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一定要證明給她看,我不是懦夫

幾個月前。

寒假的第一天,靈希按照和媽媽的約定,來到了水芷汀楠別墅區。

的士司機羨慕地目送她下車,留戀地望了望汀楠別墅區宏偉精致的智能電子門,才踩著油門慢慢開走了。

好氣派的別墅啊!

靈希望著眼前歐式宮廷花園一般的庭院,忍不住在心裏感歎。媽媽隻說她被醫院派到一戶人家做特護,但沒說她會在這麽有錢的人家裏做特護!

摘下白色的棉手套,靈希往手心裏嗬了一口熱氣,將凍僵的雙手輕輕搓暖了些,才飛快地按響了門鈴。

坐在監控室裏的保安見屏幕裏的靈希穿著很普通的粉紅色羽絨衣,頭上戴著白色的絨線帽,打扮得和大街上大部分女孩子一樣普通,他用很冷漠,甚至有點不耐煩的口吻問:“你找誰啊?”

“我找肖鬱蘭,我是她女兒。”

靈希說著又向手心裏嗬了一口熱氣,輕輕地搓著自己的雙手,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她的皮膚很白,臉頰被寒風吹出兩抹緋紅,像春天枝頭綻放的櫻花,睫毛又濃又密,將她那雙大眼睛襯托得越發明亮動人。

警衛“哦”了一聲:“原來是肖特護的女兒”,然後對靈希說,“你稍等,我叫人來帶你去”,然後關閉了大門上的對視屏幕。

十來分鍾後,一個穿著灰藍色棉外套的老伯走了過來。

他按開大門的密碼鎖,走出來,慈祥地微笑著問:“你是靈希?”

“嗯,我是。”靈希肯定地點頭,望了望老伯空****的身後,眼神中閃過一抹小小的失望,她問,“是我媽媽拜托您來接我的嗎?該怎麽稱呼您呢?”

“嗬嗬,叫我福伯就好了,我是少爺身邊的管家。”福伯親切地說,“凍壞了吧?快進來,你媽媽正在伺候少爺吃藥,她可是從早上一直盼到現在呢……”

靈希拖著小行李箱,跟在福伯身後,聽他簡單地描述媽媽在這裏工作的情形。

有錢人家的孩子到底是什麽樣子呢?靈希想,大概就是書上說的那樣,連感冒都有專人服侍的紈絝子弟吧?

那麽,這個西宇航究竟是傷風了還是感冒了?這個問題,靈希沒有問福伯,她不是那種愛八卦的女孩子。

從外麵看,汀楠別墅很大,而且很漂亮。走進裏麵靈希才發現,在大門那裏看到的風景,隻不過是整個汀楠別墅的冰山一角而已。正對著門的噴水池,足有她家的客廳四倍那麽大。

噴泉分兩層,上麵一層佇立著一座西方女神的雕像,她的雙手伸向天空,似乎在祈禱著什麽,臉上的笑容安寧而幸福。噴泉的下層或站或半匍匐著幾個小天使的雕像。他們的眼睛都緊緊地看著上層的女神,天真的臉上帶著稚氣、依賴而又崇拜的神情。清澈的泉水流淌在他們的腳下,像是女神賜予他們的無盡的愛。

靈希幾乎是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噴泉的設計,走了很遠,她還在回頭看。

福伯回頭看了看靈希,臉上帶著一種很特別的光芒,問:“這個噴泉漂亮吧?少爺也很喜歡。”

“是啊,看起來讓人覺得很溫暖。”靈希隨口問了一句,“是誰設計的?”

本來靈希以為她會聽到一個大名鼎鼎的建築界大設計師的名字。但福伯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似乎靈希問了什麽讓人很難回答的問題把他難住了。

“對不起,福伯,我太多話了。”靈希善解人意地向福伯道歉。

福伯嘴裏說著“這沒什麽”,就順勢將這個話題遮掩了過去。他指著前麵一棟坐落在一片樹林裏的宮殿似的建築說:“到了,那裏就是少爺住的地方。”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媽媽,靈希的心裏湧起一陣溫暖和喜悅,唇角現出一個幸福的微笑。

天空雖然灰蒙蒙的,一副隨時都會徹底黑沉下來的樣子,但靈希的笑容卻像月光一般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福伯看著靈希,微笑著點點頭。他在西氏家族待了幾十年,也算是閱人無數。當他第一眼看到靈希的時候,就知道靈希是個心地善良、值得人疼愛的好女孩。

靈希和福伯走在林間幹淨的柏油路上,離那座宮殿似的房子越來越近了,依稀可以看見富麗堂皇的大廳門口,站著幾位穿著很正式的女用人。

靈希覺得很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卻對這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是因為知道媽媽在這裏的原因嗎?爸爸出車禍去世之後,對靈希來說,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

靈希停在門口,看見大廳裏竟然鋪著純白的羊毛地毯。那白色的地毯潔白得像剛從天空飄落下來的雪花,看起來那麽純淨而柔軟。

大廳左邊的木質漆台上,放著一架粉藍色的三角鋼琴,蔥綠的青藤爬滿了旁邊白色的木架子。

鋼琴正對著的是一個流動的人工小瀑布,下麵有一個水池,池裏有不少顏色豔麗的金魚逍遙地遊來遊去。

一盞華貴的水晶吊燈高高地懸掛在客廳正中央,發出奪目的光芒。左邊的位置則放著一套素淨的布藝沙發和一張寬大得令人咋舌的水晶玻璃茶幾。

右邊靠牆的地方是一個歐式壁爐,紅紅的木炭燃燒著,散發出陣陣熱氣。

站在大廳門口,靈希明顯感覺到大廳裏有一股令人渾身舒泰的暖氣在“呼呼”地往外冒。

整個大廳看起來幹淨整潔,富麗堂皇。

門內早有一個女用人迎上來,拿了一雙嶄新的拖鞋放在靈希麵前。

“請換鞋。”女用人的聲音輕盈而柔軟,比電視裏溫情節目主持人的聲音還要婉轉動人。就像有一根柔軟的羽毛,在心裏輕輕拂動,感覺舒服極了。

靈希的心情於是也跟著放鬆了,想著媽媽充滿慈愛的臉龐,她唇角邊的微笑不禁又加深了些。

“嘩啦!”

二樓傳來一陣刺耳的玻璃破碎聲響,接著是幾聲歇斯底裏的怒吼:“我說了不吃,你聾了嗎?滾!”

靈希嚇了一跳,直覺地抬頭望向二樓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扶著大廳的黑木門框,回頭看向福伯,擔憂地問:“這是……”

“唉,少爺又不吃藥了。”福伯心疼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回頭對拎著靈希行李的女用人吩咐道,“把靈小姐的行禮拿去放在肖特護旁邊的房間裏。”

說完,福伯竟顧不上靈希,腳步匆忙地上了二樓。

靈希遲疑了一下,也跟著上了二樓。

但她剛一上二樓,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媽媽肖鬱蘭站在二樓轉角處,她腳下的地板上到處是淩亂又鋒利的玻璃碴。她的一根手指用白色紗布包裹著,上麵明顯浸出了一小團暗紅色的血跡。

——媽媽受傷了!

靈希的心立刻揪緊了,她喚了一聲“媽媽”,快步跑過去,握住肖鬱蘭受傷的手,心疼地問:“媽媽,你怎麽樣,痛不痛?”

肖鬱蘭慈愛而有些尷尬地看了靈希一眼,輕輕地說了一聲“小希,你來了”,然後又無比擔憂地看向房間。

靈希也好奇地向房裏看了一眼,但是房間的門半掩著,她隻能看見半張華貴寬大的床頭。乳白色的床頭櫃上,亮著一盞橘紅色的水晶台燈。

房間裏麵的地板上,也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碴。

福伯半探著身子,憂慮地朝裏麵說:“少爺,您不吃藥怎麽行,我讓肖特護再備一份藥來,啊?”

門後麵的氣氛寂靜得嚇人,讓人非常壓抑。

肖鬱蘭和福伯對視了一眼,轉身往配藥房走去。不一會兒,她又重新端來了一份藥,忐忑地站在門口,不知道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福伯也很為難,鼓足勇氣試探地問:“少爺,福伯知道您心裏難過。但還是要吃藥啊,您總不吃藥,身子怎麽會好呢?老爺要是問起來,我可怎麽向老爺交代?”

肖鬱蘭也皺著眉頭,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是啊,少爺。您總不吃藥,傷勢會更加惡化的。”

“吃了藥又怎樣!”門裏傳來西宇航頹廢的聲音,他惱怒地吼道,“吃了藥就能讓我恢複得像從前那樣,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嗎?你們通通走開,讓我一個人待著,不要再來煩我!”

靈希從來沒見過媽媽這麽低聲下氣,也看不得福伯那麽大歲數的人,還要向一個年紀輕輕的人低頭。

雖然對西宇航來說,他們都隻是用人。但是,他們畢竟也是長輩。

靈希覺得,做人不可以這樣目無尊長,更何況媽媽和福伯是在勸他吃藥,是為了他好,他不領情也就算了,還傷了媽媽,這絕對不可以原諒!

“媽媽,把藥給我吧,我有辦法讓他吃藥。”靈希說著,雙手穩穩地托住托盤的另一端,目光堅定地看著媽媽。

肖鬱蘭將信將疑地看著女兒,有點擔心地小聲說:“宇航因為受傷,受到的打擊很大,所以情緒不太穩定……”

靈希打斷媽媽的話,安慰她說:“媽媽,別擔心,相信我,我真的有辦法讓他吃藥!”

西宇航總不吃藥讓福伯也很為難,他見靈希很有信心的樣子,就對肖鬱蘭說:“肖特護,就讓小希試試吧,也許年輕人對付年輕人比較有辦法。”

“那好吧。”肖鬱蘭始終有些不放心,但她對西宇航也實在沒辦法,隻好把藥盤給了靈希,又叮囑靈希說,“要細心一點,小心別讓少爺傷著自己了。”

靈希輕鬆地對媽媽和福伯笑笑,說了一聲“我知道”,然後小心避開地上的玻璃碴,推開門走進房間。

房裏沒有開大燈,隻有床頭櫃上那盞台燈發出橘紅色的光芒。

整間屋子布置得簡約大方,一個精致的黑木壁櫥將房間一分為二。外麵放著一張大床和幾個大得出奇的壁櫃,一隻巨大的景泰藍花瓶擺放在壁櫥一角,裏麵插著幾株天堂鳥花。壁櫥裏麵的地方看起來像一間藏寶室,裏麵放了很多雙滑冰鞋。

再往後是一扇落地玻璃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看不見外麵的風景,也擋住了外麵的光線,使房間裏更加幽暗。

一位俊美的少年麵對著那幾株天堂鳥花,默然地坐在一把全自動輪椅上。

他麵無表情,棱角分明的側臉充斥著冷漠的氣息,仿佛一個人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沒有溫暖,沒有希望,隻有絕望的寒冰將他包圍……

他一個人就那樣死寂般地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仿佛所有的存在,不過是在襯托他那種無助的孤單……

靈希的心驀地抽痛了一下。來這裏之前,她便從媽媽那裏得知過一些這位富家少爺的信息:西宇航,曾經是位優秀的花樣滑冰選手,頂著一身炫目光環的他,卻在兩個月前遭遇了一起車禍,導致下身殘疾,不但不能再繼續他的夢想,還很有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這對他的打擊簡直就是讓他生不如死。

感覺到有人進來,西宇航頭也不回地說:“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我不吃藥,滾!”

“是嗎?那你打算讓自己一直這樣下去嗎?”靈希的聲音清脆悅耳,恍如破雲而出的陽光,帶給輪椅上的人一股莫名的悸動。

西宇航辨認出這不是福伯和肖特護的聲音,有些疑惑地慢慢轉過身來。

隻見一位年紀不到二十歲的女孩,穿著很普通的粉紅色羽絨服和冬裙和幹淨的拖鞋,背光而立。她有一頭好看的長發,發梢處自然彎曲,像海藻一樣搭在她纖巧的肩膀上。齊眉的劉海兒下麵,是一張幹淨而精致的瓜子臉,即使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中,那雙黑亮的大眼睛仍然熠熠生輝,如寶石般迷人。

他在打量靈希時,靈希也在打量他。

他那雙如瑪瑙般的眼睛,比雨後的天空還要明淨,隻是目光空洞荒蕪,仿佛在凝視著另外一個世界裏蒼白的景象。

靈希從來沒有見過一雙這樣漂亮的眼睛,也從沒有見過這樣令她憂傷的眼睛。

她怔了怔,極力掩去那抹心疼,衝他微笑著:“你好,我是靈希。”

她走過滿是玻璃碴的地麵,緩緩靠近西宇航,可是待她走近,他卻漠然地轉過頭去。

靈希依然微笑著,在他身邊轉了一圈,認真地打量著他,仿佛要將他的靈魂看穿。

最後,她在他的麵前停下,蹲下身子,微微仰起臉來凝視著他精致的五官。片刻後,她似乎終於看出一絲端倪來,不禁莞爾:“真像啊……”

西宇航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安起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想做什麽?”

靈希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純真爛漫:“你不知道你不說話時的樣子,真的很像雕塑嗎?”

西宇航俊美的麵容蒼白得恍若透明,脊背一僵,連呼吸都停頓了數秒。是啊……現在的他,真的就像雕塑一樣,不能動,不能走,簡直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他眼裏的痛苦與掙紮,都落入了靈希的眼裏,她認真地打量著他:“是不是覺得很難受,很不舒服?而這些痛苦每天都會像噩夢一樣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你?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

西宇航緊繃著臉,眼眸如同黑暗的深海,聲音冷如千年寒冰:“這不關你的事!”

“是不關我的事。”靈希考慮了片刻,說,“但我有辦法幫助你重新站起來。”

西宇航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冷嘲的弧度:“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靈希的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她鄭重其事地說:“我的誌願就是和我媽媽一樣當一名出色的護士,幫助病人、照顧病人,是我未來將要從事的工作。所以,我願意盡我最大的力量來幫助你。”

“誰都幫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他果斷地拒絕,聲音裏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靈希站了起來,她不動聲色地采取了激將法:“如果我是你,哪怕隻有一線生機,我都不會放棄。除非,你是一個害怕麵對失敗的懦夫!”

“你說什麽?你敢對我這麽無禮?”西宇航雙眼泛紅,惱怒地瞪著靈希。

“我說的是實話,如果你不害怕,就證明給我看,你不是懦夫。”靈希繼續火上加油。

這次,西宇航沒有再出聲反駁,反而垂下了頭。其實他心裏非常清楚,這樣自甘墮落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有希望便會有失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更多的打擊。

靈希微微地眯起雙眼,循循善誘:“既然你並不想放棄,那就需要付出努力,這樣才有機會恢複啊!”

她頓了頓,轉過身去端來一份放在一旁仍有餘溫的飯菜,輕輕放在一張小茶幾上,再推到他的麵前:“先從吃飯開始,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連生命都無法保障。”

西宇航沒有動,幽深的眸子裏閃動著複雜糾結的光芒。

靈希掀開蓋子,一陣濃濃的香味飄散出來,她閉上眼睛享受般地聞了聞,然後睜開眼粲然一笑:“真香呀!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哦,要不我喂你吃吧?”

西宇航俊眉一皺,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筷子,冷冷地說:“我現在還不至於沒用到連飯都吃不了!”

說完,他便埋頭悶悶地吃了起來。

靈希認真地看著他,嘴角漸漸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她有些情不自禁地說:“沒想到你吃飯的樣子也這麽好看。”

西宇航臉一紅,悶聲命令道:“轉過頭去。”

靈希忍不住打趣他:“為什麽要轉過頭去?難道你害羞?”

“囉唆,那我不吃了。”

見他真的就要放下筷子,靈希急忙伸手製止他:“別別別,我轉過去還不行嘛!”接著她走到窗戶邊,將窗簾拉開一半,安靜地看著窗外。

一直等到他放下碗筷,她才回過頭,不等他說什麽,她就把藥和水一起塞給他,口氣很強硬:“飯吃完了,該吃藥了,喏,自己吃!”

自從西宇航受傷以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大家都怕他會再有什麽閃失,就都像對待生活不能自理的嬰兒一樣保護著他。那些用人恨不得把飯菜通通熬成粥,把牛奶換成葡萄糖輸給他。

“你!”

西宇航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對靈希的舉動很生氣,但心裏卻感覺很好。

——終於有一個人還記得他的雙手還沒有廢,記得他還能自己做一些事情,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廢人來看待。

這個女生很特別。

當西宇航吃完藥,一放下水杯,靈希就把藥盤遠遠地端離了他,準備轉身走出去。

西宇航見她一副想要逃出去的樣子,緩緩放下擦拭嘴角的手帕,大聲說:“等一下!”

靈希停住了腳步。

西宇航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很複雜:“你真的……有辦法讓我重新站起來嗎?”

“辦法就是……”靈希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勇敢地迎接著他的目光,“辦法就是每天按時吃飯,按時吃藥!”

西宇航的臉色頓時變得和外麵的天空一樣陰沉,他冷冷地盯著靈希說:“所以,你之前是在敷衍我?”

靈希抓緊了藥盤的邊緣,微微抬起下巴說:“沒錯,我並沒有十足把握。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你不肯吃藥,害得大家都圍著你團團轉,不得安寧。你不吃藥就能重新站起來嗎?你這樣做除了讓大家都為難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那吃藥就能讓我重新站起來嗎?”西宇航悲慟地怒吼著,把手裏的手帕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用憤恨而痛苦的眼神看著靈希,眼圈紅紅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看到他這個樣子,靈希心裏充滿了憐憫。

但她知道,她不能表露出她的同情,因為西宇航的眼神告訴她,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他需要的是信心和鼓勵。

靈希將聲音提高了些,更大聲地吼了回去:“不吃藥的話,你是想讓你的腿繼續惡化嗎?如果你真的不甘心,就要好好吃藥,控製住傷勢,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這一點至關重要,也是別人幫不了你的。如果你自己都放棄了治療,誰還能幫得了你!腿是你自己的,你是要保住它,還是要放棄它,別人做不了主。以後每天會按時送藥過來,吃不吃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靈希果斷地轉身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靠在門後麵,她忍不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肖鬱蘭和福伯在門外守著,依稀聽見了兩人之間的對話,以及西宇航的怒吼聲,都擔心得不得了,但他們又不敢貿然進去看。

看見靈希出來,他們趕緊迎上來。

福伯緊張地問:“少爺吃藥了嗎?”

“嗯,吃了。”靈希輕輕彎了彎唇角,朝福伯點頭。

肖鬱蘭接過藥盤,握著靈希的手,有些責怪地輕聲說:“小希,你怎麽能對少爺說那麽嚴厲的話。少爺他現在受了傷,心情不好是在所難免的。”

“放心吧,媽媽,沒事的。”靈希篤定地看著肖鬱蘭,自信地笑笑。

福伯也安慰肖鬱蘭,說:“沒關係,我會好好看著少爺的。小希剛來,你們母女倆去敘一敘,順便陪她去看看房間,熟悉一下環境。”

肖鬱蘭十分感激地說:“那少爺就交給你了。”

福伯滿臉和善的笑容,一邊點頭一邊保證:“放心吧,放心吧。”目送著肖鬱蘭和靈希離開。

靈希離開後,屋子裏頓時變得格外冷清。

橘紅明明是暖色,當初西宇航買這盞台燈的時候,也就是因為它看起來很溫暖。可受傷後,每次看著它,他卻覺得它的燈光也變得冰冷起來。

而此刻,他看著這盞精巧的台燈,思緒如海潮般翻滾。往事一幕幕在腦海裏掠過,曾經那些青春飛揚的日子,像一柄柄利箭射進他的心髒,深得連箭羽都埋進了血肉中,拔不出來。

他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關於過去的一切——曾經越是讓他引以為傲的東西,現在想起來就越讓他感到傷痛。

於是,他在疼痛的撕咬中慢慢妥協,越來越頹廢……

直到靈希對他怒吼著:“如果你真的不甘心,就要好好吃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腿是你自己的,你是要保住它,還是要放棄它,別人做不了主”。這個女生,她怎麽忍心在他的傷口上這樣重重地一腳踩下去?

沒有人舍得在這種時候對他說這樣苛刻的話,大家都把他當成易碎的水晶裝飾品,無微不至地嗬護著他,除了她。

她的話讓他終於從怨天尤人的苦海中暫時解脫出來,找到了頭緒——他痛苦的根源是腿,他不能接受自己失去雙腿。

所以,他要站起來,他一定要重新站起來!

西宇航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昏暗的房間裏,他的眼裏重新閃現出希望的光芒,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證明給她看,我不是懦夫!

兩天後。

窗外的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

水芷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這樣陰沉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好幾天。

西宇航坐在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前,默默地看著窗外的環形花圃和花圃後麵寬闊的草坪,以及濃密的樹林。

花圃裏的花開得正豔,因為天氣不好,花匠趙叔正在檢查暖氣設備,以保證它們的花期更長些,即使在這嚴冬也能開出美麗的花朵。

而靈希,那個兩天前出現的女孩,正興味盎然地蹲在趙叔身邊,津津有味地和他交談著。

她不時撫摸一下嬌豔的花朵,然後轉過頭笑逐顏開地和趙叔說話。

沒有陽光,她的笑容卻比陽光更溫暖。

西宇航的嘴角微微勾起,頗有深意地笑著。

在他身旁的福伯看到西宇航這個表情,有些替靈希擔心。雖然少爺以前脾氣很好,但是自從受了傷,性情就變得難以琢磨起來,誰也把握不住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少爺,您坐得太久了,要不要進去躺著休息一下?”福伯試探地問,想讓西宇航不再注意靈希。

“好。”西宇航輕聲回答。

他順從的態度讓福伯很驚訝,這兩天他的脾氣好得驚人——自從他受傷以來,他從來沒有這麽配合地吃過藥,也沒有這麽平心靜氣地說過話。

今天他甚至拉開了落地窗的窗簾,這是他受傷以來第一次拉開窗簾,去觀察外麵的世界。

福伯正疑惑著,就聽見西宇航說:“福伯,去幫我把肖特護叫來。”

福伯很快反應過來,他替西宇航蓋好被子,才放心地點頭說:“哦,好,我馬上去。”

半小時後,靈希也被叫到了西宇航的房間。

靈希心裏有些不安,雖然媽媽說西宇航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但她總覺得像他這樣有錢人家的少爺,一定不會輕易原諒她兩天前的所作所為。

她不敢直視西宇航,走到肖鬱蘭身邊,輕聲問:“媽,什麽事?”

肖鬱蘭看著靈希欲言又止,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靈希疑惑地看看肖鬱蘭,又看看福伯,最後才發現半靠在床頭的西宇航正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

“小希,少爺說,是你讓他改變主意配合治療的,所以要你當他的特別護理。”福伯和善地微笑,臉上沒有任何不良情緒。

盡管福伯的話聽起來很在情在理,但靈希還是有些愕然:“啊?可我還沒有真正學過護理工作……”

西宇航打斷她,淡淡地說:“從現在開始,我的衣食住行都要經過你的手,由你親自打點。也就是說,如果我不想出房間,餐飲、藥品都得由你送進來。”

看著西宇航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靈希生氣地反駁:“我又不是你們家的用人,憑什麽要聽你的吩咐!”

西宇航輕描淡寫地指了指肖鬱蘭,說:“你不是,她是!女代母職,也很正常吧?過幾天,等你熟悉這裏的環境後,肖特護就可以回醫院去上班,由你來代替她現在的護理工作。”

靈希看了看一臉為難的媽媽,頓時語塞。

就知道有錢人家的少爺不會那麽好侍候,虧媽媽平時還幫他說了那麽多好話,結果證明他還是和傳說中的有錢少爺一樣的仗勢欺人!

肖鬱蘭見靈希怒氣衝衝地瞪著西宇航,悄悄地拽了拽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態度溫和一點,不要對受傷的西宇航這樣。

靈希回頭看看媽媽,又瞪了西宇航幾眼,極不情願地說:“那好吧,既然你這樣要求。不過我要先說明,我沒有什麽照顧人的經驗,如果有什麽照顧不周的地方,你不能怪我,也不能怪我媽媽。”

“好,隻要你不是故意的話。”西宇航輕快地回答,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厚厚的雲層竟然散了些,金燦燦的陽光從雲層中穿透下來,如聖光般灑入房間內。

當天晚上,十點。

靈希看了看壁鍾,極力忍耐著心裏的怒火,對還半躺在床頭看書的西宇航說:“喂,時間不早了,太晚睡不利於你的身體恢複。”

西宇航頭也沒抬,輕輕地丟給她兩個字:“宇航。”

“什麽?”靈希有點蒙,不知道他突然說的這兩個字有什麽意義。

西宇航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看著靈希說:“我不叫喂,我叫西宇航,你可以叫我宇航。”

“……”靈希再次語塞,憋著一肚子的不快,卻無處發泄。

西宇航讓她做特別護理的舉動雖然有些霸道,但是,當她看著他的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她就對他凶不起來。

“你叫靈希,對嗎?”西宇航又問了一句。

靈希避開他的視線,假裝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站起來說:“如果你不睡的話,我要先回去休息了,我習慣早睡早起。”

橘紅色的燈光下,她那美麗而微曲的發梢在肩頭俏皮地顫動。精致的瓜子臉洋溢著青春的氣息,明明是很溫柔甜美的長相,卻要故意裝出一副生氣和冷漠的樣子。

正是她這樣倔強而又矛盾的神態,讓西宇航印象深刻。他抬頭看了看壁鍾,放下手裏的書,拍拍胸前的被子說:“好吧,扶我躺下。”

靈希麵無表情地走過去,小心地扶西宇航躺下,然後細心地替他蓋好被子。臨出去的時候,她看了看那盞橘紅色的台燈,問:“要關燈嗎?”

西宇航說:“不用。”他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靈希。

那樣專注凝望的目光,讓靈希的心跳不知不覺地加快了。

她飛快地拉開門,慌亂地走到門口,正準備關門時竟聽到西宇航對她說“晚安”,聲音雖然很輕,但對她來說,卻如雷貫耳。

靈希怔了一下,慢慢回頭,西宇航對她展開一個淺淺的笑容,眼睛映著台燈柔和的暖光,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初春雪融時的第一縷陽光,純淨而清新。

靈希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她的唇嚅動了好幾下,才將“晚安”這兩個字吐出來。然後,她極快地閃出門外,反手拉緊了身後的那扇門。

靠在欄杆上看著樓下的大廳,靈希終於理解為什麽這裏的家具擺設大多數都是白色的,就連地上也鋪著白色地毯——那是因為住在這裏的主人喜歡白色。

靈希曾經聽一個朋友在分析顏色的時候說,喜歡白色的人性格溫和,為人和善,心地善良。

宇航原本也應該是這樣的吧?

但有時候靈希又覺得,白色和宇航的性格完全無關。

比如第二天淩晨五點半,靈希還在溫暖的被窩裏做美夢,就被媽媽肖鬱蘭搖醒了。

靈希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睡眼惺忪地伸了個懶腰,昏昏沉沉地問:“媽媽,有事嗎?我還沒睡醒呢!”

“小希,快起來,少爺要喝你煲的粥呢!”肖鬱蘭幫靈希把衣服拿過來,半哄半拉地將她從被子裏拉出來。

雖然房間裏有暖氣,但剛從暖暖的被窩裏出來的靈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平時這個時候,她還在睡覺,現在天沒亮就要起床給西宇航煲粥!

靈希撅著嘴,悶悶不樂地洗漱,心裏想:不是有專門的用人給他做早餐嗎?怎麽還要我給他煲粥?哼,西宇航,你這是在故意和我過不去是吧?昨天晚上我差點對你刮目相看,還好沒有!

肖鬱蘭見女兒神色不快,就慈愛地說:“小希,你的誌願不是要做一名優秀的護士嗎?那就不要這樣悶悶不樂。少爺他受了傷,從身體和心理上都受到了打擊。你知道,人在不舒服的時候,脾氣就容易變壞。一個優秀的護士最基本的原則,就是要有一顆仁愛平和的心。”

聽了媽媽的話,靈希的心情開朗了很多,她回頭看著媽媽說:“知道了,媽媽,我會好好照顧宇航,為了能成為一位像媽媽這樣優秀的護士而努力的!”

肖鬱蘭愛憐地摸了摸靈希的頭,說:“去吧,小心別燙著手。”

“好。”靈希乖巧地答應。

她不知道,西宇航之所以會提出這個要求,是因為他昨天下午無意中聽見媽媽肖鬱蘭和福伯在門外說話,肖鬱蘭向福伯誇讚,說靈希煲的粥很好喝。

她的話像隻無腳鳥一樣,在西宇航的心裏徘徊了一整晚。

夢裏,靈希穿著白色的護士服向他走來。她的手裏端著一個銀色的托盤,托盤裏放著一鍋特別清香的粥。

可當他剛準備接過靈希手裏的粥時,就被壁鍾的整點報時聲吵醒了。

這是他受傷之前定的鬧鍾,以前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起床晨跑,然後再練習一個小時的滑冰技巧。

今天西宇航沒有心思去回憶以前,他滿心掛念的都是靈希煲的粥,而且,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對一種食物有這麽強烈的渴望。

西宇航叫來福伯,對他說:“早餐我想喝粥……”

福伯認真地點頭,說:“好的,我馬上吩咐用人去煲。”

西宇航心裏很糾結,在福伯快走出門口時,才終於開口補充說:“要靈希煲的。”說完,他低頭假裝看書,不敢看福伯。

福伯詫異地看了看西宇航,隨即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嘴角彎起一抹微笑,去找肖鬱蘭了。

房間裏,西宇航一邊假裝看書,一邊心急地等待著。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他看了不下30次壁鍾,就差沒問坐在不遠處的福伯“為什麽靈希還沒來”了。

在西宇航第35次看向壁鍾的時候,福伯輕聲說:“少爺,煲粥是個慢功細火的活兒,是需要些時間的。”

西宇航抿了抿唇,沒說話。他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低頭看手裏那本一個多小時都沒翻幾頁的書。

到了七點整,西宇航終於忍不住了,他把手裏的書拋在床頭,對福伯說:“怎麽還不來,我都餓暈了。”

福伯也覺得靈希煲粥的時間太久了些,起身剛想說“我先去看看”,卻聽西宇航說:“走,帶我去看看怎麽回事。”

“少爺,您……要去廚房?”福伯愣住了,要知道西宇航長這麽大,可從來沒去廚房看過。

“嗯,馬上!”西宇航肯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