地說,表情像是談論天氣般風輕雲淡,誰也看不到,她左手心裏的血痕。

“你,不要再擔心我,我有承熙在身邊……一定會幸福的。”玉木槿的語氣輕得像是氣泡,卻又在權泯野的心中留下沉重的倒影。

“隻要你能夠幸福,隻要你是幸福的,那麽就足夠了……小槿,請記得曾經有這麽一個人,他愛你勝過自己的生命,好嗎?”權泯野每一句話都很輕,卻都重重地敲擊在玉木槿的心上。

“如果白承熙才是那個可以帶給你幸福的人,那麽小槿我會祝福你的。我還是會躲在角落偷偷地喜歡你,不會妨礙到你,我會默默地守護在你的身邊。”

權泯野安靜地看著眼前的玉木槿。

她的頭發已經留得很長很長了,黑發如瀑,宛如夜的精靈。

可是,她太久沒有在自己麵前真心笑過了。

“嗯,我一定會幸福的,承熙也一定會帶給我幸福的。”玉木槿狠狠地咬住嘴唇,猩紅的血流進嘴巴,這就是心痛的味道嗎?

權泯野感覺自己快要被這馥鬱的花香弄得窒息,巨大的悲傷包圍著他,他想要逃走,他想逃到小時候,那個沒有悲傷的年紀,那個可以跟小槿相守在一起的歲月。

秘密花園裏,隻剩下空空****的一片,玉木槿慢慢地抬頭。

漆黑的夜空,點點繁星。

散在空氣裏的,是淡淡的海洋香。

終於爆發的悲傷像黑夜將她吞噬,泯野哥離開的背影占據了心髒的全部,無法呼吸。

“泯野哥,你不知道吧?離開你,我也沒有幸福可言了呢!”

第二天上學,各種流言被添油加醋地盛傳開來,像是巨大的旋渦,將玉木槿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聽說權學長和韓學姐要訂婚了!”

“啊?訂婚,真的嗎?”

“騙你幹嗎?訂婚典禮的請帖都發出來了,就在四月二號!”

“哇!真是天作之合啊!”

“但,聖誕節權學長為什麽會擁抱玉木槿呢?”

“玉木槿是單戀學長吧?”

聖誕節雪地裏的那一幕無疑震驚了所有人,加上韓柔珠即將與權泯野訂婚的消息,無疑成為學校最勁爆的八卦。

有人說是玉木槿橫插在了權泯野和韓柔珠之間,是個不要臉的第三者。有人說是白承熙與權泯野為了爭奪玉木槿而引發的戰爭。甚至有人找出了當年權泯野初中時的資料,說當時玉木槿就和權泯野出雙入對,之後又神秘消失。

“不就是個第三者嗎?看她那樣也隻能當第三者。”是某男生不屑的聲音,芭蕾公主韓學姐一直是他的偶像。

“什麽嘛,玉木槿和權學長才是青梅竹馬!”

教室裏的言論分隔成兩派,討論迅速升級,空氣裏是濃重的火藥味,宛如緊繃的弓弦,一觸即發!

砰——

巨大的推門聲,打斷了所有人的言論!

白承熙全身散發的寒冷氣息讓所有人為之一震!

在所有人還沒反應的情況下,白承熙已經拉著玉木槿跑了出去,甩掉了可能認出他們的所有人,一直跑到了高三教學樓後的櫻花林,當兩個人的身影完全被粉紅色的花海淹沒後,白承熙才停下來。

“喂!呆女,那種時候你不會自己走嗎?為什麽要留在教室裏給人家做靶,難道那些話很好聽?”

白承熙有些憤慨地大叫,他就是看不慣她這個樣子!

“沒事呢!那些流言絲毫不能傷到我!”

玉木槿對著白承熙誠懇一笑。

還有什麽可以傷害到她呢?權泯野已經離開她了,還有什麽會讓她受傷呢?

“我會很樂觀地麵對那些流言飛語的,所以,請你不要擔心我好嗎?”

白承熙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玉木槿,她的笑容宛如他第一次見到時那樣幹淨而溫暖,隻是眼神裏依舊彌漫著大片的傷悲。

白承熙其實一直在心裏默默地擔心著……

擔心她為了權泯野傷心。

擔心流言會傷害到她。

擔心她將傷痛都放在心裏,獨自難受。

玉木槿在原地轉圈,櫻花在枝頭微笑,再往上,是被枝幹與花朵分成無數細塊的藍色天空。

“白承熙,想聽我和權泯野的故事嗎?”

白承熙木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然曾經詢問過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一看到玉木槿糾結的表情他就會主動收回自己的問題。

可是,說不好奇是假的。愛一個人,總是想了解她的全部,從而找到她傷口的症結,撫平她所有的傷與痛,給她滿滿的歡樂與幸福。

“那是很漫長的故事了……”

玉木槿的眼底泛起了淚光,像是落雨前總會潮濕的空氣一樣。

“我和泯野哥以前是兄妹……你應該見過他的,遇見你那次,我就是和他一起出來的……”

商場的那一幕在白承熙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原來是那個少年老成,遇事波瀾不驚的男孩。

“那年我九歲,在我最傷心的時候,快要忍不住哭出來的時候,是泯野哥的微笑給了我這一生裏最溫暖的力量。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陽光,而他就是我的太陽。”

玉木槿的語氣輕柔而深情,宛若陷在溫柔的回憶裏。

“可是命運之神太過殘酷,讓我遇見了他,又讓我離開……我十一歲那年,考上了泯野哥所在的初中。我們都以為我們的故事終於能有個開始的時候,卻被迫分離了……”

玉木槿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琉璃般的眼底霧氣更濃。

“分開了三年,因為媽媽再嫁的原因,我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城市……重新遇見泯野哥,可是由於一些原因我們不能在一起,就像你知道的,現在他要和我的姐姐訂婚了。”

“這樣的結局似乎是最好的。這樣,我和媽媽在韓家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在取舍之間,得到一樣便要放棄一樣?”玉木槿的聲音減弱,像是在問白承熙,又像是在問遙遠的天空,隻是都沒有回音。

許久之後,白承熙緊緊抱著顫抖的玉木槿,聲音嘶啞地說:“沒事的,都過去了。”

櫻花落成了雨,撒在兩個人的腳邊、肩頭……

長久的相擁與沉默後,玉木槿才再次開口。聲音裏有些許沙啞,卻也篤定:“對,都過去了……知道我為什麽告訴你這些嗎?”

“嗯?”

“是為了告別,為了讓所有的人都安心,也想對你坦誠!”

“請陪我假裝像戀人一樣在一起,讓泯野哥放心好嗎?雖然我知道這樣對你而言,十分不公平,但是,對不起,承熙,請你幫幫我好嗎?知道泯野哥要訂婚的時候,我的心痛快要把我淹沒了,但是我不能阻止他,隻能夠讓他沒有牽掛地去做他的選擇。承熙,幫幫我好嗎?請……原諒我的自私好嗎?”玉木槿的肩膀開始顫抖,積聚的委屈和悲傷在瞬間爆發。

白承熙更加用力地抱緊玉木槿,希望這樣可以給她力量。

直到感覺玉木槿的情緒稍微平靜,白承熙才放開懷抱,雙手攀在玉木槿的雙肩,盯著玉木槿足足看了半分鍾,然後再次把玉木槿擁進懷中。

“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啊!”

“呆女,以後讓我來照顧你吧!你的幸福以後就由我來負責吧!就算你心裏有權泯野也沒有關係,我可以等,我可以努力,等到你心中沒有權泯野……我會努力讓你真正喜歡上我,努力讓你的眼裏有我的影子……”

此刻,白承熙的氣息讓玉木槿感覺溫暖,玉木槿仰頭看向天空,幾朵白雲飄浮著,爸爸能夠理解自己所做的一切吧。應該會覺得欣慰吧。

幸福像是摩天輪,那麽靠近藍天,以為觸手可及,其實離得還很遠。

再見,我的泯野哥。

再見,我所有的幸福。

身邊是白承熙淡淡的薄荷味道,清新透明,這個像是露水一般的男生,以後,所有的快樂和悲傷都要交給他保管了。

“承熙,以後要麻煩你了。”

“你已經麻煩我很久了,所以一直麻煩下去吧!”

或許隻有這樣才能讓心中的傷痛減少一些吧?

或許隻有這樣才能走出每天想你的影子吧!

訂婚晚宴比預期提前了,雖然玉木槿跟權泯野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每一次,權泯野看向玉木槿時,眼中的溫柔總是刺傷韓柔珠。於是在她的一再要求下,父親答應,把訂婚提前,並且準備給兩人籌備念大學的事。

“我想要去看看泯野哥生活的地方。”帶著這樣的想法,韓柔珠一個人來到權泯野的家中。

走過花園,韓柔珠的腳步停在白色的建築前。住慣了奢華的別墅,權家純白簡約的希臘式建築讓她小小地驚歎了一下。

按下門鈴,韓柔珠沒來由地緊張了一下。

“你好,我是韓柔珠。”

“哦,你是少爺的未婚妻吧!少爺和老爺都出去了!”開門的是個恭恭敬敬的老人,大概是管家。

“嗯,我來給泯野哥拿東西。”

“老爺和少爺去公司了,韓小姐你先坐,有什麽事就吩咐下人。”

“沒事了,你下去吧!”韓柔珠把手中的糕點放在付伯手中,“對了,泯野哥的房間在哪兒?”

“二樓最裏邊那間。”

是這裏嗎?韓柔珠看著眼前收拾得井井有條的房間,不由得感歎。

純白的牆麵,深藍色係的裝潢,深藍與白色相交的格子窗簾,同色係的床單,映襯得恰到好處。整個房間是一片深藍的海洋。

韓柔珠慢慢走過去,在書桌前坐下,視線掃視著,卻在突然間定格,擺在上麵的水晶娃娃灼傷了她的眼。

那是——

將韓柔珠的左腳割傷,害得她不能跳舞的娃娃!

一股怒氣直直地衝上來,韓柔珠一把抓起娃娃,甩手……這一係列的動作在韓柔珠的指節快要鬆開的時候停住!

權泯野已經是自己的了,自己要做的是抓住他的心,怎麽能做這樣的事呢?理智壓製住怒火,韓柔珠重新把水晶娃娃放回原處。

書桌上,是零散的幾個文件夾,看來權泯野每天都在熬夜,是在忙權氏的事吧!這樣想著,韓柔珠開始動手清理文件夾,手突然停住,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攤開的本子——

是權泯野的日記本!

韓柔珠好奇地看了起來。字如其人,權泯野的字跡如他本人一般溫潤。

然而,韓柔珠的微笑在下一秒凝固!

“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小槿了,近日忙於公司的事情,很累,不過還是習慣性想起她的微笑,然後就覺得有力量了。

“那天看見白承熙深夜送她回家,黑夜裏她的眼睛閃爍著幸福的光芒,這樣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想著她的幸福與我無關,我就無端地落寞與心痛。我躲在草叢裏不敢讓她看見我,或許是我自己不敢麵對她吧,害怕她談起白承熙就微笑的眸子,害怕再見到她還是無法抑製自己內心的感受,害怕會忍不住想要擁抱她……幸福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奢侈呢?”

韓柔珠雙手顫抖著,往前翻閱。

“喜歡一個人是怎麽樣的呢?把她抓在手裏,還是看著她能夠幸福就足夠了呢?我想我會選擇後者,雖然小槿站在自己麵前說過,和白承熙在一起會幸福之類的話,我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但是,隻要她能夠幸福快樂就足夠了吧?隻要知道她幸福就好,讓我變成影子躲在角落默默地守護她吧,這樣也是一種幸福吧!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也是幸福吧!

“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麽美的煙花,煙花照亮了夜空,小槿微笑的樣子美極了,我多麽害怕這是一個夢境啊!三年裏,我不停地做著這樣的美夢,希望可以跟她再次重逢。現在她就這麽真實地站在我的麵前,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她跑開了……

“參加了柔珠爸爸的婚禮,殿堂華麗,但是詩妍媽媽的出現讓我瞬間石化,那麽也就是說,小槿也回來了!可是我找了好多地方仍是尋不到她的蹤跡,在草叢中發現她的那一刻,我認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三年了,分開已經三年了。憋在心中有那麽多那麽多的話想要告訴她,可是那一瞬間,我隻是想緊緊地抱住她,感受她的氣息,感受她的微笑,不想說話,就想一直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深深地刻在心裏一樣。”

啪!

——合上日記。韓柔珠握著日記本的手青筋突起!

玉木槿!玉木槿!玉木槿!都是玉木槿!

韓柔珠美麗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

不要!

她韓柔珠想得到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可是她的心底還是彌漫著大片大片的不安,像是水草纏繞著她往下墜落。她沒有嚐試過失敗,不管是學習或者舞蹈,她總是要做最好。她就像是舞台上的公主,所有的燈光和掌聲都應該是屬於自己的。

可是,自從玉木槿出現,她摔倒受傷,再也不能跳舞了。

還有權泯野,她那麽想要緊緊抓住的人,卻深深愛上玉木槿。

她所有的一切,都在玉木槿出現的時候,被搶走了。她像是落魄的公主,沒有人理睬,沒有人可憐。

所以,一定要讓玉木槿一無所有才行!

這些都是她欠她的!

訂婚典禮越來越接近,樸詩妍自然也跟著忙碌起來。三月的最後一天,四月二號的訂婚典禮進入倒計時。樸詩妍百忙之中來到了玉木槿的房間。

“小槿。”

“媽,你怎麽來了?”玉木槿一聽樸詩妍的聲音便不由得鼻子發酸,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媽媽這麽叫她了。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韓柔珠就要和權泯野訂婚了,希望你以後對待權泯野更加冷漠些,我一定會盡快掌握韓功燦的財產權。”樸詩妍和以前每一次一樣,不顧玉木槿的感受,直白地表明目的。

“好的,我會聽你的話。”

“嗯,記住你們以後隻能當陌生人。”

“媽,你幸福嗎?這樣的你幸福嗎?”玉木槿迎上樸詩妍的眸子。

“幸福?幸福就是保全自己!你以為權泯野為什麽會和韓柔珠訂婚?那是因為權家需要韓家的幫助!如果沒有韓家,權家將什麽也不是。權泯野怎麽舍得權家就此敗落!”

所以,這就是泯野哥眼睛裏憂傷的原因嗎?

玉木槿感到自己是這麽無力,她根本幫不到泯野哥任何事。

既然幫不上他,那就做好答應他的事情,要幸福!起碼在他麵前要是幸福的小槿!

可是,心好痛……要撕裂了,痛得快要窒息!

淚水還是不自覺地在臉上肆意地流淌。其實心裏已經不介意了,不介意泯野哥跟韓柔珠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不在意幸福或是不幸福,但是真的聽到了真相,還是覺得難過,心髒劇烈地疼痛著,視線越來越模糊……

一直都在偽裝,強裝幸福,強裝堅強……

其實真的不開心,不快樂,不幸福……

樸詩妍安撫著傷心的玉木槿,眼睛卻不看她:“你不是還有媽媽在身邊嗎?你和媽媽一起在韓家不是很幸福嗎?不用擔心學費,不用擔心房子、車子,難道不幸福嗎?”

玉木槿看著樸詩妍的眼睛,聲音裏充滿了懇求:“媽媽,你知道我最幸福的事是什麽嗎?是那時候下雪天你背著我,告訴我,不用擔心,隻要有媽媽在,我就可以不要害怕;最幸福的是那時可以和爸爸媽媽一起堆雪人;最幸福的是可以和權爸爸、泯野哥一起去遊樂園。這些才是我要的幸福,你知道嗎?”

玉木槿的眼淚噴湧而出。

她放任它們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樸詩妍看著玉木槿的淚水,心裏一陣莫名的煩躁,隻想離開。玉木槿卻一把握住了樸詩妍的衣角。

“媽媽,媽媽!”玉木槿淚眼婆娑地仰頭凝望著樸詩妍的臉。

樸詩妍忍住自己的心痛,轉身朝屋外走去。其實她何嚐不知道這種心痛的滋味呢?可是生活的殘酷遠比心靈的傷痛要來得猛烈得多,她沒有力氣再去顧及幸福或者不幸福,隻有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玉木槿呆呆地看著樸詩妍遠去的背影,“砰”的一聲關上的房門終於阻斷了她的視線。她按在地上的手心不知道壓住了什麽東西,很久很久才察覺到疼痛,她緩緩地移開了手……

是權泯野送的心形項鏈,不知道什麽時候,因為激烈的動作被帶到了地上。白銀的質地,在地板上泛著冷光。

上麵居然刻有字——“M LOVE J”。

泯愛槿。

她看到上麵的刻字後,沒有了任何思維,沒有了任何疼痛感,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了眼淚。

隻剩下眼淚……

“喂,呆女!”

白承熙的聲音很溫柔,仿佛是戈壁上長出了繁茂的青草。他順手刮了刮玉木槿小巧堅挺的鼻梁,教室裏一陣抽氣聲。

“他們……在一起了嗎?”

“你自己不會看啊!還用問嗎?”

白承熙並不理會周圍的目光,隻是專注地望著玉木槿的臉龐。玉木槿的眼睛依舊神采奕奕,然而卻有讓他不能忽視的紅腫。頓時,一個小計劃在他心底升起。

“喂!你下了課在學校外那家‘IME’甜品店等我好不好?”

“一節課見不到我,別太想我哦……”

白承熙一邊囑咐著玉木槿,一邊偷偷溜出了教室。

玉木槿用餘光看了一眼未關嚴的教室後門,不由得搖頭輕笑。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玉木槿抱著書,一個人走進了學校對麵那家叫做“IME”的甜品店。玉木槿每次路過這家小店,都會被小店大櫥窗外用咖啡色柵欄圍起的小花圃所吸引,花園裏種的是生命力極強的小太陽花。

走進店鋪,碎花的牆紙,彩色琉璃的壁燈,咖啡色的藤藝玻璃小餐桌……一一映入眼底,左側,是黑鐵與咖啡色藤條一起編製的糕點架。

五顏六色的糕點像是在呼喊著:“吃掉我吧……吃掉我吧……”

“請問是一位嗎?要吃點什麽?”侍應生很是禮貌的溫柔語調在玉木槿的耳邊響起。

“先給我一份芒果布丁好了,我等人。”玉木槿微笑著說。

玉木槿的笑容讓侍者微微地失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請您稍等一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夕陽在天邊散放著光芒,將雲朵都染成了絢麗的紫紅。坐在玉木槿的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林蔭路盡頭的上空,很美的火燒雲。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侍應生的聲音讓玉木槿從美景中回過神來。轉頭,芒果布丁已經送上,同時出現在玻璃桌麵上的,還有一個蛋糕!

乳白的奶油上,分明畫著自己的Q版娃娃造型,還寫著自己的名字——玉木槿,節日快樂!

餐桌對麵,是白承熙戴著廚師的帽子在笑嗬嗬地看著她:“對不起,一節課的時間太不夠用了!”

“可是,為什麽是節日快樂呢?”玉木槿眼裏是毫不遮掩的高興和好奇。

“呆女!跟我在一起每天都會是情人節啊!”

玉木槿不說話,反而傻笑。原來白承熙逃課,就是為了給自己做蛋糕,他是看出自己的眼睛因哭泣而起的紅腫,所以想給自己驚喜吧!

“喂!你傻笑什麽呢?不會是感動得傻了吧?”

“哪有!你不也在傻笑嗎?白承熙,你看那邊那朵雲像不像一頭被烤熟了的豬啊?”玉木槿狡黠地看著白承熙,白承熙順著玉木槿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可下一秒隻感覺臉頰一片冰涼黏稠,轉過頭便是玉木槿狡黠的笑容。

“嘿嘿,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像一頭豬啊!”玉木槿嘲笑道。

“你別跑,看我不把你塗成大花貓!”兩個人相互調侃的聲音此起彼伏,和著他們的笑聲一起傳到了天上。

天色慢慢暗下來,潔白的月亮冒出了頭,淡淡的雲為它蒙了一層輕紗。

“白承熙,今天,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到了離韓家不遠的路口,玉木槿轉身跟白承熙告別。今晚的月亮格外亮,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不接受你的感謝,隻接受你的開心。”

白承熙說著刮了刮玉木槿的鼻子,玉木槿笑著仰起了頭,這才發現,他真的很高,站得近的時候,自己要仰視才行。

“嗯,謝謝你的蛋糕,我很開心!”玉木槿一本正經地說著,隨即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你以後要是欺負我,我就把你滿臉奶油的圖片傳到網上去!”

“沒關係,你傳吧!反正我這裏也有你滿臉奶油的照片。”白承熙的眼裏滿是狡黠的光,

玉木槿朝白承熙吐吐舌頭:“隨便你,我不怕你!再見!”

“等等!”

玉木槿剛轉過去的身子又轉回來,看到白承熙的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淺藍色的抱枕。

“這個送給你!”白承熙慢慢伸出了雙手,他的手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他俊美的臉龐竟然有害羞的紅暈,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不一會兒,他又恢複了平日裏在玉木槿麵前的耍寶態度:“你難過的時候,就抱著它吧!心情會好哦!”

“嗯,謝謝!”

“你看,流星。”白承熙大喊。

玉木槿抬頭,卻感覺臉頰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然後瞬間又消失了,白承熙害羞地倉皇逃跑。

“再見!明天來接你!”白承熙的聲音還有因為剛剛偷吻的緊張而引起的顫抖。

看著白承熙跑遠的身影,玉木槿突然回過神——

他偷吻了自己!

跟白承熙在一起的日子,漸漸感覺到了幸福的味道,那種淡淡的幸福的味道。雖然看到街角某一個熟悉的背影,依舊會覺得心痛……

但是能夠有幸福的感覺,這也是一種進步吧!

而且,已經答應過泯野哥,一定會幸福的,不是嗎?

是……泯野哥。

他,是在等自己嗎?

亂七八槽的猜測在玉木槿的腦海裏運轉著,她隻能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是好。

像那次一樣消失嗎?

可是,這是韓家的門口啊,她能逃到哪裏去?

權泯野已經走了過來。他一步一步,仿佛含著潮水,踏著月光。

“小槿。”權泯野的聲音依舊溫和,卻變得沙啞了很多。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疲憊,說著,權泯野習慣性地摸了摸玉木槿披散的長發,那樣熟悉的發香將他滿身的疲憊瞬間洗滌幹淨。

那令人沉溺的溫柔氣息,像一張網,讓玉木槿無法逃脫。

那些權泯野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等待她的情景又徘徊在她的腦海,浮現在她的眼前。

老槐樹下,香樟樹下,路燈旁,韓家的街邊……

白日,冬夜……

霧氣迷蒙了玉木槿的眼睛,拿著抱枕的雙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些。

在玉木槿和權泯野分開的三年中,她傷心和難過的時候,隻要想起他就會覺得安心了。

那時,雖然他不在她身邊,但,感覺那麽近。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麵前,卻感覺如此的遙遠。

權泯野深深地看了一眼玉木槿,沉默不語。權泯野受傷的神情讓玉木槿的心底動容,然而她的表情依舊僵硬。

“唉……”權泯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有勇氣把下麵的話說出來,“小槿,我明天……就要訂婚了。”

“嗯,我知道呢。”玉木槿的聲音裏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個……給你。”權泯野遞給玉木槿一個和小時候送給她的那個一模一樣的水晶娃娃。

這個……在韓柔珠不小心將它打破之後,玉木槿也曾找過很多家精品水晶店,卻總是找不到一模一樣的。

“這個……送給你,或許對於你已經沒有了意義,但我卻會永遠記得,收下好嗎?”權泯野聲音沙啞,栗色的頭發在月色裏散著微光。

他深藍的眼底是濃到化不開的憂傷,此刻的他脆弱得宛如海麵的氣泡,一碰就碎。

玉木槿接過了水晶娃娃,迅速低下頭,不再去看他。她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忍不住伸出手抱緊他!

空氣靜默著,月光如水。

玉木槿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水晶娃娃握緊了些,側身,越過權泯野,仿佛逃離黑暗一樣,跑進了燈火輝煌的韓家。

權泯野一直站在樓下,直到玉木槿的房間散出光亮……

“小槿,再見……”權泯野在心中默念。

玉木槿躲進房間,抱著白承熙送的抱枕小聲地抽泣著。那天樸詩妍的話一直在玉木槿的耳邊回響。雖然難以接受,但是確實如此。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要接受一切殘忍的事情,要學會在他麵前微笑。

答應他的,要幸福地生活啊!

月光在地板上流淌,玉木槿的肩膀因為抽泣而顫抖著。抱枕裏的硬物摩擦聲引起玉木槿的注意。

打開昏黃的床頭燈,玉木槿小心翼翼地把抱枕邊上的拉鏈拉開。

抱枕裏麵滿滿裝著的都是糖果!

白承熙那張俊美的臉帶著裝酷的神情,在玉木槿的腦海裏浮現。

如果沒有泯野哥,她應該會喜歡白承熙吧!

那個酷酷的卻溫柔細心的大男孩……

隻是,感情這個東西,一直都是不公平的吧!

那麽狹小的心髒,裝下泯野哥都已經擁擠不堪了,實在是沒有裝白承熙的地方了。

玉木槿抱著枕頭慢慢睡去,眼角的淚水依舊流淌。

那些明黃色的糖果像是這個黑夜裏最溫暖的太陽,溫暖著玉木槿快要窒息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