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花名

楔子

“靈筱……”

我在睡夢中昏昏沉沉,聽到迷霧的那一端,有個女子一聲聲溫柔呼喚我的名字。

“靈筱,來吧,來我的身邊……”

我順著那聲音在淡藍色的霧氣中一路尋找過去,道路曲曲折折,那略帶沙啞的聲音不見清晰,似乎還在遙遠的前方。

“靈筱,我族尊貴的王,我們很快就會來迎接您!”一個陌生而焦躁的聲音突然急急地闖了進來。

我猛地睜眼坐起,窗外星光灑滿了我的房間,隻有一室的靜謐。

好友

窗外是一片金紅的楓樹和梧桐,遠處打掃操場旁落葉的學生正在追逐打鬧,廣播裏放著靜校時分的固定音樂,熟悉的旋律催促貪玩的學生快點兒放學歸家。

我收回視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收拾著書包。

開學三個禮拜,我已經有種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因為按照我的原定計劃,我要在明年開春提前一年參加高中部的選拔考試,如果成功,我就可以提早一年升入藍魯斯的高中了。可是開學後增加的兩門課業,偏偏都是我最不喜歡的理科內容。

“靈筱,你怎麽還在這裏啊?”

好朋友葉悠然忽然從教室門外探了進來,露出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大腦袋。我看到她身後跟著走進來的幾個同學,手裏都拿著衛生工具,知道她們剛剛打掃完公共區。

“悠悠,你今天值日啊?”我明知故問,拿起收拾得差不多的書包,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好一起回家,難得我不用去社團。”

悠悠三下兩下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蹦蹦跳跳地跟上了我的腳步:“你那個羽毛球社不是幾乎每天都要訓練嗎,怎麽今天這麽好,放你一天假啊?”

我歎了口氣,順勢把頭擱在了悠悠軟綿綿的肩頭上:“哎喲,悠悠你真不心疼我,你看,我這不是病了嗎……”

悠悠立刻把我的頭扳正了上下打量:“嗯,是臉色不太好。不過……”她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雙手忽然伸過來掐住了我的兩頰,用力拉開:“你可是言靈筱,言靈筱!藍魯斯中學出了名的健康寶寶多動兒,你會生病?”

我大叫著從她手中掙出來,可憐地撫摸著自己肯定已經被掐紅了一大片的臉頰,毫不客氣地回敬她:“那也比你好……披著羊皮的狼,一副嬌弱模樣的暴力女!”

葉悠然的身高隻到我肩膀,一張娃娃臉軟軟的。她成天跟我混在一起,有了我這個又高又瘦的扁竹竿在她身邊做綠葉,難怪她在藍魯斯中學的男生中人氣會那麽旺。

不過知道她真實麵目的人,大概也隻有我這個幼兒園就跟她穿一條裙子的“青梅竹馬”了。

且不說她三歲就為了搶我弟弟的棒棒糖而對他拳腳相加,若不是我及時出麵,估計我媽今天就隻剩我一個女兒好念叨了。

葉悠然十歲那年,曾經把藏在電梯裏意圖占小妹妹便宜的色狼,打得住進醫院一個月;十一歲那年,我早晨上學,親眼目睹她把停在路邊的小轎車輕鬆推開,去救一隻不小心卡進牆邊的小貓咪。

從那天早晨起,我就變成了她的“貼身保鏢”——不是為了保護她,而是為了保護別人不被她錯手打傷。

小學畢業那年,葉家全家要移民去英國,明明已經給她辦好了簽證,結果她硬是在家裏吵了整整一個暑假,終於讓葉叔叔萬般無奈地把她寄養在了國內的小阿姨家裏,約定等她初中畢業,必須過去一家團聚。後來我問她原因,她隻是說舍不得我這個朋友,讓我感動得都快哭了。這輩子能有個這樣的死黨,我還有什麽奢求呢?

我跳開一定的安全距離,左右看看無人,才繼續抱怨:“唉,你有沒有一點兒公益道德啊……怎麽對病人出手啊……”

悠悠聽後眼睛一鼓,雙手揮舞著做出要上來揍我的樣子,威脅道:“你再說!我今天就讓你見識下什麽叫做‘暴力女’!”

我們嘻嘻哈哈地追跑著下樓,手拉手走在落滿梧桐葉子的校園裏。

“說實話,我看你這兩天精神的確不太好,還有黑眼圈,難道真的是身體不舒服?”悠悠挽著我的胳膊,說話間湊了過來,“連社團活動都不去,你不怕‘黑麵殺手’知道,下次給你下套啊?”

“黑麵殺手”是我們羽毛球社的教練,出了名的更年期綜合症外加護短,要不是我真心喜歡羽毛球,衝著他這樣子的指導老師,一百個社團我也退了。

我翻了個白眼:“我騙你幹嗎,我都失眠好幾天了。至於缺席社團活動,這個倒不是我意誌薄弱。今天羽毛球賽換屆選社長,我不想和‘殺手’的愛徒去一較長短,幹脆缺席,這樣子就算大家推選了我,他也有十足的理由換人。”

避其鋒芒,這點兒小聰明我還是有的。羽毛球打來也就是個樂趣,為了這個弄得不開心,在我這種愛出風頭卻很懶惰的人眼裏,那是大大的不劃算。

悠悠似乎並不關心換屆的問題,她早就勸我少花點兒時間在社團裏,巴不得我明天就遞了退社申請,以後天天跟她混在一起才好。

我倆從學校出來走了一段,路邊有賣桂花缽仔糕的小販,我們一人買了一個,用竹簽挑起來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吃。

晶瑩的缽仔糕有十幾種口味,我比較喜歡紅豆口味,而悠悠最喜歡椰絲桂花。

“其實最近我也覺得學習挺吃力的,新加的這門課吧,看著老師做做實驗倒是挺好玩,可是輪到要我自己解題,那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悠悠邊吃邊說,用手比了個誇張的大圓,一直伸到我的麵前。

我探出一隻手去拍掉她的爪子,笑嘻嘻地說:“得了吧,你加一門就這麽多抱怨,我可是連初三的化學也一起選修了。那我的頭,還不得這麽這麽……大啊?”我順手用指尖在半空中劃了一圈,顯然比她之前畫的那個要壯觀得多。

我倆沒心沒肺地笑做一團。

家人

一進家門,就看見我弟弟趴在沙發上抱著他的遊戲機手柄。我又悄悄退出門來,伸手把走廊裏電閘拉掉了。

“啊,我打了一下午的神級裝備!”

“該死的,這級沒存檔呀!”

家裏果不其然響起一前一後兩聲慘叫,接著從裏麵衝出了兩個人。我那滿臉怒意的弟弟和頂著雞窩草頭發的老爸,三步兩步走到我麵前,一副“就知道是你”的表情死命瞪住我。

不等他們發作,我抬手又把電閘拉了回去,頓時光亮和媽媽的聲音一起從房間裏透了出來:“靈筱回來啦?都進來洗手,馬上開飯了。”

我在敢怒不敢言的兩人仇恨滿滿的注目禮中,輕輕拍了兩下手,毫不在意地走進了家門。

媽媽正在擺菜,一抬眼看見我走進來,臉上立刻笑開了一朵花:“乖女兒,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金針菇牛肉卷,肚子餓不餓?快點兒把衣服換了來吃飯。”

言家有家訓:天大地大,女兒最大。

不要看我在外麵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其實在這個家裏,我才是最得寵外加最霸道的。誰叫我媽懷著我的時候,因為老爸沉迷電腦遊戲對自己老婆不聞不問,還因為小事大吵一架害得我媽差點兒流產。結果奶奶知道了這事之後,連夜從加拿大的姑姑家坐了飛機回來,差點兒沒在我媽的病床前把我爸給活活踹死。

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我嘴裏塞滿了牛肉卷,還不忘數落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我看言靈柯這個愛玩遊戲的毛病,全都是爸爸從小帶壞的!”

一看我爸那副蓬頭垢麵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今天肯定又在電腦前麵混了大半天,再看我弟弟,隻是一聲不吭低頭吃菜。

“那不是今天公司沒事,我下班早嘛……”老爸喃喃解釋,看到我要發作的表情,立刻閉嘴了。

“您的小公司哪天有事啊?董事長是奶奶,總經理是我媽,你做個掛名老板吧,整天就惦記著玩。我媽忙完公司回來,還堅持要自己下廚房,你把她累死了,看誰讓你玩遊戲去!”

“別說他們了,小心噎著。”媽媽給我添了一碗雞湯,用眼神示意我弟弟,“看把你姐給氣得,你們不是不知道,你姐身體先天就弱。”

我媽當然知道我現下身強體壯,她之所以會這麽說,完全是因為當初我爸給她氣得那樣,後來千小心萬小心生下我,居然還是個沒有氣息的女嬰。

我是言家的長子嫡孫女,奶奶抱著我幾乎要發瘋,可是就在我媽產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居然“哇”地發出了一聲嘹亮的啼哭!

對於大家來說,我是失而複得的珍寶。

哪怕我媽後來又生了我弟弟,在一堆孫子外孫子的言家,我也是唯一的一個女娃娃,全家族的心肝肉。

偏偏我從小就有一股子男孩子的氣勁,幹什麽都不肯服輸,言家的同輩裏麵我讀書運動各項比賽成績都是最好的,就算在家跋扈一點兒,也沒人敢不讓著我。

我弟弟最會見風使舵,聽媽媽這麽一說,連忙給我夾了一大筷子的清蒸鱸魚:“姐不愛喝雞湯,媽你別老拿那個灌她……這個魚好,我姐本來就漂亮,吃了魚肉就更加漂亮!”

我被他哄得又笑了,其實我怎麽會不心疼自己的親弟弟:當初葉悠然搶他的棒棒糖,我正發燒在家裏躺著,從窗戶裏看到他在花園裏哭,還不是衝了出去給他撐腰。

媽媽看了我一眼,有些心疼地抱怨:“早說了不讓你跳級,幹嗎非要提前一年進高中部?一下子加那麽多課,你看這幾天肯定沒睡好,下巴又尖了。”

我含著飯搪塞:“嗯嗯……我會注意休息。”

吃完飯,又在客廳和家人聊了一會兒天吃了些水果,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進房門,我就累得癱坐在書桌前,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臂彎裏。

從小媽媽就擔心我身體不好,至今還一天不間斷地給我燉湯熬藥進補,我怎麽能告訴她,我最近每晚都被噩夢纏身?

夢裏的人也叫我“靈筱”,那聲音的主人我雖然從未見識過她的真麵目,可是在我心裏卻隱隱知道,我不但認識她,而且一定跟她有著某種深厚的羈絆。

我站起來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氣。

夜風夾帶著院子裏幾株花木的清香飄了進來,又是一個幽靜而祥和的晚上,希望今夜我能做個好夢,不要再給那些莫名其妙的事物糾纏。

早晨起來,果然一夜無夢。我好久沒有這麽優質的睡眠,隻覺得渾身上下這幾天積累的疲倦一掃而光。

吃過早飯,上學前我站在門口大喊:“媽,今天學校社團活動,我可能會晚點兒回來!”

媽媽從廚房裏追了出來,硬塞給我一個保鮮盒,裏麵是洗好了的草莓:“你打羽毛球媽不反對,吃過午飯記得把水果吃了,別人家小姑娘的臉蛋都是吹彈可破,你非要把自己曬成個黑人啊?”

我笑著接過來,一路小跑到路口,果然葉悠然已經站在街心花園的噴泉旁邊等我了。

她就住在鄰近的街區,我們每天都會在這裏會合,一起上學。

悠悠看見我,馬上笑著跑了過來,唧唧喳喳告訴我:“我家樓下的貓咪昨天又生了一窩小貓,等周末我帶你去看……”

示威

剛到學校,就有羽毛球社的社員過來告訴我,昨天下午社長改選,果然是“黑麵殺手”的愛徒羽茜當選。

我笑一笑不去在意,反正我明年是一定要跳級去高中部的。這次社長競選是我自己放棄的,隻為更好集中精神讀書。藍魯斯中學是英國聖莉亞學院的分校,以我的成績進入高中,不出一年就可以拿到交換生資格,這樣才可能陪著悠悠一起去英國讀書。

我不想一直留在國內,整天生活在父母憂心忡忡的視線裏。媽媽似乎總是害怕哪一天我會突然病倒,我懷疑她甚至擔心我會像出生時那樣莫名其妙斷了氣息。

正這麽想著,遠遠就看到走廊的那頭,一個身材高挑挺拔的女孩子,被幾個女生簇擁著走了過來,原來是羽茜和她的朋友。

羽茜高我一級,是藍魯斯中學出了名的刺玫瑰,她長得很美,但說話卻總帶著幾分諷刺意味,尤其是對她看不順眼的人。說起來也奇怪,羽茜這個刁蠻任性的樣子,偏偏就有很多的男生喜歡。她的擁護者,幾乎可以跟我家悠悠的近衛團人數媲美了。

不過很不幸,我就屬於她最看不順眼的那類人。

“喲,這不是我們的言大小姐嗎?怎麽您昨天貴體欠安,選社長也沒露麵,是看不上我們一個小小羽毛球社,還是有心偷懶呢?”

羽茜咯咯笑了起來,挑著眼角看我。

我看她沒有讓開路的意思,隻好拉著悠悠往旁邊挪了挪:“恭喜你啊,社長不是誰都能做的,我自認能力不夠。當然有機會為羽毛球社做事,我也會盡一份力的。”

當著大家的麵,羽茜也不敢太明目張膽地欺負人,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

悠悠不服氣地問我:“靈筱,你怎麽總是讓著她啊!社團選社長是講實力的,你看你這兩年為學校拿了多少名次,她拿什麽跟你比?”

我用手指比在唇上噓了一聲,把氣鼓鼓的悠悠拖到角落:“你看啊,我跟‘黑麵殺手’一向不和,他又不可能從羽毛球社離開,那隻好換我低調一點兒了是吧?這次羽茜選了社長,大家又都知道我們不和,她反而不好折騰我了。我能打自己喜歡的羽毛球,又不用擔心有人會給我下套,不是一舉兩得嘛。”

悠悠揮了揮拳頭:“她要是這樣子還不知道好歹,以後還敢欺負你,我就豁出去把她打一頓!否則老虎不發威,她真當我是Hello Kitty……”

我連忙按住她的小粉拳頭:“冷靜冷靜,別忘了你進藍魯斯之前發過誓,一定要做個淑女是吧?”

上課鈴正好打響,我連忙拉著悠悠往教室跑,這節課可是班主任大人的數學課,遲到可是要倒黴的。

變數

午休剛剛開始,明明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忽然慢慢聚集起了烏雲。

我托著腮看窗外,隨著烏雲一點點遮住先前還十分耀眼的陽光,地麵上也刮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那風一陣陣貼著地麵吹過去,校園裏的金色落葉被它們卷帶起來,一直飄到很遠很遠的半空中去了。

“我記得這幾天的天氣預報都是說的晴天,怎麽這會兒看起來像是有一場大雨要來呢?”悠悠坐在我隔壁的位子上,用剛洗完還濕漉漉的手指從我麵前的保鮮盒裏往外拿草莓吃。

我回過頭來看她,用手捏了捏她被食物塞得鼓起來的臉頰:“天氣預報也有不準的時候嘛,這個樣子下午的體育課肯定是報銷了,不過今天要測試短跑,我一向不喜歡。”

悠悠不滿意地瞪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體育那麽好,偏學人家說‘體育課什麽的……最討厭了’。換了是我,一定有多快跑多快,有多高跳多高!”

“你好意思說我?”我被她逗笑了,“你要是拿出真本事,估計全年級的體育第一,一定是你葉悠然的。”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怎麽可能,我跑步就不如你。”

我撇了撇嘴:“可是你如果使出全力扔鉛球,我相信老師一定會被你嚇傻。”

悠悠明白過來,一把搶過盒子:“原來你是在笑話我,不給你吃了!”

我無奈地攤了攤手:“葉大小姐的命令,我是不敢反抗的,不過請你記得吃完把盒子給我,可憐我還要帶它回去向家母交差。”

悠悠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大概已經吃得完全忘記,這草莓原本是我的。

下午的第一節課剛剛結束,果然鋪天蓋地下起了大雨來。體育課按例改成了自習,其實就是男生下棋,女生各自聚了堆聊天說笑。

誰知道雨越下越大,天也越來越黑,原本還有點兒亮色的天空,竟然慢慢變成了墨汁染的一般。

秋天很少會下這樣大的雨,悠悠跟大家一樣,擠在窗口興奮地看著外麵指指點點。我趁她不注意,悄悄縮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因為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從天而降的雨水似乎讓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濕。在那一望無際的雨幕背後,隱隱藏著一些什麽的影子,遙遙窺視著這一側的世界。

我低下頭,緊緊抱住自己,希望能夠藏起來不被那黑影看到。我覺得身體被一團又濕又冷的黑霧漸漸包裹了起來,連呼吸都好像變得困難了。

明明我的身邊都是嬉鬧著的同學,可是我卻感覺自己離他們愈來愈遠,我似乎正被另一個空間慢慢吸食了進去……

“靈筱,你怎麽臉色這麽慘白?”悠悠的手忽然伸到了我的額頭上,她的手掌綿軟溫暖,我連忙一把拽了過來,用力抓緊。

她顯然被我嚇了一跳,立刻蹲下身來,就著我的姿勢抱住我:“靈筱不怕,你是不是害怕打雷?”

我奇怪地看著她:“打雷了嗎?”我怎麽一點兒都沒聽到啊。

“是啊,好大一聲呢,你沒聽見?”悠悠又來摸我的額頭,再放回自己額頭上比一比,“不熱啊……靈筱你這個樣子好嚇人,你不會是真的生病了吧?”

我咬著嘴唇,吃力地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冷。”

悠悠臉色更加緊張了,不由分說地把我從椅子上扶了起來,要帶我去醫務室休息。我說不過她,而且身體的確很難受,就沒再說什麽。

從小我對醫院和醫務室就有種莫名的恐懼,大概是因為五歲之前,我一年當中大概有小半年,要待在醫院。

我小時候本來就體弱,再加上天性好動,不管媽媽把我看得多緊,總是會出各種意外。在幼兒園,別人天天爬的樹,偏偏我上去,樹枝就斷了;和鄰居的孩子在街心花園玩小皮球,別人去撿都沒事,輪到我撿,就被刹車失靈的小汽車給撞倒了。

即便這樣,我還是不忍拒絕悠悠的好意。再說,總這麽諱疾忌醫也不是辦法。

外麵已經完全是黑漆漆一片了,教學樓走廊裏的燈都開著,如果不注意時間,還真像是某個風雨交加的深夜時分。

“靈筱,我一直聽你媽說,你從小身體不好,我還不信……”悠悠費力地攙扶著我,往一樓拐角的醫務室挪去,“沒想到你不生病就算了,一生病這麽嚇人啊!”

虧得是悠悠,我現在又冷又僵,比一個人形沙袋還沉,可惜她畢竟比我矮了一頭,又怕太用力了讓我更加難受。

“真沒生病,我好多年沒生病了。”

我嘀咕著回嘴,不經意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恍惚間,那從天到地的雨線,竟然也變成了墨汁一般的黑。那已經不是雨水,而是黑色天空的一部分,正慢慢從上麵降落到地麵上來。

我嚇了一跳,再看悠悠的表情,隻有為我而擔心的焦急,她似乎一丁點兒也沒有注意到外麵的異樣。

我指了指窗外,小聲問她:“悠悠,你覺得這雨水有什麽不對沒?”

她瞥了一眼我指的方向,毫不在意地回答:“不就是雨嘛,沒有什麽特別啊。”

我確定她根本看不到我看見的東西。

命運

悠悠扶著我一步一蹭,總算把我弄到了醫務室。

推開門,在我印象裏陰沉沉白森森的醫務室,卻意外地讓人覺得眼前一亮。

隻見迎麵擺著的書架上放著幾盆翠綠的植物,房間的另一側,養著一缸紅色的熱帶魚,這會兒盡管外麵淒風苦雨,它們卻在溫暖的水箱裏遊來遊去,怡然自得。

我過度緊繃的情緒立馬就被緩解了,悠悠扶著我在椅子上坐下來,大概是外間的動靜驚動了裏麵的校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高大身影從裏麵轉了出來。

“是身體不舒服嗎?”

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我扭過頭,正對上一張陌生男子的臉。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回答。

大概是我刻意繞開醫務室走的原因,進來藍魯斯兩年,我居然還沒有拜訪過一次校醫,否則我今天也不會在這樣子的情況下,露出目瞪口呆的樣子。

眼前的這個男人,嗯……無論如何我是不能把他跟一個校醫身份聯係在一起的,他的外貌太過出色,有著一頭亞麻色的碎長發,年齡應該還不到二十。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趁著校醫外出,溜進來騙人的高中部學長。

誰知悠悠卻很熟絡地跟他打招呼:“銘醫師,靈筱身體不舒服,能讓她躺一下嗎?”聽他這麽說,我之前的猜測肯定是臆想了。

我隻好乖乖地在休息室裏躺好:“悠悠,我想我大概是感冒了,睡一下就會好的。”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已經覺得眼皮沉沉下墜……

朦朧之間,我感覺悠悠握著我的手掌,她的掌心十分溫暖,讓我安心得很。

“光之殿下已經開始蘇醒了,她慢慢看到巫月一族才能看見的東西……”

“巫月國度的命運危在旦夕,隻有靠光之殿下來挽救大家,可暗之殿下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她的追殺……”

“我們的族人隻會承認光之殿下,她才是我們的王。”

“殿下,等您取回了與您身份匹配的力量,才有能力跟暗之殿下決一生死,拯救我們的國家啊……”

夢裏的聲音再一次出現了,我覺得她一定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雖然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我知道他們的對話一定與我有關係。他們所說的巫月國度,是外國的某個地方嗎?我怎麽從來沒有聽地理老師提過呢,還是我上課打瞌睡的時候,不小心給漏掉了?

等我睜開眼睛,坐在我身邊的悠悠,居然換成了銘醫師。

他正在病例簿上記錄著什麽,看我醒來,笑著合上了本子:“靈筱同學,還有什麽地方覺得不舒服嗎?”

我眨了眨眼睛,試著轉動一下頭,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不過天也完全黑了下來。

銘醫師告訴我悠悠放學後把書包給我送來,看我睡得太香,便自己一個人回家了。

“什麽時間了?我還要參加社團活動呢!”我嚇了一跳,立刻從**蹦了下來,匆匆忙忙往腳上套鞋子。

銘醫師也不阻止我,笑眯眯地看我整理自己:“看樣子有精神了,以後要注意,如果晚上休息不好,是很容易生病的。”

我奇怪地停了下來:“你怎麽知道我晚上休息得不好?”就連悠悠都不知道我每晚做噩夢的事情,她頭腦簡單,我怕說出來會嚇壞她。

銘醫師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玻璃瓶,我看到裏麵裝著幾顆淡金色的藥丸:“我是醫師,知道病人的病因不是理所當然嗎?你不要緊張,以後要是睡不好,就吃一顆這個。”

我接過打開聞聞,有股清涼的甜香,很像是好吃的薄荷糖:“現在的安眠藥都能做出這個口味啦?真先進!”

誰知銘醫師卻笑了:“我怎麽可能給你安眠藥,你還是個小孩子呢。”

他笑起來真好看,秀氣的唇角微微上翹,眼角眉梢都是慢慢**漾開的笑意,好像三月的春風。

我不好意思再待下去,連忙低下頭去裝作塞藥瓶。

“靈筱同學,你記得如果遇到什麽困難,隨時可以來醫務室找我。”臨走的時候,銘醫師在後麵叮囑我。

我走出教學樓,從書包裏掏出手機一看,居然有五六個未接來電,除了悠悠,都是媽媽打來的,她一定很擔心我。

“嗯,媽,我是靈筱……馬上就回來了……剛才訓練沒聽到手機響……”

我又給悠悠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不用擔心。

真相

第二天早晨按時出門,悠悠又提前在噴泉邊等我。

“昨天你真是嚇死我了,要不是銘醫師一再向我擔保你一定沒事,我都快要急哭了。”她拉著我的手,仔細打量我的氣色,確定我一切正常,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笑著和她並肩在路上走,昨天下了那麽大的一場雨,今天居然又變成了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悠悠,你知道校醫的事情嗎?”

我想起昨天照顧我的那個男人,怎麽看他也不像有行醫資格的醫生,雖然他的氣質很溫和,也給人很安心的感覺,但是直覺告訴我,他不是一般人。

“你說銘醫師啊?他來我們學校好幾年了,你也看到他長得那麽帥,恐怕整個藍魯斯隻有靈筱你不知道他的存在了。”

“他年齡不到二十歲吧?怎麽看也是個少年啊。”

悠悠停下來,奇怪地看著我:“怎麽可能,銘醫師雖然帥,但最多也就是個帥大叔吧?靈筱,你是不是對‘少年’的界限太寬泛了,還是……”

我看著她,不明所以。

悠悠神秘兮兮地湊過來,用胳膊捅了捅我:“靈筱,你不會是看上銘醫師了吧?我一直覺得你對學校裏的那幫臭小子沒啥心思,看不出來,你原來有戀父情結啊!”

我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這個悠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明明看到一個披肩碎發的少年銘醫師,怎麽可能是個中年大叔。

“別亂說,大概是我昨天病糊塗了。”我用力捂住悠悠的嘴,恨恨地說道。

到了學校,我趁著午休找了個機會把悠悠支開,一個人跑到醫務室去看個究竟。

推開醫務室的門,我發現昨天擺設在這裏的植物和金魚都已經不翼而飛。我心裏一緊張,剛要懷疑昨天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幸好銘醫師已經從裏間走了出來。

他看到我站在門口,顯然有些意外:“靈筱同學,怎麽又來了?還是不舒服嗎?”

我看到他的手裏搬著一盆植物,正要放回書架上,想到他可能看天氣好,所以特意搬著植物和魚缸出去曬曬太陽。

“沒有,我很好。”我說話時,死命盯著銘醫師的臉看。

我一點兒都沒看錯,他就是我昨天看見的那個少年!

“你到底是誰?”我猛地走過去,拉住他的衣袖,“悠悠說你是個中年大叔,這絕對不可能。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和悠悠看到的‘銘醫師’根本不是一個樣子!”

被稱為銘醫師的男人顯然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不過隨即他就微笑起來:“不愧是光之殿下,即便記憶和魔力都被封印,您的直覺還是這麽敏銳啊。”

他果然有古怪。

我瞪著他,對方卻不慌不忙在椅子上坐下來:“你如果不害怕,那我就告訴你這一切的事情經過,反正如果等你自己蘇醒,估計巫月國度已經變成廢墟一片了。”

我雖然並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底細,但是我卻能肯定,他一定不會傷害我。我乖乖地在他對麵坐下來,看看他要給我一個什麽樣子的解釋。

“事情要從十多年前開始,殿下您在上神界,也差不多是活到現在這個年紀呢……”銘醫師的目光漸漸幽遠起來,似乎整個人都慢慢落進了那段記憶中。

“您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上神界巫月國度的光之殿下,而您的龍鳳同胞弟弟,則是沒有王位繼承資格的暗之殿下。您與生俱來的神奇法力,是您繼承王位後護佑國家的資本,但是暗之殿下卻注定隻能終生做個普通人。”

我皺了皺眉頭:“明明都是王嗣,卻有這麽大的差別?”

“是的,巫月國度曆代的祖先都下達過聖諭:暗之殿下隻能作為光之殿下的影子,除非……”銘醫師停頓下來,歎了一口氣,“除非光之殿下在繼承王位之前夭折,那麽暗之殿下可以得到她的全部魔力,理所當然地成為下一任的王。”

“那我這個尊貴的王儲,怎麽又跑到人界來了?”先不說銘醫師的話是真是假,都並不妨礙我做個好奇寶寶。

“因為您的弟弟,這一代的暗之殿下,想殺了您,取而代之!”銘醫師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我被弟弟追殺,跟我在路邊吃份缽仔糕一樣都是小事。

我卻聽得心驚肉跳:“所以,我就跑了?”

銘醫師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不……您被您的弟弟殺死了。”

我聽得瞠目結舌,原來我已經死過一次,所以才會重新在人界降生?那麽現在的我就是一個轉世投胎的凡人,又怎麽還會是他們嘴裏的光之殿下呢?

“雖然暗之殿下殺了您,但是他卻沒有能夠繼承您身上的魔力,等到上一代的王發現真相去抓捕他時,暗之殿下已經走投無路了……於是他投靠了上神界的死對頭,並且從他那裏得到了黑暗力量,回來囚禁了上一代的王,最終統治了巫月國度。”

我坐在椅子上,手腳有些發涼。

弟弟殺了姐姐,爸爸通緝弟弟,弟弟又把爸爸給囚禁了。這麽混賬的一家人,居然是我前世的親人。

我聽在耳裏,除了覺得荒謬可笑,竟然連一點兒悲憤也沒有。前世今生,好比隔岸觀火,我有我的現世,不想再糾纏在前世的恩怨中。

“我想起來了,在噩夢裏呼喚我的,就有一個是你。”我抬起頭看向銘醫師,“還有一個女人,她是誰?”

“那是您的母親,雅王後。”銘醫師恭恭敬敬低頭,“我們這些年一直都在找尋您的下落,既然暗之殿下沒有能夠從您這裏繼承魔力,那麽就代表我們還未失去光之殿下。”

我從椅子上跳下來,拍拍手準備回去上課:“我根本不打算去你們那個什麽巫月國度,也更加不會去替我的前世報仇,大不了你們再去找個繼承人,國王嘛,誰都想做的,何必非要我這個傀儡。”

銘醫師的表情一變,伸手攔住了我:“暗之殿下不會這麽想,他這些年一直在追殺您,如果不是我們安插了人在您身邊保護您,恐怕您在現世也不能平安長大了。”

我停下腳,想了想他的話:“他不過是要我身體裏的魔力,你們有法子拿去給他嗎?我反正用不上,占著便宜也花不出去。”

銘醫師看著我,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才懶得去管他想什麽,反正他們爭來鬥去,就是為了什麽王位啊魔力,那東西有什麽好的。

“等你想出辦法,麻煩告訴我一聲,拜拜!”

我徑直走回教室,看到悠悠正趴在桌子上對著一道數學習題冥思苦想,見我回來,她高興得哇哇大叫:“去哪裏了這麽久?快點兒幫我解題啊,你數學最好了……”

逼命

雖然我白天在銘醫師的麵前表現得毫不在意,但是晚上一個人躺在**,我還是覺得有些背脊發寒。

怎麽如此倒黴,讓我上輩子攤上那麽個變態的弟弟,殺了我一次不夠,還要追到現世來再殺我一次呀?也不知道銘醫師他們知道我現在的想法,會不會一氣之下撤走保護我的人,隨我去生去死。

我緊張地爬起來,悄悄躲在窗戶後麵,拉開一角窗簾往外看去。

房間外麵是安靜的花園,隻有樹葉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輕響,並沒有什麽埋伏著準備傷害我的人。

我躺回**,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忽然想起銘醫師送給我的金色小藥丸,連忙從枕頭下麵摸出來一顆。

一顆下肚,身體好像立刻掉進了一塊溫暖柔軟的棉花田裏。濃濃睡意來襲,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靈筱,你不能忘記自己身上的責任啊,你是巫月國度僅有的希望了……”

“靈筱,回來吧,想起你的父王是如何愛護你的,快點兒回來吧……”

夢裏的人,雅王後不依不饒,那聲音仿佛一隻手,緊緊拽住了我的手腕,不讓我離開那片淡藍色的煙霧。

我用力揮舞著雙手,試圖要把這越來越濃的霧氣除去,卻是徒勞無功。驀地,我看到一個男人的影子慢慢朝我移過來,等我看清楚,居然是銘醫師。

“是不是你,給我吃了那個藥,然後害我來到這裏?”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快點兒帶我離開,我才不要變回那個什麽光之殿下,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不要報仇更加不要殺人!”

我看著他的眼睛,焦躁的情緒漸漸安靜下來。他的身上就是有這麽一種魔力,好像遇到再大的事情,隻要被這個男人注視著,或者僅僅是靠近他的身邊,就能讓人心情平和。

“不管你是誰,你永遠都是我心中的那道光。”銘醫師對我說著這些,臉色竟然露出一種極哀傷極不舍的表情來,“也許等你明早醒來,你會做出新的選擇,但是你隻要記住,不管你今後要做什麽,我都會無條件地守護在你的身邊。”

我愣愣地看著他,半天才問道:“你到底是誰?跟我又是什麽關係?”

銘醫師慢慢在我身前單膝跪下:“光之殿下,我是您的臣子,曾經宣誓永遠隻對您一人效忠的人——銘宣,我是獨屬於您的騎士。”

“不對,不僅僅是這樣子!”我的腦海中閃電一般晃過一個念頭,我抓不住它,但是我能感覺到銘宣並沒有說出所有的真相,“你一定還有別的身份,快說!”

銘宣的身形明顯顫動了一下,半晌才低聲說道:“如果您堅持要問,那麽希望我的另一個身份,不會對您造成困擾……我是王為您選定的王夫,不過我們還沒有來得及舉行婚禮。”

我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

王、王……夫?

“開什麽玩笑啦!”我大吼一聲,睜開眼睛,室內一片大亮。

糟糕,都是這個亂七八糟的夢,害我上學要遲到啦!

我從**跳下來,胡亂往身上套衣服,抓起書包就往樓下衝,正好跟要上樓的弟弟靈柯撞了個滿懷。

“姐,你又發什麽瘋?”言靈柯被我撞得差點兒滾下樓梯,一邊揉著胸口,一邊抱怨。

“這都遲到了,你還在家裏轉悠啊?你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來越沒個規矩了!”我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順便發現不到一個月,靈柯顯然又長高了。

“哎喲,姐啊,你撞壞了我不要緊,不是把自己的腦子也撞壞了吧?今天周末,我去哪裏上學啊?”

我這才注意到,爸爸媽媽都在樓下客廳裏探頭往上張望,我這幾天被那個什麽巫月國度搞得暈頭轉向,居然連日子都弄不清楚了。

“哈哈……原來是周末啊。”我不好意思地躲回房裏。

今天一大早就丟了個人,這一天都不能在家裏混下去了。我連忙掏出手機給悠悠打電話,想約她出去玩。

誰知她的手機一直關機,難道悠悠這個小懶蟲,比我睡得還晚?

我下樓吃了早飯,耐著性子又在房間裏等到中午,再給悠悠家裏撥電話。這次很快就有人來聽了,是悠悠的阿姨。

“靈筱啊,是悠悠托你給我打電話吧……你們在山裏好好玩,我知道她沒帶充電器,這個妮子還真是糊塗蟲……”

悠悠居然說和我一起去了山裏泡溫泉,可是我還在這裏,她會去哪裏?悠悠絕對不會用我的名義撒謊,那麽就隻有可能是別人在用她的名義撒謊!

我想來想去,這件事情恐怕還是跟我有關係。

“爸媽弟,我出門一趟,別等我吃中飯。”

隻有找到銘宣問問,看悠悠的失蹤跟巫月國度的人有關係沒有。如果他們知道悠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麽打她的主意,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是我卻忘記,周末學校放假,除了門衛老伯,偌大的校園裏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我急得團團亂轉,難道要等到周一再來找人?如果悠悠現在處境危險,哪怕多等一刻,對她來說都是痛苦。

銘宣好像知道我要找他,居然等在我回家的路上。

“靈筱,你已經知道了?”他急忙把我帶到一家路邊咖啡館裏,從他的神色來看,似乎現在的我隻是暴露在大街上,都已經十分危險。

我想到昨夜在夢裏知道和他之間的關係,不由得臉紅了一紅,但是我此刻更加擔心好友的安危:“悠悠是不是被我那個混賬的前世弟弟抓了?”

“悠悠的確是被暗之殿下帶回巫月國度了,我昨晚到你夢裏,其實是想提醒你一切小心。今早我趕到你家時,你已經跑出來了。”

“那個渾蛋抓悠悠幹嗎,她什麽都不知道!”我急得幾乎要飆淚:悠悠雖然力大,畢竟是個女孩子,這會兒還不知道怎麽哭呢。

銘宣示意我稍安勿躁:“暗之殿下隻是要威脅你交出魔力。而你如果待在現世,他們是無法傷害到你的,所以才把腦筋動到悠悠身上。”

“那他們帶走悠悠,我該怎麽辦啊?”我用力一捶桌子,引來四麵的好奇目光。

銘宣皺著眉頭不說話,似乎在權衡著什麽,半天才開口:“我其實也不願意你回去,畢竟離開人界的庇護,現在的你在上神界可以說舉步維艱。但是如果要救悠悠,你就必須跟我一起回巫月國度去。”

我在椅子上頹然坐下。

什麽嘛,哪有人這麽卑鄙,非要讓人去麵對前世的不堪往事。

懂事以來,我一直都是那個開開心心沒心沒肺的言靈筱,可是轉眼之間,我卻要成為一個躲避追殺的逃亡王儲,如今還要自投羅網。

我沒有立刻回答銘宣,而是一個人慢慢走回了家。

一進家門,正在客廳裏對著屏幕奮戰的靈柯眼角剛瞟到我,立刻鬼叫起來:“姐,今天是周末,媽媽都準我打遊戲了,你千萬不能拉閘哦!”

我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了,走過去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玩你的,我今天沒心情跟你鬧。”

靈柯大概覺得我一反常態,精神不足,又朝廚房大喊:“媽,姐回來了,好像沒吃午飯,餓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接過湯碗,眼淚卻滴在金黃的油花上。

我有這麽幸福的家,一定是老天爺對我上一輩子遭遇的一種彌補。可是如果我不去救悠悠,她就會一直被困在巫月國度。

去,我舍不得爸媽和弟;不去,我舍不得悠悠。

“乖女兒,怎麽哭了?”媽媽被我嚇得手足無措,連忙過來抱住我,“受了什麽委屈了,是不是靈柯欺負你?媽媽替你揍他!”

我弟弟一跳老遠:“不要濫殺無辜,我哪敢欺負我姐,她可是言家的女王陛下呢。”

我聽到這幾個字,哭得更加凶了。做女王有什麽好?送我都不要,我隻要親愛的爸爸媽媽還有親人全部在一起,每天能夠跟悠悠一起上學,就心滿意足了。

我淚眼婆娑地鑽進媽媽懷裏:“媽,如果我變成另一個人,你還會這麽疼我不?”

靈柯一愣,大叫起來:“不得了,我姐真受刺激了……不會瘋了吧?”

我和媽媽一起抬頭,衝他大吼:“滾!”

靈柯溜得比泥鰍還快,客廳裏隻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

老媽歎了一口氣,把湯碗重新遞回我的手裏,並不著急去熱飯,而是邊看我喝湯,邊猶豫了片刻才對我說:“其實當初聽你奶奶說,你生下來是沒氣息的,我就知道,你是有些來曆的。”

難道媽媽也知道我的前世是什麽巫月王國的王儲?

“我生你的時候,昏了過去,等我醒來,你已經在我身邊哇哇大哭了。”媽媽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昏厥時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女人對我說,求我好好照顧你。對於她來說,你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她把你送給我做女兒,是希望你這輩子能夠幸福快樂。”

我聽得愣住了,那個女人,一定是我前世的母親——雅王後。

“所以呀,我知道我們家的靈筱,是個不尋常的人。不管你將來要去做什麽,媽媽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媽媽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似乎默許了我將要做下的決定。

上神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地方?

悠悠,是否一切平安?

巫月國度,又將因為我言靈筱的到來,發生何種精彩的故事?

未來撲朔迷離,但我卻開始有點兒願意去相信銘宣,相信他真的會實現諾言,無論何時何地都守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