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夕陽靜靜地照著校園。
遠處的山巒染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輝，仿佛散發著暖意。
種滿梧桐樹的金色大道，如今隻剩下稀稀落落的一點枯葉掛在樹的枝頭，灰白的枝幹蔓延成了一條新的銀灰大道。
玉木槿靠在一棵梧桐樹下站了很久，直到放學的鈴響了兩遍，玉木槿才動了動，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5點40分。
泯野哥和韓柔珠已經走了吧……
韓柔珠尖銳的聲音一直回響在玉木槿的腦海中，每一句都像針一般刺向玉木槿的心髒，想起都會隱隱作痛。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權泯野，不然我一定讓你和你媽滾出這個家門！”
“你應該相信，我有那樣的能力。”
要盡量躲開權泯野才行呢！因為害怕看見他的笑容，因為害怕聽到他的聲音，因為害怕一不小心又掉進他的溫柔裏……
玉木槿的視線模糊了。
所有偽裝的堅強，就像是泄閘的洪水，迅速奔騰。
盡管，在醫院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
盡管，這幾天一直在整理心情……
可真正開始麵對的時候，總是不夠堅強。
玉木槿隻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迷蒙，仿佛有漫天的霧氣在升騰著，夾滿了憂傷。霧化成了淚珠，凝在她輕顫的睫毛上。
“喂！呆女，在大路上哭很丟人哦！”
熟悉的沙啞嗓音，玉木槿詫異地抬頭，迎上白承熙壞壞的笑容。
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此時的校園沉睡在夕陽之中，安靜極了。
“我沒哭，別瞎說……”玉木槿努力逼回眼中的淚水，故作鎮定地說。
白承熙歎了口氣，拉著玉木槿轉身就走，不顧玉木槿在背後大喊大叫。
“我們這是去哪兒？”
玉木槿停止了叫喊，輕聲問著。
“當然是去我家看流浪貓！”
“你家也有流浪貓嗎？”
白承熙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玉木槿狡黠一笑，以流浪貓的名義邀請她去自己家，她，應該不會拒絕吧！
這是靠近城郊的一幢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兩層別墅，綠色的常青藤在牆上纏繞，小小的院子裏，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各種各樣的植物一一陳列著。靠屋的角落裏種著一株茁壯的月桂，樹下有一張大理石材質的小桌和四個墩凳。
月桂的花期已過，空氣中仍隱隱有花香殘存。
“哇！你家好漂亮哦！”
玉木槿站在白承熙家門口驚歎道。
“這個家我一個人住。”白承熙一邊說著，一邊引著玉木槿向屋裏走。
玉木槿看見白承熙神色黯然，像是夜空裏墜落的星光。
最近總是可以發現不一樣的白承熙呢！
初見時酷酷的有著淩厲眼神的白承熙，照顧小貓時眼神溫柔的白承熙，提及家庭時眼神黯淡的白承熙，知道自己受傷時露出關心的眼神的白承熙。
到底眼前的這個大男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呢？
“呆女，你又在發什麽愣啊！……快進來呀！”
“嗯？”玉木槿回過神來。
“進來坐吧！你要喝什麽嗎？果汁好不好……”白承熙問著玉木槿，卻已經走向廚房去取果汁。
“對了！你家裏的流浪貓呢，怎麽都不出來？”玉木槿在沙發上坐下，這時才想起來白家的初衷，一邊朝廚房裏的白承熙問道，一邊四處尋找小貓的身影。
廚房裏剛倒好果汁的白承熙聽到玉木槿的發問，隻覺得頭皮發麻，急忙跑了出來，卻看見玉木槿的視線聚焦在了一點。
門口靠著鞋櫃的角落裏立著一把傘，原本明黃的顏色已經有些褪色了，卻沒有一絲灰塵。傘麵上咖啡色的小貓圖案還真是漂亮呢！
“你怎麽有女孩子的東西呢？”玉木槿好奇地看著從廚房走出來的白承熙。
白承熙的眸光變得暗淡。
她真的不記得自己了吧？
這樣的想法讓白承熙難受極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問脫口而出：“你，真不記得我了嗎？”
玉木槿一愣。
自己以前就認識他嗎？
她仰起頭，滿眼疑惑地看向白承熙。
此刻的他，眼底是**裸的、不加遮掩的傷痛。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像是陷入了美好回憶之中，眼底綻開笑意。
回憶像是空中殘存的月桂花香，一直在白承熙的心底飄**著，那年的白承熙隻有九歲。
九歲的白承熙又一次考了全班第一名，他本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商場買新玩具的，可是，他們都說很忙，讓管家帶他去就好。
周末的購物大廈人聲鼎沸，原本應該開心的周末購物草草結束。白承熙站在商場門口等待著管家結賬出來，突然一隻流浪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它蜷縮在大門外的階梯角落裏瑟瑟發抖，腳邊還有一攤小小的血漬，讓人看了十分心疼。可是，所有的人都裝作沒看見一樣走開了……
九歲的白承熙走到流浪貓的身邊，輕輕撫摸著它夾帶著血漬且有些僵硬的毛發：“受傷了很難受吧？痛不痛啊？”
喵——
小貓的叫聲像是哭泣地回應。
小小的白承熙，眼眶突然濕潤了，他抱起流浪貓回到大廳，卻不見管家的身影。就在他到處尋找管家叔叔的時候，突然被一個年輕女人拉住了手臂。
他還來不及叫喊，年輕女人就已經指著白承熙，大聲地對著聞訊趕來的商場工作人員大吼：“是他！是他偷走了我的項鏈！”
工作人員看了看白承熙，和年輕女人再一步確認：“小姐，您確定是他嗎？”
“確定！這種事我怎麽可能弄錯！”
“小弟弟，如果是你拿了這位阿姨的項鏈，就馬上歸還，不然就不是好孩子，要告訴老師的哦。”
“我沒拿。”
白承熙的聲音有著輕微的沙啞，抱著小貓的手暗暗又緊了一些。雖然麵對這麽多人的責難，如此緊張的局麵，但他的眼神依舊如同冰霜一般冷冷的，渾身散發的寒氣讓人不敢接近。
“我確定就是他偷了我的項鏈，快搜他的身！”
年輕女人聲音尖銳，目光直直射向白承熙。
“剛才就隻有你在我身後，我轉過身項鏈就不見了，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紛紛議論，空氣中夾雜著各種流言，傷害的，同情的……保安人員好心勸導著：“小朋友，把貓放下，讓叔叔看看你的口袋好不好？”
“不要！”
一聽到要放下流浪貓，白承熙便大喊著抬起頭來。一瞬間仿佛平靜的沙漠突然起了狂沙，他的眼神裏滿是戒備，如同母獅保護自己的幼子一樣，大聲說：“它受傷了！你不要碰它！”
白承熙剛剛如同冰霜的眼神，停留在小貓身上時卻變得異常的溫柔，瞬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們還愣著幹嗎？我的鑽石項鏈可是很貴重的！”
年輕女人咄咄逼人的尖銳聲音再次響起，吸引了更多人駐足觀看。人們圍成了一個圈，氛圍愈加尷尬起來。
“小小年紀就學會偷東西了哦……”
“現在商場裏很多兒童小偷哦。”
“抱著髒兮兮的流浪貓，是孤兒嗎？那也難怪了。”
就在所有人等待著工作人員對小男孩進行搜身的時候，一個顯得稚氣卻又清脆響亮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你們看，他對那隻流浪貓那麽好，那麽有愛心的人，怎麽會是小偷呢？”
大家齊齊看向從人群中走出來的小女孩，她的個子小巧，白皙的臉頰上揚著稚氣而迷人的微笑。而她拉著的男生，稚氣未散，卻讓人覺得他是個大人了，他的脊梁筆直堅挺，渾身散發著海洋般的氣息，無比清涼。
“叔叔，你看他那麽愛護小貓就知道他一定是一個好孩子，而且他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大家沒有證據就懷疑他，欺負小孩哦！”
女孩聲音輕柔，帶著撒嬌的意味，瞬間融化了盤旋在四周的流言，打破了尷尬的氛圍。
一直沉默的白承熙呆呆地看著替自己解圍的小女生，隻見她對著身邊的男孩一笑，轉身拉起自己的手，輕聲說：“不用怕，我和泯野哥哥都會幫助你的……”
白承熙隻感覺左手一片溫暖，那掌心的溫度瞬間融化了白承熙所有的不安！
他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她正握住他的手對他微笑，笑容燦爛，仿佛燦爛的陽光，驅散了盤旋在他頭頂的烏雲，陽光灑下來，溫暖了他那顆委屈而冰冷的心。
一瞬間，所有的恐懼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小女孩說得也對啊！”
“也對哦！沒有證據，怎麽能這麽隨便搜身呢？”
“喂！還有你，真的確定是他偷的嗎？”
“就是！你自己找過沒有？對一個小孩這麽凶，嘖嘖……”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人們的言論也轉到了那個年輕女人的身上。
“我怎麽沒找過！”
年輕女人氣憤地說著，邊說邊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包，伸手在裏麵翻找。人群議論的嗡嗡聲令她覺得格外煩悶，手中的包“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咦？那是什麽！”
人群裏有人大叫，隻見一條閃著光的鑲鑽項鏈躺在張開的皮包口。
“啊，我剛才怎麽沒找著呢！”
年輕女人驚呼，抱歉地看著眾人。她剛才得理不饒人的氣勢讓很多人頗為不滿，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著，並不接受她“剛才沒找著”這樣一筆帶過的說辭。
就在人群混亂的時候，玉木槿將白承熙拖出了人群。
“那個，謝謝。”白承熙抱著手中的小貓，雖然說的是“謝謝”，但語氣依舊冰冷，眼神卻在不時望向女孩的時候變得溫柔。
“我剛才隻顧著追流浪貓，和家裏人走失了，謝謝你幫我解圍。”他小聲地解釋著，碰到女孩的眼神時，竟然有害羞的紅暈。
“那你快點去找你的家人吧，他們一定會很擔心的。”
“嗯。”
白承熙點點頭，轉身離開。剛走了幾步，卻聽見小女孩的聲音在叫“等一等”！他詫異地回頭，剛才那女孩已經追了上來。
“給你！”女孩邊說，邊遞給他一把明黃的小傘，“下雨了呢，拿著，別讓你和小貓淋著！”
白承熙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商場外，果然已經下起了大雨，豆大的水珠砸在玻璃牆麵上，水滴慢慢地向下流淌，形成了一幅漂亮的寫意畫。
“你們呢，要淋雨了嗎？”
“嗬嗬，我們神通廣大，能飛回去的！”女孩狡黠一笑，蹦蹦跳跳地朝站在原地的男生跑去。
“小槿，爸爸在那邊等我們。”
“嗯，馬上過來。”
“喂！你叫什麽名字？”白承熙望著走遠的女孩大喊。
“玉木槿！溫潤如玉的玉，木槿花的木槿！”
女孩回頭燦爛一笑。
那一瞬間的笑容，就仿佛是雨後的一抹陽光，折射在水珠上，在小男孩的心中畫出一道彩虹。
“是玉……木槿嗎？”白承熙呢喃著。回過神時，女孩已經上了車，車門合上，開始行駛。
白承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車越走越遠，直到它成為模糊的黑點消失在雨幕中，他才把手中那把明黃的傘撐開，慢慢走入雨裏……
仰頭，仿佛看見下著雨的天空灑下了陽光！
……
“知道嗎？在我九歲那年，是你讓我感到溫暖！”白承熙深情地看著眼前的玉木槿，那眸子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隨著白承熙的描述，關於童年的那段記憶，在玉木槿的腦海中慢慢清晰……
是九歲那年的周末，權爸爸和媽媽去車庫取車，自己和提著大袋商品的泯野哥慢慢走去商場門口，卻在經過大廳的時候被一邊的吵鬧聲吸引了過去。
小時候的她，好奇心總是強。也正因為這好奇心，才能挺身而出幫助了白承熙。如果不是泯野哥在身邊，自己也不會那麽勇敢地站出來吧！
“以後我也會一直溫暖你的！我們……永遠都會是最好的朋友！”玉木槿望著白承熙語氣堅定地說。
白承熙像往常一樣咧開嘴大笑：“這可是你說的，你可要記得啊！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白承熙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玉木槿，柔和的燈光在她柔柔的直發上調皮地跳躍著。她的右邊嘴角露出好看的梨窩，眼中卻始終聚積著憂傷的大霧……
最近，白承熙總是能感覺到玉木槿的不快樂，這些都是因為那個叫權泯野的男生嗎？
現在回想起來，九歲那年陪在她身邊的就是他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他們分開了，但是他眼中的溫柔經常刺痛旁人的眼睛，而她的快樂、傷心自始至終都是被他牽引著……
那麽這便是喜歡吧？
猶如自己喜歡玉木槿一樣的喜歡。
如果可以，做她“最好的朋友”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幸福了。
街上的路燈寂寞地亮著，長長的街道隻有玉木槿和自己的影子為伴。拒絕了白承熙送自己回家的好意，夜晚微涼的風輕輕撫摸著玉木槿的臉，腦海中回響著剛剛和白承熙重溫的兒時回憶，那時候是因為有權泯野在身邊，所以她才覺得一切都不可怕，她才可以那麽勇敢。
“小槿！”
是腦海中曾經回響了很多遍的熟悉聲音……
這些日子，玉木槿一直以補習為借口在學校逗留，等到夕陽西下才回家，就是為了不和接送韓柔珠的權泯野遇見。
可是現在，權泯野就等在她回家路上的香樟樹下。昏黃的燈光為他披上了光影的長袍，影子被斜斜地拉長……
玉木槿感覺自己的心在緊緊收縮著，是那麽強烈的心疼。
然而韓柔珠尖銳的咆哮聲卻不停地在玉木槿的腦海中回響。伴隨著一個深呼吸，玉木槿揚起嘴角，綻放出一個笑容，慢慢向著權泯野走去：“泯野哥，你怎麽在這裏？”
“我想見見你，在同學家補習很累吧？”權泯野的聲音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還好，我還要回去複習，先走一步了。”說著，玉木槿邁開了腳，走過權泯野的身旁。
她疾步向前走著，仿佛走得極輕。隻有玉木槿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是那樣無法言說的沉重！
“小槿！”
權泯野在玉木槿身後呼喊著她的名字，玉木槿的背影微微一顫，離去的腳步卻未曾停下。
“為什麽，這些天你像是在逃避我？”
權泯野疾步追了上來，抓住想要逃離的玉木槿的手臂。他的聲音依舊溫柔，然而不安感卻像水草一般纏繞著他的心。
多久了呢？
從韓柔珠回家休養開始，玉木槿就一直這樣逃避著他！她到底在逃避什麽呢？
玉木槿前進的腳步終於停住，她慢慢回轉過身，凝望著眼前的權泯野。
她的鼻頭泛起無盡的酸楚。
初冬的風呼嘯著穿過林蔭道，夾帶著落葉和風沙撲麵而來，玉木槿條件反射地眯起了雙眼。
權泯野雙手抓住了玉木槿的雙肩，轉身，將她圈在了自己懷裏，將所有的風沙擋在了身後。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玉木槿一怔，她的眼光開始變得迷蒙。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是那樣貪戀他的味道！
她以為自己早已準備好了，準備好該怎樣與泯野哥告別，該怎樣遠離泯野哥……可是，在麵對權泯野的時候，她所有的準備都不堪一擊！
她隻要一聽到他的聲音，一看到他的臉，一聞到他的氣息，所有偽裝的堅強都被破碎瓦解！
“我拜托你，以後不要再去招惹韓柔珠，遠離權泯野，你要我跟你說多少次啊！”
“不要再破壞媽媽的幸福了好嗎？”
……
媽媽在醫院裏的話固執地在玉木槿耳邊響起!
她猛地驚醒！
玉木槿推著權泯野喊：“你放開我！”
“小槿……”權泯野受傷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些哀求，玉木槿推搡的動作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說了，要你放開她……你，沒聽到嗎？”
突然而至的聲音讓僵持著的玉木槿和權泯野一驚，他們幾乎同時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站在不遠處的白承熙，眼神淩厲，直直地盯著環抱著玉木槿的權泯野，那眼神讓人感覺到無盡的冷漠和壓迫。
“我和小槿有些事要說，麻煩你不要插手。”權泯野的聲音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溫和，疏離裏卻保持著絕對的紳士禮儀。
每次權泯野的要求都不會被人拒絕。隻是，這一次，對於白承熙而言，顯然不受用。
“是嗎？我想小槿不見得想聽你說話吧？”白承熙冷冷地回答著。
“承熙，你怎麽跟來了？”一直沉默的玉木槿突然開口，聲音溫柔甜美，臉上揚起微笑。
“小槿！”看著玉木槿的反應，權泯野不由得圈緊了自己的雙手，同時呢喃著玉木槿的名字，試圖挽留住她。
“泯野哥，放開我吧！”
玉木槿微笑著說，像是在哀求。她的微笑裏，仿佛有著無數欲言又止的憂傷，讓人看著心疼。
“小槿……”
“泯野哥，我跟承熙還有些事要說，再見。”
權泯野依舊低聲叫著她的名字，然而扣住的雙手卻在慢慢鬆開。他一早就知道，隻要是玉木槿要求他的，他都無法拒絕。
即使，放開她，讓他如此不安與心慌。
感覺到環抱著自己的力量鬆開了，玉木槿急忙朝白承熙的方向走去。
風依舊強烈，權泯野靜靜地站在風口，目送著白承熙陪伴著玉木槿離去。他修長的身影，宛如落幕的剪影。深藍的眼睛宛如無風無月的海麵，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玉木槿不敢回頭看權泯野，隻想快點離開泯野的視線。
她能感覺到權泯野那樣強烈的受傷眼神，這讓她每走一步都心如刀絞。
像是舍棄了美麗尾巴的美人魚，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
直走，到盡頭。
拐個彎，直走，再到盡頭……
玉木槿機械地向前走著，不說一句話。權泯野哀傷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她的心。
如果，所有的委屈和不快樂都能灑落在剛才走過的那些長街，那些無法麵對的情感能夠不被想起就好了。
“喂！我說……”
一直沉默的玉木槿讓白承熙有些不安，他看著她的背影試圖開口說點什麽，可是玉木槿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覺，完全聽不到白承熙的聲音。
白承熙索性邁開了一大步，擋在了玉木槿的前麵。
隻顧著往前走的玉木槿直直撞到了白承熙的胸口上，才猛地從悲傷的情緒中驚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眼裏的淚水灑落。
“你，哭了……”
“哪有！”玉木槿眨了眨眼，把眼淚逼了回去，倔強地說。
“對了！你怎麽跟著我？”
“害怕你這個呆女迷路，連自己家都找不到啊！所以就偷偷地跟著你嘛！”白承熙為自己找了一個蹩腳的借口。
然而，隨著他的話語，玉木槿琉璃般的眼睛再度升騰起憂傷的霧氣。
“我不會迷路的，謝謝你哦，你趕緊回家吧！”
玉木槿的語氣有些生硬，一如她的心情。
“我剛才幫你從權泯野那裏逃脫，你不能利用了我而不負責吧！”白承熙一臉被拋棄的表情。
玉木槿轉過身偷偷擦幹眼角的淚水，可是這一切都被白承熙看在眼裏。
“你站在這裏等我一下，不要動哦！”白承熙突然倒退，朝剛剛經過的街道走去。
玉木槿蹲在馬路邊，昏黃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抬頭，冬日裏冷冽的寒風吹過她的臉頰，權泯野剛才哀傷的眼神像是寒冷的風吹過她快要停止跳動的心髒。
他一定很傷心吧？
可是隻有這樣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如果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擋住媽媽的幸福，這樣，爸爸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吧！
已經答應過爸爸，會聽媽媽的話啊！
漆黑的夜空隻有零星的幾顆星星在閃爍。
爸爸聽到自己對他的思念了嗎？
“喂！呆女！別發呆了！上車！”白承熙開著一輛重型機車出現在玉木槿的麵前。
玉木槿抬頭，白承熙的微笑在這寒冷的季節竟然讓自己感覺到溫暖和安心呢！這樣想著，她便放心地跨上了機車。
“我要加速了！怕的話可以抱著我……”白承熙迎著風大聲地喊，後半句的聲音逐漸減小，最終飄散在風裏。
玉木槿蜷縮在白承熙的背後，掩飾著心底小小的緊張，雙手緊緊握成拳，抓住白承熙的衣角。
機車急速地行駛在人煙稀少的公路上。
經過隧道時，一排排昏黃的燈光像是黑夜中的小太陽，而前麵擋住風的白承熙像是保護她的屏障，這一切都讓她無比安心。
風在玉木槿的耳邊呼呼地吹著，揚起她長長的黑發。
仿佛她的憂傷，也逐漸被黑夜吞噬。
“下來吧。”機車停在了城郊的河邊公園門口。
看著玉木槿點頭，白承熙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先去碼頭等我好不好？”
“嗯。”玉木槿答道。
這裏曾經有許多她和權泯野的幸福回憶。
循著模糊的記憶中的道路，看著指示牌，在一盞連著一盞的白色燈光裏，走過遊樂區，走過石板區……終於到達碼頭。
冬天的夜，月光也顯得清冷。
綿長的河水在月色和燈光裏波光粼粼，它們向遠處流淌，仿佛沒有盡頭。
轟——轟——
轟隆隆的爆炸聲驚醒了所有的思緒，玉木槿後知後覺地仰起頭，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綻放起了五顏六色的煙花。
轟轟烈烈地閃著亮光，在天空留下痕跡，再落進河麵的倒影裏……
白承熙拿著一大把亮著的熒光棒，慢慢朝玉木槿走來。
白色的光照亮了白承熙的眼睛，淺淺的雙眼皮，眼睛不大，卻狹長，有說不出的邪魅。
而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仰望夜空的玉木槿，此時的她就像是來自暗夜裏的精靈，完全融入在夜色之中。
可是，包裹她的，不是黑暗，而是無邊無際的憂傷。
“聽過關於彩虹的傳說嗎？”玉木槿並不看白承熙，視線落在倒映著火光的水麵上，又像是落在了更遠處，落在了白承熙看不到的地方。
“傳說中，彩虹是遺落在塵世的天堂光。它的每一種顏色都代表著一個願望，對著它許願，願望就會隨著水汽的蒸發傳送到天上去。那麽，天使就會聽到你的願望了……”
玉木槿似乎並不需要白承熙的回答，自顧自地說著，聲音輕柔：“這樣的煙花，像不像黑夜裏的彩虹？”
“那我們來許願吧！”白承熙走近了，把手中的熒光棒遞到了玉木槿手中，他心疼她這樣的悲傷！
那不該是她！
“我希望玉木槿這個呆女天天開心！“
“白承熙……謝謝……”
為了這一路的陪伴謝謝他……
為了他默默的關心謝謝他……
“我是你的朋友吧？”白承熙的嘴角扯起一個笑，表情在火光中有些模糊不清。
“嗯！”玉木槿重重地點頭，“從你帶我去實驗室起，我們就是朋友了……從你帶我去流浪貓的小屋，還有我看到那把明黃的傘開始，我們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有這句話，就夠了吧。白承熙撇過頭望著身旁的玉木槿。
“那麽，聽我一句話！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喊出來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和權泯野發生了什麽，可是我知道你現在不開心。”
“啊——”白承熙大叫了一聲，把所有的煩惱發泄出來，然後轉身向玉木槿大喊，“像我這樣把所有的不開心喊出來啊！”
“啊——”
手中揮舞的熒光棒，照亮了玉木槿的臉龐。
夜空中，巨大的轟隆聲接連不斷。
藍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上流光溢彩，河麵上波光閃閃……
白承熙把玉木槿送到家中的時候已近午夜。目送著玉木槿走到別墅門口，他才發動了機車離去。
玉木槿回頭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深呼吸，打開了韓家的門。大廳裏燈火通明卻沒有人在。她小心翼翼地穿過廳堂，向著樓上走去。打開房門，打開燈，看到的是坐在小沙發上的樸詩妍。
“媽……”玉木槿的話卡在喉嚨裏。
迎麵而來的風聲，一個巴掌穩穩當當地落在玉木槿的左臉上。玉木槿不敢置信地看著樸詩妍，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散落一地。
“剛才那是誰，權泯野嗎？”清脆的耳光聲未落，樸詩妍尖銳的聲音已經響起，她此刻已經紅了眼，哪顧得上玉木槿的眼淚，“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了，遠離權泯野！遠離權泯野……”
“你和權泯野在一起……難道你忘記我跟你說過什麽嗎？你很厭惡現在這樣的生活嗎？要知道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你，你爸爸也不會死，我們也不用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你以為我隻是為了自己嗎？我是為了你以後能夠過上很好的生活啊！為什麽我為了能夠讓你幸福付出了那麽多，你現在就不能忍耐一下呢？”
樸詩妍激烈的一番話終於收場，她喘著氣，胸口輕微地起伏著。
自始至終，玉木槿都沒說一句話。樸詩妍根本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她大大的眼睛睜著，沒有了往日的光彩，眼淚如同碎掉的玉石，一直墜落。
“離開權泯野，我們才能得到幸福啊！”樸詩妍大聲地說著，她終於注意到了玉木槿的反應，這讓她很不安。
“不是他！不是他！”
玉木槿突然地搖頭大吼，憋悶在胸口的委屈突然間爆發！
“媽媽，你有為我想過嗎？你想過我要的幸福是什麽嗎？”玉木槿大聲地咆哮，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大聲地對樸詩妍說話。
“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樸詩妍的聲音有一點尖銳。
“你為了我什麽？為了我，你一次又一次地改嫁？”
所有的委屈都凝結在了玉木槿沉重的疑問中。
樸詩妍詫異地看著平日裏聽話且從不反駁自己的玉木槿。這是她女兒嗎？是她很了解的女兒嗎？
樸詩妍沉默了。
在成人的世界裏，想要成功，就必須付出代價，這是準則！
“媽……你不是說會帶給我幸福的嗎？”
“現在的生活是幸福嗎？”
……
玉木槿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小……她蜷縮在地板上，用雙手將自己緊緊包裹著，淚流滿麵！
“為了你的幸福我可以放棄權泯野，這是我答應你的，我會做到，剛才送我回家的是白承熙。”
“媽媽，你放心，隻要是你覺得能夠幸福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因為我答應了爸爸，會好好聽你的話，要守護你的幸福。”
玉木槿呢喃著，聲音無比堅決，然而心底的疼痛愈加劇烈。樸詩妍走回自己的房間，看著她的背影，玉木槿感覺如此的陌生和疏離。
可是隻要想起那個冬天，玉木槿還是會感覺內心溫暖呢……
那年冬天，蓮安城遭遇了百年難遇的大雪，世界像是要被雪吞噬了一般，玉木槿躺在**隻覺得呼吸困難，像是有千斤大石壓在胸口，怎麽也喘不過氣，全身發熱像是被火燒一般，喉嚨幹裂得無法說話。爸爸當時去外地出差，家裏隻有媽媽。
“小槿，小槿……”
因高燒而意識模糊的玉木槿隻聽得到媽媽的聲音。
“小槿！你放心，媽媽馬上送你去醫院！”
可是，雪那麽大，阻斷了所有的路，街道上沒有人，沒有車。整個城市死寂一片，像是一座死城。
媽媽隻能背著玉木槿艱難地在雪中前行。冷冽的風刮在她的臉上，每一寸肌膚像是要被凍裂了一般，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辛！
“媽，我會不會被雪花帶走啊？”
“隻要有媽媽在，你什麽都不用怕，媽媽會保護你。”
“媽，等我長大了一定也會讓你幸福的，到那個時候讓我來守護你吧！”
“隻要有小槿，就是媽媽最大的幸福了。”
那時候曾那麽堅定地認為，隻要有媽媽在身邊，就可以不用再害怕任何事情了！可是現在，那個愛護自己如同生命的媽媽去哪裏了呢？
媽媽溫柔地叫自己“小槿”的樣子，媽媽不顧一切保護自己的樣子……現在，都隻能在回憶中見到了吧？
玉木槿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自己。蓮安城的冬天已經到了呢！這裏的冬天，總是這麽寒冷。
“嗬……你說聖誕節的時候會不會下雪……”
“應該會吧……天氣越來越冷了呢！”
“啊……我期待下雪……那樣我們的聖誕舞會就更完美啦！”
“最主要是可以看到權學長還有白承熙穿禮服的樣子。”
“是啊！是啊！太帥了！”
第二天，玉木槿一大早就趕到教室，同學們都在熱烈地八卦著聖誕舞會的事情。而對於那些熱烈的討論，玉木槿置若罔聞，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看書，不想被同學們看見自己因哭泣而有些紅腫的雙眼。
上課前，女生們正在激動地聊著一個星期後的假麵舞會，突然話題轉向玉木槿：“你說玉木槿，會不會去？”
玉木槿安靜地看著書，不理會同學們的討論。此時白承熙正好走進教室，嬉笑著跟玉木槿打招呼。
“應該會去吧，隻有玉木槿去，白承熙才有去的可能吧……”女生看著冷漠的白承熙隻和玉木槿打招呼，展開了無限的遐想。
“還有……她好像和權學長關係也匪淺，有幾次權學長都在等她。”
“對啊，她是韓氏集團的繼女，認識權學長也就不過分了。”
“啊，權學長和韓學姐可是全校有名的配對哦，權學長……”
同學們在心裏暗自揣測著，想著要是能在假麵舞會上看到這樣兩對帥哥靚女的隆重登場，便死也無憾了。
“玉木槿，一起去參加學校的聖誕舞會吧！”白承熙的嘴角揚起一絲笑容。
啊——
全班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這是他們所認識的冷麵王子嗎？居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啊……好帥！如果白承熙一直是這個風格，那他跟權學長真的有得一拚了！”
“玉木槿……她練的什麽功？實在是太偉大了！白承熙都這樣獻寶，大夥兒跟著一飽眼福……”
“媽媽那麽厲害，女兒肯定遺傳了勾引人的功底啦！”
一下子，全班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了玉木槿的身上。
白承熙泛著寒光的目光向著周圍一掃。眾人紛紛噤聲，有人立刻領悟了似的喊道：“我先去給白承熙和玉木槿報個名！”
雪花讓整個蓮安城雪白一片，像是童話故事裏的浪漫王國。
眾人期盼的聖誕節終於到來。
玉木槿拒絕了白承熙前來接她的請求，一個人前往學校的大型室內活動館，也就是今晚舞會的所在地。
樹木上懸掛著各色的彩燈，街邊的小店掛著各色的彩帶，一閃一閃，到處充斥著聖誕的氣氛。
玉木槿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泡泡裙，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羽絨服裏。她手上拿著的，是屬於精靈的半截麵具。
在家的時候，她看著權泯野送給自己的白色吊帶禮服發了很久的呆，那些白色的蓬鬆蕾絲，一點點撕裂了她的心。
她真的很想穿上泯野哥送的禮服，可是不能！不能再淪陷在泯野哥的溫柔裏了。
嘀——嘀——
汽車的喇叭聲讓玉木槿從沉思中驚醒。
車窗放下來，是權泯野。
玉木槿的思緒不由得打結，特意提早離開就是為了不和權泯野碰麵，不打擾韓柔珠和權泯野的獨處。眼看就要到學校了，卻還是在路上遇到了！
權泯野的聲音依舊溫柔，仿佛擁有能夠融化雪花的力量。
副駕駛座上的韓柔珠並不說話，目光卻十分淩厲地掃過玉木槿。
玉木槿動作一滯，思維飛速運轉：“本來是約好和白承熙一起的……隻是他剛好有點事……”
這一個月來，她對權泯野撒的謊可以堆積得如這雪一樣厚了。這樣的自己，再也不值得權泯野信任了吧！
謊言如同水草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肺，仿佛把裏麵的空氣都擠掉了一樣。
幾乎不能呼吸！
就在玉木槿失神時，權泯野已經下了車，走到車後座的門口，紳士地打開了車門。見玉木槿一動不動，他便伸手幫她把羽絨衣的拉鏈拉緊：“不要著涼了，快上車吧。”
說著想伸手去撫摸玉木槿放下來的長發。
眼看著權泯野伸過來的手，玉木槿的身子猛地向後一退。
權泯野的雙眼收縮了一下，海洋般的氣息劇烈浮動著，是因為白承熙嗎？
“小槿……”
權泯野聲音輕柔，受傷的感覺宛如潮濕的水汽，在空氣裏向上升騰，仿佛下一秒就會凝聚成雨滴落下來。
空氣凍結在寒風裏。
甚至能聽到沿街的店鋪裏傳出的音樂聲。
“泯野哥……我們就別耽誤小槿和白承熙了，我還要去學校儲物櫃拿點東西。”韓柔珠的聲音響起，嬌羞間帶著高貴的矜持，看向玉木槿的眼神卻是憎恨的毒辣。
玉木槿猛地一抖！
背脊不由得僵直，她深呼吸一口氣，含笑說道：“泯野哥，你們先走吧，我在這裏等承熙來接我呢！”
嘴角揚起，眼睛微眯著，梨窩含笑……這是權泯野記憶中玉木槿開心微笑的樣子。可是現在，這微笑被蒙上黑色的霧氣，隱藏了深切的傷悲。
權泯野站在敞開的車門前，看著眼前的玉木槿，目光滿是溫柔的懇求。
他不知道，這一個月來，玉木槿在做的事情，就是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她強迫自己，在狠狠地把權泯野推開之後，還能繼續微笑！
玉木槿說著，已經為權泯野打開了車門：“快去吧！姐姐腳剛好，需要你照顧！”
權泯野想說什麽，卻被玉木槿的冷漠堵在了喉嚨。
還能說什麽呢？一早他就知道，隻要是小槿提出的，他都無法拒絕！
車窗外的後視鏡裏，玉木槿向著反方向的商鋪走去。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權泯野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仿佛是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暗洞穴，令人恐懼。
她，是在遠離他嗎？
1秒，2秒，3秒……玉木槿的心裏，在慢慢計算著時間，直到數到了第99秒，她轉過身來，車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玉木槿沒有發現，另一輛車，一直停在她身後的街角。
寒風穿梭在無人的街道。
天空昏暗，宛如拉開一塊巨大的幕布，潔白的雪花從四麵八方飄落。
那半空中，飄忽不定的，仿佛是所有人的心。玉木槿的，權泯野的，白承熙的……
街邊的商鋪裏，老唱片一直在唱：
“Merry Merry Christmas，Lonely Lonely Christmas……寫好的卡片不知道給誰，愛被我們打了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