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軟的心
1
我討厭景柳川，討厭景柳川，討厭景柳川！
真不知道那些迷戀他的女生，腦袋到底是被驢踢到了還是被門擠著了，居然喜歡景柳川這個渾球，這個討厭鬼，這個沒教養的家夥！
自從昨天晚上被景柳川那個渾球強吻之後，我就努力讓自己忘掉那段不愉快的回憶和那個惡心的吻……嗚嗚嗚……我的初吻還在……是的，一定是這樣的！我不認識什麽景柳川！從來都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每次身邊有人討論他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把兩隻耳朵立刻堵上，那樣我就不會聽到那個讓我討厭的名字了！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是沒想到在放學的時候又碰見了他！
我像往常一樣走出學校，雖然想到那筆債務和家裏像雪片一樣飛來的各種催繳單而心裏煩得要命，可我還是努力調整好心情。
至少現在的太陽很燦爛不是嗎？我應該像地上那朵金黃色的小雛菊一樣，笑得天真又快樂。
我正胡思亂想著，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喂。”
聲音有點兒急躁，起初我並沒覺得跟自己有什麽關係，於是邁開步子繼續走，直到那個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叫你呢，喂！那個誰……叫霜芽？”
我還是恍然不覺，隔了好一會兒那個聲音才慢悠悠地從耳朵鑽到大腦皮層，我慢慢地抬起頭：“誰？”
接著，我就看到一張好看的臉酷酷地出現在我眼前，他的下巴微抬：“喂，本少爺在叫你。”
我心裏很氣惱，臉上卻是一副無辜的樣子，向四周看了看，然後說：“你叫我？喂，我不認識你吧？你認錯人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不想跟這個沒教養的家夥有任何牽扯！不要再讓我想起那段惡心的回憶！
可是景柳川拽住了我的胳膊，我用力想甩開，卻甩不掉。
這個家夥的力氣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
“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大聲地問。
“我……”景柳川有點兒遲疑，但似乎被我厭惡的表情激怒了，他突然挺直背脊，理直氣壯地說，“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啊？”我確信，我現在嘴巴張大得能塞進一個網球。
2
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我終於弄明白了景柳川的意思。
原來他昨天晚上在公園裏做的那些事和說的那些話，被迅速反饋給了他的爸媽，也就是L集團的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接著，他們用幾個小時的時間徹底調查清楚了我的家世背景、人生經曆，當然也包括我……無數張的生活照、證件照，詳細到比我自己知道的都多。接著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就是景柳川根本不可能喜歡上我這麽個不起眼的女生。
“所以……”景柳川的表情變得有點兒猶豫，但是猶豫很快退去，換上了一臉的坦然，“所以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但是你不要誤會，我隻是要你跟我假扮一下情侶而已，在外人麵前裝裝樣子就好了，好讓我爸媽的那些‘眼線’都相信我的話，這樣我爸媽也就會相信了，我就不用跟那個尹氏集團的尹小姐結婚了。拜托了……我跟她又不熟，根本不喜歡她……更別提什麽結婚……”
說到最後，景柳川皺著好看的眉毛，眼瞼垂下來，樣子看起來有點兒沮喪，也有點兒憂傷。
雖然我心裏裝了一肚子惡毒的話，可是忽然說不出來了。我覺得景柳川也有點兒可憐。電視劇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大家族的少爺千金，看起來生活光鮮，但是經常要接受根本沒有感情可言的婚姻。
唉，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我在心裏默默地感慨，正想著到底要怎麽辦，就聽到景柳川繼續說：“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安全，你也知道的，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這種寒酸的女生呢？我是那麽華麗的一個少爺，你根本配不上我的，我……”
這些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在我的頭上，我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讓你心軟！讓你白癡！讓你婦人之仁！這個家夥有哪一點值得你同情啊！
“我不同意！”我大聲地說。
景柳川被嚇了一跳，他愣愣地看著我：“為什麽？多少女生夢想成為我的女朋友啊，現在我把這個機會給你啦。”
我仰天長笑。“嗬嗬嗬……景少爺，你也太搞笑了吧，你以為所有的女生都喜歡你嗎？我現在告訴你，至少我不是！”說完我瞥了他一眼，“沒禮貌的家夥！”
說完這句話，我覺得心裏好暢快，忽然覺得我在景柳川麵前根本就是個巨人！
我轉身就走，一點兒反攻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一步，兩步，三步……
“喂……”景柳川在後麵叫。
我不理他。四步，五步，六步……
“我們談談條件啊。”景柳川又說。
我還是不理，繼續走。
接著，我就聽到景柳川著急地說：“你家不是開甜品店的嗎？我知道你們現在經營很困難，你們不是沒錢嗎？作為你假扮我女朋友的報酬，我免費給你們提供一年的高級原材料怎麽樣？免費哦，整整一年哦！”
我剛抬起來的右腳在空中抖了幾下。
免費的高級原材料……整整一年！而且還是高級原材料！要知道，真正的高級原材料是很貴的，就好比黑森林蛋糕，用本土櫻桃和用德國黑森林進口櫻桃做出來的味道絕對是無法相提並論的，但是相對的，成本也完全不同……製作一份蛋糕的高級原材料花費，就等於我們家整整一個月的生活費……如果我們有高級原材料，憑我和白澤的實力，把甜品店做成城市裏數一數二的高級甜品店也不是沒可能啊！到時候生活費、醫藥費還有學費，根本就不是問題了啊！
想到這裏，我的右腳又落回原地。我緩緩地轉過身，看著景柳川，問：“你說話算話？剛才那些話不是騙我的吧？”
景柳川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當然啊，我說到做到。”
我猶豫了一下，很沒骨氣地低下頭，說：“好吧，我答應你……”
3
十幾分鍾後，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坐在景柳川家的加長勞斯萊斯裏，而我的旁邊就坐著景柳川。
“其實啊……”我忍不住再次試圖勸阻他，“我覺得你真的沒必要去我家，我們在學校裏演演戲就好啦。”
景柳川挑了一下眉毛：“那怎麽可以？要知道，我爸媽請的私家偵探可是二十四小時跟蹤我的！如果讓他們知道我連你家在哪兒都不知道，而且你家人根本就不認識我，那這豈不是成了一個很大的漏洞了嗎？再說，我當然要盡可能地演出跟你很恩愛的樣子啊，不然怎麽讓他們相信！”
我緊張得手心裏都是汗。
天哪……要知道現在青池和白澤都在家裏！讓他們看到景柳川我該怎麽解釋……總不能說因為他願意給店裏免費提供一年的高級原材料，所以我答應假扮他女朋友一陣子吧……那樣一定會被青池罵死的，還有白澤，他們肯定不會同意我這麽做的……
我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景柳川看樣子已經是拿定主意要去我家了，不管我說什麽都沒用。既然這樣，不如就做戲做到底吧！反正我跟景柳川“談戀愛”的事情是瞞不住的，早晚會傳到他們的耳朵裏，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點兒麵對，“死”個痛快好了！
我下定決心，還對自己點了點頭。
景柳川自始至終都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他忽然開口：“喂，你表情怎麽這麽多啊……好厲害……”
我猛地回頭看他，發現他的臉竟然離我很近，如果不是車廂的空間有限，我一定會驚得跳起來！
“你……你幹什麽？”我顫抖著問。
景柳川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很得意的笑容：“你不用緊張……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很像是在做夢啊？也是，寒酸的你竟然跟我這個所有女生都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靠得這麽近，而且第一次坐上這麽華麗的車子……”
景柳川絮絮叨叨地說著，而我已經把視線轉向窗外，假裝其他一切都是幻覺，尤其是景柳川那一長串很白癡的話！
我的天哪，我一定要學會把聽覺功能暫停的特異功能，不然跟景柳川在一起，我遲早會被他那副自戀的樣子惡心死！
忽然，車停住了。
司機畢恭畢敬地說：“少爺，霜芽小姐，樂天甜品店到了。”
“到了？這麽快？真的到了嗎？”我眨巴著眼睛反複確認，好吧……真的到了。
老天爺肯定是在耍我……越是害怕麵對，時間就過得越快。
下了車，景柳川卻沒有直接走進去，而是一隻手遮在額頭上，仰著臉說：“這裏就是你家的甜品店哪……不怎麽樣嘛，牌子好破，店麵看起來也髒兮兮的，很小的樣子，這樣的店還能經營下去嗎？沒倒閉真的是奇跡呢。”
我聽了心裏很不舒服，立刻先一步走進店裏，隻扔下一句：“進來吧。”
我和景柳川進屋的時候，白澤正在前廳的櫃台後麵擺蛋糕，我瞄了一眼，今天的生意看起來還是不太好，都已經這個時間了，賣蛋糕的高峰期快過去了，可是櫃台裏還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蛋糕。我抬頭看看時鍾，再過一個小時，剩下的蛋糕就得要五折處理掉了，不然明天就都壞掉了……
唉……我忍不住在心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真的要想點兒辦法把生意做好才行。
“天哪，現在居然還有這麽老式的蛋糕展櫃！哇，還有那個夾蛋糕的夾子，看樣子都快生鏽了！還有這些蛋糕好好笑，怎麽都醜醜的？竟然沒有一塊是撒了金箔的，真的是醜死了！”
我看到白澤的表情由起初的驚訝慢慢地變得不愉快，臉孔很快板了起來。
“霜芽，這位……是你的客人嗎？”白澤的聲音冷冷的，但還是盡量有禮貌地問。
我能看出白澤在克製著怒氣：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表情也變得冷峻起來。白澤對人一向很溫和的，看得出，他很不喜歡景柳川。
“那個……他……”我絞盡腦汁地想找出一個比較合理的說辭。
“霜芽。”景柳川忽然轉頭看向我。
“嗯？”我立刻抬頭看著他。
雖然我也不想答理這個討厭的家夥，但是……比起麵對白澤的問題，我寧可選擇跟他講話。
“你家的甜品店真的好小哦！你不會告訴我這就是樂天甜品店的全部吧？真的跟我家的魚缸一樣大……你和你的家人在這種地方待得下去嗎？會擠死人吧？我都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也難怪沒人願意來這裏買蛋糕了。”景柳川環顧著四周，看似言辭有理地說。
他就像完全沒看見白澤一樣，在屋子裏繞來繞去，一會兒說牆壁太髒要刷漆了，一會兒又說燈泡好難看，一點兒都不華麗，要換水晶燈才對，繞了整整一圈以後，像是忽然看到白澤似的，帶著一種驚訝的口吻說：“咦？他是你店裏的員工嗎？”
“他是……”我有點兒遲疑了。
我該說什麽好呢？房客？甜品師？好像說什麽都不對……白澤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可是我們之間又什麽關係都沒有。
“我是霜芽的家人。”我正遲疑著，白澤忽然開口說，他平靜地看著景柳川，可是眼中帶著一絲挑釁。
“家人？”景柳川詫異地重複著說。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安，正要想辦法支開景柳川，忽然聽到一個很不愉快的聲音冷冷地說：“霜芽，他是誰啊？”
4
聽到這個聲音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倒退幾步。
我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樓梯上的人，對，沒錯，是青池！天哪……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我怎麽會忘記青池在家！剛剛一進門白澤的態度讓我慌了手腳，我竟然把青池給忘記了，應該在引起青池注意之前把景柳川弄走的，這下徹底來不及了！真是的！
我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恨不得弄個錘子來敲暈自己算了！
“咦，還有人在啊，霜芽，他是誰？”景柳川抬起頭，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打量著青池。
天哪……
我在心裏尖叫。這個白癡！為什麽要招惹青池？假裝看不到不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問我青池是誰？青池最討厭別人那樣打量他了！
青池一反常態地沒有看他，他的視線還是死死盯在我身上，口氣冷酷得不得了：“霜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青池爆發的前兆。
“那個……”我立刻張開嘴巴講話，在青池爆發以前，“他叫景柳川，那個……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朋友……”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神就躲開了，不敢去看青池的眼睛。我拚命告訴自己：霜芽，你要堅持住啊，講話一定不要心虛啊，不然就自己拆穿自己了呀！
“他為什麽來我們家？”青池又問。
我很高興青池一直站在樓梯上沒有下來，雖然他現在一定很厭惡景柳川，不願意跟他共處一室，但是我希望他可以一直維持這樣，最好永遠都不要跟景柳川有任何“親密”接觸！
“那個……他是個有錢的少爺，想體驗一下平民生活，我就把他帶到家裏來了。”我扯出一個笑容，假裝很自然地說。
天知道我在鬼扯什麽！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理由。不過看景柳川的樣子，青池應該也會發現他很有錢吧，會相信我說的話也不一定！不管這個理由有多荒謬我都不會說出實情的，如果讓青池知道我是因為一年免費的高級蛋糕原材料而答應假扮別人的女朋友，青池一定會大發脾氣的，到時候白澤也不會站在我這一邊，那樣這個約定就徹底報廢了。我不僅會喪失一年的免費高級蛋糕原材料，還要還景柳川的七千塊的“巨額債務”！
啊啊啊——想起來就覺得頭好痛！
青池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他並沒有說什麽，我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一點兒，可是……就在我覺得已經脫離了危險的時候，景柳川忽然開口說話了。
“霜芽，你為什麽不回答本少爺的問題？要知道本少爺出現在你這麽寒酸的甜品店裏，對你來說是多麽榮幸的事情，你……”
景柳川話還沒說完，青池已經迅速走下樓，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景柳川的麵前了。景柳川愣住了，青池皺著眉毛不快地說：“喂，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麽在我家指手畫腳？”
景柳川顯然沒有意識到青池會這樣對他講話，他愣了一下，隨即立刻生氣地吼回去：“你以為你又是誰？你怎麽敢這麽對我說話？”
青池聽了景柳川的話，不屑地冷笑一聲，然後他收住笑容，看向他，惡狠狠地說：“我還敢把你揍到半死，你要不要試試？”
我站在一邊，已經完全嚇傻了，我想過去攔住他們，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我看到景柳川忽然像隻發怒的獅子一樣衝上去，一拳狠狠地落在青池的臉上，然後他們扭打在一起，嘴裏不斷發出咒罵聲。
我驚呆了，看到那些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來，看到他們摔到地上又爬起來，又一起跌進沙發，不斷傳來東西被摔碎的聲音，整個家變得亂七八糟的，而我的心思也亂成了一團。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青池……青池……景柳川……你們快住手啊！”我尖叫著，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麽，仿佛隻是些沒有意義的詞語。
我想衝過去製止他們，可是身子剛剛向前移動了幾步，白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了過來，迅速攔住了我。
他輕輕地把我擋在身後，然後跑過去，抓住青池的衣領，狠狠地一拉。
整個過程隻有十幾秒鍾，可我分明看到白澤像分開兩塊黏在一起的口香糖一樣，把青池從景柳川的身上“撕”了下來。景柳川和青池都不肯罷休，還要衝過去，可是白澤已經擋在他們中間，伸出手將他們隔開。他用的力氣看起來並不大，可是我看到青池和景柳川的身子都趔趄了一下才站穩。
“夠了吧？你們會嚇著霜芽的。”白澤聲音並不大，可是聽起來極具威懾力。
5
白澤的話剛一說完，青池和景柳川都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我緊張的情緒還沒有調整過來，站在一旁喘著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我知道我現在的眼睛中裝滿了驚恐。雖然青池和景柳川看起來還是不服氣，但是他們誰都不說什麽了。
這時候，一直等在門外的司機忽然走進來，鞠了一躬，說：“少爺，我接到夫人的電話，要我們盡早回去。”
景柳川看了我一眼，我低著頭不講話，他又看看青池，忽然開口：“你告訴我媽，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要在這裏過夜。”
說完，景柳川就轉身走上樓去，他邊上樓邊說：“霜芽，哪個是你的房間？”
我知道景柳川是故意說給司機聽的，我也知道青池正在用多麽生氣的目光看著我，還有白澤……他眼中複雜的神色……
可是想到景柳川給我的承諾，我還是決定按他的想法去做。
“左手邊那個房間。”我輕聲地回答。
景柳川已經進去了，青池也回到了樓上——是白澤輕輕地把他推走的，他上樓前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點兒什麽，但是最終什麽都沒說。
青池想說什麽呢？一定是對景柳川的責罵和對我的指責吧？我忽然覺得我這個姐姐當得好不稱職，就算青池總是做出一些讓我難過的事情，也是因為我管教得不好。
爸爸離世時，青池還小，每天跟青池在一起的人是我，唯一能管教他的人也是我，他出了差錯都是我的責任……如果我再強大一點兒，如果我可以保護甜品店……青池……又怎麽會去做混混呢？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青池發火的樣子，他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他的身子微微弓著，就像一隻發怒的小獸。他說如果不是他去做混混，我們家的甜品店早就會像其他的店麵一樣被砸爛……
是我沒有盡到責任的原因吧……
這樣想著，我心裏越來越難過，鼻子好酸，眼淚盈滿了眼眶。我死死地咬著下唇，背對著樓梯，不讓青池看到我的樣子。
我聽到身後青池上樓的聲音，直到他關上房門，我的眼淚才落下來。我克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是我的肩膀還是微微顫抖起來。
不知道白澤在我身後站了多久，他終於走過來輕聲地說：“霜芽……你在哭嗎？”
白澤的聲音那麽溫柔，我忽然好想把心裏的防線全部卸下，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毫無顧忌地發泄我心中的難過。
我迅速擦掉臉上的眼淚，聲音有點兒嘶啞地說：“我沒事。”
說完，我轉身走進廚房，拿出冷藏的奶油、雞蛋和麵粉等材料，開始準備明天的甜品。
每天都是這樣，我打完工回到家就要開始準備甜品，今晚烤好，擺上貨架，明天一早就開始賣。我每天睡覺的時間很少，但是白澤到我家之後，已經幫我分擔了不少工作，在我上學的時候，都是他負責看店。他的外貌是那麽出色，所以很多女生就是為了看他才跑到甜品店來買甜品的。可以說，因為有他的幫忙，甜品店才一直維持到了現在。
我擦掉眼淚，沉默地開始幹活。白澤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他本來想說什麽的，看到我的樣子後便沉默了，靜靜地待在我身邊，陪我一起工作。
我機械地按照規定的份量把奶油、雞蛋、可可粉之類的材料混合或烘焙，心裏卻完全在想著另外的一些事，想著今天發生的這些讓人傷心的事。
我不想再想下去，可是這些東西卻揮之不去。
在一旁的白澤沒有說話，他手腳麻利地準備著做布朗尼的材料。這款甜品很普通，但隻要經過他的精心製作，就有一種無與倫比的美味，在店裏的銷售也很好。所以在我準備其他甜品的時候，白澤都會幫忙做他最拿手的布朗尼。平時，我很喜歡看他做布朗尼，不僅是因為蛋糕散發出來的香味，還因為他那嫻熟又漂亮的動作，還有……他臉上那種自信又快樂的微笑。
是啊，我怎麽一直沒有發現呢？白澤做布朗尼的時候是很快樂的，對他來說，做布朗尼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但是對我來說……完全不是這樣。
6
今天大概是這麽久以來最安靜的一次烤蛋糕了。我和白澤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講，隻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我知道，白澤一定是知道我不開心，不想講話，所以才配合我的。
我還在攪拌手中的蛋白，白澤做的布朗尼已經放在烤箱裏了。他總是可以很合理地分配使用烤箱的時間，當我把已經打好的蛋白填入模具的時候，烤箱那邊就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叮”。
“好了，來看看我做的布朗尼怎麽樣。”白澤笑著走過去打開烤箱。
烤箱門一打開，立刻有一股巧克力的香味迎麵撲來，就跟以往一樣，白澤做的布朗尼還是那麽誘人。但是，等白澤把蛋糕端到我麵前，讓我準備裝盤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整整一托盤的布朗尼裏麵，有一塊與眾不同——那塊布朗尼很小，上麵沒有撒杏仁或花生屑，簡簡單單的，什麽都沒有。
難道是白澤把蛋糕烤壞了？我在心裏想，可是又覺得不可能，這樣的布朗尼白澤不知道烤過多少個了，怎麽會有問題呢？而且看白澤自信的神色，也完全不像是烤壞了啊。
我正覺得奇怪，白澤已經把那塊小小的蛋糕夾出來，放在一個很漂亮的小盤子上，又拿了叉子才遞到我麵前說：“霜芽，這是隻屬於你的布朗尼。”
“我的？”我詫異地看著白澤。
“嗯！”白澤答道，然後笑著看我。
原來，這是白澤專門給我準備的布朗尼呢。
其實，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蛋糕了。有時候店裏沒有賣掉的蛋糕，我就全部給青池和白澤吃，或者分給附近的鄰居，自己都不願吃一口。可是現在，我看著白澤期待的目光，拒絕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我慢慢地接過來，在白澤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口。白澤自始至終都沒有眨眼，我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勉強的樣子，但是把布朗尼放入口中的瞬間，我還是有些僵硬。然而，就在我的舌頭碰到那小塊鬆軟的布朗尼的時候，我不由得愣住了，這個味道……低頭一看，我發現布朗尼裏有巧克力軟心流了出來。有著巧克力和淡黃色大理石般紋路的布朗尼，味道很香醇，尤其是裏麵的巧克力軟心，燙燙的，軟軟的，口感好綿蜜。連我這個很久不吃蛋糕的人都覺得很好吃。
“好吃嗎？”白澤微微歪著頭，眼睛盯著我的臉看，好像生怕遺漏了我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白澤，你好厲害，這款布朗尼真的好好吃！不過，裏麵為什麽有巧克力軟心？”
聽到我的話，白澤露出了一個有點兒調皮的笑容，好看的嘴唇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他眨眨眼睛回答了我：“霜芽，你知道這款獨一無二的布朗尼叫什麽名字嗎？”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就算不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現在的表情有點兒白癡。
不怪我吃驚，我以為這隻是白澤隨手做的一塊蛋糕，沒想到它還有獨特的名字。
“還有名字？叫什麽？”我傻傻地問。
問完我又覺得有點兒尷尬，為什麽我總覺得自己在麵對白澤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個笨蛋呢？而且是智商特別低的那種……
“心太軟，它的名字叫心太軟。”白澤回答說。
我愣了一下，但是隻是一想，便明白了白澤的意思，本已平複下來的心情，一下子產生了波瀾，眼睛酸酸的，好像又要流下眼淚。沒等我多說什麽，白澤已經開口了：“就像你，霜芽，你總是表現出一副無堅不摧的樣子，好像什麽事情都能承受，好像要把全世界的擔子都壓在自己脆弱的肩膀上。你總是表現出堅強的樣子，甚至是有點兒冷酷的樣子，但是我知道，其實你有一顆非常柔軟的心。你之所以總是表現得很強硬，就是因為你太善良了，你總是想把好的甜的留給青池，把壞的苦的全部吞進肚子……”
白澤看著我，眼神忽然溫柔得像一灣春水：“霜芽，我說得對不對？”
我看著他，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眼淚還是落了下來，心裏酸酸的，就像是在冬天凍了很久以後，被溫柔地放入了熱水中解凍一樣。白澤總是那麽溫柔，總是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才能給我安慰。可惡，我真的像個笨蛋一樣，今天晚上竟然哭了兩次。
“白澤……謝謝你……”我忍不住哽咽著說。
白澤笑著揉揉我的頭發，寵溺地說：“傻瓜，跟我還說什麽謝謝啊。”
他溫柔地給我擦掉眼淚，看著我的眼睛，說：“霜芽，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從你帶我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所有人都不理我，隻有你，把我這個累贅帶回了家。”
說起這些的時候，白澤忽然慢慢地低下了頭，臉上露出一種隱忍的難過。
那是在他清醒後的第二天，當我走出房間，看見他穿著青池的舊睡衣，坐在桌子前。明明是那麽不合身的衣服，袖子被隨意地卷起，褲管也短了一截，他穿起來卻像個模特兒一樣。那麽帥氣的男生，卻像是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一樣，大口大口地吃著蛋糕。在看到我之後竟然還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太餓了，沒經過你的允許就吃了這裏的蛋糕。”
就是那一刻，我堅定了要收留他的決心。
“沒關係，你吃吧，隨便吃。”記得那是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現在想起來，我那個樣子一定很傻吧。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起來：“沒有啦，其實我隻是看你長得太帥了，覺得帶回家養眼也很好啊，所以才這麽做的。”
白澤也笑了起來：“我才不信呢，那個時候我那麽狼狽，又髒又臭，都快要餓死了，而且……”白澤的眼神忽然暗淡下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死掉了吧？就連這個名字都是你給我取的……”
白澤的語氣讓人心疼，我的心忽然微微刺痛起來。我想，他也一定很想見到自己的家人吧。我永遠記得白澤那天吃完東西，一雙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樣子，他有點兒遲疑地問我：“請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雙眼睛就像受傷的小鹿，即使是最鐵石心腸的魔鬼，也無法拒絕他的要求。可是……心好痛，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白澤知道了真相會怎麽看我，他一定會很恨我吧，一定會討厭我、再也不想見到我吧……畢竟，我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才得以讓他留在我的身邊。
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好難過。
白澤雖然現在這麽落魄，每天穿著很舊的衣服站在一個小小的甜品店裏賣蛋糕，可是他的身上還是有著無法掩飾的優雅與高貴的氣質。或許，他原本也是一個大少爺，過著像景柳川那樣的生活，是我的私心，讓他最終留在了這個破舊的小甜品店裏。
我低下頭，難過得不能自已，可是白澤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心情，他輕輕地拉起我的手，在我的耳邊溫柔地說：“霜芽，我經常想，你一定是上帝派來的天使，能遇見你，是上天注定的事吧……”
我看著白澤溫柔的眼神，心痛得更厲害了，我迅速把手抽出來。心裏的愧疚感讓我害怕看到白澤對我溫柔的樣子。顯然，我的舉動讓白澤有些驚訝，他愣住了，隨即露出了受傷的神色。我別過臉，不敢去看白澤的表情。
如果白澤知道，為了把他留在我的身邊，我竟然做出了那麽卑劣的事情，他還會用這麽溫柔的眼神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