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歡迎加入“愛的期限”

三天的考慮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可是我還沒有下定決心。

今天下午是園林規劃課,老師出了名的不愛點名,課程內容又統統是淺顯的理論,這無疑具備了所有適合逃課的條件。

剛剛走出校門,我忽然有些緊張。大概是心理作用,我隱隱覺得身後的保安正以對待可疑人員的眼神盯著我。

“請問,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很香的鹵味店?香味可以飄出好幾條街遠的?”

是的,我正在前往音樂工作室的路上。獨自一人去那兒,對我這個路癡來說實在有些困難。走到大概的位置,我能回想起來的事物隻有一家香噴噴的鹵味店,還有一棟銀光閃閃的大廈。

沿著黑漆漆的樓道往下走,我的心情就像這個樓道一樣越來越窄,越來越黑,越來越往下沉。不管怎麽樣,我決定十分鍾後一定要給自己做個了斷,把自己從優柔寡斷的糾結狀態中解救出來。

工作室裏傳出頹廢的樂聲,大概是一首六十年代的爵士民謠,大鐵門上不知什麽時候噴了黑漆,看上去像一塊黑板,上麵用紅色的粉筆寫著“世界的聲音”。

我明白在一個音樂工作室前敲門是行不通的,因為裏麵的人很可能把聽覺獻給了音樂,於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嘿!我……”

裏麵隻開著兩盞燈,昏黃的燈光打在磚牆上的一張新貼的巨型海報上,那是約翰尼·德普的新電影海報,海報下一對身高懸殊的身影正擁在一起,而前一秒他們的嘴唇正貼在一起。令人臉紅心跳的是,那位嬌小的女生解開了上衣的前兩個扣子,我一眼就可以看見她那精致的鎖骨在燈光下呈現出旖旎的光影,還有我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深深的“事業線”。

這一幕極大地刺激了我的感官,脆弱的神經一下子承受不住,我很丟臉地尖叫起來:“啊!你們!你們!”

櫻和岑風停止了接吻,而櫻的手仍然像樹袋熊一樣掛在岑風的脖子上,兩個人像連體嬰一般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隻是雙雙淡定地望著我。

等我發覺自己失態,結束尖叫的時候,突然發現他們倆的眼裏帶著一絲憐憫。

“哦,姑娘,你還好嗎?”岑風安靜地望著我,“你是見到鬼了嗎?”

“你們……怎麽可以在這裏……”我竭力安撫自己受驚嚇的小心髒,讓它漸漸平靜下來。

“拜托,我們隻是在親吻,你該不會是當今社會碩果僅存的以為親吻就會生小孩的純情少女吧?”岑風用一種悲哀的表情說。

“不,好吧,對不起,我隻是嚇了一跳,我……”漲紅了一張臉,我窘迫得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正猶豫要不要踏進這個萬分尷尬的場所,突然一股力量把我推了進去。

“我的天,我已經有十年沒有聽見‘純情’這個詞了,請問有人知道它該怎麽寫嗎?”薛蘇提著吉他,帶著一臉不屑的笑站在我的身後,“你真的以為親吻就能生小孩?”薛蘇故意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

“哦,不!請不要侮辱我的專業!”雖然我已經十九歲,但感情領域還是一片空白,每次都會習慣性地和異性保持三十厘米以上的距離。別說擁抱了,連手都沒牽過,接吻什麽的,我隻在電視上看過。

是的,我就是個標準的乖乖女,父母不準我早戀,有同學給我打電話,每次都會被他們盤問一番,如果對方是個男同學,那審問的過程起碼要經曆半個小時!嚴厲管教的後遺症就是,連初中時一張告白的小紙條都能把我嚇得淚流滿麵,對異性更是視如洪水猛獸,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可是,生命科學專業的我,卻對各種生物的生殖係統和繁殖模式了如指掌,這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兒諷刺呢?

話題扯得太遠,我差點兒忘記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你們難道不問問我是來幹嗎的嗎?”我壓抑住被挑起的情緒,提高音量大聲說。

“哦,對啊!”薛蘇把吉他靠在牆邊,一臉醒悟過來的表情。

“是啊,你來幹嗎?”岑風雙手環胸,靠著被當成雜物台的台球桌問道。

我突然感到一陣無力,這些人是故意的嗎?如果是溪原,好歹還能講講道理。第三次光臨音樂工作室,這些人依舊是那麽不靠譜。

“不許你們欺負芊芊!”一直不說話在整理頭發的櫻突然向我撲了過來,緊緊地攬著我的肩膀,對岑風吐了吐舌頭,“人家想我,來工作室玩一玩,不行嗎?”

“你的臉皮簡直比鼓還厚!”薛蘇笑了笑,走到電腦旁換了一首輕快的歌曲。

“芊芊,你沒事吧?看起來像是嚇到了。岑風是我男朋友啦!我們是穿一條褲衩、玩一台電動遊戲機長大的。”櫻說,“我們都很喜歡音樂,擁有很多共同語言,所以後來不知不覺就在一起啦!”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吐了一口氣,心情也放鬆了許多,“你們是青梅竹馬?聽起來好浪漫!”

“哈哈,浪漫?”岑風在我身後哈哈一笑,“你要是知道她小時候像牛皮糖一樣煩人的話,就不會覺得浪漫了!”

“岑風!你能換個稍微美一點兒的形容嗎?比如太妃糖什麽的?”櫻回頭衝他鼓起臉頰,接著伸手把我拉走,“走,我們別理這兩個大白癡!”

離開了岑風和薛蘇,櫻看著我,微微一笑:“芊芊,我知道你是這裏所有人中最純情的一個。會把男同學的照片藏在學籍卡卡套裏,這種事很可疑哦!”

話題毫無預警地轉到了秘密領域,我的臉又一次不受控製地發起燙來,渾身神經跟著緊繃:“我……我……”該怎麽解釋這種事情呢?

“用不著那麽緊張嘛!不用解釋,照片上的人一定是你男朋友了!”櫻用手肘捅了我一下,“說說看,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是不是在某個清爽的早晨,校園的某條小徑上相撞,散了一地的書……”

“他……他隻是我同班同學啦!”櫻無厘頭的想象頓時令我冒汗。

“少來了!那你說說,這張照片是從哪裏來的?看起來好像是在教室偷拍的哦!四分之三的側麵,溫柔的笑臉,嘖嘖,這個狗仔抓拍的技術還不錯嘛!”櫻的八卦之魂又開始沸騰了。

女性對於這方麵的感覺總是很敏銳,櫻猜得很對,這張照片是我偷拍的。

“看你急得臉都紅了!你究竟有多喜歡他啊?”櫻湊近我的耳朵,“難道是……暗戀?”

經不起她的追問,而且,我的反應已經泄露了所有的心事,最後,我隻好認輸地點點頭。

“可以嘛!少女情懷總是詩,把人家的照片藏在學籍卡卡套裏,有夠害羞的呀!”櫻捂著臉頰,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看她比我還要激動,我連忙扯下她的手:“小聲點兒!”

“有沒有試著告白呢?你這樣的女孩,說不定是他的菜呢!這家夥像是很難會主動的樣子呢!”櫻說著,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喜悅。

櫻的眼神似乎又變了,我從她周圍的空氣裏嗅出了一點兒不尋常,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是不是也認識林家雨?可是,林家雨那種宅男,怎麽會有櫻這樣的朋友?

為了證實我這個看似荒謬的想法,我試探性地問:“說得好像你也認識他似的,該不會……”

“答對啦!”櫻打了個響指,嚇了我一跳,“其實我和林家雨從小就認識了。”

這個料也爆得實在有些出人意料了!我張著嘴巴,不知所措,但是與此同時,我體內的八卦之魂也被激活了,我一臉期盼地看著櫻。

“以前,我和岑風、家雨住在同一條巷子裏,三個人經常玩在一起,上下學一起。和兩個男生混在一起,弄得我小時候就像個假小子,嘿嘿,看不出來吧?”櫻衝我微笑了一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從她的唇角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傷感。

“他們兩個對我都很好,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我的份兒,一直都相處得很好。隻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家雨了,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算起來有兩三年了吧?”櫻突然露出了一絲惆悵的表情。

“兩三年,你們都沒有聯係嗎?為什麽?”我不禁好奇地問。

“因為……就在幾年前,家雨突然搬家了,後來……我們就失去了聯係。”櫻垂下長長的睫毛,忽扇忽扇的。說到這裏,她的語速也慢了下來,支支吾吾的。

我敏感地察覺到這些斷斷續續的沉默中一定有許多故事,而這些故事,是旁人不能輕易碰觸的,也不能輕易理解的……

原本希望能從櫻的嘴裏得到一些關於林家雨的訊息,但是不知怎麽的,我忽然不想再細問下去。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些珍貴的寶物,即使變得滄桑,心裏的寶物依舊是最初的模樣,和理想一樣。自己的幸福總是要靠自己爭取,芊芊,加油哦!”櫻說。

“謝謝!”聽到這句話,我的心裏暖暖的,隻是還有一些顧慮,“櫻,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托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它是我心裏最珍貴的寶物,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櫻愣了一下,遲疑了幾秒,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覺得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下了。

不,下一秒,我的腦中回響起三天前的一個聲音——

“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溪原,你們的隊長,他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

溪原口中的秘密,究竟指什麽?會是學籍卡卡套裏的照片嗎?又想起他打電話到我家這件事,我的心中布上了一層陰雲。

櫻搖搖頭:“我隻知道你的學籍卡在他手上停留過一段時間,關於照片的事情,他一句話也沒透露給我們。”

我無語了,溪原既然承諾要幫我保守秘密,那麽他自然不會對別人提這件事,可是,叫我親口問他,怎麽問得出口呢?

“芊芊,聽我的話。”櫻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在我耳邊一字一頓地說,“千萬不要惹上溪原。”

我詫異地看著她,期待她再給我更多的解釋,然而她隻是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

“為……為什麽?”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腦海裏掠過許多超現實的幻想——溪原的腦袋上長出了兩個尖角,他冷酷的臉上閃過一絲獰笑,呼的一聲,身後升起熊熊火焰,一對黑色的巨大羽翼在他背上舒展開來,神秘指數和危險指數都翻了一倍。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櫻一臉為難,“反正,你聽我的就是了。”

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頓時感受到了空氣裏流動著的詭異氣氛,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麽人物啊?

不知不覺,我和櫻閑聊了許多,從我的生活又說到她的生活。

“看來你的父母很忙啊,常年住在國外,滿世界飛來飛去,你一個人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歎了一口氣,我對櫻投去同情的目光。

當然,我也從心裏默默地羨慕她優渥的家庭背景和沒有父母管束的自由生活。

如果我也有這樣的生活背景,說不定也會像她一樣,能夠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一個人啊,我有一個很關心我的男朋友,還有一個很能罩我的姐姐!”

“啊,太好了,原來你和姐姐兩個人住在一起啊。”

“不是,我和姐姐,還有姐姐的小孩,三個人住在一起。”

“那……你姐姐支持你玩樂隊嗎?”

“當然,因為她以前是當歌手的嘛!她還教了我很多樂理知識和舞台經驗哦!”

“咦,是歌手啊?能告訴我她的藝名嗎?”我的眼前一亮,追問起來。

“她就是靈啊。”

“啊——”我小聲尖叫起來,指著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那個第一張專輯銷售就破紀錄、外號‘小雲雀’的大明星靈?天啊!我家裏還收藏著她的兩張專輯呢!你說你是她親妹妹?”

“是啊。”

盡管我激動得不得了,櫻還是保持著一臉無辜又可愛的表情。

知名歌手靈,原來已經結婚,還生了小孩!這個消息如果爆料給報社記者,第二天肯定是鋪天蓋地的頭版頭條!

這個天大的秘密,從櫻的嘴裏說出來,卻像是在描述今日菜價一樣輕鬆,相比較之下,我心中的珍寶、唯一的秘密——暗戀林家雨這件事,即使說了出來,也隻會換來對方的一聲輕笑。對別人來說,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近乎卑微的情感,沒來由的執著。想到這裏,我的心裏難免有些失意。

“櫻,你還要不要排練啊?一千隻鴨子的下午茶也該結束了吧?”從門裏飄出薛蘇的大聲呼喚,打斷了我的遐思。

“再給我十分鍾!”櫻大叫著回應。

結束了這些與目的毫不相關的話題,我們的談話重心又重新回到原點。

“其實,經過這麽多事情,我已經動心了,我想加入你們的樂隊。”再三猶豫,我終於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這個折磨了我三天三夜的難題,做出解答之後,我突然覺得如釋重負。

“真的嗎?太好了!”櫻再一次擁抱了我,熱情得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等等,可是……今天溪原似乎不在,你能幫我轉告他嗎?”

一提到溪原,櫻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不見了:“這個我不能做到哦!”

“啊?”

“這種事,你一定要當麵告訴他,畢竟他是隊長,對待這種事他一向認真得可怕,不能隨便哦!”櫻臉色凝重地說,“再等一會兒吧,我陪你坐一坐,說不定他一會兒就來了。”

“好吧。”

漫長的等待之後,溪原卻像是塵埃一樣在人間消失了。

我坐在一張鋪著蘇格蘭格子棉質桌布的小圓桌旁,慢慢地喝一杯檸檬水,看著在我麵前的三個人揮舞著吉他亂跳。我被他們的排練吸引了,偶爾翻翻架子上的碟片,不知不覺過去了幾個小時。

“星期天下午三點再過來一趟,有什麽事見了麵再說。”

櫻給溪原打了個電話,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電話的那頭,溪原的聲音依舊冷冽得像冰水。

“對不起哦,他大概最近比較忙吧!”櫻放下手機,眨眨眼睛看著我。

我不知道等待有沒有用,但是我知道,如果這次我不給自己一個機會,那麽可能以後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而且我突然發現,漫長而痛苦的考研之路和父母給我規劃的職業生涯已經成為我最不願麵對的沉重包袱。

終於熬到了星期天,匆匆地吃過午飯,確切地說,是把一些食物倒進胃裏之後,我又一次來到了這裏。

沿著陰暗的樓梯走下來,我猜想著推開門後能看見溪原什麽樣的表情,他又會對我說些什麽,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迫切,我的新生活將會如何開始?但是,所有毫無頭緒的想象在我走到樓梯盡頭的時候戛然而止。

大門緊鎖,黑板上的字不知被誰擦掉了一角,看起來格外淩亂。我試著敲了兩下大門,一下比一下用力,但是回應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像是被一桶冷水當頭淋下,我原本冒著騰騰熱氣的心一下子降溫了十攝氏度。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按下櫻的號碼,聽著手機裏傳來冰冷的女聲,我的心一下子又冷了一些。

“搞什麽嗎!”我懊惱地抓著頭發,“不先打個電話就一個人跑過來,我真是白癡!”

可以說這真是我所遇到的最漫長的等待,它比我在杭州最知名的小籠包鋪前餓肚子排長隊的時間還要長。其間我以各種姿態流連在樓梯口和這棟大廈的底層,蒼白的臉讓我看起來簡直像一個遊魂。

當溪原一幹人等浩浩****地提著鹵雞翅和薯片之類的東西出現在音樂工作室門口的時候,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而我像一個在黑暗中看見曙光的人,恍惚地站了起來,由於等待得太久,甚至沒有出現如期預想的興奮。

“現在才兩點半啊,你這麽早來幹嗎?不是說好了三點嗎?你這是不是太早了點啊?”溪原看見我,劈頭就說。

“喂!我——”

溪原這個渾蛋!我還沒開口抱怨呢,他居然就惡人先告狀!可以想象,如果我再告訴他我在這裏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他一定會更加不客氣地抨擊我了!

“你不是要讀書嗎?要知道,即使你不讀書,我們也有自己的安排!”溪原板著臉繼續說,音量雖然不大,口氣卻很嚴厲。

我哭笑不得,卻又百口莫辯,有誰願意在這裏無所事事地等上兩個小時呢?這兩個小時,已經足夠我看完三十頁書,或者做完一套習題了!這究竟是太不近人情,還是無理取鬧?我想,這家夥的時間觀念是不是有些強過頭了?

我有些後悔,現在自己是不是應該說聲“再見”,然後轉身就走,離開這個不靠譜的世界?

“好吧,既然來了,就算了。隻是我希望你能安排好自己的時間,我們都還是學生,有自己的課業,排練的時間不多,每天都過得很緊湊,你不要耽誤了功課,到頭來再來怪我沒提醒你。”

溪原的話依舊犀利得刺耳,隻是口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反過來一想,他會這麽說,說明他還蠻會替我考慮的嘛!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刀子嘴豆腐心嗎?

想到這裏,我原本失落的心溫度又上升了八攝氏度,終於回暖了一些。

看著站在溪原身旁默默咬著超大棒棒糖的櫻,我覺得自己該說點兒什麽。想了一會兒,最後我收斂起楚楚可憐的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你可以擔心我的樂理知識,擔心我的嗓子不能飆到High C(音高極限),但是唯有這一點你可以不用擔心,隻要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最後無論多慘我都不會怪你的,放心吧!又不是剛從高中跳到大一的新鮮人了,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麽冷靜地進行反擊,溪原凝視了我幾秒,最後點點頭,五個人一起走進了音樂工作室。

“歡迎加入‘愛的期限’!”

砰的一聲,香檳在尖叫聲中噴射出高高的酒花,我們舉起高腳玻璃杯,音樂工作室裏彌漫著歡樂的氣氛。

不到半個小時,台球桌上的雜物一掃而空,鋪上一條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紅色格子桌布,頓時將房間裏的氣氛烘托得溫馨了幾分。

“哇,這麽多吃的,都是你一個人做的?”我瞪大眼睛看著桌子上的水果拚盤、蔬菜沙拉、各色香噴噴的鹵味,還有一個塗滿草莓果醬的超大圓蛋糕。

薛蘇把印著小丸子的圍裙從脖子上解下來,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除了鹵味是現買的,其他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就住在樓上,搞夥食很方便。這些東西都很簡單,沒什麽大不了的,也不能填飽肚子,大家就隨便吃吃吧!”

“簡單?”我從碟子裏叉起一塊蛋糕送進嘴裏,綿軟的口感和奶油的香氣頓時充滿了口腔,“天啊,這麽專業的蛋糕,真的是你做的?”

“芊芊,不要隻顧著吃,妝會花掉的哦!”櫻穿著一件寶藍色抹胸小禮服走到我身邊,俯下身來抬起我沾滿奶油的下巴。我看見她圓溜溜的眼睛,睫毛夾得弧度完美。

“櫻,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我一直不知道你是男女通吃的啊!”看見兩個穿著小禮服盛裝出場的女孩在飯桌上出演曖昧的一幕,薛蘇忍不住調侃。

“你難道不覺得芊芊很可愛嗎?兩個美女在一起的畫麵是不是美麗極了?”櫻對薛蘇眨眨眼,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支口紅,在我唇上緩緩描繪起來。

“好了!呀!真是太美了!簡直像時裝雜誌的模特!”櫻把唇膏收起,陶醉地看著我說。

“什麽?”我連口紅的顏色都沒看清呢!我茫然地看著盯著我們倆看的另外三個男生。

“啊,這個顏色會不會太過豔麗了?”岑風摸著下巴說。

“不過用在那張樸素的臉上,還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呢!”溪原舔著手指上粘著的蛋黃醬說。真說不清他到底是在誇我還是貶我。

“喂!別鬧了!”坐在我身邊的岑風開始抵禦櫻的口紅攻勢,阻止他的嘴唇遭殃。

“讓她畫一個吧!說不定挺好看的!”薛蘇看著胡鬧的兩個人,笑了起來。

我逃離了席位,走到洗手間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我喜歡這條綠裙子,淡雅的花蔓圖案,讓我清新得像從森林的晨霧裏走出來的精靈。

而這種綠色卻和唇上鮮豔的紅色碰撞出某種奇妙的火花,意外地讓人覺得很搭,讓人聯想起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優雅,有種難得的懷舊感。

“啊,好像剛從南瓜馬車上走下來的灰姑娘。”我撫摸了一下鏡子裏自己的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真希望這個夢不要醒來。

剛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我就被撲上來的櫻抓住了。

“嘿!快過來喝一杯!”

我被推到椅子上坐下,麵前放著一個裝滿深紅色**的高腳杯,是大號的。

“不,我不喝酒!”我搖搖頭,仿佛杯子裏裝著的不是酒,而是能讓人喪失理性的惡魔的飲料,“我還沒喝過酒呢!”

十五分鍾後——

我被酒精俘虜了。

現在,桌子上趴著一個腦袋酸脹、昏昏欲睡的綠衣女孩。

我被騙了,紅酒的滋味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妙,它甚至有些苦澀。當它混合了啤酒之後,那就更糟糕了。

“啊,不行,我要回去!”趁著我還有能力思考,我不得不強迫自己從桌子上爬起來。

“親愛的,你肯定你不會在途中倒在流浪漢的懷裏嗎?”帶著幾分醉意,櫻笑著說。

她的話惹得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我敢說她走不出這扇門了。你們真的忍心讓她一個人上樓梯嗎?瞧她都開始學漂移了!”岑風說。

“說起來這還不都是你害的,我明明說了不要,不要,可是你們兩個灌了我一杯又一杯!”我一邊說著,一邊爬上樓梯,走向那扇門。我承認我的頭很暈,但是我必須在公交車還沒停駛之前趕回家去,否則大事不妙。

可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喝了酒之後,爬樓梯變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平常整齊的樓梯在我的視線裏變得扭曲,就像魔幻電影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憑著感覺,我伸出了左腳,下一秒,我就向後仰倒,砸進了一個寬厚的胸膛。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我知道這次我是真的醉倒了。

被後母虐待、總是吃不飽、餓壞了肚子的灰姑娘在宴會上吃掉了三大塊蛋糕,並喝下了好幾杯香檳酒。

當舞會結束,午夜的鍾聲響起,灰姑娘提著長長的裙擺,從一百多級台階上飛快地走下。

可是,平時隻會幹粗活兒的她怎麽懂得駕馭十厘米的高跟鞋?

於是,頭暈腦脹的灰姑娘跌倒了。

奇怪的是地板很軟,軟得像沙發,還帶著一股好聞的味道,而她的腦子裏一直回響著一首曲子,似乎是肖邦的《波蘭舞曲》。

我在樂聲中醒來,卻看見一個男人正在昏暗的燈光下企圖脫掉他的上衣,露出一截讓大多數女生都自歎不如的光滑皮膚。

頓時,什麽醉意都沒有了,瞌睡蟲也飛走了,我尖叫一聲,連忙捂住雙眼,卻忍不住從指縫裏偷看他的六塊巧克力色的腹肌,大叫起來:“你要幹嗎?”

溪原不緊不慢地把T恤套回去,回頭看著我淡淡地說:“你醒了?我正準備進洗手間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和你共度一晚。”

“共度一晚?”重複著他的話,我大驚失色,“你……你想幹什麽?”

“好吧,我會躺在那張充滿鹵雞腿味道的台球桌上。”溪原向後瞥了一眼,“你那麽緊張幹什麽,我會吃掉你嗎?你還是把嘴邊的口水痕擦幹淨再說吧!弄得沙發上都是你的酒氣和口水痕,嘖嘖……”說著,他啪地關掉了音響,最後的舞曲化為了一片寂靜。

臉騰地漲紅,我迅速地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擦拭著嘴邊。

睡覺的醜態都被他看到了,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早知道,我死活都不會喝那麽多酒的!

環視著音樂工作室,窄小的房間裏隻剩下我和溪原兩個人。

天啊!我究竟睡了多久?

“我醒了,現在我要回家!”我果斷地說著,並試圖從沙發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嘖嘖,對待在你暈倒的時候抱住你,避免你沉重的身軀砸壞工作室裏的家具的恩人,就是這副凶巴巴的態度嗎?你難道就不能表現得嬌羞可愛一點兒嗎?”溪原眯著眼睛,搖搖頭說,“虧我還打算幫你打造一首名叫《心跳小夜曲》的歌呢……”

抱住我……

我寧願他刪減掉話裏的某些詞句,對待淑女使用這麽粗魯的語言,難道我還能嬌羞可愛起來嗎?

“現在幾點了?”無視他的冷笑話,我直接問。

溪原走近我,背著一盞小台燈,他的半邊側臉被照成了柔和的金黃色:“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馬上就到魔法失效的時刻了,可惜我們的灰姑娘把與王子共度良宵的時間都浪費在與沙發的纏綿上了。”

“什麽?你說現在十一點了!”撇開他那些無聊的廢話,我像是被什麽砸中了腦袋,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完蛋了!完蛋了!”

“怎麽了?南瓜車爆胎了嗎?”溪原繼續說著無聊的冷笑話。

“我媽一定會殺了我的!”帶著哭腔,我揪著自己的頭發叫起來。

溪原叉著胳膊,悠悠地調侃道:“這都什麽時代了?十一點回家就要殺了你,那你要是真的在這裏和我過夜,我是不是會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被迫娶你了?”

“拜托!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我欲哭無淚,卻隻能自認倒黴。

“走吧!帶好你的東西。”

溪原抓起我的手臂往外拽。

“去……去哪裏?”

“上車啊!”

“啊?你是說讓我坐你的車回家?”我詫異地看著他,同時臉上寫著一百個不情願。

“哦,那麽如果你願意體驗一下在漆黑的小巷子裏被陌生的彪形大漢拖到小角落裏,或者在經過一個黑洞洞的窗口時看見那兒突然冒出一張慘白的臉,還有突然從你腳背上躥過的蟑螂夜行軍,我完全可以選擇不剝奪這個上天賜予你的機會。”溪原冷冷地說著,關上大門,沉重的鐵門在夜裏發出低而長的回響。

從來沒試過深夜十一點獨自在街上走動的我,在經過幾番思想鬥爭之後,最後還是上了溪原的車。

路上彼此沒有多說什麽話,我不時看著他嫻熟地操縱著方向盤,心裏擔心著到家後的情形。

“就在這裏停吧!”雖然離家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可不想被別人撞見我滿身酒氣地坐在一個男生的車上,這個場景太令人浮想聯翩,“要是停在我家門前,會惹麻煩的。”

溪原停下車,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你已經是個不良少女了,不但逃課,現在還喝了酒,學會了晚歸,難道還擔心被爸媽看到你在外麵有男朋友?”

我肚子裏突然騰起一股無名火:“拜托!我會變壞,究竟誰是幕後主謀?”說著,我生氣地下車,並用力關上車門。

“芊芊!”

沒想到溪原也跟著下了車,夏夜的涼風裏,聽見他低聲呼喚,我板著一張臉回過頭。他安靜地靠近我,並拉住我的手臂,手指的溫度燙到了我的肌膚——他的表情異常嚴肅。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一秒內迅速從兩米縮短成了十五厘米,我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我愣愣地站在那裏,像一隻迷失方向的羔羊,任他帥氣逼人的臉湊近,再湊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我的下巴被一隻有力的大手輕輕抬起,那動作溫柔得像對待一朵世界上最脆弱的花。

他要幹什麽?

我心裏不禁警鈴大作,掙紮起來。

神啊!雖然現在氣氛很好,但是這個進展未免也太快了!

而且,不要憑著你長得帥就隨便掠奪他人的初吻啊!

下一秒,溪原猛然放大的臉在離我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嘴唇上傳來柔軟而奇怪的觸感——那是一張幹淨的紙巾……

我這才想起來,我的嘴上還塗著鮮紅的唇膏,要是回到家裏被媽媽看見,一下子就露餡了。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的光線太暗,否則我漲紅的臉色一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察覺到眼前這個人的心思居然這樣細膩,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能想到擦去我唇上的口紅。稀裏糊塗的我像坐在城堡裏被人服侍的公主,一下子溺死在這個貼心的舉動裏,腦子一片空白,也忘記了抵抗,隻是呆呆地抬著頭,像個花癡似的盯著他放大的臉,和他微微皺起的眉間起伏的光影,因為專注而顯得格外迷人的眼神……

“該死的,這個怎麽這麽難擦?是防水的嗎?”溪原低罵了一聲,破壞了所有氣氛。

我連忙從公主夢裏醒了過來,收斂起花癡的眼神,恢複正常的表情,還幹咳了兩聲。幾個小時前我吃掉三塊奶油蛋糕,喝下幾大杯紅酒,還能保持這副唇紅齒白的模樣,可想而知這個唇膏的防水功能有多好了。

“算了,如果沒有卸妝液,回去用洗麵奶多洗幾遍,帶妝睡覺對皮膚不好。然後,明天下課後再來工作室吧!”溪原說完,放開了我,回頭迅速回到車上。

我愣愣地站在那兒,目送著他的車一溜煙地開出小區,消失不見,這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已經疲軟得幾乎不能支撐身體。

嚇死了!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的初吻要被奪走了呢!

我到底是怎麽了!

這種反應……簡直太丟臉啦!

我偷偷地回到家中,成功地避開媽媽進了自己的臥室。躺在**,我不自覺地回想起剛才的情景,不禁遐想萬千,最後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能再滿腦子都是溪原了。

這一夜,我那徘徊不定的心終於安定下來。我決定,既然答應了加入樂隊,那就配合樂隊,好好地做出屬於“愛的期限”的音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