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倒影

左手擁夢,右手護你 鬧鬧

1.把自己放在右手 愛則放在左手

萬裏第一次看見梓陽的時候,後者正狼狽地從她屋子裏衝出來,背後的門被一陣勁風帶得“嘭”地關上,卻還夾雜著幾聲“滾出去”的尖厲女聲。當時梓陽穿著洗得要發白的紅格子襯衫和牛仔褲,腳上僅穿了一隻拖鞋。看到萬裏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了一絲驚訝,隨後悶不吱聲獨腿立在那兒,一邊用手一遍遍搓著胳膊上的淤青,一邊皺著眉,一副要哭卻哭不出來的樣子……

黃昏橘色的陽光打在女孩身上,產生了柔軟的光暈,很長時間對視中的沉默後,梓陽彎身將僅有的一隻鞋丟開,赤腳走過來扯了扯萬裏的胳膊:“你是剛搬來的?能不能讓我過去待一會兒?”

萬裏當然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這個女孩的習慣做法,還是那一天看到他後破釜沉舟地伸出求援的手——他的心裏認定了是後一種,所以回家的時候,對於母親的驚訝也相當沉穩地應對過去了。

“我是讓你去向鄰居打招呼的……竟然帶了個人回來啊。”正好是吃飯的時間,萬裏的母親一邊盛飯,一邊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打量梓陽。女生長著一張很端正的臉,大眼睛圓鼻頭,唇抿得緊緊的,絞著雙手坐在沙發的邊角上。萬裏的母親注意到她赤著的腳。

萬裏看著梓陽,但是後者就是低著頭,什麽也不想說。

直到吃完飯,萬裏母親親自去對麵敲門,之前還在吼著“滾出去”的婦人又火急火燎地衝過來一把抱住梓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萬裏的母親心裏明白多半是母女吵架,女兒賭氣出了門,母親氣消後悔了就這樣了結了。

第二天萬裏上學的時候,不出意外地在樓下看到了梓陽。後者看起來精神恢複了,穿著和他相似的白色的校服和運動褲,朝他笑了一下,溫潤得就像一塊上好的和田玉。

於是萬裏覺得自己臉上有點發燒。

兩人騎車上學。同校同級隻是不同班。萬裏在走進班上的那一刻還在想,為什麽以前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呢。

下午趁著足球社社團活動的時候,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向隔壁班的同學說起了這個事情。

“我搬家了啊。然後好像鄰居也是我們學校的,唔……你們班的女生。”

“哪個啊?知道名字不?”

“呃……”當時萬裏還不知道梓陽的名字,四下張望的時候卻看到了運動場邊上梓陽的身影,於是他用手一指,“那個啦。”

指的就是梓陽。

當時學校的操場是足球場外麵還有塑料跑道,田徑社經常圍著足球社進行課外活動。那一天其實正好是她們班的女生在補考長跑,梓陽就在看台上抱著別的女生的衣服幫忙看著別人的水。

“哦……你說梓陽啊。”那個男生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家夥挺慘的,聽說家裏父親重病躺**,母親性格又很暴躁。我們老師還經常去家訪的。有的時候看她夏天穿短袖,手上就有好幾塊瘀青的。真是可憐。”

她媽媽比較暴躁這個事情我是知道的……萬裏在心裏默默地想。

“不過還算好啦,她反正是優等生,每年都是一等獎學金。本來大家都不知道她家裏的事情,就是上次那事情……”

男生抓抓頭,好像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麽八卦似的停住了嘴。

“喂,大哥我拜托你,要說就說清楚,別講一半吞一半的吊人好奇心好吧。”萬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捅了捅男生,於是聽到了事情的後半段。

“開學之後幾天,我去辦公室的時候,才聽到老師說她學費還沒交,後來正好進來個自稱是她姑姑的人說是來交學費的,說什麽梓陽的父親還在住院所以遲來交錢什麽的……拿出來也都是很碎的零錢,還一直跟老師說,別給梓陽本人知道,因為她不想梓陽家還她錢。”

“萬幸啊,怎麽說也算是有個好親戚。”男生拍拍自己的運動服,“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是有錢人,真是夠慘的……怪不得她念書就跟拚命一樣。”

萬裏又把目光轉向遠處的女生。梓陽的表情上從沒有一點陰霾,隻是溫和而平靜地看著這個世界。

下半場足球練習賽的時候,萬裏拚著全力在場上奔跑。他總覺得梓陽還在場邊看著,“或許會在看我”的想法讓他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在隊友的助攻下,他頭球破門了,被狂喜的隊員們撲上來表示慶祝的時候,他的目光恨不得透過眾人去看看台,但是當他發現看台上已經沒有人的時候,他突然有那麽一點泄氣。

這一點泄氣延續到回家時,就變成了垂頭喪氣,他拿著鑰匙去開樓下的鐵門,卻抬頭看到梓陽拎著垃圾走下來,看到他就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萬裏自覺地拉著開著的鐵門等她,然後兩人一起上樓。

“今天社團活動的時候看到你了。”他開口說。

“嗯,我也看到你了。”梓陽頓了一下,“班上女生補考長跑,我走的時候看到你進球了。”

“哦……啊!”萬裏頓時覺得自己像是打飽了氣的車輪胎,恨不得滾上幾圈來疏解心中的莫名的激動。

“很厲害哦,頭球對吧。”

“呃……謝謝。”

萬裏覺得自己從輪胎進化到了熱氣球,走起路來也有點飄飄然了。被梓陽稱讚的感覺意外的好。

台階走到了盡頭,兩個人就分開兩邊各自進家門。

梓陽還記得頭一次看見萬裏的時候,對方驚訝的神色,以及短暫的不知所措。

萬裏有八分之一的土耳其血統,眉眼深邃,長得也很洋氣,乍看之下是個極其俊朗的人……猶如盛放在自己眼前的一朵向日葵。那天萬裏自行替她編了個謊言,用“過去403打招呼的時候,她就站門口,說是今天家裏就她一個人,所以我就帶她來吃飯了”的借口搪塞過去的時候,她被這個男生的意外細心感動了一下。

過了好幾天,萬裏突然在兩人快到家的時候問她:“手還痛嗎?”

她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是在說什麽事情,其實手上的淤青總是新傷加舊痕,媽媽不順心的時候,大多是手邊有什麽拿起就要打,躲不過的時候抬手一擋,就是一塊淤青,而這些天她還是穿著短袖校服。

並不是習慣了被打,但是也不想隱藏這樣的遭遇,到底是自己已經無所謂了,還是希望有人注意到這點,梓陽也不明白。但是他必定是從其他人那裏打聽了關於自己的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和其他人一樣,總是對她報以同情或者是憐憫的眼光,總是做一些讓他們自己內心得到滿足的施舍——這些,她都不需要。

她正想說“沒關係”的時候,萬裏已經不由分說地拉住了她。

梓陽被萬裏拖進他家門,萬裏的父母都還沒回來。萬裏讓她坐在沙發上,然後去房間拿了一個棕色的瓶子出來:“說是民間醫生配的藥水,跌打損傷都很靈的,本來我媽是怕我在球場上常常要掛彩的,不過傷痕都是男人的勳章,女孩子還是別留傷痕。”

說完就開始卷她的袖子,然後就往她手臂上倒涼涼的藥水,又手法嫻熟地開始推按,受傷的地方慢慢有了熱感,以及藥滲透的涼意。她看著低頭為她推按的男生,認真的表情溫柔又專注,抬頭看她的時候,眼睛裏那一灣的溫柔簡直叫人溺斃。萬裏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隻好朝她笑笑。她也笑了,依舊溫潤,卻帶了更多的暖意。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真的很襯‘晴空萬裏’這個詞啊。”

“你是第一個啦。”

2.把愛放在左手,而夢想則放在右手

萬裏和梓陽的關係似乎突飛猛進了不少,卻依舊是曖昧不明的。

一同上學放學已經是定式,那是因為家離得近。

課後一同做作業時斷時續,有比賽的話梓陽就會直接去看台等比賽結束;沒有比賽的時候,兩個人直接去圖書館做作業。

課間的時候,萬裏的好友南方不是看見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起排隊(並且忘了要幫他買東西),隻是看見萬裏啃麵包而梓陽捧著一杯奶茶,然後那個啃著麵包的人就很直接地將別人手裏的奶茶拿過來吸一口……

“哇!間接接吻!”他叫了一聲,然後被萬裏彈了一個栗暴,梓陽很無辜地說,“我隻是幫他拿著而已……”

“不用解釋了,越描越黑!”南方不怕死地接口。

萬裏直接把漢堡也往梓陽手裏一塞,開始上演全武行。

這算什麽呢。惱羞成怒嘛。南方一邊挨打一邊腦內想著。

“喂!你們兩個別打了,上課了……”

但是南方確實是誤會了,這年頭流行的就是沒有承諾的曖昧。兩個人可以一起行動,可以向對方撒嬌,可以寵對方,但是誰也不知道這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放學的時候,梓陽被老師叫去,說是學校要組織幾名學生去參加全國的數學奧林匹克比賽,她們班推薦的就是梓陽,雖然還要經過校內選拔和市級選拔,然後參加省代表隊之類的。老師還在絮絮叨叨,而階梯仿佛在眼前展現起來,梓陽知道最後的重點是什麽,當初死活都要上這個高中的理由也很明確,就是為了北大的保送生資格。她覺得自己起步必須很早,在這個沒有任何安全感的社會裏。然後她又想到了病**的父親,自己沒有錯的……她不是已經用兩年的成績和高額的獎學金證明了上這個學校的價值嗎?

當她趕到圖書館裏的時候,萬裏正趴在他們倆常坐的位子上睡覺。她又好氣又好笑地坐下來,卻意外地被這個男生的睡顏吸引住了。很難描述她當時到底看到的是怎樣的麵龐,但是有一句很文藝的話卻一下子自動登場了——

“光是看著你的睡顏,就仿佛看到了天荒地老。”

她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之後即使攤開書寫作業,也沒有半個字往腦裏走,想站起來去拿幾本奧賽的曆年習題集,腳卻像被定住一樣。

萬裏醒來的時候正好對著女生探照燈一樣的眼睛,他不自然地用枕得發麻的手摸了摸臉。

“我睡得流口水了?”

旖旎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梓陽哭笑不得。

“對了,我有事跟你說的。”萬裏正色,“周五我們有個很重要的比賽。贏了就是全省冠軍。”

梓陽也很嚴肅地點頭:“那我一定去看……你。”

萬裏被那個停頓之後的第二人稱樂到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我也有事情要告訴你。”梓陽看著麵前的男生那笑出來的深深酒窩,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對方的臉,竟然是意外的柔軟。

“你臉好軟,怎麽跟女人似的。”

“喂!你說什麽呢!”男生立刻炸了毛,凶巴巴地瞪著她。

“老師讓我去參加數學奧賽。先學校選拔,然後參加市裏的比賽,然後代表省隊去全國比賽所以……我怕之後沒辦法一起自習,老師說要培訓……”

“沒事啦……你不在我也會努力……不偷懶的啦。”

梓陽抬頭看著萬裏,仿佛要看透他腦海深處的想法一樣。萬裏很少看到她那樣的眼神,深深的,黑不見底,卻很堅定。他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梓陽的眼睛裏卻有太多的不確定。

她說:“那我們都要加油哦。”

人生的追求,不過是讓自己好過一些。

圖書館那一天以後,兩個人相處的時間變少了,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間,讓梓陽覺得很苦悶,但是她隻能安慰自己小不忍亂大謀——想到這裏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自己的未來裏,萬裏是怎樣的存在呢?

這個猝不及防的想法跳出來的時候她一陣慌亂,一邊就舉起了手裏的奶茶吸了一口。之後看到南方和萬裏都以一種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著她以後,她才發現自己喝了萬裏的奶茶。而現在,他們三個人正在一起吃中飯。

“拿著,我再給你去買一杯。”她把杯子往萬裏手裏一塞,正要跑掉,萬裏拉住了她說不用,然後就撕開了塑料的杯封直接喝。

至此南方終於相信,梓陽絕對沒有越描越黑,是他曾經越想越歪了。

“萬裏,我相信你絕對是一個正人君子。”

“被你相信我覺得莫名很悲哀。”

比賽的時候梓陽遵守諾言去看了。

鄰座上坐著個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女生,讓梓陽無比覺得如坐針氈。

比賽的上半場是膠著的,梓陽在看台上也看得出萬裏的焦躁。萬裏是那種事情就算想在心裏也會不經意地就浮到臉上的人。所以梓陽也被他的焦躁感染了,坐立不安的。好在下半場比賽剛開始就出現了轉機,但是並不是什麽好事。南方在萬裏的助攻下頭球破門,然後很戲劇化的是,這個興奮過頭的可憐男生把自己的球衣半掀起來套在頭上,亂奔著接受隊友的祝賀的時候,竟然像電視廣告一樣,因為看不見前方而正正地撞上了球門……

梓陽猛地站起來,還不知道是要笑還是要驚訝的時候,旁邊的那個女生已經從看台下了休息區。

那“悲劇”的這一撞就讓南方提前下了場,但是萬裏陰沉的臉色讓她更加焦慮,如坐針氈。她忍不住跑去休息區,而萬裏並沒有看見她下來,隻是在跟新換上場的隊友在說什麽,直到轉頭才看見她,本來很嚴肅的臉,卻抿著嘴向她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梓陽知道這個表情是叫她放心,但是她心裏卻七上八下的,空****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個比賽對萬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南方的受傷是個意外……

最終比賽以萬裏的三個進球而結束,萬裏也如願得到了MVP(最有價值球員)的獎杯。梓陽看著萬裏在獎台上抱著MVP的獎杯,笑容猶如陽光在那金燦燦的獎杯上所反射出的耀眼光芒,幾乎是刺目得要留下眼淚。

而休息區裏,南方似乎恢複了精神,正歡樂地朝台上鼓掌,看他的神情,仿佛得獎的是自己一樣開心。

梓陽被那毫無芥蒂的歡樂給刺痛了。

“南方那家夥你別看他很小白很歡樂,場上表現可不錯哦。”

“有好的對手是好事,隻要我們學校贏了,MVP不是他就是我。所以我也得努力啦!”

某天早上的上學路上,萬裏也曾經以很小白很歡樂的表情對她說過的話,現在全部想了起來。看著萬裏和南方兩個人都笑靨如花,她卻覺得心裏一陣刺痛。

當萬裏抱著獎杯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突然就心情好了起來,仿佛自己內心中的黑暗也被一掃而空。

“恭喜你。”她扯了扯萬裏的袖子,因為對方兩隻手都抱著獎杯,“等我考完了請你吃飯,去不去?”

萬裏沒想到她說出這句話來,明顯是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很陽光的笑容,才開口:“當然去!我等你呀。”

梓陽再見到那個猶如移動冰山一樣的女生,是在校內選拔考試的時候了。

這次她才知道“冰山姑娘”叫鈴蘭,和南方都在樓上的七班,總歸是有一麵之緣的人,她對對方也有點在意。

當然她一打聽也會聽到一堆傳聞,比如鈴蘭家裏很有錢很孤僻很不講情麵之類,最後一條傳聞是,她是南方的女朋友……這個消息太勁爆,梓陽的世界觀頓時有點崩潰——

南方同學,你這算是傍富婆嗎!

她在內心中唾棄了自己想法很齷齪一百遍以後,終於進去考試了。

選拔賽的成績卻是鈴蘭一枝獨秀,梓陽被甩到了第六名,她幾乎以為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卻在第二天聽說鈴蘭放棄了這次選拔賽的名額。

這簡直是一陣強力的台風尾,掃得梓陽都有點找不到北了。先是她覺得自己太鑽牛角尖,鄙視了南方的人生這點的確活該被報應才考了第六名,但是第一名也太過分了吧?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她卻棄如敝履,梓陽所苦心追求的東西在鈴蘭看來,似乎並不重要——這樣得來的名額,她實在得來得有些不甘心。

於是在遵守諾言請萬裏吃飯的時候,她最後還是忍不住說起這件事情。萬裏現在是她唯一能說說心裏話的人,雖然事情牽扯到南方,但是她還是決定隻說鈴蘭。

可是萬裏停下了筷子,一張俊朗的臉平靜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卻也不看向她。

“南方那天去醫院檢查了,他腦子裏長了一個血塊。”

“不是吧?”梓陽驚訝得幾乎是脫口而出,“那會怎樣?”

“目前沒什麽大礙,但是不能劇烈運動。鈴蘭就是知道這件事情以後,才決定不去的吧。現在南方到底能不能參加高考還是個問題,本來鈴蘭就打算跟南方考一個學校,所以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參加什麽競賽。”萬裏歎了一口氣,“一個人會耽誤兩個人,要這樣的話我寧可那天南方沒有進球。”

梓陽一時說不出話來。她還沒有遇到過可以放棄的任何事情,就算她不爽鈴蘭所剩下的名額,她也依然不想放棄那個名額。已經得到的東西,她從來沒有想過要交還回去。然而鈴蘭願意為南方犧牲的勇氣她絕對沒有,他們兩個認為在一起最重要——別人總是破釜沉舟地追求自己想要的,而自己就隻能做個路人甲眼觀手不動。

“鈴蘭和我參加的競賽,如果能在全國比賽裏拿到名次,是會得到北大的報送名額的。”梓陽慢慢地說,“可是她就那樣放棄了。”

萬裏沉默了一下:“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那你想做的事情是什麽呢?”梓陽脫口而出。

萬裏似乎為了緩和氣氛,笑了笑說:“你先說?”

梓陽抓著筷子的手都有點發抖,她有些氣息不穩:“那如果我說我上這個學校就是為了上更好的大學,以後找個好工作掙很多錢,這樣的俗套的夢想,其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會在什麽位置的話——”

梓陽說到這裏卡住了,她連自己都不明白,又怎麽去問別人。她到底把萬裏看成什麽了?而到底是什麽,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家裏曾經經曆的變故讓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不會變的,雖然萬裏讓她非常有安全感。但是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去抓住她的安全感——其實,那也是會跑掉的吧?

而萬裏卻是一直平靜地看著她:“那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在你的夢想裏找一個位置。”

這一句話仿佛一道驚雷劈在梓陽麵前。

或許真的被唾棄的應該是自己,享受著萬裏的嗬護,萬裏的溫柔,在考慮今後的時候卻隻會想到自己要出人頭地,要改變現在的日子。這樣的想法占據了她的全部思維,她原以為說萬裏我們隻是好朋友,所以我會要付出所有代價去爭取今後的光明前途,你也可以選擇離開我的。這樣我不必害怕失去,你也不會受到任何因為我帶來的傷害。她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的目標,卻也同樣明白朝那個目標過去的時候,每次作出的選擇都會冷漠得不近人情。

“我是要考第一名,要北大的保送生名額的。我沒有辦法,也不想改變這個計劃……”她說。即使想和對方從物理意義上的在一起,卻不會改變萬裏並不是尖子生,不可能跟她考同一個學校的現實。而她從來也不會奢望距離產生任何美,或者說,她更恐懼那樣的距離。但是她並不會因為這樣的恐懼去改變她的目標,她不是鈴蘭,她沒有任何可以放棄的籌碼。

“如果我說,四年以後再見麵的話,我們還有可能嗎?”萬裏寬厚的聲音仿佛是從另外一個空間傳來的。

她低下頭來:“我會等你。”

3.把自由放在左手,而愛則放在右手

梓陽去外地考試的時候,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事先體驗兩地分離的日子。考完試之後到處打電話報平安,唯一猶豫了就是要不要給萬裏說。

雖然說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可是那天以後,他們兩個倒跟真的分手了一樣,連見麵都少。不過嚴格說來,兩個人根本沒有在一起過,又何來分開?

電話鈴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她嚇了一跳,一個人在考場附近旅館裏,周圍散亂著書和卷子,還有她自己的行李袋。隔壁床鋪是其他同學的,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卻顯得空****的毫無生氣。她有些不安地纏繞著小靈通上的掛墜,還是一片四葉草的吊墜,她和萬裏買了一樣的。

“萬裏?”

“嗯,是我。考完了吧?”

“考完了……應該還好吧。”

“那就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過了好一會兒,萬裏才說:“我啊……想……嗯,我想你了。”

梓陽緊緊地握著電話,毫無預兆地,眼淚奪眶而出。多日不見的想念和寂寞猶如潮水瘋狂地湧過了她的警戒線,電話那一端的人溫柔的嗓音就像一片寬容又深沉的海,而她正在一步一步地往海的深處走去。

“我也想你。”

梓陽老老實實地說了這句話。

人真的是最能折騰自己的生物。就算沒有家長、老師、情敵,光是兩個人都能把自己折騰到不能順利交往,也不能一直在一起,萬裏真心這麽覺得。他們之間又不是鈴蘭和南方那樣的關係,告白沒有,承諾沒有,可是他就好像遇到了人生中的劫難一樣,無論麵前這個女孩子做了什麽,他都不忍心看她受委屈,無法忍受她遭遇危險,即使自己再怎麽能力有限,也總想讓她好過一些。就算梓陽追求的目標是那麽的現實,他也能明白那是沒有安全感的人唯一會兒選擇的道路。梓陽尚沒有麵對未來的勇氣,而他則缺乏麵對未來的能力,也沒有辦法抵抗這個世界所映照的人生之路。

之後的事情幾乎毫無懸念,梓陽順利地拿到了競賽的優勝,也確定了北大的保送生名額。

兩人卻不再見麵,不論是上學還是放學,都沒有遇到對方的時候。

回來後,過了一周,梓陽班上在實驗室上化學課。跟梓陽搭檔做試驗的女生笨手笨腳的,兩人搞到了下課還是沒把老師所說的試驗效果鼓搗出來。而下一節課正是萬裏他們班來上。實驗室就在教室的對麵,梓陽和那女生的位子正好在實驗室的後門口,正對著對麵教室的正門。萬裏站在門邊上看著梓陽熟練地劃火柴的手勢,女生小心地用手攏著火苗的姿勢就像護著最後一點點希望的火苗,卻聽到旁邊“嘭”一聲,原來是另外一個女生不小心碰掉了一個架子上的透明玻璃瓶,眼睜睜地看著往那個酒精燈上架著的廣口試杯裏砸去。

就在那**濺起的一瞬間,萬裏的眼裏隻有驚呆了的梓陽。

他想都沒想地衝了過去,用力地推開了梓陽,用力之猛已經讓梓陽退了好幾步而直接跌坐在地上。

“呀!那是鹽酸!鹽酸……”犯了錯的女生大叫起來,好像被燙的是她自己一樣。

後果就是萬裏的外套上被燒了一個洞,梓陽從地上爬起來,全身都在發抖,拉著萬裏的外套一邊就哭了。

“傻子,那要是濺到臉上了怎麽辦!”

“別哭啊,又沒濺到臉上,傷痕都是男人的勳章嘛……”萬裏其實也有些後怕,他慢慢地伸出手,抱住了自己麵前女生的肩膀,攏到了自己懷裏,“再怎樣,我也不能讓你受傷啊。”

周身傳來的不屬於自己,卻很溫暖的體溫,以及淡淡的洗衣粉和陽光的味道,她把頭深深地埋進對方的肩窩,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全可靠的港灣。

在這一刻,仿佛有一塊堅冰破碎了。

“後半年我可以不去上學,幫你補習功課吧。”

過了好幾天,梓陽突然來找萬裏,一見麵就這麽說。男生愣了一下:“救命之恩不都是無以為報以身相許的嗎?”

對方毫不客氣地把課本砸在他臉上。

“就當我是突然想通的。”梓陽的表情有些忸怩,眼神也在亂飄,好一會兒,才帶著幾分別扭,直視著萬裏,“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去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把那個人留在身邊。但是我不能為了自己,讓你受到拖累。你……應該有理由離開我,那是你的自由。”

在這些言不達意卻是很直白的句子裏,萬裏卻讀到了其中的真意。小心翼翼地過於重視對方的兩個人,隻能互相越推越遠。

“我也有選擇不離開你的自由吧。”他溫和一笑,“既然你願意停下來等我一下,我也會努力試著追上去的。”

就算不能追上去的,我們也曾經有過約定好的終點。

相隔雖遠,天涯咫尺,念你之時,寂寞亦堅。

花與愛麗絲 法蘭西絲

你是愛麗絲。

而我是hana。

你天生動人,秉性善良,樂觀又向上。

每個人都喜歡你,爭先恐後地圍繞在你身旁。

而我怯懦平凡,還有點小心眼。

你比任何火焰都耀眼,比任何美景都壯觀。

你是燃燒的光年。

而我隻是暗淡的一顆星。

但是你對我好。

你說,你看,狹路就是為了相逢而設。

你說,花與愛麗絲就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即使曾經嫉妒你的光彩照人風華萬千,即使曾經想要同你決裂,不再站在你身邊。

即使曾經抱著那樣不堪的小小心思。

但我還是要對你好。

因為花與愛麗絲,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1.

學校中午的食堂裏排起了長龍,林一葦和幾個同班女生站在隊伍的中段,一邊抱怨著食堂應該再多開設幾個窗口,一邊討論著時下熱播的某部韓劇的劇情。沒有看過這部劇的林一葦自然無法參與她們的討論,隻能在聽到“女主角真的很可憐,眼睛都瞎掉了,還要被姐姐陷害……”這樣的評斷後發出“真的嗎^}“好可憐哦”的應和聲。

身邊的女生仍在唧唧喳喳地談論著,林一葦的腳步也在隨著前麵人數的不斷減少而緩緩地向前移動著。在隊伍微微有點停滯的時候,她無聊地伸出手指數著排在自己前麵的人。

“一,二,三,四,五,六……咦?”

她的手指有了忽然的停頓,喉嚨裏也發出了稍稍拔高了的音調。

“怎麽了?”

身邊的好友姚嵐好奇地轉過頭來。

“噢,沒,沒什麽……好像,好像今天的菜色不錯。”

林一葦搖搖頭,手指幾不可見地轉了個巧妙的角度,姚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窗口上方掛著的小黑板上寫著“今日供應:紅燒鯉魚,蓮藕排骨”幾個字。

姚嵐伸手在她的腰上輕輕推了一把:“快走啊,後麵的人都急了。”

林一葦“哦”了一聲,在姚嵐“都不知道你腦袋裏都在想什麽”的挪揄中趕緊往前挪了兩步,填補上剛才由於發呆而出現在身前的小小空當。卻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向著隊伍前麵看過去。

大概他和她隔著12個人,5米的距離。

他的白色T恤有點長了,從校服的下擺露出一個角來。旁邊的玻璃窗漏進來的陽光照過來,側臉的輪廓像是被鍍上了金邊,從耳朵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下巴,大約是講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嘴巴和眼睛都成了彎彎的線。

“很巧呢,陸景,今天和你站在了一條線上。還有,今天我也穿了白色的T恤哦,真的是很巧呢……”

林一葦在心裏和陸景這樣打著招呼,縮在長長的校服袖子裏的手,以一種幾乎感覺不到的幅度朝他輕輕地揮了揮,心情無端端地就變得很好起來。

2.

陰霾了很久的天空終於放了晴,地麵上的積雪被陽光一照,立刻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早早就已經到了教室的林一葦坐在教室從左邊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以內,穿過操場走進教學樓,她才默默地從抽屜裏拿出一本英語書翻開,小聲地讀了起來。

下一秒耳邊就傳來熱情的招呼——

“林一葦,你每天都這麽早啊,很用功啊。”

大概是教室暖氣太足的緣故,陸景解下厚厚的毛線圍巾,將穿在校服外麵的羽絨服的拉鏈拉下,露出的一小節白皙的脖頸在初春的陽光下泛出象牙般的光澤。

“啊?那個……”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啊,就算不學習,成績也那麽好。”

被身旁某人的聲音打斷對話,林一葦抬頭就看見姚嵐走過來,把一本署名“陸景”的物理筆記遞還給他。很多時候林一葦都希望像林姚嵐或者班上任何一個人一樣,能夠從容自然地和陸景交談,在他偶爾問她借鉛筆、圓規或者不小心碰翻她桌上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時,俏皮地說出“你這個冒失鬼”這樣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可是每次看見陸景對她笑起來時露出的潔白牙齒,她的腦中就會變得一片空白,變得支支吾吾,不是詞不達意就是隻能用簡單的“嗯^}“是”去應答。

林一葦在心裏鄙視著自己,忽然被一聲低低的驚呼打亂了思考,她回過神,看到姚嵐盯著陸景的脖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咦?陸景,你也有這樣的胎記啊?”

姚嵐伸出食指指向陸景右邊脖子靠近下頜的地方,林一葦看過去,注意到那裏的確有一個小小的類似三角形的朱紅色痕跡。

陸景條件反射地摸摸脖子:“啊……是啊,可是,你說“也有”的意思是?”

“哦,是這樣,這裏啊……”

姚嵐停頓一下,將及肩的頭發撥到耳後,然後她稍稍彎下腰,將左半邊臉湊近陸景,示意他看向自己的耳朵後麵:“因為我這裏也有一個這樣的胎記啊。”

林一葦也好奇地站起身探頭看過去,卻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香皂味道,下一秒就感覺男生頭頂短短的頭發輕輕地拂到了自己的臉上。男生伸長脖子看得十分認真,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頭已經幾乎要蹭到了同樣由於好奇靠過來的林一葦的臉。

還是第一次,和他靠得如此之近啊。

心裏麵像是有一個漆黑巨大的劇場忽然拉開了紅色的帷幕,一瞬間亮起了所有的燈光,金碧輝煌的舞台上聚集了所有的樂器,整齊地和鳴出震耳欲聾卻又十分悅耳的樂曲來。

胎記的事情已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林一葦的心跳得很快,默默祈禱著時間能夠停在被她冠以“耳鬢廝磨”這樣名號的一小道隙罅裏。

直到聽到身旁傳來明顯帶著促狹口吻的笑聲——

“連胎記都長得一樣啊,你們還真是有緣啊……”

“是啊是啊,說不定前世是一對恩愛夫妻呢……”

……

滿世界耀眼的燈光“啪”的一聲全部熄滅了,所有的樂器也都偃旗息鼓漸次消失,帷幕無聲地重新合上,整個舞台又重新回複到漆黑空曠的境況,“有緣^}“恩愛夫妻”這樣的字眼變成了大顆堅硬的冰雹,劈頭蓋臉地朝林一葦狠狠地砸了下來。

整個班級都加入了起哄的隊伍,大家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場鬧劇。沒有人注意到林一葦瞬間就白了的臉。陸景還是笑著,而姚嵐羞紅的臉氣衝衝罵回去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動人。

林一葦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意識到那裏是什麽也沒有的,於是泄氣地坐回座位,將頭埋進了雙臂間……

剛剛,明明就是你們靠得比較近啊。隻是碰巧都穿了白色T恤而已,隻不過都愛喝食堂2號窗口的蓮藕排骨湯而已。憑什麽認為自己一定就和你有著什麽未可知的聯係呢,都長著那樣胎記的你們,才配得上“緣分^}“注定”這樣的字眼吧。

3.

鬢角長到耳朵的一半,頭頂有兩個旋。

最好的科目是物理和英語,考試的名次永遠是年級前十名。由於愛在語文課上睡覺而常常被罰寫額外的周記和古文賞析。

學了十年的鋼琴,唱歌卻很難聽。

夏天穿的襯衣,領子的地方總是幹幹淨淨,就算體育課打球流汗,身上還是有一種好聞的味道。

自行車是黑色帶銀色花紋的捷安特,從家騎到學校大概需要15分鍾,下雨的話就坐公車,時間是半小時。

大概,沒有女朋友。

……

連上三節高強度的數學課,整個班級都處在一片昏昏欲睡的狀態中,下課鈴聲一響,教室裏就響起一片“解放了”的低聲歡呼。陸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背上書包離開教室,而是慢慢地整理好桌子,靠在椅背上玩著手機。林一葦討厭放學時擁擠的樓道,平時也是走得比較晚,此時便也佯裝看書,卻怔怔地出了神。

林一葦想起高一的時候軍訓,整個班級頂著明晃晃的太陽練習站軍姿,她站在陸景的後麵,整個身子都可以被罩進男生的影子裏麵,她抬起眼就看見他短短的頭發和衣服領子之間露出來的一小片光潔的皮膚。

“陸景,音樂教室的鑰匙拿到了,我們走吧。”

教室的門“吱”一聲被推開,打斷了林一葦的回憶。她抬起頭,正看見姚嵐衝陸景揚了揚手中拿著的鑰匙。

“咦,一葦,你怎麽還沒走,早上不是跟你說過今天不用等我的嗎?”

誤以為林一葦是因為等她才留到這個時候,姚嵐有點抱歉地笑笑。

“因為下周的校慶晚會,老師要我和陸景表演四手聯彈,約好了今天放學一起練習。”

林一葦的眼神落到陸景身上,後者對她聳聳肩膀,露出一個“真麻煩”的表情。

林一葦心裏一動,脫口道:“那個,我可以等你啊,我在教室看書,你練習好了我們再一起回家。”

“啊,沒關係的,你先走好了,我們大概會練習到很晚吧。”

“可是……可是你一個人,晚了的話會不安全……”

努力尋找著蹩腳的借口,林一葦有點心虛,她堅持想要留下的真正原因並不是所謂的擔心,而是從教學樓到校門口的車棚,這一段也許能夠和陸景共行的路程。

“好了。”

陸景咳嗽一聲,打斷兩個女生的對話:“林一葦你先回去吧。至於姚嵐,練習完了我會送她回去。這樣夠安全了吧。”

陸景對她做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然後站起身來走了出去,經過他時衣服的拉鏈甚至打到了林一葦的手上。他們腳步聲很快消失在了走道裏,空**的教室裏便隻剩下了林一葦一個人。或者是教室裏暖氣太強的緣故,她感覺眼底蒸發出來一層薄薄的白色霧氣,模糊掉了黑板上沒有被擦掉的數學公式。

視線裏最後一個清晰的影像,是姚嵐聽到陸景說要送她回家時微微紅起來的臉。

林一葦慢慢地走到門口,回過身拉滅了教室裏的燈。

4.

為什麽會和姚嵐成為要好的朋友呢?

她漂亮又溫柔,還是學校文藝部的部長。而自己那麽平凡,她就像是耀眼的不滅火焰,而自己隻是一顆小小的,暗淡的星。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向她示好,為什麽她卻偏偏和自己成為了要好的朋友?

去買酸奶時會順便給自己帶上一盒,在班級裏某幾個女生懷疑她向老師打小報告對她冷嘲熱諷時替她出頭,坐公交車的時候被扒手盯上,不敢出聲時也是她勇敢地大聲製止。

也許是因為某次在她有急事時幫她做了一次掃除,也許是因為順路於是在某個下雨天和忘記帶傘的她共撐了一把傘。也許是因為自己留意到她偶爾會胃痛於是把同樣患有胃病的媽媽找來的偏方抄了一份給她……

林一葦這樣想著,第一次意識到姚嵐在她心裏麵占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她心裏麵的天平兩端分別裝著的是叫做姚嵐和陸景的砝碼,左右兩邊交替下沉。

馬路對麵的4樓,左邊的窗戶是黑的,姚嵐應該還沒有回來,林一葦從便利商店買了熱豆漿捧在手裏,仍舊凍得直打哆嗦。她看著路燈下麵自己被拉得長長的影子,忽然感覺到有點孤單,她想,除了姚嵐,自己好像再沒有別的朋友了。

雖然已是初春光景,北方的夜晚仍舊非常漫長寒冷,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隻有寥寥的幾輛車開過身邊。林一葦又等了一會兒,終於聽見了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到了。”

“啊,到了嗎?那我就走了。”

陸景和姚嵐的身影停在前方的拐角處,陸景朝姚嵐揮揮手,跨上車準備離開。林一葦藏在路燈後麵,剛想走過去卻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女生低著頭,雖然有點遲疑卻還是緊緊地拉住了少年的衣角,緊接著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左頰上。

陸景很明顯地愣了兩秒,等到他回過神來,姚嵐早已跑進了樓道。於是他掉轉車頭,往來的方向去了。

而在不遠處,站在路燈下的林一葦咬緊了牙關,眼淚才沒有掉下來。她轉過身慢慢地往回走,在經過垃圾桶的時候,將手中那袋還微微溫熱的豆漿扔了進去。

本來要說的話是——

嘿,你也喜歡陸景嗎?好巧哦,我也是啊,那麽我們要一起努力,可不能讓陸景被別人搶走了。

現在卻變成了——

你為什麽要親陸景,你憑什麽要親他,明明是我先喜歡陸景的,明明是我!

手機裏有一條新短信,是姚嵐在5分鍾前發送過來的:

“一葦,今天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我非常希望你能了解我現在的感受。現在你大約已經睡下,我卻迫不及待地要同你分享這一切。”

林一葦狠狠地按下刪除鍵,回到漆黑的房間裏,她並沒有開燈,然後她就著手機屏幕暗淡的光,在翻開的草稿本寫下一句惡毒的詛咒——

“姚嵐,你這個賤人,你最好給我去死。”

5.

第二日裏林一葦仍像平時一樣很早就來到教室,將各科要交的作業放在課代表的桌子上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這一次,她並沒有滿心期待著某個身影的出現,而是認認真真地,開始背起了單詞。

教室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在一片“好冷啊”“×記的小籠包很好吃呢”“有沒有誰的英語作業可以借我抄一下”的聲音裏,林一葦聽見姚嵐的語調微微帶了慍怒。

“林一葦,你今天早上怎麽沒有等我……”

“一葦,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你昨天收到我的短信了嗎?”

林一葦輕輕掙脫她的手,還是沒有看她,仍舊麵無表情,淡淡地說道:“對不起,我要看書了,請你不要打擾我。”

“一葦,你怎麽……”

物理課代表程梓朝這邊走過來,表情奇怪地將姚嵐拉離林一葦身邊,一邊小聲地對著她說著什麽,一邊遞給她一個作業本。林一葦忽然想到什麽,於是翻開物理書,看見物理作業本仍是好端端地夾在書中間。

原來把草稿本錯交上去了啊!

林一葦苦笑,隻聽見程梓用一種不大不小,卻剛好全班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現在你該知道她有多虛偽多惡心了吧?虧你那個時候還那麽幫她,照我說啊,林一葦這種人根本就不值得別人對她那麽好。”

剛才還熱鬧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起來,林一葦感覺到全班40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到了自己身上,然後她抬起眼睛,絲毫沒有退縮地迎上姚嵐的眼神。

姚嵐臉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的整個身體因為震驚,憤怒又或者是難過而微微顫抖起來,她的手裏拿著的是被林一葦錯當成物理作業本交上去的草稿本,上麵有她昨天夜裏寫下來的那句惡毒詛咒——

姚嵐,你這個賤人,你最好給我去死。

6.

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有林一葦想象中那麽難過,雖然全班的女生甚至某些男生都開始孤立她,不同她說話,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過分的行為,被人無視的感覺林一葦並不陌生也不覺得有多難受,隻是偶爾看到姚嵐和班上其他女生站在一起說說笑笑時,心裏還是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堵塞感。

她將桌子搬到了第一排一個人坐,每天除了必要都盡量不離開座位。一開始還有人在她背後貼上“我不要臉”之類的字條,但在陸景和姚嵐的出聲製止下,這種無聊的舉動也就漸漸消弭不見了。

姚嵐和陸景在校慶晚會上的表演很成功,他們的四手聯彈贏得了掌聲無數。林一葦坐在觀眾席最後一排角落的位子上,看台上的兩個人攜手致謝。一襲白裙麵容姣好的姚嵐和身著西裝身材頎長的陸景,怎麽看都是那麽般配的一對。

而校慶之後就進入了真正意義上的高考複習階段,林一葦也沒有太多心思再去想別的事情,隻在每天埋頭苦學之餘倒數,計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夠徹底脫離這樣的生活。

由於時間緊張,每個周末的大掃除都成了大家眼中的累贅,原本安排了四人一起打掃教室,到最後卻隻剩下了林一葦一個。其中某個刻薄的女生還在丟下一句“多做一點也許可以減輕你的罪惡感吧”便揚長而去。林一葦也並不辯駁,默默地一個人拿了水桶打水掃地,拿起抹布一排一排座位地擦過去,在輪到姚嵐的桌子時目光被某個東西所吸引,於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但我知道你並不像他們說的那麽壞,有什麽誤會的話說清楚就好了。如果就這樣失去一個好朋友未免也太劃不來。”

身旁有人遞過來一張紙巾,林一葦聽見聲音趕緊止住哭泣,抬頭看見旁邊站著的是陸景,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出來。抽泣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陸景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勸了半晌,林一葦才從號啕大哭變成了斷續地抽噎。

“要、要是你敢、敢告訴別人我……我哭、哭,你就死定了。”

林一葦一邊擦眼淚一邊還不忘惡狠狠地警告陸景。

“我可不是來看你笑話的,我書忘在教室了,都快到家了才想起來,所以回來取……”

陸景衝她揚揚手裏拿著的書,是一本厚厚的英語寫作輔導書。

“你是要出國的啊……”

林一葦想起來前日裏聽到的關於陸景放棄國內某所名牌大學保送名額的消息。

“嗯,去新加坡,我女朋友在那裏。”

“女朋友?”

“嗯,她兩年前和家人移民去了那裏,我答應她會過去找她。”

“可是……可是……你不是,不是和姚嵐在一起嗎?”

“哈?姚嵐?怎麽可能,我可是很專一的呢!”

他輕輕地拍了一下林一葦的腦袋,露出一個他第一次向林一葦說話時,出現在他臉上的那種笑容,那是在軍訓休息的間歇,大家坐在原地,因為還不太熟所以也並沒有太多的交談。林一葦拿起旁邊的礦泉水,卻怎麽也擰不開瓶蓋。身前少年聽見她略帶無奈的歎氣聲,轉過身,一手接過她手裏的瓶子,“吧嗒”一聲很輕易地把瓶蓋就擰開來。然後他對著少女伸出手:“我是陸景,以後請多指教哦。”

7.

林一葦站在姚嵐家樓下,第六次抬起手腕看表。

已經等了很久了啊,可是姚嵐還是沒有下來。

她在心裏低聲地抱怨著,又等了5分鍾,終於看見姚嵐出現在了樓道口。

顯然是出門的時候很匆忙,姚嵐邊走還在邊拉校服的拉鏈,她嘴巴裏塞了滿嘴的食物,在看到一邊的林一葦時很明顯吃了一驚,喉嚨不自覺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立刻被噎得直翻白眼。

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袋,才好不容易將噎在食道裏的食物吞了下去,兩個人都已經是狼狽至極的樣子。姚嵐漲紅了臉,胸口因為劇烈的呼吸而大幅地起伏著。她盯住林一葦愣了兩秒鍾,忽地把豆漿往她懷裏一塞,板起臉就大步朝前麵走去。

林一葦趕忙伸手緊緊拉住她的衣角:“姚嵐,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姚嵐沒有動。

其實林一葦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想就算姚嵐不肯接受自己的道歉也好,甚至被她狠狠呼一巴掌也好,她也要把心裏麵想講的話全部都說出來。

“我知道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就算你不原諒我我也……”

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林一葦看見背對著她的姚嵐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的地方,然後她轉過身來看著林一葦,濕潤的眼角在五月清晨的太陽底下閃爍著亮亮的光。

“我原諒你了。”

“哈?可是,可是我道歉的話都還沒說完啊。”

812路公交車從遠處緩緩地開過來,姚嵐反手拉起林一葦,像過去三年裏曾經無數次一起上學的清晨那樣,手牽著手,跑向一百米外的那個公交車站。

“那罰你幫我給車錢好了,唔,再加上在公車上大喊十句‘我是賤人’。”

“哈?”

“給你的懲罰啊,喊了我就原諒你。”

“那我喊了你能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陸景的呢?”

“什麽?”

“別裝蒜了,你上次不是趁他送你回家,偷親他了嗎?”

“被你看到了?好丟臉,你要是敢告訴別人我就馬上和你絕交。”

“你回答我,我就替你保密。”

“大概是13歲的時候吧,初中的時候和他同班,看見他把用來做實驗的青蛙放生到學校的荷花池裏,還被學校警告處分。”

“你也太早熟了吧,我都上高一了才開始暗戀別人啊,陸景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

“哈?原來你也喜歡他啊。我還納悶你幹嗎生我的氣,在本子上寫我壞話。林一葦,你還真是愛妒忌啊。”

“姚嵐,我警告你,要是出現下一個陸景,你可不許和我搶。”

“那你發誓以後不準再罵我賤人……”

“啊?”

“哈哈……”

奔跑的腳步聲和著姚嵐的笑聲在林一葦的耳廓裏轉出小小的旋渦來,她側過臉看著身邊好友微笑的臉,腦後的馬尾在清晨的風裏高高地飛揚起來。左手裏握著的是某種沉甸甸的溫暖,林一葦突然間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想起最初的時候,也是在這樣微涼的風裏,姚嵐眯起眼睛向她伸出雙手——

“我們做最好的朋友吧。”她是這麽說的。

“姚嵐,說好了哦,我們要做一輩子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