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運之神的眷顧

蔣小帥曾經問我,初夏,你的夢想是什麽?我回答說,比現在好就好了。

其實,不是這樣,我的夢想是離開這裏,去能讓我飛翔的地方。

Part 1

我坐在湖邊的大理石台階上,看著紙上的五線譜,哼唱著早已爛熟於心的曲子,九月的風夾雜著湖水微腥的氣味撲麵而來,我閉上眼睛享受著這難得的清涼,壓抑在心裏的煩惱也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突然有人在身後拍我的肩膀,我沒有回頭也知道一定是蔣小帥。從小到大,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小的時候他總是喜歡跟在我的身後,我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而如今,那個總是跟在我身後的少年已經比我整整高出了一個頭,他還組了一個樂隊,當初人員沒確定下來時他強拉著我湊人數,但沒有想到現在的我已經開始真正熱愛音樂了。

“什麽事?”我伸了個懶腰,懶懶地問他。

蔣小帥把手中的飲料扔了一瓶給我,然後坐在我的身邊,張揚的紅色頭發在陽光下顯得大膽而熱情,像極了他的個性。他湊過來看了看我手中的曲譜,笑嘻嘻地說:“初夏,你準備好了嗎?明天就要上場了。”

“嗯,準備好了。”我點點頭,擰開蓋子喝了一口飲料,天氣太熱,連飲料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悶熱感,偶爾的清涼變得更加珍貴難得。

“準備了這麽久終於可以登台了,初夏,我希望我們的夢想可以實現。”蔣小帥微眯著眼睛,透過睫毛可以看到他眼裏滿是對於未來的憧憬與向往。

看著他眼裏的光芒,我的心忽然像是被什麽觸動了一般,仿佛我一直期待的未來也近在眼前。我微微一笑,對他說:“一定可以的!”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急忙說:“走吧,快上課了。”

“不去。”蔣小帥根本沒有打算走,他撿起身邊的一顆石子,往湖裏扔去,漫不經心地說,“反正都是來混日子,上不上課有什麽區別嗎?”

說著,他還引用了最近很流行的一句詩:“你去與不去,老師就在那裏,不會點名。”

蔣小帥說得沒錯,在我們學校,沒有老師會管你來不來上課,他們隻會站在講台上,對著時多時少的同學講述著課本上的內容,根本就不理會有沒有人在認真聽課。而來這裏讀書的學生,更多的是像蔣小帥這樣,混一張畢業證便功德圓滿了。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我。

像我這樣,沒有足夠的錢去好學校讀書的孩子,便隻能選擇像這樣的學校。

所以,我不能像蔣小帥他們那樣,我需要更加堅實的羽翼,飛向屬於我的未來。

我打算扔下蔣小帥一個人回教室,他看我真的要去上課,急忙拍拍屁股跟在我的身後,一邊走還一邊埋怨著:“喂,初夏,拜托你,全校隻有你一個人在認真上課,你就不能合群一些?”

我沒有理會他,心卻像被針紮了一般,隱隱作痛。

那種痛,是蔣小帥那樣有著較為寬裕的家庭、有著爸媽寵愛的孩子所無法理解的。

回到教室,眼前的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老師已經拿著講義走到講台前。上課鈴聲已經響過了,可是下麵的學生還是自己做著自己的事,絲毫沒有準備上課的意思,有個女生看到蔣小帥,還嬉笑著拋了一個飛吻給他,蔣小帥笑著接了,還回了一個飛吻。

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找出課本,聽著老師滔滔不絕地講課。在他們眼裏,我是一個異類,一個垃圾學校裏認真學習的異類。

“程老師,我找你們班的初夏同學。”教導主任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平時嚴肅的臉上此時卻堆滿了笑容。

程老師聽到教導主任的話,抬頭瞟了我一眼說:“初夏,你去吧!”

我站起來,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一瞬間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那些目光好像在慶祝我終於也成為一個壞孩子。我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放在解剖台上的小白鼠,被一群人圍觀著,他們的眼神像手術刀,一刀一刀地割著我。我討厭被人這樣注視著,卻又無可奈何。

蔣小帥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有些緊張地問:“你不會是犯事兒了吧?這個節骨眼上你可不能發生意外,不然樂隊的比賽就完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教導主任突然找我是什麽事,但為了能讓蔣小帥安心,我還是撒了一個謊:“沒事,可能是表揚我,給我頒發‘三好學生’獎狀呢!”

“那你記得請客!”蔣小帥撇撇嘴,顯然不相信。不過教導主任在這裏,我們倆也不敢做什麽反抗,否則就不能順利畢業了。

我在眾人的目送下走出了教室,走廊的風夾雜著熱氣撲麵而來,心情又莫名煩躁了幾分。

Part 2

我是在校長室見到蘇先生的。

他衣冠楚楚,氣定神閑,見到我時微微抬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高傲的氣質,仿佛像他那樣的人,天生就應該高高在上,俯視著我們這樣的人。

我皺皺眉頭,沒有說話,心裏覺得十分困惑,像他這樣的“上等人”,怎麽會來找我這個小丫頭。

“找你的就是這位蘇先生。”教導主任十分恭敬地衝蘇先生點頭哈腰,哪裏有平時耀武揚威的氣勢。

“初夏。”蘇先生似乎刻意用溫和的聲音叫我的名字,神態卻帶著高傲與憐憫,仿佛世間一切都被他踩在腳底下。

那種自以為是的姿態立刻令我有些反感,我壓抑著,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說:“蘇先生好。”

蘇先生點點頭:“初夏,我很辛苦才找到你,希望你能體諒一個父親的苦衷,答應我的要求。”

我抬頭看著他,雖然他措詞懇切,表情真誠,但語氣像是在命令我似的。

我忍住內心的厭惡感,盡量平靜地問:“什麽事情?”

“是這樣的,我的兒子不幸患上了急性白血病,需要合適的骨髓進行移植才能健康地活下去,但是他的血型十分特殊,我們費盡心力才找到了與他血型相同的你,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進行HLA配型。你放心,不管能否配型成功,我們蘇家都不會虧待你。”蘇先生說著,雙眼認真地看著我的表情。

我承認,當我聽到他那句“我們蘇家都不會虧待你”時,我確實心動了一下,他也看出來了,否則他的臉上怎麽會帶著勝利的笑意。我忽然有些惱怒,但又很快平靜下來。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麽渴望逃脫這個牢籠。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麽渴望擺脫這樣的生活。

現在,我看到了一絲希望,又怎麽能夠放過呢?

即使我真的很討厭他那一副誌在必得的神情。

“那什麽時候去,現在嗎?”我抬起頭,問他。

蘇先生似乎沒有想到我這麽快就答應了,有些懷疑地問我:“這種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嗎?不需要跟你的家長商量一下?”

教導主任張了張嘴,準備說些什麽,我連忙說:“不用,救人要緊。”

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坦然麵對的。

即使是像我這樣的窮孩子,也有著自己的固執與驕傲,盡管它在別人眼中是卑微的,我也會拚了命去捍衛。

這樣的偏執,毫無道理可言。

實際上,我的家長隻有玫瑰而已。

那個在我生命中出現的叫做玫瑰的女人,我應該喚她媽媽,可已經好久沒有喊過。而今,她已經消失了兩個月。

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卻不願意被別人提起。

當他那麽輕易地提到我的家長時,我才知道,有些深埋在心底的痛,哪怕埋得再深,也能夠輕易被連根拔起。

玫瑰經常消失,家對她而言,更像是旅館。從我記事起,便知道她是一個像玫瑰一樣漂亮的女人,妖冶而風情萬種。她的身邊從不缺男人,但男人總是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她卻依舊相信愛情。她堅信愛是所有的救贖,所以每次開始一段新戀情,都愛得毫無保留,就像是飛蛾撲火一般義無反顧。

我覺得這樣的人太傻。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今天就能夠跟我回去。”

蘇先生的話將我拉回了現實中,我輕輕地點頭:“嗯,我去收拾東西。”

Part 3

從辦公室到教室,距離不是很遠,我卻走了很長時間。

我的心空空的,我知道這是個好機會,也許可以從此擺脫這個地方,但是想到蔣小帥他們,我又有了一絲猶豫。

我抬頭看著破敗的校園,到處是嘈雜的人聲,悶熱的風從走廊的窗戶吹進來,也吹散了我僅存的一絲猶豫。

我走進教室的時候,蔣小帥正和旁邊的女生說笑,看到他,我的腳步一頓,明天樂隊就要登台比賽了,如果我缺席,那麽蔣小帥……

“初夏!”看到我進門,蔣小帥連忙拉著我坐下,關心地問,“他們有沒有為難你?你沒事吧?”

“沒有。”我搖搖頭,抬頭對著蔣小帥明亮的眼睛,想了許久才說,“我要走了。”

原本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到了嘴邊,隻有一句簡單的“我要走了”。我要走了,要離開這個地方,要離開你們,要放棄我們這段時間一起為之努力拚搏的夢想。

然而,那一句“對不起”哽在喉間,無法咽下也無法說出口。

“你媽媽回家了?”蔣小帥頓了一下,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他以為我說“我要走了”,隻是因為玫瑰回來了我必須回家一趟。

“有個人患了白血病,我的血型跟他一樣,我要去醫院做一個檢查,也許能幫上忙。”我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回答。

“那你也沒必要收拾東西吧?”他一臉不解地問道,似乎明白了一點,卻又不是完全明白。

我的手停了停,認真地看著蔣小帥說:“我不會再回來了。”

話音剛落,我見到蔣小帥呆住的表情。

“你不回來了?”蔣小帥提高聲音,抓住我胳膊的手很用力,捏得我有些疼,“初夏,我們明天晚上要比賽啊,你難道忘記了嗎?”

我忍住疼低下頭,不敢直視蔣小帥憤怒的眼神。班裏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們倆身上。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在心裏,我早已說了一千遍一萬遍的對不起,蔣小帥……對不起。

蔣小帥盯了我很久,從我的臉上看出我並不是在開玩笑,終於鬆開我的手,後退了幾步。突然,他憤怒地轉身,飛起一腳將桌子踢倒,課本文具全部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大步流星地離開教室,關門的聲音幾乎把玻璃都震碎了。

我蹲下身子慢慢地將書本撿起,裝進已經有些破舊的書包,然後提著它,慢慢地往外走。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我,也許有人還在等著看我的笑話。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退縮,我有自己的夢想,為了它,我可以不顧一切。

蔣小帥曾問過我,初夏,你的夢想是什麽。

我回答說,比現在好就好了。

比現在好就好了,有誰知道,這是多卑微的期待,卑微得像腳下的泥土,任誰都可以踐踏。

可是,其實不是這樣,我的夢想是離開這裏,去能讓我飛翔的地方。

我努力地學習,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是那樣拚命,這些隻有真正無依無靠的孩子才會明白,那些喊著不知道該依賴誰的孩子,永遠也無法了解。無依無靠的人,隻能這樣默默地讓自己強大。

所以,蔣小帥,我隻能離開。

Part 4

走出校門,門口停著一輛我在書上見過卻叫不出名字的黑色轎車,司機站在車門前,看到我出來,立刻恭敬地站好,為我打開車門。打開車門的一刹那,涼風鑽進了我所有的毛孔,像是在冰水裏浸泡著一樣舒服,那感覺跟坐在蔣小帥他爸那輛奧拓車裏的悶熱感完全不一樣。

蘇先生已經在裏麵坐著,看到我上車,眉頭輕微皺了一下,隻有一瞬間,等我再看的時候,他微笑著衝我點頭。我正襟危坐,雖然事先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出醜,但在這樣的車裏坐著,我還是有些拘謹和不自然。

車子開到了我家門口,司機停好車之後,立刻下車幫我打開後門,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公主,可是眼前這個落敗得像危房一樣的樓房提醒著我,我連灰姑娘都不如……

我居住的地方是這個城市的貧民區,破舊的樓房隻有四層高,外牆已經被雨水衝刷成灰黑色,連帶著上麵白色的“拆”字也變得模糊起來。這裏本來早應該被拆了的,曾經有一個韓國的投資商想要把這裏改建成葡萄酒廠,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好幾年了這棟樓還在。

在我的記憶裏,我一直住在這裏,而玫瑰卻是這裏的房客,每年總會上演幾次我和玫瑰的悲歡離合。

還記得小時候,我經常追在玫瑰的後麵,哭著喊著要她別離開,不要拋下我,玫瑰卻笑著挽住男人的胳膊,對我說:“初夏乖,要聽話,媽媽會給你買好吃的東西。”

我相信了,於是搬著凳子,每天都坐在門口等她,一天又一天,直到玫瑰步履蹣跚地回來,抱著我撕心裂肺地哭泣。

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為什麽明明許了承諾,卻做不到呢?”

當時我還小,什麽也不懂。後來我懂了,我不再相信愛情,是愛情讓我的媽媽變成了我家的房客。

愛情能做什麽呢?不能交水電費,不能吃喝,在結束時令玫瑰像要凋謝的真的玫瑰花一般,毫無生機,這樣折磨人的東西,我寧可不要。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小小的空間裏並沒有多少東西,鋪著純白色床單的**有我來不及洗的衣服,我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便關上了門。

站在客廳裏,我想了想,還是留了一張字條——

玫瑰,我走了。我會回來找你的,祝你找到幸福。

我把字條放在茶幾上,提著行李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把字條撕毀,重新寫了一張——

玫瑰,我走了,保重。

玄關處掛著一麵鏡子,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細碎的劉海遮擋了額頭,隻露出一雙大而圓的眼睛。

我長得不太像玫瑰,圓臉,略厚的嘴唇,鼻梁挺直,皮膚蒼白。玫瑰卻是瓜子臉,麥色的皮膚,嘴唇薄薄的,抿住後有種孩子氣,她的一雙眼睛明亮得如同月亮一般,像是熱情的吉卜賽女郎。

記憶中,她常常穿著一襲淡藍色的長裙,上麵繡著典雅的花朵,她在鏡子前照了照,然後轉過身問我:“初夏,我漂亮嗎?”

這個時候,我便會看著她的雙眼,那如同嵌入了鑽石一般閃亮的雙眼,然後點點頭。

我們唯一相像的隻有眼睛,卻沒有相似的眼神。

Part 5

出門的時候,我看見門外邊站著一個男人,是和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叔父。他保持著抬手敲門的姿勢,臉上還帶著笑:“初夏,剛剛看見你從名牌轎車上下來,我還不敢相信,你什麽時候交了這麽有錢的朋友也不跟叔父說一聲,這年頭壞人多,小心被騙了。”他狀似慈愛地伸出手想要摸我的頭,被我躲開了。

我用力推開他,大步地跑下樓梯,叔父在我身後邊喊邊追,肥胖的身軀像是個皮球一般在台階上蹦跳,我氣喘籲籲地跑著,直到撞到蔣小帥才停了下來。

蔣小帥站在我麵前,身上帶著煙味,張揚的紅色頭發十分耀眼,他說:“初夏,你不能這麽不負責任地走了。我們的樂隊怎麽辦?我們的夢想怎麽辦?初夏,我蔣小帥從沒求過人,這次我求你了,別走好嗎?”

聽到蔣小帥這樣說,我的眼淚差點流了出來,我咬住下唇強忍著,假裝冷漠地說:“蔣小帥,我知道我現在怎麽道歉都沒用,但是我不後悔,我……”話未說完,就見到我的叔父跑了出來。

“初夏,你這是上哪兒去?你媽什麽時候回來?”他跑到我跟前,一把拉住我拎著行李的手。

蔣小帥突然一拳砸到我叔父身上,大聲罵著:“你這個王八蛋,怎麽在這裏?幹嗎拉著初夏!要不是你,玫瑰阿姨怎麽會走,初夏怎麽會走?你怎麽不去死!”

叔父被打得唉喲直叫,罵罵咧咧地說要報警,蔣小帥卻越打越狠,我連忙扔了行李,死死抱著蔣小帥的腰:“別打了,蔣小帥,別打了!”

蔣小帥朝他啐了一口:“你這個惡心的人渣!”

叔父捂著被打紅了的臉,口齒不清地喊著:“你小子等著,看我不弄死你!”

見蔣小帥又要動手的模樣,我扯住他的衣服不讓他上前,對他說:“對不起,蔣小帥,是我自己想走的,我想去好的地方學習,我不想在這裏混一輩子。蔣小帥,我對不起你,你可以罵我甚至打我,但是不關他的事情,你別再打他了。”

蔣小帥甩開我的手,衝我大聲喊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人渣以前就騷擾你媽媽,現在又來騷擾你,要不是他,你怎麽會想走?初夏,你不用怕他,以後我保護你!你別走好不好?”

聽到蔣小帥近乎哀求的語氣,我幾乎湧出了淚水。這些年來,蔣小帥對我的好,一幕幕地浮現在我的眼前。他總是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不顧一切地和別人打得頭破血流,還咧著嘴衝我傻笑。

我無法忘記樂隊剛成立時,他對我說:“初夏,我們有自己的樂隊了,我們去參加比賽、拿獎、發片,以後你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了!”

那時候的蔣小帥,就像耀眼的星星。而現在因為我的執意離開,他似乎已經不再明亮了。

可是,那樣真的可以改變我的生活嗎?

即使可以改變,又怎能洗刷掉過去呢?

玫瑰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像是紮在我心裏的刺,無法拔去。我擺脫不了與玫瑰的母女關係,我也無法去恨她,但我想選擇自己的生活。

我用力攥緊手,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我在心裏默默地說:“蔣小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對不起,我不甘心也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裏。”

從頭到尾一直在車裏看著我們的蘇先生搖下車窗對我說:“初夏,時間到了,該走了。”

蔣小帥那雙充滿希望的眼睛在我撿起行李,一步步走向轎車的時候變得暗淡無光,我不敢回頭看他,我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我不想讓蔣小帥見到這樣的初夏,我希望在他眼裏,初夏永遠是堅強的女孩。

對不起,我走了你可以再找別人,可是我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

Part 6

車子慢慢地駛出我熟悉的地方,開往未知的方向。

我望著車窗外的風景,手緊緊地抓住懷裏的包,隻有這樣我才能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想到蔣小帥最後絕望的目光,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淚水,車窗外的風景漸漸地變得模糊,我偷偷地拭去淚水,大口地深呼吸,希望可以借此緩解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

窗外的景物飛速地往後退著,這個城市高樓聳立,處處繁華,卻是一個我未曾接觸過的世界,我甚至懷疑,這裏真的是我生活過十幾年的城市嗎?

天色漸漸暗下來,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沿途的景物已經從高樓大廈變成了綿延無邊的海岸線,在海邊的不遠處是這個城市最為奢華的別墅區。

車子駛進別墅區,在一座白色的兩層別墅前停下來,司機依舊恭敬地為我和蘇先生打開車門。下車後,蘇先生看了我一眼說:“醫生已經在家裏等著了,我們進去吧!”

居然不用去醫院,直接將醫生請到家裏,有錢人辦起事來果然方便。我收起內心微微的詫異,點頭應了一聲:“嗯。”

還沒等我走進別墅,就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飛”了出來,她像一隻高貴的蝴蝶帶著一股清香翩然來到我的麵前,她拉著我的手,興奮地說:“你一定就是初夏,對不對?”

我有些不太適應她的熱情,不著痕跡地抽出被她握住的手,禮貌地回應了一句:“你好,我是初夏。”

“我是蘇淺秋,小揚的姐姐。”女孩子挽住我的胳膊,拉著我走,“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之前找了那麽多人都沒辦法,希望這次可以成功。初夏,有你實在是太好了!”

看著她充滿熱情的臉,我忽然想,若是我毫無價值,她還會對我這樣熱情嗎?

蘇淺秋拉著我走進這座奢華的房子,推開門,客廳裏站著很多人,蘇淺秋對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說:“張伯伯,這是初夏,她就是跟小揚血型相同的人。麻煩你做一下HLA配對,看看能不能符合。”

被喚做張伯伯的醫生點點頭,轉向我,和藹地說:“你是RH陰性AB型血?”

“嗯。”我點點頭。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血型十分罕見,我記得有次生病去醫院,正好遇到一個病人急需輸血,剛剛拿到化驗單的我還沒弄清楚便被醫生拉過去,他勸說我獻出400cc的血液,我這才知道自己是“熊貓血”,醫院那裏有我詳細的資料,所以我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麽蘇先生會找到我。

張醫生看著我的目光有些複雜,但仍是和藹地說:“初夏是吧?過來這邊抽血。”

我默默地跟著他走到一邊的**,慢慢地躺下來。

我有一點暈血,看著鮮紅的血液從導管流出的時候,我的頭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的,像在發高燒一樣,張醫生見我神色有些慌張,連忙安慰道:“沒事的,就要好了,你忍忍。”

抽完血,張醫生將試管口封好,又說:“初夏,我會對你的身體做一個詳細的檢查,你先休息吧。”

張醫生剛說完,那個叫蘇淺秋的女孩子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她親昵地拉著我的手說:“初夏,你的房間我已經叫人收拾了一下,你有什麽需要可以告訴我。我帶你回房休息。”

她帶著我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一推開房門,那個我一直渴望擁有的公主床便映入我的眼簾.

我回過頭,強裝平靜地對她說:“謝謝。”

她對我微微一笑:“你休息吧!”

看到蘇淺秋越走越遠,我轉頭看著豪華的房間,忍不住自嘲:初夏,你真是個土包子。

我躺到**,柔軟的觸覺讓我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我想到了玫瑰,不知道她有沒有回家,有沒有想起我,也不知道她在談情說愛之餘會不會有那麽一絲擔心我。我也想到了蔣小帥,他現在應該一想起我就會咬牙切齒吧。

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斷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就在胡思亂想中慢慢地睡著了……

一天都沒吃什麽東西,我感覺肚子很餓,再加上換了新的環境,我一直都沒有睡好,半夢半醒間,我好像看到了玫瑰,她拖著行李,回過頭衝我嫣然一笑,如同翩然的蝴蝶正在離我遠去,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卻動彈不得。

周圍全是嘲諷的目光,那些難聽的話傳入我的耳中,我捂住耳朵,卻喊不出聲來,迷迷糊糊間,我感覺我的眼角濕了……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宛如恐怖片裏的叫聲,隔著門,雖然聲音不大,卻讓我猛地驚醒了。

我一邊聽著,腦子裏一邊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看過的恐怖片,聽說這種豪宅最容易發生靈異事件。我皺著眉,認真地聽著,那斷斷續續的聲音依舊不斷地傳來。

其實我並不害怕,這歸功於從小玫瑰對我的不聞不問。一個人在黑暗裏待久了,沒有依靠,時間長了就什麽都不怕了。

什麽都不怕,在蔣小帥他們看來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情,我卻隻覺得悲哀。

聲音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便安靜了下來。我鬆了一口氣,頓時肚子裏傳來咕咕的叫聲,我摸著微微發疼的胃部,看著這個陌生的環境,除了苦笑,我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麽。

Part 7

第二天一大早,蘇淺秋就出現在我的房門口,我打開門,她依舊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好像我們之間已經十分熟悉了,她說:“早安,初夏。”

我點點頭,也微笑著說:“早安。”

“今天小揚問起你,要我對你轉達謝意。這個家夥就是這樣,總是不想虧欠別人,連我這個親姐姐幫他做事都會被鄭重道謝。”

說起她的弟弟,蘇淺秋的臉上多了一份疼惜。

我昨天便已經聽到她提到“小揚”這個名字,雖然還沒有正式見他,但我知道我是因為他才來到這裏的,看著蘇淺秋一臉的疼惜,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微微一笑。

“唉,太禮貌反倒令親人之間生疏了。”蘇淺秋嘟囔著,開始絮絮叨叨說著這個叫小揚的男孩,從房間到客廳,一段很短的距離,“小揚”在她嘴裏說了十幾遍。

小揚是誰我並不關心,他是怎樣的人也與我無關,我隻想知道配型的結果,因為這決定著我用什麽方式留在這個城市。在檢查身體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配型不成功,蘇先生可能會給我一筆錢,我一定會先找到一所好點的學校將學籍轉過去,然後半工半讀。如果配型成功,我或許就可以不用這麽辛苦了。

總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回到原來那個學校了。

蘇淺秋身上那種有錢人家孩子的優越感,在跟我說話的時候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總有那麽一些話會刺激到我敏感的神經,我假裝無所謂地笑著,掩飾住內心的厭惡。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有這種驕傲的資本,我並沒有資格去批評他們。

走入餐廳,蘇淺秋指著桌上的小牛排、煎得金黃的雞蛋和牛奶,對我說:“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讓仆人隨便做了一點。”

蘇先生早已經坐在桌旁,他穿著白色的襯衣,戴著金絲邊的眼鏡正在讀報紙,他年過四十,麵容英俊帥氣,一點都不顯老。

一位打扮高貴的婦人坐在他的身側,穿一條黑色連衣裙,妝容精致,我想這應該就是蘇太太了吧!

“吃早飯吧!”蘇先生淡淡地說。

我坐在蘇淺秋旁邊的位子上,生硬地拿起刀叉,回憶著以前在電視裏看到的場景,像模像樣地學起來,偶爾發出的餐具碰撞聲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滑稽的小醜。

蘇先生望著我皺了一下眉,蘇淺秋吐了吐舌頭,聲音有些尖銳地喊道:“天啊!初夏,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會用刀叉!”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我十分窘迫,甚至不敢抬頭去對視他們的眼睛。從來到他們家開始,我就拚命地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可最終我還是像一個小醜一樣。我有些沮喪,卻隻能拚命地壓抑著,小聲對一旁的仆人說:“請給我一雙筷子,謝謝!”

早餐還沒吃完,張醫生就帶著滿臉的笑容走了進來,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心裏也大概知道了昨天檢查的結果。

他掩不住內心的激動,興奮地說道:“蘇先生,結果出來了,HLA配型完全成功,可以進行移植了。從目前的數據來看,移植後發生排異反應的可能性很小。”

蘇先生放下報紙,長舒一口氣,看上去終於放心了,不過,他的神情依然淡淡的,說:“那就安排時間盡快進行手術吧!”

蘇淺秋則興奮地抓著我的胳膊,不住地搖晃:“初夏,你真可以救小揚,太好了!”

胳膊被她抓得很疼,我皺著眉,卻沒有掙脫。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能感覺到她的興奮,卻不能感同身受。對我來說,那個叫小揚的男孩,不過是幫我走出貧困生活的踏板而已,我們的關係,互取所需。

蘇淺秋絲毫感受不到我的情緒,依然興奮地朝張醫生大喊:“張叔叔,明天就安排手術吧!”

張醫生卻搖搖頭,說:“現在還不行,初夏的身體太虛弱了,而且檢查結果也表明初夏的身體因為貧血而處於亞健康狀態,一次性抽掉那麽多的骨髓對她身體的傷害很大,如果現在就進行手術,後果會很嚴重。”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我就像掉進陷阱的困獸,隻能無助地等著別人來捕捉。我害怕他們會不顧忌我的身體而堅持盡快動手術,我害怕死掉。雖然我有那樣不堪的家庭,但我仍然渴望活著,好好地活著。

我死死地盯著蘇先生的臉,就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囚犯,惶恐不安。

蘇先生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那就先讓她調養身體,需要多久?”

張醫生說:“最少一個月。”

“那好,一個月之後再安排手術。”蘇先生說完,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條斯理地穿上仆人遞過來的西裝,站起來準備去上班。

蘇淺秋親昵地拉著我的手,仿佛我是她的親姐妹一般:“初夏,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吃飯,調養好身體。哦,對了,我要去問問李阿姨補身體的方法。張醫生,如果有中藥補身體的方子麻煩你寫下來,我讓李阿姨去買。”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錯覺,好像我是被他們買回去的豬崽,等著養肥了然後被宰殺。雖然配對成功讓我的心安定下來了,但這一刻,我忽然有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我想了想,起身跑了出去,叫住蘇先生:“蘇先生,你說過,不管我的骨髓是否可以救你的兒子你都不會虧待我。現在配型成功,我希望我獻出骨髓之後你也可以實現你的承諾。”

蘇先生轉過身:“我是說過。你有什麽要求?”

“我想上學。”我堅定地說,“我想上這裏最好的學校,如果可以,請你幫我把學籍轉過來,資助我直到畢業,之後我會靠自己的努力,不會再麻煩你。而在我上學的這幾年裏,我也不會額外再要別的東西。”

蘇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我一會兒,說:“可以。”

我知道有錢人是不差這點錢的,隻要可以用錢買到的東西,在他們眼裏都不算什麽。不管怎麽樣,聽到他肯定的回答,我鬆了一口氣,說:“我會養好身體,但是我不想住在蘇家。”

“為什麽?”蘇先生皺著眉頭,臉上滿是詫異和不讚同。

“因為……因為我不想打擾你們,我在這裏住不習慣,你們也會覺得別扭。”我不能告訴他,在這裏我感覺自己像待宰的羔羊,我隻能找一個比較委婉的借口。

我倔強地看著蘇先生,盡管手心已經汗濕,但依舊直直地站著。

蘇先生看了看手表,最終點點頭,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掛掉電話之後,他對我說:“今天下午我讓老王帶你去新學校,學籍也會替你轉過去。”

“謝謝你,蘇先生。”這明明就是我想要的結果,我卻開心不起來,難道是我太貪心了嗎?

Part 8

無論過程怎樣,結果總還是好的。

我回到房間,躺在**等著下午的到來。剛躺了一會兒,房門就被人狠狠地拍打起來,我打開門,門外是滿臉著急的蘇淺秋,她抓著我的胳膊,聲音裏帶著哭腔:“怎麽辦,小揚剛剛休克了!”

我也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蘇淺秋拉出房間徑直朝門外走去,她說:“初夏,能不能現在就進行手術,小揚等不了了!”

她哀求的眼神觸動了我,可是還沒離開的張醫生出言反對:“小秋,我知道你著急,可是初夏的身體實在不行,而且小揚也隻是突發性休克,並沒有惡化。”

雖然聽到張醫生這樣說,蘇淺秋卻沒有放鬆,依然死死地拉著我。她不理會張醫生的勸阻,拉著我奔向車庫,本以為她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沒想到力氣卻很大,她把我塞進車裏,自己開車帶著我駛向醫院。

車子疾馳到醫院,我的心情也慢慢地平複下來,甚至有多餘的心思來思考蘇淺秋不正常的表現。

正常的姐姐會是這樣的反應嗎?

車子剛剛停穩,蘇淺秋就打開車門跳下來,我跟在後麵,看著她快速地跑進醫院。張醫生的車也隨之而來,他走下車,手裏一直拿著手機,似乎在囑咐什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蘇淺揚。他臉色蒼白,有些無力,卻是一個十分幹淨的男生,就像是一抹月光,即使微弱,也無法掩蓋。

他看著不斷掉眼淚的蘇淺秋,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是我不好,又害你擔心了。”

蘇淺秋的眼淚頓時流得更凶了,她撲在少年的身上,小心地避開正在輸液的手臂,啞著聲音道:“小揚,你千萬不能有事。”

少年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著蘇淺秋的後背,語氣溫柔得讓人心疼:“不會的,我還要跟姐姐一起上學。”

看著他們姐弟情深,我的鼻子有些發酸。見到蘇淺揚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和他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可是現在,我不這麽想了,我甚至開始有些痛恨自己貧血的身體,如果我現在就可以做手術,那麽這個笑起來讓人覺得溫暖的少年是不是就不用再遭受這樣的痛苦了?

在我發愣的時候,蘇淺揚已經發現了站在病房門口的我,他衝著我微微一笑,問道:“你是初夏?”

我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嗯。”

少年用他溫和的聲音說:“我是蘇淺揚,聽醫生說你願意捐獻骨髓給我,真的很感謝你。”

他淡淡一笑,陽光從旁邊的窗戶照了進來。我從來不知道我會因為一句感謝的話而心生溫暖,若是換成從前的我,肯定會覺得它沒有絲毫作用。

我走近他,不得不說,見到他的時候我有些驚訝。以前看過電視劇,我以為得了白血病的人都會因為化療頭發全掉光、形銷骨立,可是蘇淺揚沒有,他依舊一頭黑色的頭發,看上去十分柔順。雖然病魔讓他變得憔悴,但他的目光充滿了能量,看著他的雙眼,不知不覺會被他感染。

這樣溫暖的男孩,真的不應該過早地失去生命。

我原本隻是想用骨髓換取生活,但見到蘇淺揚本人之後,我改變了想法。

我真心希望他能夠好起來。

“你……”

“你……”

我們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嘴,蘇淺揚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眸裏帶著溫暖的笑意:“你先說。”

“你好好保重,我會盡快將自己的身體養好。很多人都在關心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突然我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好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蘇淺揚輕輕地點頭,笑著說:“你也不要太著急,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我還可以等的。”

我剛要說話,蘇淺秋突然有些霸道地將我推開,命令似的說:“小揚,你在說什麽?能盡快進行手術當然是最好的!你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我在這裏陪著你。”

蘇淺揚充滿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反駁。我雖然對蘇淺秋的反應感到有些驚訝,但看著他們姐弟倆相處融洽的模樣,我站在這裏確實顯得多餘,於是我對蘇淺揚說:“我出去透透氣,你們聊。”

中心醫院的風景很好,繞過住院部,後麵便是花園,寬闊的草坪,高大的樹木。我走到湖邊,回想著方才的情景,蘇淺秋對弟弟的關懷還真是有點……有人說,關心則亂,也許這就是吧!我突然有些羨慕這個叫蘇淺揚的男孩,他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錢的父母,疼愛自己的姐姐。相比之下,我真算得上是一無所有。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我,我回過頭一看,竟然是坐在輪椅上的蘇淺揚跟推著他的蘇淺秋。

“你的身體沒事嗎?”我看著他蒼白的臉問,他剛剛才暈過去,現在怎麽就可以出來了?

蘇淺揚聞言回道:“謝謝關心,我沒事。醫生跟姐姐總是這麽大驚小怪,我沒有那麽虛弱的。”

“嗯,不過還是要小心。”我提醒他說。

“我知道,謝謝。”

氣氛有些沉默。

蘇淺揚抬起頭,溫和地對蘇淺秋說:“姐姐,我想跟初夏單獨聊一下,可以嗎?”

蘇淺秋有些不樂意,嘟著嘴小聲抱怨:“有什麽話我不能聽嗎?”但看到蘇淺揚央求的眼神,她隻好說,“好好,我去給你拿外套,風有些大。”

沒有呼吸器的阻隔,我發現蘇淺揚的聲音很好聽,既不低沉,也不高亢,隻是帶著久病的虛弱:“初夏,可以麻煩你推我走走嗎?”

我點頭,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後,推著輪椅,慢慢地走著。蘇淺揚對我鄭重道謝:“初夏,謝謝你願意來做這個檢查,並且答應捐獻骨髓。”

我“嗯”了一聲,聽著他的道謝,我感覺到很慚愧,承受不了這樣的感激,我忍不住開口:“其實你不用謝我,我沒有那麽無私……我也是有目的的,並不是無償救你。我想去最好的學校讀書,接受最好的教育,而一切在你進行骨髓移植手術之後就能得到,我們算是扯平了。”

蘇淺揚抿著嘴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笑意:“即便這樣還是要謝謝你,畢竟你能夠讓我繼續活下去。”

“嗯。”我應了一聲,之後就沉默了。不是我沒有話說,而是我覺得跟他在一起十分不自在。他仿佛是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而我是地上的汙泥,我們之間相差太遠了,就像光明與黑暗的對立。

其實我當時就有一種預感,我跟蘇淺揚即便相識也不可能會深交,我隻能像現在這樣看著他的背影。

我低下頭看了看蘇淺揚,他穿著一件條紋的襯衫,上麵兩顆扣子解開了,露出纖細的鎖骨,他的手很瘦,瘦得讓我莫名有些心疼。一想到做完手術後,我也許再也見不到這個令人感到溫暖的男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悄悄在我的心頭滋生。

“姐姐太擔心我了,所以有時候說話有些偏激,希望你不要太在意,她沒有惡意的。”蘇淺揚的話裏充滿了歉意。

蘇淺揚輕輕地低下頭,聲音有些感傷:“其實我也能猜到姐姐說了什麽,她隻是太愧疚了。”

“哦……”對於他們姐弟倆的事情,我並不想知道太多,回應也不是很熱情。

蘇淺揚卻繼續說了下去:“我跟姐姐是異卵雙胞胎,母親懷我們的時候,因營養攝入不足,我從小就很虛弱,可比我健康的姐姐覺得是她搶走了我的營養才導致我體弱多病,因此她一直拚命地補償我。但是我的身體實在太差了,盡管多方調理依然好不了,姐姐更加覺得愧疚了,甚至患了抑鬱症。”

抑鬱症?我實在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子會患上這樣的心理疾病。

“幸好發現得早,醫生說,如果再這樣下去,姐姐真的有可能因為壓力過大而產生輕生的念頭。”蘇淺揚輕輕地歎息一聲,“其實不是她的錯,雖然大家都這樣勸她,但她從來不聽。直到現在,她還是事事以我為先,在我患上白血病之後,姐姐一直很絕望,卻在我的麵前故作堅強,鼓勵我,說一定會找到合適的骨髓。幸好找到你了,不然她真的會……”

“小揚,你該回去了!”蘇淺秋突然出現在我們背後,大聲喊道,聲音尖銳刺耳。

我們兩個都被嚇了一跳,蘇淺揚緩過來,突然笑了,說:“不知不覺我竟然對著你說了這麽多話,希望你不會嫌我囉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說了句什麽我也沒聽清。

我沒有追問,隻是將手鬆開,安靜地站到一邊。看著蘇淺秋將外套輕輕地搭在蘇淺揚的身上,然後推著他慢慢地往回走,我想,這大概就是親情。想起剛才蘇淺揚的話,我覺得蘇淺秋並沒有以前那樣討厭了。

正想著,蘇淺揚回過頭來對我微笑,我突然想起一句話——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