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日本九州島六月份的氣溫已經很高。一下飛機,我就有點後悔沒有選一個更涼爽的地方旅行。

不過當我乘坐的出租車開到山上,微涼的風從車窗外吹進來時,我就一點都不後悔了。

換了別的地方,哪會有這麽漂亮的風景呢?

山路兩旁的花朵爭相綻放,明明是初夏,這裏卻像極了春天的景色。即使戴著墨鏡,我也能感受到花兒們漂亮的色彩。

“小姐,您要是早來一個月,還可以在山上看到櫻花呢!”導遊靜子是個熱情的日本女孩。

不過,她的中文發音還是有些蹩腳。

“你可以說日語,我能夠聽懂一些。”我笑著回答她。

“這裏離您預訂的溫泉旅館還有一段路程,不如我們聽聽廣播吧?”她歡快地建議道。

見我沒有反對,靜子打開了車上的廣播,一段輕快的音樂流淌出來。

動人的旋律,優美的歌喉,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我原本帶著笑容的臉,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抽。

不管逃到哪裏,都逃不出曾經他為我營造的世界嗎?

在那首曲子要結束的時候,一個聲音清亮的日本廣播員笑吟吟地說道:“相信大家都很熟悉這首紅遍亞洲地區的作品,它的創作者顏唯昊先生已於昨天中午在香港半山國際豪庭大酒店訂婚。他的未婚妻是剛剛出道半年的新人模特……”

“啊,我的妹妹也是顏唯昊的歌迷呢!”靜子既驚訝又快樂地說道,“沒想到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訂婚了,真是該恭喜他!”

“這一對新人很被看好,尤其是顏唯昊先生,他將在下周推出他的新專輯,據說那是送給他未婚妻的訂婚禮物,真是一個深情的好男人……”電台主持人的聲音十分歡快,全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片喜悅當中。

“關掉它!”

我忽然捂住耳朵,失態地尖叫著。

我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直接撲到廣播麵前用力地關掉了它。好像這麽做,我就能逃避顏唯昊已經訂婚的事實。

靜子被我異常的舉動嚇到了,腳下猛地一踩刹車,輪胎在山路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滑行了幾米之後停在了路邊。

“實在太危險了!”靜子被我嚇得不輕,擔憂地看著我,“蘇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扶著車窗,仰起頭大口喘氣。

九州的天空很漂亮,湛藍純粹得像一塊無瑕的藍色大玻璃。正午的陽光照耀下來,四周看不到一絲陰影,可我隻覺得眼前發黑。

一想起顏唯昊訂婚的場景,我就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躲起來,痛快地大哭一場。

“蘇小姐,你的臉色好差,要不要先去醫院?”

靜子對我說道。

她的話讓我鎮定下來,我揉了揉眉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我沒事。靜子,剛才嚇到你了,繼續開車吧。”

靜子送我到了旅館,見我已經沒有什麽異常,這才開車離開。

走進旅館的朱紅色大門,看著旅館裏的布置,這裏一切如舊。

我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十八歲那年的畢業旅行,我和顏唯昊,還有全班同學在這個溫泉旅館住過兩夜。

那是我和顏唯昊的第一次旅行。

我們約好等所有同學都睡熟後,他就帶我一起出去看星星。

半夜他果然偷偷地跑出來,用小石子砸我房間的窗戶,然後接住了翻出窗戶的我。

我們坐在庭院前的石階上,小心翼翼地交換著第一個青澀而甜蜜的吻。

……

我預定了北院的房間,直到侍應生將我的行李放好,我才知道偌大的庭院竟然隻有我一位客人。

大概是因為夏天不是泡溫泉的季節吧。

吃過午飯,我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決定到花園裏去散散心。

穿著油桐製成的木屐,踩在白色的鵝卵石上,“吧嗒吧嗒”的聲音讓我的心情好了起來。

我的心情一好,就開始哼起了曲子。

我當然不敢大聲哼唱,好歹我也是當下紅遍亞洲的“公主歌姬”蘇蔓希,雖然這裏是人跡罕至的山間旅館,但被人認出來的幾率還是不小的。

當我哼到了一半,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我的心口重重地捶了一下。

我剛才哼的曲子,是顏唯昊為我寫的。

就是憑借著這首歌和之後許多首他專門為我創作的歌曲,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歌手,變成了街知巷聞的超級巨星。

我的臉色煞白,慢慢扶著膝蓋,蹲在了小路的一旁。

眼淚一滴一滴從冰冷的臉頰上滑落。

即使我一萬個不情願,顏唯昊也已經和別的女孩訂婚了。

……

十八歲的畢業旅行,我們交換了彼此的初吻。

也是那一年,我們組隊參加校園歌手選拔,一起被佳納唱片公司看中。簽約後,我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地下戀情。

二十歲時,我名聲大震,而他還隻是個半紅不紫的作曲人。我們經常吵架,但每次都是他向我妥協。

最後一次吵架,我嚷嚷著“分手算了”!我認定過不了幾天,他就會像以前一樣來向我道歉。

……

陽光很刺眼,我捂住了眼睛,慢慢地站起來,摸索著坐到花園的水池旁邊。

……

時間慢慢過去,顏唯昊卻再也沒有回來。

一個月後,經紀公司告訴我,因為顏唯昊的合約到期,又沒有什麽發展前途,所以老板就任他改簽了別家公司。

我想給他打電話,可是存著他號碼的手機已經被我摔壞了。

我知道這隻是一個借口,習慣了他的忍讓,我已經找不到主動道歉的理由。

然而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從幕後走到台前。

他自創自唱的每一首歌曲都賣得很好,排行榜的前三位之中都有他的名字,每一個頻道都以能夠邀請他來表演為榮。

他的才華終於得到了認可,在他星光熠熠的時候,我總是在角落裏默默地注視著他。

他還是沒有回來。

我就像一個突然被人拋棄在鬧市中的孩子,試圖抓住每一個過路人的衣角,想看看是不是他回來接我了。

然而,他再也沒有回來找我。

終於有一天,在澳大利亞拍攝音樂電視的我接到了他的電話,我激動得險些站不穩。

顏唯昊邀請我參加他的訂婚典禮。

“蘇蔓希,我們是多年的老同學,好久不見了,借這個機會一起聚聚也是應該的。”顏唯昊的聲音淡漠而疏遠,令我心驚。

兩年的時間,我還在原地,而他已經走遠了。

我掛斷電話,定了淩晨三點從悉尼飛往香港的機票,準時站在了離他最近的地方。

他牽著未婚妻向嘉賓席走來,我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我。他卻一點遲疑也沒有,與我擦身而過。

兩年之前,他身邊的那個位置還是我的。

兩年之後,我還是紅遍亞洲的“公主歌姬”,他亦是亞洲歌壇的原創天王。可是他的目光再也不會多在我的身上停留一刻。

他不知道,在那一刻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液,都在大聲地呐喊著:我還愛你啊!

……

回到現實中,我隻覺得渾身毫無力氣。

“嘩啦”一聲,有水珠濺到了我的身上。

我嚇了一跳,驚訝地轉過頭一看,原來是身後水池裏的一群錦鯉在搗亂。

它們見有人坐到了水池邊,都搖著尾巴過來求食。

“抱歉啦,我光顧著傷心,忘記你們在這裏了。一會兒我去跟老板娘要些烤饅頭來喂你們好不好?”

我笑著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它們紅黑相間的額頭。原來幾年不見,這群小家夥還是這麽貪吃。

即使是魚兒,養熟了也是通人性的。

它們大概覺察到我的情緒,也不介意沒有食物,都湊了過來,搖頭擺尾地朝我獻媚。

一條背上長著金紅兩色圓斑的胖家夥努力浮出水麵,湊在我的指尖摩挲了幾下,又一甩尾巴,悠遊而去。

我被它的姿態吸引,隻見它在水池中轉了個彎,遊到了中央的一處小淺灘後。

我愣了愣,那淺灘是一塊露出水麵的鬆青色圓形大石,上麵供著一尊小小的彌勒佛石像。

聽溫泉旅館的人說,那是多年前就被人供奉在山裏的彌勒佛,它能召喚回從前的戀情,讓感情破裂的兩個人破鏡重圓。

日本一向有在路旁供奉佛像的習慣,也有各種關於山間精靈的傳說,不知道這尊彌勒佛靈不靈。

我心念一動,雙手合十,閉著眼朝著那尊憨態可掬的彌勒佛像祈禱起來:“彌勒佛,如果你真的通靈,能不能讓我重新遇到顏唯昊,將他召喚回我的身邊?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和顏唯昊相處,不會亂發脾氣傷他的心,更不會做錯事情還死不承認……”

說到這裏,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我會好好珍惜我們的緣分,一定不會再錯過他!”

我全神貫注地祈禱著,直到臉上又被濺上了幾滴水珠。

我睜開眼睛,發現之前遊開的那個小家夥,不知何時又遊了回來,正向我搖著尾巴。

它一直盯著我,像是在嘲笑我此時的舉動。

“哈哈,我真傻。”我抬手擦掉了臉上的水,坐到了水池一旁的石椅上,“就算神佛真的通靈,大概也不會助紂為虐,讓我去破壞顏唯昊的大好姻緣吧。”

失去便是失去。即使我再難過再懊悔,那個曾經深愛我,而我也深愛的人……已經離我遠去了。

臉上有點涼,我隨即抬手去摸。

明明已經沒有水花濺起了,為什麽臉上還是濕漉漉的一片呢?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我的身體也跟著暖和起來。

我眯著眼,明明感覺腦袋很沉,身體卻變得很輕,仿佛下一刻,身體就能飄起來。

神思恍惚間,我竟然看到水中的彌勒佛正朝我微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