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眩暈症女孩與地下音樂室

這一年夏天,各大機構的考研海報鋪天蓋地地出現在大學校園的每個角落,連食堂後麵公共廁所的牆上也不放過,以刺眼的紅色、藍色肆意地侵占著學生們的視野,在這燥熱的天氣裏,掀起更加灼人的熱浪,讓走過路過的每一個考研學生都膽戰心驚。而可悲的是,往年對它們熟視無睹的我也不得不加入這個考研隊伍。

是的,加入這個隊伍似乎是最明智的選擇。君不見眼下社會,大學畢業生跟黃河裏的沙子一般多,像這些被丟在地上的考研傳單一樣不稀罕,任誰都可以邁著步子瀟灑地踩過去。而我,一個十九歲的大三學生,在這所普普通通的大學裏,以將來在研究所或大型醫藥企業裏占有一席之地為目的,學著一個冷門的生命科學專業,整天和顯微鏡、試管、活蹦亂跳的小白鼠打交道,能有什麽力量抵擋這時代的巨輪?

“哦,你是學生命科學的啊?畢業了是不是打算去賣藥?”

連高中同學也在電話裏奚落我!拜托!賣藥?這和我想要的生活沒有一點兒交集!

當初還不都怪媽媽不知從哪兒聽來了一句“二十一世紀是生命科學的世紀”,因為這句沒來由的話,她就這麽把我送進了實驗室,這還沒完。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說,要有夜,就有了夜。

幾個月前,我媽說,你要考研,於是我就隻能考研了。

“孩子,聽我的話,聽說讀這個專業考研隻是成功的第一步呀!本科畢業隻能去給人家當打雜跑腿的!別整天聽那些沒用的歌,聽《考研英語》的學習磁帶呀!”

麵對媽媽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我除了摘掉耳機點頭稱是,還能做什麽呢?

難道我要說:沒關係,我聽的歌都是英文的,對考試有幫助?

這個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個夏天都要燥熱,我感到有種叫“青春”和“活力”的東西漸漸地被這前所未有的高溫蒸發,在我頭上冒起冉冉青煙,離我遠去。有時我會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黯淡,就像感光度太低的相機拍出來的照片;有時我又覺得腳下的大地一直在搖晃,仿佛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會顛倒過來。

終於在那一天,我暈倒了。

我從小就有眩暈症,命運注定我一生會普普通通。是啊,誰能想象一個女主播在直播間一頭栽倒?誰能想象一個外科醫師在手術中暈死過去?誰能想象一個王牌律師在法庭上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所以,我隻能安安心心地捧著一本厚厚的《考研英語》,關掉那個名叫“幻想”的開關,做一個灰色的小人物,要暈倒,那就暈倒吧!

別人總是好奇地問我,暈倒是怎麽樣的一種感覺?

我會認真地告訴她,反正絕對不會有趣,它很短暫,甚至有些令人措手不及,但是過後的感覺,絕對不會好到哪裏去。

眩暈過後,我躺在醫院的**,不知道為什麽,腦袋裏卻回響著一首熟悉的歌——

Starry starry night

(繁星點點的夜晚)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把顏料調成淡藍和灰白)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看窗外那夏日的時光)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你的眼,將我靈魂裏的陰鬱看穿)

……

隱約中我看見凡·高的《星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黃燦燦的星星狀的旋渦在深紫色的天空上緩緩地旋轉著,流動著,左邊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黑色巨塔。

夜很靜,星星很亮,隻是天地在旋轉,就像我眩暈時的感覺,不停地在旋轉……

當我的意識稍微清醒的時候,星空不見了,我最喜愛的這首《Vincent》(《文森特》),歌詞變成了一個又一個黑色字母,冷冰冰地組成了完形填空、ABCD選擇項,下一秒歌聲中斷了,我艱難地從白色的鐵架**爬起來,滿世界找我的真題集。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真題集,那是爸爸在外地來回奔波工作的百忙之餘,托種種關係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是無數考研學子夢寐以求的《A大曆年考研真題集》。為了把它交給我,昨天一下飛機他就叫了輛出租車趕到學校,向老師告了個假,就把我帶回了家。

當爸爸用對待國家級出土文物般的態度,從公文包裏把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書掏出來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感到這本沒有生命的東西被他的體溫捂得發熱,幾乎燙傷了我的手——那不是我所能承受的熱度,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把這本書的內容灌輸進我的大腦,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會被這時代的洪流卷走。

接著,爸爸盯著我意味深長地說:“現在家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們姐弟倆的身上了。看得出,這年頭跟我們那會兒不同了,爸媽也不求別的,隻希望你們倆好好讀書,畢業能找個好工作,將來能出人頭地,你也能找個好人家,過上舒服的日子……”

這些話我已經從爸爸的口中聽過不止一次了。我有些麻木地微微點著頭,表現出一副無比順從的模樣,但其實我比任何時候都要茫然和不知所措。

好成績等於好工作,好工作等於好人家,好人家等於好日子……這個邏輯聽起來無懈可擊,也很符合現代社會的主流思想,就好像貓咪生下來就會捉老鼠,老鼠生下來就會打洞。爸爸對於拿到這本真題集表現出很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他甚至已經從那蒼白的封麵上預見了女兒未來甜蜜幸福的模樣——可以推著美國進口的嬰兒車上超市,毫不猶豫地挑選三十五元一斤的鮮豬肉,然後一臉快活地給月薪兩萬的老公打電話,問他今晚要吃什麽。

可是我知道到達這座山頂並不能搭上纜車,嗖的一下就上去了,而是要一步一步踩著那些嶙峋的石頭,攀著懸崖峭壁,聞著毒蛇的體腥味爬上去的。“登頂攻略”裏寫滿了感歎號和問號,還有許多省略號。

進研究所?那可不是研究生待的地方,本科生連簡曆都沒辦法在人家的辦公桌上停留一秒。碩士?走進去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講話,周圍可是一群一群的博士啊!

聽著爸爸的嘮叨,我的思緒卻飄到了實驗室裏,不知道昨天喂過的小白鼠怎麽樣了,似乎有一隻不太精神,情況不太好……

我帶著一身疲倦,抱著這本厚厚的書回到宿舍,黑暗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了。遠遠地看到黑漆漆的實驗樓,那是別的學院的學生經過都要加快腳步的區域,因為這一帶的空氣裏總是飄**著一股令人不快的化學氣味,還混雜著小白鼠的屎尿味。

被衛生間裏傳出的淅淅瀝瀝的蓮蓬頭灑水聲和來自上鋪有節奏的鼾聲包圍著,天氣熱得連白牆似乎都要融化。我打開窗前的一盞小台燈,攤開真題集,決定先做一套題再去睡覺,企圖用冷靜的思維緩解一下如這個夏夜般燥熱的心情。

接著,我開始在氨基酸的代謝途徑裏掙紮,那些英文單詞、英文縮寫詞開始變得活潑起來,它們跳著舞從紙上逃脫,變成了天上的繁星,最後化作凡·高《星空》上的巨大旋渦。

我為這星空傾倒,墜落,成為大地上的一盞燭光,久久地仰視著,在天幕之下盡情顫抖著。

這就是我暈倒的瞬間所看到的。

我的眩暈症很久沒有發作過了。第一次眩暈症發作時,那是小學幾年級來著?我記不清了,家裏手忙腳亂地把我送進醫院,我卻在一陣帶著哭音的叫喊聲中醒來。

我以為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自卑自閉了一段時間,後來才知道,原來眩暈症是門診常見症狀的第三位,許多人一生中都要經曆那麽一兩次,沒什麽了不起,後來我就釋然了。

但是,眼前的室友們仍然處在大驚小怪之中,還在我麵前扯起了韓劇情節,把我和劇本中多災多難的悲情女主角聯係在一起。

我皺著眉頭說:“千萬別給我家裏打電話啊,要是讓我爸媽知道了就不好玩了。”

我不想讓爸媽擔心,畢竟這陣子我受到的關愛已經多得足夠讓弟弟嫉妒得咬牙切齒了。

“那你多休息休息吧!不要那麽拚命地讀書了,我會幫你請好假的。”睡在我上鋪的室友美美一臉擔心地說。

可是我隻是暈倒了而已,又不是被一輛超級大卡車撞了個正著,睡過一宿,現在我的思維清晰得能毫不費力地背出氨基酸代謝過程,四肢也柔韌有力、活動自如,隻是有點兒累……

於是我說:“不用幫我請假了,這兒也沒什麽好待的,我下午就回去。”

不顧美美的勸說,我毅然決定逃離這個白色的房間,越快越好。

走在午後的大街上,無比饑渴的我買了一杯酸梅汁,邊走邊吸。

“你真的沒事嗎?”

麵對美美緊張的表情,仿佛她的眼前還閃現著昨夜的“慘案”——我像屍體一般躺在地上的樣子。我覺得問這句話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好得很!還能跳芭蕾舞給你看呢!”經過銀行,我看了看映在鏡麵牆飾裏的自己,笑一笑,臉色紅潤有光澤,哪一點看起來像是有事了?

美美歎了一口氣,說:“唉,你下次暈倒前能不能通知我們一聲?幾乎被你嚇得一宿沒睡!”

我笑著說:“通知你一聲?那你能不能提前找個帥哥?這輩子好歹讓我暈倒在帥哥懷裏一次呀!”

開著沒營養的玩笑,路上的行人不知不覺地向前方聚集。踩著一地傳單,我敏銳的耳朵突然捕捉到遠處的音樂聲。

“啊,這是《Angel》(《天使》)的前奏!”我突然眨眨眼說。

“什麽?哪兒有音樂啊?我怎麽沒聽見?”

我拉著她順著人流快速前進,一個被人群包圍著的巨大舞台出現在十字路口旁的廣場,東邊的大商場是一棟五層的建築,每一層樓的落地玻璃窗前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接下來,如驟雨般響起的鼓點和熟悉的旋律證實了我的話。像是被通了電,我突然興奮起來,拖著美美就往人群裏擠去。

“你,你不回學校啦?”

“一會兒!就看一會兒嘛!”電貝斯的聲音像是有一種超強的魔力,控製了我的身體。我怎樣也沒有辦法把自己從電貝斯的魔力範圍內拉開,仿佛一離開我就會缺氧。

台上的美女我見過,是一位新晉的選秀歌手。我費盡力氣終於擠到台下離歌手最近的地方,如癡如醉地看著畫著濃黑眼線、衣著火辣的卷發女歌手蹬著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氣勢如虹地在麥克風前大聲開唱,嘹亮的聲音壓過了貝斯的怒吼,響徹了整個廣場,傳到了十字路口每個正因堵車而鬱悶不堪的司機耳裏。

我想那就是我夢裏的樣子。

誰都做過明星夢,喜歡唱歌的人多過超市裏賣的鹽,隻是我比一般人投入的喜歡更多。至今家裏還保留著我三歲時拿著冰棍踩在凳子上唱歌的照片,小學的作文裏我歪歪扭扭地寫著“長大了我要當歌星”,也沒人笑話過我白日做夢,因為從小學到初中,我一直都是學校合唱團裏的主唱。我也曾經毫不吝嗇地大把大把揮霍零用錢,從店裏抱回一遝遝的唱片,還曾經偷偷地攢下兩千元錢,隻為到北京看一場演唱會。

直到有一天,我被父母逼著把高考誌願從聲樂係換成生命科學專業之後,我才終於明白,到頭來這不過是一個夢,我隻能把它塵封在心裏。作為一個平凡人,我的職責就是勤勤懇懇地沿著爸媽一手鋪好的道路走下去,不讓他們為我操心。

“大家好!我是菲兒!感謝今天來聽我唱歌的朋友,希望你們繼續支持我!”台上的歌手突然停了下來,引起人群裏一陣**,“今天站在這裏我很開心,想邀請一位有緣的朋友上台來和我合唱下一首歌,有哪位朋友願意?舉起手來!”

“芊芊,快上去!”美美用手肘捅了捅我說。

還沒反應過來,我的手就被旁邊的美美舉起來了。我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多麽希望我能被選中,但我還是不自信地笑了起來:“哈哈,別開玩笑了!”

我被歡呼聲包圍著,淹沒在眾人舉起的“手的森林”裏,接下來的事情卻超出了我的想象。

“可以請那位穿黃色T恤的長腿美女上來嗎?”我頭頂上響起一個聲音。

穿著黃色T恤的我抬起頭,對上台上含笑的眼睛,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長腿?美女?這些詞匯跟我有一毛錢的關係嗎?

“不用懷疑,就是你!”

“傻愣著幹什麽,快上啊!”美美推了我一把。被這股狂喜的洪流包圍,我身不由己,像做夢一樣走了上去。

站在這麽大的舞台,被這麽多陌生人關注著,還是第一次,那些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期盼,讓我一下子傻了眼。

音樂在繼續,伴舞隨著節奏跳起來,台下的人跟著節奏搖擺。我站在台上,說實話,我很清楚剛從醫院裏出來的自己沒有那個體力,也沒有那個精神,隻能直直地站在那裏望著菲兒傻笑,像個白癡。

台下的期盼隨著我木訥的表現變得低落,那些衝著我不客氣地嘲諷的笑臉似乎正等著看笑話,天知道,我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勇氣,跳上這個舞台的。

我抬起頭,節奏在耳邊變得清晰,抓住旋律,我靜下心來數著節拍,一,二,三,然後,我開口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藏在了菲兒的聲音背後,可是我一開始唱歌,身體就停止了顫抖,心情也平靜了下來,整個世界隻剩下音樂!音樂!

台下那些原本嘲諷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掌聲像一陣旋風席卷了整個廣場,更多的人擁到了舞台下。

我唱了好長一段才發覺,菲兒已經停了下來,後退一步,我獨自駕馭著舞台。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和揚聲器,飄**在上空,聽起來有些陌生。我竭力讓歌聲變得更加純淨,唱出歌中天使靜謐的憂傷,就像我已經插上天使的翅膀,努力地向高處飛去,依舊回頭望望地上的人們,他們個個都在傾聽,在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裏,有種幾近神聖的充實感塞滿了我的胸腔,就要爆炸。

我覺得我快要觸摸到天堂了。

“沒想到你的聲音那麽棒!你參加過選秀嗎?”在後台,菲兒用一種又驚又喜的眼神盯著我。

第一次離職業歌手這麽近,我有些不太適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搖搖頭。

“你唱得那麽好,人也長得又高又漂亮,為什麽不找機會呢?啊,這樣,我看我找個時間把你推薦給我認識的經紀人怎麽樣?”

“啊?”被明星拉上台唱歌,我已經興奮得快要暈倒了,幾分鍾後又得到了踏進演藝圈的機會,這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想,我的腎上腺素指標瞬間直線上升至極限。

可是冷靜過後,我的嘴裏隻能說出“謝謝”這樣毫無創意的詞匯。

這位菲兒小姐的嘴巴實在太甜,我分明隻是一個穿著T恤衫、牛仔褲、素麵朝天、一年四季隻會紮馬尾辮的普通女孩。雖然我喜歡唱歌,但是舞台畢竟離我太遙遠。歌手?這個職業對我來說,實在太夢幻。

這隻是一個玩笑,我告訴自己。

“我是說真的!考慮一下怎麽樣?”

“可是……”

可我隻是一個等待考研的生命科學專業的大三學生啊!晚上我還要回去照顧我的小白鼠呢!回到宿舍還得再做一套真題呢!

“啊,差點忘了我還得趕通告!”菲兒看了看手表,把一張唱片和一張名片塞到我手裏,“這是我們街頭演唱會的紀念品,還有我經紀人的名片,有空可以聯係我哦!”

看著她匆匆離開的身影,我笑了笑,把它們放到包裏。

“啊,真是的,居然一個人跑去酸奶店,丟下我一個人在後台……”走出人群,我收到美美的短信,被拋棄的我隻好一個人回學校,“啊,難道你就不怕我被奇怪的人拐賣嗎?”

但是我並不介意,因為所有不愉快的事和低落的心情,全部都在舞台上被音樂的光芒給淨化了,我覺得自己像充滿電的敲鼓小熊,渾身上下充滿了能量。

“真是太棒了,竟然遇上這麽幸運的事!”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走進灑滿夕陽餘暉的小巷裏。

上帝總是能在一個人沉悶的一生中留下幾個閃光點,隻要活下去,說不定還會遇到什麽好事呢。

“嗨!”我心情愉悅,抬頭衝著矮牆上蹲著的一隻貓咪大聲打招呼,結果卻把它嚇跑了。

貓咪跳下矮牆,向著小巷深處跑去。

我忽然發現越往前走路就變得越窄。

奇怪,今天這裏靜悄悄的,除了我之外,居然一個行人也沒有,連打開窗戶晾衣服的主婦也見不著。

不,不止我一個人,而是兩個!我這才注意到,遠遠的,背後有一個腳步聲。

隻是剛好和我一起走進小巷的人吧?

起初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十幾分鍾後,我就不這麽想了。

原本那個腳步聲隻是遠遠的,現在卻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我甚至能聽見伴隨著這不緩不急的步伐的,還有一種類似金屬碰撞的聲音。

遠處的陰雲開始在天空聚集,四周的一切暗得很快,小巷被籠罩在濃濃的陰影裏。

我經過一棟荒廢的房屋,因為常年的陰暗,這裏有著和盛夏不相符的涼氣,我的頭皮不禁開始發麻……

這個腳步聲是誰的?我猜是一個男人的,那麽,他要去哪裏?

他已經跟著我走了很久,而我甚至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背後的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我快步拐彎,希望在岔路口甩掉這個可疑的家夥,可是事與願違,腳步聲依然如影隨形。

我想,我身上隻帶了三十塊,這麽一點兒錢,對方一定會不滿吧?

而我的手機,則是動不動就死機的老舊手機,倒賣二手機的小販看見了都會不屑地冷笑說:這是什麽年代的破手機?送給我我都不要!

如果劫財不成要劫色,看到我這種“幹煸四季豆”的身材,說不定會惱羞成怒、痛下殺手呢!

那麽,要是對方是個變態呢?

天啊!我知道你或許承受了什麽沉重的社會壓力,或許遇到了難解的煩惱,但是我的壓力也很大啊!作為一個生命科學專業的考研大三生,你傷不起啊!

最糟糕的是,我的腦子裏已經開始浮現出各種凶殺案新聞片段,明天的報紙上會不會在社會版上刊登這麽一條消息:大三考研女生小巷分屍案。然後人們就會紛紛惋惜:這麽年輕,還要考研,大好的前程,真可惜啊!

天啊!我還這麽年輕!才不想死呢!

該給誰打個電話呢?我這麽想著,把動作幅度減到最小,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武器,說不定還能用它來把人砸暈呢!

我慌慌張張地按下數字鍵,因為太緊張而連續按錯兩次,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嘟嘟聲,我在心中大聲祈禱,把觀世音菩薩、耶穌基督和真主阿拉都呼喚了一遍,連閻王老爺和關二哥也沒落下。但是就當嘟嘟聲停止,電話接通的一秒鍾後,手機屏幕很不爭氣地告訴我——電量不足。

如果死神就站在我後麵的話,他一定在獰笑!

身後的腳步聲突然變得急促,我心裏一驚,他一定察覺了,現在下手毫無阻礙,是時候下手了!

惹不起,我跑還不行嗎?

於是我抬起發軟的腿,拚命向前衝!

我橫衝直撞,前方的視野變得畸形而狹窄,我就像一隻在滾筒裏奔跑的倉鼠。

就在我拚命地想擺脫這夢魘一般的場景時,我撞上了一個不算軟的東西——

“啊!”

意識到那是另一個男性的胸膛,驚嚇之餘,我的視野忽然變得昏暗,在意識漸漸模糊前看到的搖搖晃晃的影像中,我捕捉到了一件黑色的棉質T恤、一對算得上性感勻稱的鎖骨、一個“般若”麵具的銀色項鏈,還有一股子汗臭味和煙草味。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我想我輸了,這下真的要被抓走了。

倒下的前一秒,我在心中祈禱,像我這種連蚊子都不忍心捏死一隻的善良人,怎麽可能下地獄,目的地應該是天堂吧!

朦朧中,我看見天使在向我招手。

這個天使長得真是可愛,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還梳著雙馬尾。

啊,上帝聽見了我的祈禱,讓我到達了天堂?

我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她則回應了我一個微笑。

啊,不對,天堂裏怎麽會用紅磚砌牆,而且牆上還貼著“槍與玫瑰”樂隊的海報?

把視線從天使的臉上移到她後麵的牆上,我想這裏絕不是天堂。

我轉動脖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比我家客廳要大上五倍的空間,牆上掛著三四把吉他和貝斯,書和唱片胡亂地堆在地上,像倒塌了的多米諾骨牌,上麵點綴著空的可樂罐子和薯片包裝袋,乍一看簡直像個垃圾場。

視線重新回到那個迷惑人心的微笑上。

要知道,惡魔往往會裝扮成天使的模樣欺騙世人,是時候提高警覺了。

“你終於醒了啊?”

一個有力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在我頭頂炸開。

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隻見房間的一角放著一套豪華的架子鼓,一個一身黑衣、打扮得像隻烏鴉一樣的男生坐在高腳凳上,冷冷地看著我。

從他胸前的項鏈上,我一下子認出,他就是那個跟我撞了滿懷的人!

“你……”

“嘿,你身高有一米七吧?像你這樣高挑的女生可真是不多見哪!究竟是吃什麽長大的?背著你真是重死人了!”我還沒開口,他居然就發起牢騷來了!

問題是,這到底是哪裏?

我睜大眼睛四處張望,開始回憶,原來我又暈倒了,在一個昏暗的小巷子裏,被一串陌生的腳步聲嚇得落荒而逃,然後倒在了一個男人的懷裏。

哦,一個帥哥!

我盯著那張還算端正的臉,那表情卻臭得活像我欠了他五百萬。

老天,這是什麽情況?

屋子裏的燈光暗了一下,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我愣愣地看著這個頭發像刺蝟一樣豎起、鼻子上還穿著兩個鼻環的男生走進來,腦子裏頓時閃現了四個字:不良青年!

而他身上的那些金屬配件,隨著步伐叮當亂響。我突然想起來了,這就是跟蹤我的那個人!

我哭笑不得,這一屋子都是些什麽人哪?他們究竟是從哪個異空間過來的?

他們到底要對我做什麽?

“什麽?愛之聲音樂學院?”

望著自稱櫻的嬌小雙馬尾女孩,我一臉茫然。

“對呀!你應該聽說過吧?這個學院已經有三十年的曆史了,甚至有一個學姐已經到日本發展了哦!我們可是明星學院哦!”櫻眨著大眼睛說。

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所音樂學院。高考填誌願那年,我曾經無限憧憬地盯著資料上的這所院校的介紹看過好幾次,幻想著在這座歐式古典花園學院的小徑上來來往往的,是穿著白色長裙、提著小提琴的長發少女,還有懷裏抱著琴譜匆匆前去練鋼琴的美男子。他們都是手指修長、渾身散發著藝術氣質的青年,為了走上世界的舞台而燃燒自己的青春。不過好景不長,由於這所學院離我們學院很近,我還聽過一些關於那些青年音樂家的負麵消息,甚至有人為了名譽做出了所謂的魔鬼交易……

但是,我怎麽也想不到,愛之聲音樂學院的學生,會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我麵前。

“呃……那個……大學校園裏允許穿鼻環耳洞、把頭發染成紅色嗎?”我忍不住舉手問。

屋子裏的溫度因為這個近似挑釁的問題瞬間降低了五攝氏度,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

“喂,我說那個不良少年……”於是我又問了一遍。

“因為我們是大四學生。”坐在架子鼓旁的男生一邊回答,一邊點燃手裏的煙,“還有……我不是不良少年,我叫岑風。”

可是,這些……分明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

我看著眼前的兩男一女,他們個個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不放,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掉進狼窩的小羊羔,不安感更加強烈地爬上了我的脊背:“那……那我可以回去了嗎?我晚上還要自習呢!”

“等等……你知道的吧?我們學校有自己的樂隊,每年寒假前都會有一場表演。”剛剛進門的那個男生頓了頓,看著疑惑的我說,“我叫薛蘇,是這個樂隊的吉他手。”

“哦,你們樂隊叫什麽名字?我會去看你們表演的。”我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說。

行啦行啦,我會去捧場的,那麽可以放了我吧?

“我們樂隊的名字叫‘愛的期限’。你以為我把重得像大象一樣的你拚命地拖回練習室而不是丟在路旁就是為了拉觀眾?那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廉價啦!”薛蘇挑了一下右邊的眉毛,冷靜地說,“我們需要一個主唱,而我覺得你的聲音不錯,外形也符合我們的要求。”

“你是說,要我當你們的主唱?”我指著自己的鼻尖,滿腹疑惑。

“你猜對了!”薛蘇打了個響指說。

我鬆了一口氣,說:“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哦,那麽你答應了嗎?晚上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練習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當我們的主唱呢!由於資質不夠和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都已經回絕了!”薛蘇轉頭說,“岑風,給那個女生打個電話,告訴她今天晚上不必來麵試了!”

等……等等!他在說什麽?這是人販子集團嗎?

“喂!喂!我說我答應了嗎?不要擅自給別人做決定啊!”我的思維幾乎被這《蜜蜂圓舞曲》般狂亂的變奏打亂了,我擺著手大聲說,“開什麽玩笑!我不是說我晚上還要去自習嗎?”

“哦,我忘記了,那麽明天晚上來和我們練習吧!”

我看著屋子裏的三個人,他們統統用理所當然的眼神望著我,好像我已經是他們的一員了!

啊,我從心裏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家夥!

“不對!不對!”我用兩隻手臂交叉,連做了三個大大的“×”,以示反對,“我是B大生命科學學院的大三學生,還麵臨著考研考試!很抱歉,我和你們不一樣,我的時間是要用來應付比生命還重要的考試的!”我猛然從沙發上坐起來——是的,我躺著的地方是一張小小的皮質沙發,歪歪扭扭地鋪著波西米亞風的大毯子,接著我在腳邊找到了我的包。

我分明是一字一頓咬字清晰地說出來的,可是他們麵麵相覷,似乎聽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再說,你聽見我在台上唱歌了吧?為什麽不直接在台下找我,鬼鬼祟祟地在小巷子裏跟蹤我,害我嚇得半死!”我繼續控訴。

“那在台下找你,直接說‘嘿!你唱得不錯,來當我們主唱吧’,然後你就會乖乖跟我們走嗎?”岑風湊近我說。

我被他的煙味嗆得咳了兩下,大叫道:“當然不會!”

“所以就先跟著你,再慢慢找機會啦!”岑風聳聳肩說,“一般人也要先看到我們的練習室,然後才會爆出一句‘哦,原來你們真的是搞樂隊的’!”

這是哪門子邏輯?

“變態!”我終於爆發出一句。

岑風丟掉手裏的煙,睜大眼睛看著我:“長著一張這麽清秀的臉,居然這麽粗魯,真是沒想到!怎麽看我們都是好青年,哪裏變態,哪裏不良了?”

喂,喂,你們怎麽看都是不良青年吧?

“正人君子是不會做出偷偷摸摸跟蹤這種行為的吧?”

“別怪我,其實我們也不太想拖著一個一百多斤重且高達一百七十厘米的人體回來。”岑風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說,“隻是……這是我們隊長的意思。他說,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幹脆打暈了拖回來吧!當然,他是開玩笑的,隻是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暈倒……”

我翻了一個白眼,這是什麽隊長?看來“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句話很有道理。

“你們隊長?他在哪裏?看來我要和他好好地談一談!”至少,我要讓他和他的隊員們為自己不負責任的言行道歉!

“哦,我們隊長很忙,他不是輕易什麽人都見的。”岑風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這是什麽口氣?他是大明星嗎?究竟有多大牌啊?”他們隊長很忙,難道我的時間就不值錢嗎?

“好吧!他不是什麽大明星,不過你要是真的見到了他,說不定會迫不及待地加入我們樂隊哦!如果你願意考慮一下,我可以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和你約個時間。”

拜托!他以為他是誰?他是比爾·蓋茨,一秒鍾賺二百五十美元?還是他帥得慘絕人寰,走在路上都怕被人強吻,需要蒙著麵紗,不能輕易以真麵目示人?

雖然我很好奇這號人物的廬山真麵目,但是說到底,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我隻知道,如果我趕不上今晚的自習,明天的小測試可能會不及格!

“夠了!不用了!”意識到不能再這麽耗下去,我抱著我的包站了起來,“我要走啦!我可沒辦法把時間浪費在這裏!沒想到愛之聲音樂學院的學生這麽不可理喻!以為別人都跟你們一樣閑嗎?”我說著,就要往門口走去。

“喂!你給我等一下!”岑風不客氣地叫住我,“別說得我們搞樂隊好像是鬧著玩的!”

他真的被我惹毛了,我被他那嚴肅的口氣震了一下,停下腳步。

“你記住,現在你眼前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為著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在努力!我不止是看中你的聲音和外形,你自己注意到了嗎?在台上唱歌的你,表情是那麽不一樣……讀書、考研,找一份自己並不想做的工作,平平靜靜地過完自己的一生,這就是你想要的?難道你就沒有別的理想?”岑風在我身後大聲說道。

像是被人擊了一錘,我愣住了,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從小到大,我聽到的隻有一個聲音:好好讀書。

原來我還能擁有別的理想?

可以嗎?天天被爸媽督促著讀書,從小被周圍的人視為模範學生、未來的中國科學院院士的我,可以擁有別的理想嗎?

對他們來說,我不過是一個有一副好嗓子的路人甲罷了,我的事情,這些人知道多少啊?

“夠了!你們什麽都不懂!”我大叫著果斷地轉身離去,卻沒注意到拐角處放了個破舊的架子鼓,於是下一秒,瀟灑撂下狠話的我被狠狠地絆倒了。

狼狽地收拾起包裏掉出來的東西,我的臉紅得不得了。突然,一雙有力的大手把我扶了起來,我抬頭一看,居然是岑風。

我尷尬地看著他幫我撣掉肩膀上的土灰,僵硬得像個木頭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以後說話走路要小心點!”

對於這麽傲慢的問話,我想我有權利不回答,於是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扭頭離開。

“櫻,我怕她會迷路。”岑風在我背後說了一句。

這是什麽話?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我氣呼呼地拉開一扇貼著邁克爾·傑克遜海報的鐵門,一個髒兮兮的白色馬桶卻猛地跳進我的視野,哦,不,這裏是廁所!

身後傳來兩個男生毫不掩飾的輕笑,我正要發作,手臂卻被櫻拉住了。

“還是讓我帶你上樓梯吧!”她口氣溫和地說。

打開樓梯上的門,迎接我的是樓道間昏黃的燈光,原來這裏居然是一個地下室!

“我的天,這個地方還真是偏僻啊!”就像一尾沉入海底深處太久的鯨魚迫不及待地浮上水麵一樣,我用力地吸了一口來自地麵的新鮮空氣,慶幸自己沒有加入這個詭異的團隊,如果不幸在這裏被什麽奇怪的人分屍,警察要搜尋的話可要花上好大一番工夫了!

“真是對不起!這個地下音樂室看起來確實是有些寒酸啦!”櫻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鮮紅的小舌頭。

我尷尬地笑笑,不予評價。這裏還真不是普通的寒酸!不隻是寒酸,還很詭異,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如果有人告訴我,這裏是垃圾站、流浪漢收容所、黑社會據點,我也不會流露出一絲驚訝的!

“因為都是學生,所以沒有錢去租更好更大的場地,也沒辦法做很多的宣傳,但樂隊的每個人都是認真的!大家都對樂隊的未來抱有無限的期待,是腳踏實地、用十二分的熱忱去做的,並不是玩玩而已。岑風當時為了攢錢買一套好的架子鼓,打了一年的零工,常年吃泡麵,把腸胃弄得很糟糕。薛蘇因為家裏反對他搞樂隊,不給他經濟支援,所以他不得不經常去吉他培訓班當老師賺錢……”櫻突然感性地對我說了這麽一番話,臉上的表情極其認真。

“哦,這不是租來的,它剛好是空著的,於是業主把它借給了我們。”

“呃……那還真是湊巧啊!”

“嘿嘿!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櫻湊近我,曖昧地微笑著說,“其實是因為我們隊長和業主關係匪淺!你知道的,在這個社會上,沒錢,就要靠關係嘛!”

“嗬嗬!”我無話可說,隻能傻笑。這個女孩看起來蠻可愛的,不過渾身散發著八卦的氣息。不知怎麽回事,我突然有些期待從她嘴裏知道更多關於樂隊的信息了,“看來你們隊長挺不一般的。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哦,今天他不在場,但是有機會你會見到他的。”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經曆今天夢魘一般的烏龍事件,我可不想再見到這個樂隊的任何成員了,哪怕這個傳說中的隊長比吳彥祖還帥!

我慶幸自己沒有告訴岑風名字,萬一留下什麽訊息讓他們找到我,那可就麻煩了。

“你們平時就是在學校唱歌嗎?”我必須知道他們平時出沒的地方,以後去那兒可要注意點兒。

“不隻是學校的表演,我們也經常到皇後酒吧去唱歌,你知道的吧?這個酒吧在這一帶很出名,一般樂隊沒辦法駐場,不過我們隊長和他們老板混得很熟,嘿嘿……”

我搖搖頭,對於我這個每天“宿舍——教室——食堂”做三點一線運動的學生,酒吧不過是犯罪的溫床罷了,那麽櫻口中的這個隊長,很可能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怎麽辦……我是不是無意中惹上了一個很了不得的家夥啊?

頓時,我的腦海中掠過了以前在電視裏看到的各種香港黑幫片的血腥鏡頭。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那裏有很多誌同道合的音樂迷,還潛伏著業內職業人士,有時還會有大牌公司的星探出沒哦!有個現在在北京很紅的搖滾樂隊就是在這裏被發掘的哦!”櫻眨眨眼繼續說,“那個樂隊叫什麽來著……啊,我忘了!”

星探!這聽起來很誘人,但是就在幾小時前,我還遇見過一個呢!

雖然她很聰明,極力**我,但對我來說,這不過是蒼白的說辭罷了!

“嗯,其實到了大四,我們的時間基本上都很自由,老師也不怎麽管,我每天下午都會來這裏哦!隊長雖然總是神出鬼沒,但是你明天過來的話,應該會碰到他哦!”櫻說。

啊,我一點兒也不為這個“應該”而高興!

而他們的隊長,那個教唆手下把年輕姑娘敲暈打包帶走的隊長,在我心目中已經被界定為刺著左青龍、右白虎紋身的暴戾男青年,說不定兜裏還藏著一把槍呢!

“看得出你也是喜歡音樂的,如果學習覺得很累需要放鬆的話,隨時可以來我們練習室唱歌哦!”

我為什麽不選擇去唱歌,偏偏要去你們那個幽暗又陌生的地下室唱歌啊?況且我連去歌廳放鬆的時間都沒有!

對我來說,最好的放鬆就是睡覺,嗯,頂多是聽著莎拉·布萊曼的音樂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