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圈以北,南極圈以南

by 張璿

楔子

“聽說了嗎,市動物園新來了兩隻動物。”

“這有什麽稀奇的?”

“可是來的是一隻企鵝和一頭北極熊呢。”

“哇,真的假的!”

彼時,已是大二即將結束的六月。午後,聽著寢室裏的室友們津津樂道地談論著動物園的新寵,林繪心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陽台上,望著手中咖啡冒出的氤氳蒸汽,仿佛又看到了那張至今仍在自己夢中頻頻出現的笑臉。可是一伸手,霧氣散去,臉也隨著漸漸淡去。這時她才意識到,原來她,再也觸及不到那張笑臉了。

淚水悄無聲息地滴落進咖啡杯,泛起淺淺的漣漪……

1

林繪心的人生以九歲為界,前一段明媚,後一段憂傷。

九歲之前的她,年幼無知,享受並揮霍著屬於她的一切美好。比如總是撒著嬌問爸爸媽媽要禮物,比如常常因為爸爸媽媽送的玩具不合心意而號啕大哭,比如漸漸在爸爸媽媽寵溺的嗬護下學會了任性。

她以為,家庭的港灣能夠給予她足夠的溫暖,她以為,她能一輩子像童話中的公主一樣,過著衣食無憂、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是九歲那年,從國外出差回來的爸爸媽媽乘坐的班機在太平洋上空失事。

直到她一次次從冰冷的夜裏哭醒卻得不到安慰,直到爸爸媽媽特地從美國郵遞過來的芭比娃娃都寄到了家,他們卻還沒出現,小小的繪心這才明白,那兩個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已經永遠永遠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邊了。

繪心在很久以後也常常會自責,是不是年少時侯的自己太不懂得珍惜了,才會讓原本長達一輩子的美好在短短九年內就消耗殆盡。

爸媽離開後不久,繪心被年過八旬、沒有撫養能力的爺爺送到了臨市的一戶人家。爺爺說,二十年前,他曾救過那家男主人的命,收養繪心,就是他們家主動提出來的。

可是繪心明白,自己有多麽舍不得爺爺,多麽不想跟這個如今自己唯一的親人分開,可是經曆了生離死別,仿佛一下子長大的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給年邁的爺爺增添負擔了。所以當那家男主人的車開來接自己的時候,雖然哭得像個小花貓,可她還是乖乖地上了那輛豪華的轎車。

車子在行駛一個小時後停在了一棟高大的別墅前。一個氣質高雅的女人站在門口幫忙從汽車後備箱裏卸行李,繪心抱著爸爸媽媽留給她的那個芭比娃娃,默默地走進了那棟陌生的大房子。

那家的男女主人都對她很好,家裏還有一個大她兩歲的男孩——江汐岸。汐岸有著一頭清爽的栗色短發,黑黑的眸子裏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深邃。他的話不多,可是僅僅一句 “放心吧,以後哥哥會照顧你的”,就讓繪心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因為執意不肯改姓,所以林繪心還是叫林繪心。巧合的是,這家女主人也姓林,這也就是後來當有人問起江汐岸“你妹妹為什麽不跟你同姓”的時候,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她隨母親姓的緣故。

大概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吧,繪心突然打心底裏不再對這個收養了自己的家庭感到陌生與排斥。想到每天為自己做好美味早餐的媽媽,工作繁忙卻還是堅持接送自己上下學的爸爸,以及那個看到自己受到欺負就挺身而出的哥哥,在來到這個家那麽久以後,繪心終於第一次在夜晚做了一個甜甜的美夢。

2

江汐岸上初三那年,繪心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那所重點初中。為了慶祝,在開學後的一個周末,爸爸媽媽特地在全市最好的飯店裏訂了一桌酒席。隻是由於一家人上班和上學的地方相距較遠,再加上這天剛好輪到繪心值日,不想讓爸爸和哥哥等太久的她,就沒讓他們接自己過去,而是準備做完值日自己去搭公交車。

南方的初秋,拂麵而過的微風溫暖而舒適。走在路上的繪心,一邊戴著MP3聽歌,一邊細細地打量著這座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黃的城市。

或許是因為看風景分了心,或許是因為MP3裏的歌太過動聽,心不在焉地走路的繪心,竟然不知不覺地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從人行道走到了車輛擁擠的非機動車道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一輛迎麵騎來的自行車就瞬間來到了她的麵前。

“小心”和“啊”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響起的。從自行車上跌下來摔得不輕的男孩,非但沒有對不遵守交通規則的繪心發火,反而一個勁地道歉。他說自己騎車太不小心的時候態度真誠,他問繪心有沒有傷到哪裏的時候,語氣裏更是透露著可以擠出水來的溫柔。

那是繪心除了江汐岸,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打量起一個男孩來。他的性格也許是帶著點兒張揚的,不然也不會留著那樣根根直立的發型,可是不知怎的,繪心卻覺得相比起深沉的江汐岸,這個在聽到自己說“沒關係”的時候會邪邪地揚起嘴角的男孩是那樣的與眾不同。

就這樣,雖然手肘上蹭破了一點兒皮,MP3也摔壞了,可是在這個初秋的傍晚,繪心卻誤打誤撞地認識了紀風銘。

當錯過公交車的繪心被紀風銘載著到達那個飯店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門口顯然等了很久的江汐岸在那裏來回踱步。見到繪心從一個陌生男孩的自行車上下來,原本還有些擔心的江汐岸頓時眉頭緊鎖。

“他是?”

繪心剛想解釋,紀風銘就插了句嘴:“我是她同學。”

“是嗎?”斜睨著紀風銘的江汐岸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在這之前,為了等繪心一起放學回家,他已經去過她的班上好幾次了,可是眼前的這個男孩,怎麽看都覺得眼生。

“哥,其實是這樣的……”繪心正準備解釋他們是如何在路上碰巧遇到,紀風銘又是如何執意要送她過來時,一轉頭,就發現剛才還在的紀風銘已經不見了。

“咦,人呢?”繪心下意識地四下張望。

“好了,別找了,趕緊進去吧,爸媽都等很久了。”盡管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踏實,可是江汐岸還是拉著繪心走了進去。至於那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孩是誰,他也無暇去顧及了。

繪心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地跟江汐岸走了進去。直到他們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飯店的盡頭,隱匿在街角的紀風銘,這才推著自行車走出來。抬起頭看了看這間五星級的豪華飯店,他吹了聲口哨,嘴角揚起一抹奇異的笑。

3

知道繪心和紀風銘在一起的時候,江汐岸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學校去省重點讀高中了。那天,由於運動會而早早放學的他,準備去繪心的學校接她回家,卻在還沒騎到校門口的時候,就在路上親眼目睹了繪心和一個男孩十指緊扣——那個男孩就是他隻見過一麵卻足以印象深刻的紀風銘!

強忍住想要衝上去把繪心從紀風銘身邊拉開的衝動,江汐岸掉轉車頭,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騎到了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幾乎可以用怒不可遏來形容的他,一邊閉上眼睛深呼吸,一邊思考著待會兒繪心回來的時候自己要怎樣措辭才合適。

可是當門外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當繪心一臉甜蜜地拉開門進來時,那些在江汐岸腦海裏轉悠了大半天的詞匯還是一下子就被怒氣衝刷了個幹幹淨淨。

他猛地站起來,強行拉過繪心的手臂,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房間裏。繪心甚至來不及問他怎麽回事,就被他扳過肩膀按在了牆上。

“你戀愛了!為什麽不告訴我?”江汐岸的眼睛裏似乎可以冒出火來。

“可是,我怕……”繪心顯然被江汐岸的舉動嚇得不輕。

“怕爸媽知道了會發火嗎?”

繪心咬了咬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汐岸終於收起了連他自己都快控製不了的憤怒。鬆開繪心的肩膀,他把目光轉向別處:“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告訴爸媽,但是你現在告訴我,你們是怎麽在一起的?”

這次,繪心不敢再瞞他。

她說,自從那次在路上偶然認識紀風銘之後,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她也以為,他隻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直到年底的聖誕晚會上,她又一次在學校禮堂的舞台上見到他。

一襲黑衣的他,手法嫻熟地變換著手中的紙牌,甚至幾隻鴿子也從他那空****的禮帽裏飛出來為他助陣。大概也就是從那時起吧,看著舞台上陌生而又熟悉的他,她突然覺得自己心裏有了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表演結束後,她有些躊躇不安地去後台找他,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盡管在那之前隻見過一次麵,他卻一點兒也不驚訝於她的出現。

他說他在表演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她,他也早就知道他們在同一所學校,隻是因為不知道她所在的班級,一直沒有機會能夠去找她。末了,他空空的手中突然變出了一個小兔子玩偶,他說,其實我關注你已經很久了。

“所以,你們就在一起了?”江汐岸看著繪心,說不上來是驚訝,還是失望。

繪心點了點頭。

江汐岸的嘴角不經意地**了幾下,什麽也沒說就走了出去。繪心不會知道,他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自嘲地笑了笑,你看,你在她身邊這麽多年,在她心裏卻連一個認識沒多久的男生都比不上。更何況,他去紀風銘以前的學校得知,那是一個除了魔術,幾乎不學無術的男孩。江汐岸不知道,自己為了不讓一直快樂著的繪心難過,選擇沒有告訴她這一切,是不是對的。

但願,我的選擇是對的。江汐岸蹲下來,深深地把臉埋進膝蓋。

4

江汐岸的高二生活結束的時候,繪心也順利地參加完了中考。那天,剛從學校拿回誌願表的繪心剛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自己的房間打電話。家裏的隔音效果太好,繪心在電話裏說了什麽沒人知道。隻是看到她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一臉笑容,江汐岸就知道,她一定發揮得很好了。

果然,當一場初秋的小雨帶走了夏日的炎熱時,伴隨著自行車“叮叮當當”的鈴聲,郵遞員也敲開了江家的門。

看著送來的通知書上和自己所在高中相同的校名,江汐岸的嘴角抑製不住地揚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可是哥,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正被興奮填滿了頭腦的江汐岸,一點兒也沒聽出繪心語氣裏的變化。

“風銘他……他也上了這所高中。”

“他?”江汐岸臉上驀地多出了一絲陰沉,欲言又止,“可是憑他的成績……”

“交了讚助費的。”繪心知道他要問什麽,搶先一步回答。在和紀風銘認識的這段時間,雖然江汐岸沒有說,但繪心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他的事情。可是不知怎的,盡管他不愛學習,偶爾打架,甚至連續幾天不來學校,繪心還是那麽喜歡他。如果真要說是有什麽原因,大概就是因為他那麽執著地追逐著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論遭到多大反對都沒有停止過自己的魔術夢吧。

“好吧,我知道了。”出乎繪心意料的,這次江汐岸沒有生氣,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不管怎麽樣,不要影響學習就行了。”

看著哥哥這等於是認同了自己和風銘在一起的事,繪心簡直樂開了花兒,笑著說了句“謝謝哥”,就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間按下紀風銘的電話號碼了。

5

升入高三的江汐岸,漸漸不再過問繪心和紀風銘的事了。繪心長大了,許多事情,隻要她喜歡就好。至於自己……他沒有像一般的哥哥一樣,去找紀風銘告訴他要好好地照顧繪心。畢竟在他心裏,他多麽希望充當這個角色的人是自己。

上了高中的紀風銘,更加光芒耀眼起來。一米八的身高,陽光帥氣的外表,還有那嫻熟地玩弄於手掌間的魔法世界,總是瞬間就可以虜獲一大票女生的芳心。這讓平凡的繪心每當跟他在一起時,總有一種隱隱的自卑。

尤其是當班上那個最漂亮的女生問她“你知道六班那個會變魔術的男生叫什麽嗎”的時候,她心裏不好的預感就一大片一大片地湧了上來。

雖然繪心裝作不知道地搖了搖頭,可是人脈很廣的班花顏嫣,還是順利地讓紀風銘知道了她的存在。

繪心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是,那個曾經拉著她的手走過那麽多時光的紀風銘,那個曾經對著天空大聲說自己會一輩子對林繪心好的紀風銘,那個曾經做過那麽多讓她感動到無法自拔的事情的紀風銘,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次數越來越少。而顏嫣臉上那種插足成功的得意和戀愛中女生特有的美麗卻愈發明顯起來。

或許,事情不是這樣的吧?或許,隻是自己多心了吧?繪心在看到顏嫣不顧老師的炯炯目光,表情甜蜜地低著頭在桌子底下發短信時,不禁一次又一次地自欺欺人。

那段時間,老師們都以為班上最認真的學生就是林繪心。因為不論哪節課,不論班上有多少同學開小差,她總是埋著頭專心致誌地記筆記。可是如果他們走到繪心身邊,看到她一筆一畫在上麵寫著的文字,就會發現,不論哪一頁,筆記本上出現的永遠都隻有相同的三個字——紀,風,銘。

剛開始,繪心不論在上課的時候偷偷流過多少淚,每節下課時都仍會若無其事地去找紀風銘聊天,每天放學也還是會在校門口等他。

她不是看不出紀風銘臉上的笑容一天天變少,一天天變得做作,她隻是不願麵對,不願失去。

6

可是該來的終究是會來的。當有一天的晚自習結束後,繪心在寒風凜冽的校門口足足等了兩個小時也沒見到紀風銘的身影,直到衣服單薄的自己再也經受不住寒風的侵襲,她這才哆哆嗦嗦地推著單車下意識地往回走。直到在看見紀風銘的前一刻,她還在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興許他是有什麽事耽擱了。可是沒走多久,就在不遠處的小樹林裏看見了正在熱吻的紀風銘和顏嫣。

像是早已預料到了繪心會來似的,紀風銘一點兒也不驚訝地看著她,語氣冷得如同十二月的朔風一般刺骨——林繪心,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盡管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但聽到紀風銘親口這樣說,繪心的心裏還是針紮般痛楚。難道僅僅是因為容貌上的差距讓他變心了嗎?自己喜歡了那麽久的男孩,難道竟是這般的膚淺嗎?

紀風銘淡淡地取下了手上的淺藍色手套。那是他過生日時,繪心花了整整半個月才織完的生日禮物。

他說:“因為,我要的溫暖,你給不起。”

捧著那還留有餘溫卻顯得冰涼無比的手套,再看看一副勝利者高高在上表情的顏嫣,繪心咬了咬唇,轉頭就跑。

她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她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的軟弱。小時侯被欺負慣了的繪心,現在看起來已經有了一顆強大的內心,可是又有誰知道,有時候隻要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堅強了很久的心,瞬間就碎成滿地殘骸。

7

繪心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媽媽在外地出差趕項目還沒有回來。正在桌邊寫作業的江汐岸剛說了句宵夜在廚房裏,就看到眼睛紅腫的繪心從抽屜裏取出一把剪刀,頭也不回地衝進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江汐岸愣了整整十秒才反應過來,天哪,她拿的什麽,剪刀?她該不會是要……

他簡直不敢再往下想,猛地拉開凳子跑到繪心的門前,“砰砰砰”地敲起了門。

“繪心你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有什麽事兒跟哥說啊,你別想不開啊!”

可是不論他怎麽敲,房間裏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江汐岸急了,猛地一下朝門上撞去,想把房門撞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是害怕極了,腦子裏像是倒了一萬桶糨糊,攪得他根本沒辦法思考。

這時,房間裏終於傳出了繪心帶著哭腔的聲音:“哥,我沒事兒,你別撞了。”

差一點兒就要去拿板凳砸門的江汐岸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你先把門開了,有什麽事兒跟哥說。”

門應聲打開。看著拿著剪刀淚流滿麵的繪心,和滿地細碎的毛線,江汐岸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

“你看,織一雙手套要半個月,剪碎一雙手套卻隻要不到十分鍾。這可真是諷刺。”繪心一邊自嘲地笑,一邊放聲地哭。那模樣很醜,卻弄疼了江汐岸的心。

江汐岸怎麽會不知道繪心有多難過。為了織那雙手套,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紮破了手指,熬黑了眼圈,可是卻總能聽到她說,哥我不累,哥我很快樂。可是現在,所有的美好都碎成了滿地狼藉,所有的過往都再也不能拚成一幅完整的拚圖。有的人為了失去的感情黯然神傷,有的人卻沉浸在新的感情裏卿卿我我。

不可原諒。江汐岸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8

第二天,繪心昏昏沉沉地在家睡了半天,直到下午快上課的時候才頂著紅紅的眼睛趕到學校。好在,從同桌的口中得知,上午江汐岸已經來班上幫自己請了假,不然,不愛撒謊的自己還真不知道如何向老師解釋。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繪心漫不經心地在走廊上吹風,卻在沒走幾步的時候就和那兩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擦肩而過。

臉頰腫起的紀風銘,和他身邊眼神憤恨的顏嫣,讓繪心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她知道能讓紀風銘變成這樣的,就隻有她那跆拳道黑帶的哥哥了。可是為什麽呢?一向溫和的哥哥也會出手打人嗎?繪心不顧下一節就是號稱“滅絕師太”的班主任的課,急匆匆地跑向了哥哥所在的教學樓。

學校的天台上,繪心靠著欄杆,一臉不可思議地問江汐岸:“哥,你為什麽會打他?我以為你無論如何都不會這樣的。”

“哥隻是想保護你,他把你傷成這樣……”江汐岸歎了口氣,“我承認我打人不對,可是你知道嗎,他之所以離開你是因為……”

“顏嫣能提供他出國學魔術的費用。”

“你知道?”江汐岸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這些在他的拳頭之下才從紀風銘嘴裏吐露出來的真相,他以為繪心一直是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

“是的,我知道。”繪心轉身背對著江汐岸,迎麵的風吹亂了她的劉海,她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不真切,“一直以來,我都隻是裝作不知道。我以為,他不論看上去怎樣玩世不恭,都對我是真心的。我以為不論從別人那裏聽到什麽流言飛語,都不會是真相。可是現在看來,我真的看錯他了……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去愛。”

看到昨晚還痛苦不堪的繪心竟這麽快就能想通,江汐岸先是一愣,繼而欣慰地笑了笑,走到繪心身邊揉了揉她柔軟的發絲,語氣溫柔得好似山澗的一汪清泉。

“聽哥的話,以後的日子好好學習。我在A大等你。”

“好。”繪心的臉上,有了一抹淡淡的笑。

9

沒有了感情的牽絆,繪心再也無需顧及那些表麵上的光鮮靚麗。省下的時間全部用在學習上,她的成績在老師們的驚歎聲中直線上升。

而在半年之後,江汐岸也如願以償地考到了A大,學的是他從小就喜歡的地質專業。

自從被打的紀風銘在走廊上和自己擦肩而過後,繪心再也沒有見過他。聽說他和顏嫣分了手,後來又搭上了一個比他年長三歲的富家千金。之後他轉了學,最後去了國外。

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後了。如今的繪心再想起紀風銘,已經雲淡風輕。她不後悔自己在最美好的年華裏,曾經為那樣一個輕浮的男生動過心。至少他教會了自己,什麽樣的人,是不值得去愛的。

到最後,這個名叫紀風銘的男孩,終於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風一般地消失在了繪心的世界裏……

10

兩年的時光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等到繪心原本的短發已經長到齊腰的時候,這座南方城市的夏天已經在聒噪的蟬鳴聲中拉開了帷幕。

江汐岸特意請了兩天假回來陪繪心高考,又在他放假之後第一時間趕了回來詢問她的高考成績。相比於江汐岸緊張地問東問西的模樣,繪心倒是一臉輕鬆地笑而不語。

她知道憑她高考時的發揮,上A大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今年A大的錄取線突然提高,她雖然是打了個擦邊球被錄取了,可是專業卻從她填報的俄語係被調劑到了她不怎麽喜歡的地理科學。

收到錄取通知的那天,原本一直心情大好的繪心開始變得悶悶不樂。她不知道在這樣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專業裏,她能學到些什麽。她是多麽向往俄羅斯,多麽希望能在那個寒冷的國度裏留下一段溫暖的回憶。可是現在,她卻覺得八月的盛夏也變得冰涼刺骨。

第二天,繪心正在陽台上百無聊賴地聽歌,滿頭大汗的江汐岸突然從門外跑進來,一臉興奮地說:“繪心,我有重大發現哦,快跟我來。”說完,不等繪心有所反應,他就一把拉著她奔出了門外。

八月的午後,路上滾燙的熱浪撲麵而來,繪心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看著江汐岸在風中被吹鼓起來的襯衫,聞著那上麵散發的淡淡薄荷香的洗衣粉味道,心情卻一點點地清涼了起來。

原來江汐岸說的重大發現是在動物園。繪心還是第一次在南方的動物園裏看到企鵝和北極熊。那兩隻來自遙遠極地的貴客,此刻在這樣炎熱的亞熱帶,卻生活得舒適愜意,對慕名而來的人類一點兒膽怯的樣子都沒有。

繪心激動地拿出手機對著它們一陣狂拍,全然忘記了幾個小時前自己還擺著一張苦瓜臉。她甚至傻傻地問:“如果北極熊愛上了企鵝,它們會有未來嗎?”

可就是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江汐岸都回答得無比認真:“會的。你要相信,隻要有愛,即使相隔整個地球,身處北極的北極熊也會漂洋過海去南極找他的企鵝。”

末了,江汐岸又補充了一句:“地理也一樣。當你真正愛上它的時候,就會像我一樣,覺得這大千世界,即使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也那麽美麗。”

原來這才是江汐岸帶繪心來動物園的真正用意。繪心合上手機,終於明白了江汐岸的良苦用心。

也就是在那一刻,一種不一樣的情愫好似院落裏滿牆的爬山虎,一點一點地爬滿了繪心的心頭。

11

臨近寒假的時候,一個新帖子悄悄地登上了A大校園論壇的一個不起眼的板塊,卻以不可思議的點擊率,迅速成為了該板塊的置頂帖。

帖子裏的主人公就是江汐岸。這個在元旦晚會上以一首自彈自唱的原創歌曲震驚四座的大三學長,很快就在眾多學妹的心目中成了新一代偶像的不二人選,甚至一向無人問津的地質係,也因江汐岸的存在,而一時間門庭若市。

隻是不論慕名而來的女生有多少,江汐岸總是會以極其紳士的話語婉言拒絕。直到這個自稱是中文係女生的發帖人,在多次窮追猛打未果之後,江汐岸才說,其實自己從小就有個喜歡的女孩,她個性強悍,卻又很愛哭。她在年少的時候受過感情的傷害,所以此後一直是孤單一個人。他說自己想要等到有足夠的能力,給得起她想要的未來時,才會告訴她。

當看到帖子的最後一行——“當我問他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的時候,他說她叫林繪心,是他想要保護一輩子的女孩”時,電腦前的繪心就再也抑製不住地流下了淚水。

原本,繪心隻是想在放假之前,再去光顧一次學校的論壇,卻在無意中點了一個冷門板塊後,發現了這個熱門帖。

看完帖,她默默地關上了電腦,腦海裏卻一幕幕地浮現出了這麽多年裏,江汐岸為自己做過的許許多多。

好像每一個片斷都清晰地顯示著,他是那麽在乎她,那麽喜歡她,可是她自己,卻像一塊不開竅的木頭,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男孩對自己好,卻始終將幸福拒之門外。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去年夏天的動物園裏,在自己的心頭爬滿了的別樣情愫是什麽。原來好久好久以前,他在她的心目中,就已不再是哥哥那樣簡單了。

拭幹淚水,她帶著甜蜜的笑,按下了那11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12

繪心和江汐岸在一起,是那樣的順理成章。盡管之後論壇裏也冒出過幾個激進派的帖子,大肆批評江汐岸的審美觀,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個在A大冬天裏發生的小插曲也終於被人們淡忘了。

地質係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在做完了幾個研究項目之後,已經大四的江汐岸終於等來了他夢寐以求的機會。

作為在全國比賽中獲獎次數最多的地質係學生,他被本市的地質局提前簽下了實習合同。隻是前提是,他必須要先跟隨地質局的前輩,去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地區,進行為期兩個月的地質勘探。

當繪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明知道自己有多不放心江汐岸一個人去那麽遙遠的地方——更何況他要去的,還是被稱為北半球寒極的奧伊米亞康。可是看著他臉上期待的表情,她還是把那些話統統咽回了肚子,隻留下一句“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事實上,繪心周圍的朋友都覺得她和江汐岸的戀愛有些乏味,因為他們既看不到江汐岸有什麽浪漫的舉動,也看不到繪心一臉幸福地煲電話粥。

可是習慣了鮮花巧克力的她們又怎會明白,有些愛,是不用說出來都可以心照不宣的。

因此在繪心說完“我等你回來”之後,江汐岸也隻是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什麽也沒有說。

13

送江汐岸上飛機的那天,繪心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並不迷信的繪心,還是在接到了江汐岸從俄羅斯打來的平安電話後才放下心來。

剛開始的幾天,江汐岸不論工作有多累,都堅持每晚打來一個電話。繪心查過他所在地區的氣溫,零下15度,這讓繪心每次聽到他聲音的時候,都仿佛可以看到他凍得發顫的樣子,那樣讓人心疼。

於是在又一個晚上的電話接近尾聲時,繪心一邊看著電腦上“奧伊米亞康明天會降溫到零下20度的消息”,一邊對電話那頭的江汐岸說:“明天晚上很冷,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早點兒休息吧。”

江汐岸的電話就真的沒有再次打來。

直到那一個早晨,繪心的右眼皮又開始頻繁地跳動,她再次接到了來自遙遠俄羅斯的電話,隻是這一次,等來的卻是江汐岸遭遇雪崩的噩耗。

這一天,離江汐岸說好的歸期,隻差十天。

後記

繪心在第二年的夏天,隻身去了西伯利亞。彼時的奧伊米亞康,有著長達20個小時的極晝,陽光照在身上,卻擋不住刺骨的冰涼。

腳踩在茫茫的雪地上,身後留下的是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如同那些悲喜交加的過往,在繪心的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可是,再也不會有一個男孩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再也不會有一個男孩能在她哭泣時借給她堅實的臂膀;再也不會有一個男孩會對她說隻要有愛,北極熊和企鵝也能有未來;再也不會有一個男孩,能成為她的全世界。

繪心望著地平線上緩緩落下的太陽,遲到了一年的眼淚終於再也抑製不住地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