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暗夜,天空積壓著厚厚的雲層,偶爾有閃電在斷層般的雲裏亂竄,宛若靈巧猙獰的蛇。

浮生閣寂靜無聲,在黑夜的籠罩下,死氣沉沉。

“你跟小香……是什麽關係呢?”

“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既然如此,她一個人類為什麽會跟你們生活在一起?”

“是休言讓她進來的,與我無關。”

“不過她的血不一般。是因為這樣嗎?”

明月香一動不動地坐在**,回想起玖夜與花靈的對話,炙熱感逐漸漫上眼眶,隻是她麵無表情,連眼淚滑下來都無動於衷,靜默的模樣宛若精致的玩偶。

其實現在應該離開,走得遠遠的,不管是因為自己注定得不到回應的感情,還是自己時時刻刻被覬覦的血液。

可是她發現,她對玖夜的感情已經深刻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了。如果說出於害怕想要保命而選擇離開是一種本能的話,那麽對於玖夜的所思所想已經超越她的“本能”。明明知道玖夜這麽緊張自己是因為要用自己的血救花靈,可是她竟然還覺得,如果這是自己唯一能為玖夜做的,那麽即便是自己的命,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雙手奉上。

太沒出息了,真的太沒出息了……

她忽然勾唇,笑容滿是嘲諷。玖夜,如果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做的,那麽,我會讓你如願的。

明月香端著一碗水,鬼使神差般來到花靈的房門口。推開虛掩的房門,她看到花靈正坐在**。

“用我的血就能讓你痊愈,對吧?”

“你……”花靈震驚地看著她。

明月香平靜地將碗放下,繼而拿出刀子。自始至終,她的神情都沒有起伏,好似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的這麽做,你可能會死。”花靈在她動手前的刹那,忽然攔住她。

明月香垂下頭,用力地咬緊下唇,末了,她艱難地開口:“我不救你,玖夜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花靈的瞳孔放大,她本能地想開口,卻又在開口的瞬間收了聲。其實之前一直假裝無意地在她麵前提起自己跟玖夜的過往,不就是為了讓她死心,不再覬覦自己心愛的人嗎?

短暫的沉默後,花靈鬆開明月香,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的手臂劃破,猩紅的血液滴到碗裏,不一會兒,那半碗清水便紅彤彤一片。

不知是不是前段時間為了救玖夜耗費的血還沒有補回來,放完血後,明月香覺得有點頭暈,如果每天都流這麽多血,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什麽時候?

“你喝吧,我明天再過來。”她捂著傷口轉身離開,卻一個不穩晃了兩下。

“小香,你還好嗎?”花靈扶住搖搖欲墜的明月香,擔心地問。

她擺擺手,跌跌撞撞地離開,卻不經意從走廊的反光玻璃上看到了自己毫無血色的臉龐。

心力交瘁,她虛弱地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想稍稍休息一會兒。眼前的房門忽然打開,玖夜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麵前,她才發覺,自己居然停在玖夜的房門口。

“你怎麽了?”看到明月香蒼白的臉色,玖夜關心地道。

明月香強撐著打起精神來,將受傷的手藏在身後:“我沒事。”說完,她準備走開。

“你的臉色這麽難看還說沒事。”玖夜想拉住她。

“那也不關你的事!現在花靈才是你最該關心的人,請你好好照顧她,不要再來管我的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種關心對我來說是折磨,我要的東西你沒辦法給我,既然如此就不要招惹我了!”明月香用盡力氣說出這一大段話,然後快步走進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聞言,玖夜怔在原地。

回到房間,明月香簡單地包紮了手臂上的傷,便沒有任何力氣再動彈了。她躺在**一動不動,唇角泛起一抹虛弱的笑,與之相反的,是她鼻梁上那道淚痕。

接下來,明月香每天晚上都偷偷去花靈的房間。她的臉色越來越差,與之相反的是花靈,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多了。

小花似乎看出了一點端倪,可是又不敢貿然開口詢問什麽。

為了尋找給花靈治療的方法,玖夜每天都會出門,而他每次一回家,就往花靈的房間走。

果然,花靈在他的心中是最重要的。

像是死心一般,明月香也不糾結了,況且……看著鏡子裏自己沒有一點血色的枯瘦臉龐,她神情絕望——況且也不想他看到自己現在這麽醜陋的模樣。

於是好幾次,玖夜想跟她說話,她都立即躲開,明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見麵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明月香唯一想到的維持體能的辦法就是吃東西,她從冰箱裏拿出一包吐司,艱難地拆開包裝。

隻是今天她真的太累了,眩暈感襲來,連眼睛都睜不開。失去意識前,她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玖夜……是你嗎?”她呢喃著,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躺在自己的**。

“玖夜……”她伸手,緊緊地抓住那隻撫摸自己臉頰的手,“玖夜,你不要丟下我……玖夜……”

聽見明月香的聲音,床邊的左熙微微一怔,更加心痛地看著她:“小香,你醒醒,我是左熙。”

左熙……

明月香頓了頓,用力揉揉發花的眼睛,再看過去後,果然是左熙沉鬱的臉。

“左熙……你回來了。”她的唇角綻放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如果我不回來,你是不是就準備這麽去赴死!”左熙說得咬牙切齒,眸子裏寫滿心疼。

明月香心虛地別開視線,喃喃道:“你在胡說什麽……”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這時,左熙忽然激動地抓起她那隻受傷的手。

“我……”此時明月香更加心虛,她掩飾一般將手藏起來,卻說不出什麽辯解的話。

“玖夜這個渾蛋,居然想用你的命去換自己女人的命,我一定要找他算賬!”左熙氣得就要衝出房間。

“左熙,不要!”明月香激動地拉住他,“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自願救花靈的,跟玖夜沒關係,他不知道!”

“你到現在還在維護那個渾蛋!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再繼續這樣下去你會死的!”隻要一想到這個,左熙就覺得渾身冰涼,要是他再晚回來幾天,後果不堪設想。

“你不要那麽激動……”明月香小聲地乞求著,她怕左熙會驚動到其他人,“真的,相信我,沒你想的那麽嚴重。你看。”明月香笨拙地從**下來,竭力想要證明自己完好無損,“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嗎?你……”

“你這個大白癡!”左熙心痛極了,他伸手將搖搖欲墜的她用力地抱進懷裏。如果可以,他真想替她承擔這份痛苦。

現在推開左熙才是正確的,可是在左熙的懷裏,明月香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也覺得自己可悲極了,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左熙,你不要去找玖夜,好不好?就當我求求你。”其實她更害怕知道真相,她害怕玖夜已經知道自己現在是這副樣子,卻放任自己不聞不問。

“好不好?”懇求的聲音裏夾雜著哽咽,她淚如雨下。

左熙覺得雙眼發潮,他咬緊牙關,竭力控製從胸腔溢出來的那股酸澀。他說:“我可以答應你不找玖夜,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再做這種傻事。”

明月香怔了怔,唇角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可是……我隻希望他好好的。”

左熙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明月香覺得好困,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

明月香整整睡了一下午,醒來後精神恢複了一些。看著窗外寂靜的夜色,她想起該給花靈治療了。

趁著左熙不在,明月香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在確定周圍都沒有人後,她快速地朝花靈的房間走去,卻沒發現,走廊的拐角,一道身影在看到她離去的背影後停了下來,目光沉鬱,雙眸裏是一片化不開的憂愁。

明月香敲開花靈的房門。

看到明月香,花靈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我說過幫你就一定會幫到底,不會半途而廢的。”明月香堅定地說。

看著她憔悴的臉龐,花靈的眸底有一絲黯然。

“值得嗎?”花靈忽然開口,語氣裏有道不盡的悲涼。

明月香依舊神色自若地拿起刀,熟練地挑破那道還沒結痂的醜陋傷口,讓它再次鮮血直流。

“當年你為玖夜魂飛魄散的時候想過值不值得這個問題嗎?”明月香微微一笑,神情淡然。

花靈看著她,不再言語。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撞開了。

明月香驚慌地朝門口看去,看見神色陰鬱的玖夜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臉,身後站著表情凝重的左熙和一臉擔心的小花。

“抱歉,我實在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這麽傷害自己。”左熙低低地說道。

明月香像被抓了現場的小偷,她第一時間想的是趕緊把受傷的手藏起來。

可是玖夜徑直走到她的跟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臂。看到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時,他怒不可遏地低吼道:“你這個白癡,到底在做什麽?誰讓你這麽自作主張的!”

麵對玖夜的質問,明月香宛若做錯事的小孩,有些無措。她強擠出一抹笑容,訕訕地說:“我……我隻是想幫你分擔一點。”

明月香膽怯心虛的微笑刺痛了他,他的眸底難掩心疼,這種陌生的感情讓他更加怒不可遏:“不需要!你以為你是誰?我早就說過花靈的事我會自己處理,用不著別人多事!”

冷漠的聲音打破寂靜,巨大的轟鳴讓明月香眩暈,光影斑駁,眼前僵直的身影來回晃動,久久無法重疊。

明月香一動不動地看著玖夜,心如刀絞,駭人的寒意衝破桎梏,讓她渾身僵硬如石。隻是胸口那簇滾燙的火焰卻迅速地往上躥,燒得她的雙眸通紅一片。巨大的悲傷宛若旋渦一般讓她招架不住,張口的瞬間,眼淚也奪眶而出:“那你繼續下去不也一樣會死!我不想你死!我喜歡你啊!”

表情宛若突然龜裂的瓷器,玖夜怔怔地看著聲嘶力竭的明月香。

明月香埋下頭,肩膀顫抖得厲害,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除了用力地呼吸以壓製胸口的疼痛,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忽然——

“可我不喜歡你。”

明月香停止了哭泣,抬頭,被淚水打濕的臉龐此時透著迷茫,也透著脆弱。

“明月香,你聽清楚了,我不喜歡你。”他再次冰冷地重複,“所以請你收起你的自作多情,不要再插手花靈的事情。”

“我知道了,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真的很抱歉。”說完,明月香轉身,失魂落魄地離開。

左熙擔心地跟在她身後。在離開前,他深深地看了玖夜一眼。小花偷偷地隨後離開,這種爛攤子,不是它這種小烏龜可以收拾的。

明晃晃的白熾燈下,玖夜的身影一動不動,宛若精美的雕塑,他垂著頭,麵容幾乎全部隱沒在陰影裏。

從剛剛開始一直沉默的花靈走到玖夜身後,輕輕地從後麵擁住他,表情憂傷:“玖夜,你一直都知道的吧,我喜歡你,從以前開始就喜歡你。”

玖夜的神色沒有變化,聲音裏透出疲憊:“我的答案跟以前一樣,我對你一直是抱著兄長對待妹妹的心態,從前是這樣,以後也不會變。”

他緩緩掰開花靈摟在他腰間的雙手,走了出去。

經過明月香房門的時候,他忍不住投去目光,卻看到她趴在左熙懷中低聲哭泣。明亮的眸子逐漸暗淡下去,拳頭握緊又無力地鬆開,最後,他沉默地轉身離開。

2.

接下來的兩天,左熙都寸步不離地守著明月香。

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滿臉戒備的模樣,明月香隻覺得好笑:“你不用這麽守著我啊,搞得我像重症患者似的。”

“不守著你,你一定又會去做傻事。”左熙懶懶地說。

聞言,明月香雙眸一暗,之後又無力地笑了笑:“你放心,玖夜一直守著花靈,就算我想救花靈,也沒下手的機會啊。”

看到明月香強顏歡笑的樣子,左熙調整情緒,拉住她的手,認真地道:“小香,你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裏,我帶你去妖界。如果你不喜歡妖界,那麽你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總之去哪兒都好,我們離開這裏。”

明月香定定地看著他,一抹抱歉的神色浮上臉龐。

“左熙,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的經曆吧。”明月香緩緩開口,目光看著窗外,思緒似乎飄向了遠方。

“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因為車禍。家裏的親戚沒有一個願意收留我,所以最後我被送到孤兒院。那個時候,我太脆弱,除了流淚什麽都不會。因為流淚太多,結果連眼睛也看不見了。”說到這裏,淚水已經滑下了明月香的麵龐。

“小香……”左熙心疼地看著她。

“是休言大人重新給了我光明,我也答應過他,會好好照顧浮生閣裏的人,我不會食言的,所以……對不起……”明月香垂下頭。

她知道道歉沒有用,也知道自己跟左熙說了太多句對不起,可是,她不可以答應左熙的要求,她不能這麽自私,她隻是把左熙當朋友,她不能對左熙這麽不公平。

不知道什麽時候,左熙默默離開了,明月香一個人坐在窗台上發呆。忽然,一個竹蜻蜓飛入了她的視線,小時候,爸爸媽媽拿竹蜻蜓逗她的畫麵浮現在眼前。

竹蜻蜓被風吹到別墅前的草地上,明月香想了想,走出了浮生閣的大門。

翠綠的竹蜻蜓躺在草叢裏,明月香快步上前,彎下腰,就在手指快要觸碰到的一瞬間,眼前的竹蜻蜓突然如同泡影一般消失了。

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她麵前。

“西澤……你怎麽會在這裏?”明月香戒備地看著他。

麵前的西澤,臉色憔悴,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自己。

“你是不是即使犧牲自己也願意救花靈?”西澤聲音嘶啞,說出的話卻讓明月香猛地一震。

“你說什麽……”明月香呆呆地望著他。

“我知道你因為玖夜想救花靈。沒錯,自從花靈醒來,我一直潛伏在浮生閣周圍,我知道你半夜用自己的血救花靈的事。”西澤臉上沒有之前玩世不恭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

“什麽辦法?”明月香告訴自己不要相信西澤的話,現在應該做的是立刻掉頭回去,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

“換血。一時的血隻是替代性的,不夠,隻有互換血才能救她。不過,如果換了血液,她的下場就會變成你的。”西澤目光灼灼,眼神裏迸出一絲期待。

明月香看著西澤的眼睛,他**裸的目光讓她有些害怕。

她沉默了片刻,僵硬地說道:“我知道了。”

聽到她的回答,西澤在她耳邊低語幾句,然後迅速離開。

明月香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亮光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睛。她恍惚記得自己是為了小時候爸爸媽媽逗她的竹蜻蜓出來的,而現在,她可能馬上就會見到爸爸媽媽了。

明月香連續幾天都沒有見到玖夜,他似乎比以前還要神出鬼沒。浮生閣新進化的大別墅裏包含一個電玩城,這幾天,她和左熙玩遍了電玩城裏所有的設備。

“左熙,我們去逛街吧,好久沒有出門了!”明月香將手裏的籃球投向電子籃筐,興奮地說道。

聽聞明月香願意出門,左熙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最近明月香的狀態很好,不再表現出對玖夜和花靈的關心了。左熙雖然欣慰,但總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

陽光明媚,明月香挽著左熙的胳膊,兩人從街頭的小攤吃到街尾的店麵。明月香撫著肚子坐在路旁的長椅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啊!左熙!你看那邊有冰激淩!”明月香突然驚喜地大叫,手指向不遠處的店鋪。

“抹茶和櫻花雙拚的!看起來好棒的樣子!”她希冀地看著左熙。

恍然間,左熙想到了在妖界對糖葫蘆也是這麽熱情的她,他搖搖頭,溫柔地道:“你坐在這裏休息,我去排隊。”

“嗯!我等你回來!”明月香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看著左熙一步步走向冗長的隊伍。

等著買冰激淩的隊伍很長,這張長椅位於角落,從隊伍那邊看不到這裏。等左熙離開,明月香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在心裏默念了一句“對不起”,便拔腿向浮生閣跑去。

回到浮生閣的時候,她已經氣喘籲籲,推開門,就看見小花被五花大綁成一副大閘蟹造型扔在沙發上。

“小香,你回來了!快救我!”小花驚呼。

她連忙跑過去解開繩索。

“你們走後沒多久,西澤來了,他趁玖夜治療完花靈身體虛弱,把花靈擄走了。現在玖夜已經去追了,我們趕緊也追過去。左熙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小花迅速掙脫已經被明月香解開的繩索,往外跑去。突然,它被倒提了起來。這種屈辱的動作,現在也隻有明月香敢對它做了。

“小花,接下來我要做一件事,不過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明月香說完,把小花扔在沙發上,走進了花靈的房間。

小花心裏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它跟在明月香身後,一臉謹慎。當房門被推開,看到裏麵的人後,它怔住了:“西澤?你怎麽會在這裏?”

花靈的房間內,西澤蹲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昏睡的花靈的容顏,眸裏滿是憐愛與溫柔。

“我已經用障眼法把玖夜引開了。”麵對明月香,西澤站起來,他的臉上又恢複一貫的冷峻,“不過瞞不了多久。”

“那我們就開始吧。”明月香鎮定地說。

“小香……啊——”小花想說話,西澤手臂一揮,將它固定在牆上無法掙脫也不能言語。

明月香目不斜視地站在花靈的床前,西澤後退了幾步。忽然,原本明亮的房間一下子變暗,明月香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法陣,法陣散發著光芒,讓房間籠罩上了一層詭異的銀白色。

他張開雙手慢慢往上抬,像是被某個無形的力量推動一般。

明月香的身體也漸漸離開地麵,以平躺的姿勢懸浮在空中。她望著天花板,心髒咚咚作響。

花靈的身體也飄了起來,飄到明月香上方,在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下。明月香緊張地睜著眼睛,牢牢地盯著上方花靈精致的睡臉。

隨著兩人的身體重疊,法陣發出的光芒更加強烈。

忽地,周遭狂風大作,強勁的風吹得明月香睜不開眼睛。一股風宛若繩索一般牢牢地將兩人纏繞在一起,明月香的身體也逐漸發光,光芒順著風不斷注入花靈的體內。

很快,一股嘔吐感朝明月香襲來,她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攪在了一起,所有的力量都從胸口流失,讓她疼痛難忍。

牆上的小花無力地掙紮著,看著身體逐漸出現變化的明月香,它的眼淚落了下來。

這種狀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明月香的意識慢慢被蠶食,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所有感官靈敏度都下降了,隻有一個畫麵是清晰的,那就是眼前花靈逐漸恢複血色的精致麵容。

法陣逐漸消失,房內也恢複正常,明月香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她的麵容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臉上也毫無血色。

花靈被西澤重新放回**,隻是很快,一大口鮮血便從西澤的嘴裏溢了出來,他就像是受了很嚴重的傷一樣,不斷咳出鮮血,可是他望著花靈的目光是那樣滿足。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玖夜迅速衝向明月香,將她抱在懷裏。

“怎麽會這樣……”他難以置信地低喃。

突然,他感覺衣擺被輕輕拉住。他低頭,麵容蒼老的明月香艱難地開口:“不關……西澤的事,這些都是我自願的……這樣一來,花靈就痊愈了……”

“明月香……”玖夜看著她,既心疼又自責,“你為什麽這麽傻?你這個傻瓜。”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堅定地說,“我一定會救你的!你不會有事,相信我……”

明月香艱難地搖搖頭,呼吸有點困難。

“你為什麽要這樣,這樣值得嗎?”玖夜在明月香的耳邊低吼,聲音裏的悲傷掩蓋不住。

明月香想笑,可是她發現自己笑不動了,她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

一陣炙熱感填滿了眼眶,玖夜死死地咬著下唇。

“我喜歡你,所以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明月香小聲地說著,拉住玖夜衣擺的手緩緩地落了下去。

3.

妖界,妖王的府邸亂作了一團。

左熙大人帶著那個之前來過的有特殊血液的女孩回來了,可是她好像快死了。

不到一刻鍾,這個消息就在整個妖界上下傳遍了。

“我要你去給我找妖界最好的醫師來治好她!否則你就等著陪葬吧!”左熙冷冷地對跟前的龜爺爺下死命令。

老人一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左熙大人!”他為難地說,“這位姑娘明顯精氣已散,氣數已盡,就是大羅神仙也……也回天乏術啊。”

左熙剛想發飆,衣角卻被輕輕地扯了一下。左熙回頭,昏迷的明月香竟然有了反應。他緊張地把她從**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可是她綿軟的模樣好像他一用力,她就會頃刻散架。

“小香,小香,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我啊,你睜開眼睛啊!”左熙輕輕搖晃她,聲音脆弱得似乎一碰即碎。

左熙的內心充滿自責。自己應該好好看住她,早就應該懷疑她的情緒不對了,怎麽可以因為一時的鬆懈就去排那麽長的隊買冰激淩呢,都怪他沒有看好她,才讓她變成了現在這樣。

可是,他除了從虛弱的玖夜手裏把她搶過來,為她續最後一口氣,其餘什麽也做不了。

明月香艱難地睜開眼睛,叫他的名字,氣若遊絲。

“是我,是我,我在這裏。”左熙滿臉慌亂。

看到他那麽慌張的樣子,明月香覺得很愧疚,她想好好道歉,可是她沒力氣了,她隻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不要,不要睡……我會救你的!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

費了好大的勁,明月香才搖了一下頭:“我……知道……我自己的情況……”

“不!我不會讓你死的!”眼眶逐漸發燙,左熙的雙眸忽然異常明亮。

明月香忍不住悲從中來。

“對不起,我很……抱歉。”她累極了,每說一個字幾乎都要耗盡她身體裏所剩無幾的氣力。

“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話了。”左熙緊緊抱著她,淚水從眼角滑落。

懷裏的人不再有回應。

“小香?”一瞬間,左熙覺得所有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

“小香……”他又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左熙屏息伸手,下意識地把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方,隻是手指顫抖得厲害。

倏地,顫抖的手停止了,他整個人也定格了。

剛剛還一臉驚慌的少年,卻在此刻陷入某種詭異的平靜。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宛若精致的雕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依舊一動不動。

良久,他忽地勾了一下唇,抬起手,溫柔地撫摸懷中那張沉靜的臉。

“我說了,我不會讓你死。”說著,他輕輕地擁住她,越擁越緊。

慢慢地,一道光芒從相擁的兩人身上散發出來,光芒越來越亮,讓旁邊的人睜不開眼睛。

“左熙大人,不要啊!”有人上前,卻被那片巨大的光芒彈開。

睜開眼,眼前除了雪白,還是雪白。

女孩慢慢地坐起來,迷茫地環視著四周,可是四周什麽都沒有,隻是一片雪白。

猛地,她像想起什麽似的,露出一絲苦笑:“我來到天堂了嗎?”

“嗚——”

這時,耳邊傳來一聲嗚咽。

她好奇地看過去,就看見一隻雪白的小狐狸正在蹭著自己的身體,她驚訝地抱起它。

“你醒了。”忽地,空曠的四周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

她抬起頭,便看到了一個身著白色長衫,長發及腰的美豔男子飄浮在上空。

“還記得我嗎?”男子微笑著問。

明月香認出了他的聲音:“您是休言大人!”

男子不語,依舊微笑。

“您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您是上帝?”

聞言,男子忍俊不禁,道:“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不是死了嗎?這裏是天堂吧?”

這時,男子隻覺得更好笑了,他搖搖頭:“你沒死,這裏不是天堂,我也不是上帝。”

聽後,明月香十分不解:“可是……可是我應該……應該……”所有回憶一下子湧了上來,明月香的雙眸蒙上了一層灰暗。

“你確實是死了,不過妖王左熙和浮生閣做了一個交易,用他的千年道行換了你的性命。”

“什麽?”明月香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很快,她想起手上的小狐狸。她低頭緊緊地盯著它,仍舊一臉震驚:“這……難道是……”

“他從妖力強大的九尾狐,變成一隻普普通通的小狐狸,可能很多事情也都忘記了。”休言大人好聽的聲音在虛空中回**。

瞬間,明月香的心裏湧上一陣酸楚,她緊緊地抱著懷裏乖巧的小狐狸,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傻瓜,傻瓜……”

“不管怎麽樣,他現在還活著,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萬物皆有造化。”男子說道。

明月香哽咽良久,開口說道:“休言大人,我想……我沒辦法在浮生閣幫忙了。”明月香垂下頭,表情悲傷極了。早知道今日自己會陷入這種萬劫不複的境地,還連累左熙失去法力,從驕傲深情的妖王變成一隻天真稚嫩的小狐狸,她寧願當個盲人,所以……

“您收回我的眼睛吧,我願意當回盲人。”

安靜片刻,男子溫柔地問道:“你確定嗎?”

明月香堅定地點點頭。能做的她都做了,她沒有勇氣再待在玖夜的身邊,她終究隻是一個普通人,什麽遠遠地看著他幸福就好,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了。現在她隻想離他遠遠的,之後他的任何事,跟自己再沒有半點關係。

男子輕歎一聲,柔聲問:“那你現在有什麽想要的嗎?”

明月香微微一怔:“如果可以,我想忘記浮生閣的一切,當個普通的女孩,有一對普通的父母,跟這隻小狐狸好好生活在一起。”

聞言,男子點點頭,表情異常溫柔。

“我明白,那你就照著你的心意,好好生活下去吧。這段日子,謝謝你為浮生閣做的一切,再見。”

明月香閉上眼睛,漸漸失去意識。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手中的小狐狸,唇角露出一抹笑意,看起來安然又寂寞。

郊外,一間墨綠色的破舊倉庫裏,一隻烏龜安靜地趴在墨色長發的男子肩上,神情懶散。男子周身被悲傷的氣息籠罩,在月光下顯得更為陰冷。

忽地,眼前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銀白色的長發隨風搖曳。看見男子,他緩緩一笑。

“好久不見,白澤。”

玖夜一怔,表情變得十分嚴肅:“你怎麽會在這裏?”

“隻是來告訴你,你不用白費力氣,你找不到她了。”

玖夜強忍著內心翻湧的情緒,沉聲問:“你說什麽?”

銀發男子的表情倒是一派怡然,像是看到什麽好玩的事物一般,他笑著說道:“哎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麽緊張的表情呢。”

玖夜的臉色瞬間更加難看了,他重新硬邦邦地問了一遍:“明月香呢?”

銀發男子終於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惋惜地說:“她走了,左熙為了救她耗費了千年道行,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

聞言,玖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

銀發男子不語,靜靜地看著他。

末了,玖夜說:“抱歉,休言,沒辦法再替你照看浮生閣了。”

“哦?”休言微微挑眉,“你想去哪兒?”

玖夜轉身,淡然地道:“她在哪兒,我就去哪兒。”

休言一愣:“你是想……跟小香在一起?可是她已經不記得你了,她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聞言,玖夜忽然淺淺一笑:“那樣更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那花靈呢?”休言露出好奇的神色。

玖夜臉色一冷:“我和她說清楚了,她已經跟西澤一起離開了。”

“可是你別忘了,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休言繼續提醒,似乎想打消他的這個念頭。

不料玖夜回過頭,坦然地看著他,想也不想地說道:“那就不當妖。”

休言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震驚神色。

“喂喂喂!你真要為小香舍棄你幾千年的道行?”懸在空中的男子一個旋身落到了玖夜麵前。

玖夜微微揚唇,笑容傾國傾城。

幾千年的道行又如何,心靈沒有依靠,再強大的軀殼也不過是行屍走肉。我已經寂寞了好久,迫不及待要再次靠近那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