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發現另一個國王

事實證明,周末一個人呆在寢室悶得發慌的時候,總是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就像眼前這位蹲在椅子上抱著枕頭的青年,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冷不丁從窗外探出的頭,眼眶噴血並且尖叫著的女主角還有跟在她後麵搖搖晃晃的僵屍們讓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神啊,這些主角難道晚上回家就不能開開燈嗎?”被配合畫麵的音效嚇了一大跳的封真鐵青著臉自言自語著,伸手把音量關小了一些,這才鬆了一口氣。

盡管不想承認,但是他還是被本來隻是用來發泄壓力的恐怖片嚇到了。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背後幾個空****的床鋪,耳機外的世界充滿了沙沙的細雨聲,除了洗手間裏傳來的那個惱人的滴答聲,一切都很平靜。

他鬆了一口氣,正準備把屏幕上那個不停噴濺著鮮血的窗口關掉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一個緩慢沉重的腳步聲,隻是,就在他側耳聆聽的瞬間,那個腳步聲卻消失了。

封真屏住了呼吸,身體有些僵直,或許是錯覺,他忽然覺得有人在這附近正盯著他,似乎有一道怨氣十足又灰暗無比的視線,從異樣的時空穿透了層層障礙落在他的背上。

窗簾被突如其來的涼風掀得老高,拂在他的手臂上,癢癢的感覺幾乎讓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眼角的餘光似乎瞄到那裏站著一個黑影,封真迅速地回頭看向窗戶,他在灰黑色的天空背景下看到一張陰鬱的麵孔之後終於大聲叫了出來。

“我的臉有那麽可怕嗎?”站在那裏的邢戰看上去似乎更加沮喪了,他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要考研複習嗎?怎麽一個人在看恐怖片?”

“我、我隻是想釋放一下壓力而已!”封真喘了口氣,“沒事你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做什麽?害我嚇一大跳!”他說著,開門讓邢戰進屋。

“我和曉雪分手了。”邢戰一進門就說。

封真愣了幾秒,有些愕然地抬頭看著他,邢戰站在那裏垂著頭,被細雨打濕的劉海無力地貼在額頭上,他的臉色蒼白,神情落寞,就像個無主的遊魂。

“於是你跑來找我傾訴?”封真瞬間恢複正常表情,丟給他一條毛巾,冷淡地回應他,“怎麽,難道你還真愛上她了?那為什麽還要分手?”

“誰說我愛上她了?我隻是……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邢戰用毛巾胡亂地擦著頭發,一向最注重形象的他也顧不上照鏡子了,那粗獷的發型看起來像個被拋棄的流浪漢,“隻是忽然沒什麽心情跟她在一起,那女人整天吵著去那裏去這裏的……”

“什麽?於是就分手了?”封真很好心地給他倒了一杯可樂,“隻有這個可以喝了,不許挑剔。”

“謝謝。”他喝了一口,“怎麽說,其實跟曉雪沒有關係,我對她又不是認真的。”

“哦,說起來你什麽時候對誰認真過了?那麽你這副經典的失戀模樣是怎麽回事?”封真看著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了,把窗戶關小了一些,一邊難得毒舌地半開玩笑地打擊他,“還是說實際上是你的問題……或者說你老了,已經沒有精力和這種火辣的女郎約會了?”

邢戰瞪了他一眼,又消沉地低下頭去,竟沒有反駁:“我隻是心情不好。”

“這算什麽理由?究竟怎麽回事?”封真在邢戰的旁邊湊近坐下,電腦裏的恐怖片還在繼續播放,但是他已經沒了觀看的欲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最近……果果有點怪怪的,好像在有意無意地回避我,她以前不會那麽冷淡的。”

在聽見了“果果”之後,封真嘴角的線條開始變得有些生硬:“哦,你不是一直說她很理解你嗎?怎麽,現在你不理解她了?”他無法控製地冷言冷語地說,但回應他的卻是邢戰難得的沉默,看著他低落的樣子,封真頓了幾秒,口氣緩和了許多,“好吧,也許隻是因為你們都處在低潮期?最近果果的媽媽……你也知道的。”

邢戰“啪”地打開電風扇,對著強風檔撥了撥半濕的劉海,大大地歎了一口氣說:“你這算是在安慰我嗎?”

封真無奈地聳了一下肩,沒有正麵回答邢戰:“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他悶悶地說,這個回答毫無創意,卻又是那麽實在。

“我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果果?”他的態度讓封真克製的聲音產生了裂痕,他加大了音量,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邢戰頓了幾秒,避開了封真的視線,說:“天啊,你饒了我吧!別再問我這個問題。”他無力地揉揉眼睛,聲音有些沙啞:“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是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封真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尖銳得像刀:“可是你一直都在傷害她。”

“那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的!”

他的這句話讓封真的氣息變得更加的冰冷,在幾秒鍾的沉默後,封真生硬地聲音伴隨著沙沙的雨聲響了起來:“是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一切,我還知道你根本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你隻愛你自己!”

“不,封真,你知道的……沒有人能取代果果在我心裏的地位!”

邢戰終於對上了封真的視線,他表情很認真。封真凝視著他的臉,眼睛裏的冰卻沒有融化的跡象:“那麽,這才是你真正愛人的方式?不停地試探著、折磨著對方,直到她崩潰?好吧,認識了你這麽多年,我終於明白了你的真麵目……混蛋,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嘿,你不要那麽激動!”邢戰想了一會說,“好吧,如果你真這麽想,我不會反駁你的。”

“哦,你今天確實有點不正常。”

“是的,我是在試探她,我總想試探她……”

“我可以罵你嗎?你這個混賬!果果對你死心塌地,為什麽還要這樣對她?”封真拿走他手裏的空杯子,換上了一杯白開水。

“我知道這樣不對!”邢戰抱著頭,表情痛苦地說,“我也不想這樣!”

“那麽你就該好好反省一下!”

“我反省了,但就是控製不住!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封真條件反射地回答。

“有時候我覺得我像是站在一個懸崖邊上,往前走一步是一條從天上吊下來的繩梯,果果在上麵對我招手,但是我不知道上去會是什麽,也許是天國,但也許,什麽也沒有,也許,爬得高高的,會摔下來。”

邢戰的聲音很低沉,他的臉色灰暗,眼神表露的痛苦是真的。封真握著空杯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幾秒鍾,他看著邢戰,那個總是神采奕奕,野心勃勃的人,現在卻失魂落魄如同失去了窩棚的野狗,他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果果就讓你這麽沒有安全感嗎?”封真把手裏的空杯倒滿了水,“我怎麽有種變身心理分析師的錯覺,好吧!那麽我專業一點,根據心理大師的理論,存在即有理,你往深層次的地方想想這是為什麽?”

邢戰調整了一下呼吸,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緩緩地說:“我害怕……”

“哦,你也有害怕的東西?你害怕什麽?”

“有時想起我媽,她和每一個男人剛結婚的時候總表現得那麽專情,但是她最後誰也不愛,那些男人也曾經那麽地愛她,可是最後都被她拋下了,人總是在變,我總在想,天長地久的愛,真的存在嗎?”

“果果是個好女孩,你不應該拿她和你那個媽比。”

“我知道,每次她的原諒,都讓我覺得安心了一些,但是……”

“但是你應該知道每個人都是有極限的!”封真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說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了!這樣彼此折磨有意思嗎?看的人都嫌累!”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邢戰茫然地看著他,像隻迷路的大型犬。

“問問你自己吧,你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

邢戰想說,可是看著已經轉身離開的封真,他隻是張了張口,然後將話吞回了自己的肚子。外麵的雨下得更大了,鉛灰色的天空陰沉得就像是死人的墓碑。邢戰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在了身邊的玻璃窗上,在玻璃的倒影上,映著他自己失落而迷茫的臉。

陰沉沉的天和連綿不斷的雨總是讓人心情煩躁,這一切讓這條老街附近年久失修的路麵變得泥濘不已,狹窄的街道總讓過往的車輛掀起一陣又一陣帶著髒水的劫難,菜市場拐角的小吃店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地播放著同一首歌——徐小鳳的《賣湯圓》,如果這還不夠讓人崩潰的話,再加上隔五分鍾就響一次的手機……好吧,圓滿了!

盡管不停撥打的那個人,是自己相處多年的好朋友,他曾經為她蹺課,隻為帶她的小狗去看病,打針吃藥全程跟隨;曾經為她丟下手頭考試的複習,隻為分擔她新戀情的苦惱,和她煲三個小時的電話粥;曾經為她打架,隻為有個年輕的追求者對她糾纏不休天天跟蹤;甚至為她包下整個酒吧,隻為了讓她和她心儀的冰山王子第一次見麵有個優雅清淨的環境……這些對兩個人來說是那麽理所當然的事,而現在……

毫無價值……

站在灰暗的街角,陳納溪一次又一次地掛斷電話,任憑通話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崩潰。

“納溪,我現在好害怕!如果連你都不理我,全世界隻剩我一個人了……”最後一次接起電話,羅曉雪的聲音帶著尖銳的哭腔,刺激著他此時脆弱的耳膜和心靈,“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有你!隻有你能幫我!”

雨勢突然變大了,陳納溪停下了腳步,他顫抖的聲音在雨幕裏回**著:“拜托!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吧!……你不是說你不會後悔的嗎?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負責,不要什麽事情都來找我!我是你的保姆,還是垃圾場?你這個樣子……你這個樣子……”

這個哭聲離得這麽近,陳納溪的聲音終於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戛然而止,伴著手機那頭傳來的抽泣,他的視線定在了前方一百米雨幕中的一個身影上。

不……這一定是看錯了。

高傲的女王為了隨時保持自己的形象,怎麽可能在雨天裏穿著皮製高跟鞋和輕飄飄的紗裙在這個濕淋淋髒兮兮的路口徘徊,並且還沒有帶傘,讓自己淋濕的劉海惡心巴拉地貼在額頭上!

“納溪,原來你在這裏……”淚水混著雨水模糊了羅曉雪的臉,任一身濕透的衣服狼狽不堪地貼在身上,她站在馬路對麵同樣拿著手機,“我已經找了你四個小時了,我快瘋了!”

是的,她走了那麽多的彎路,最後還是找到了他。

她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糟糕,但是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真實。

“曉雪……曉雪……”一刹那他像是喪失了所有的語言,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盡管是以對方不一定能聽到的音量,他知道自己該死的心軟了!接著,他睜大眼睛看著她穿過車流,直直地奔向他,像是聽到來自內心深處某個聲音的驅使,他無意識地張開了雙臂。

嘩嘩的雨聲中,他似乎聽見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在被她牽引著,他從來沒體會到如此強烈的渴求。

放不下的人,怎麽也放不下。

他從來沒想過,有那麽一刻,他能如此痛快地直視自己的內心!

在這個灰蒙蒙的雨天同樣煩躁的秋尚,選擇在一個不恰當的夜晚造訪這棟高級公寓,在樓下收起傘,他發現這個樓道的燈依舊沒有修好,踏上漆黑的台階,整個世界隻剩下驟然放大的雨聲。

這麽大的雨,敲門的話,估計也聽不到吧?

站在陳納溪的租屋門外,秋尚這麽想著,伸長了手從門口美女櫻的花盆下掏出了屋主藏起來的冰冷的備用鑰匙。

轉動鑰匙,隨著“哢噠”一聲,門被打開了。

“納溪!”屋裏隻開了一盞昏黃的台燈,秋尚叫了一聲,回應他的卻是一個女性小聲的驚叫,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卻又那麽陌生。

秋尚僵在門口,睜大眼睛看著幾個禮拜前才分手的前女友花容失色地從沙發上撿起她的連衣裙,從他上身**的好兄弟身上離開,沙發下甚至還丟著一件精巧的粉紅色蕾絲內衣。

對於這兩個人的事情,學院裏早就有許多流言蜚語,但是秋尚從來不屑去相信,如果不是今天親眼看見的話……

他不在的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

“秋尚……秋尚,你聽我說……”陳納溪語無倫次地用幹枯的語言辯解著,本能地抓起一旁的T恤衫,手居然是顫抖著的。

實際上這並沒有什麽好追究的,羅曉雪已經是過去式了,並且她現在還是自由身,和誰在一起,與他有什麽關係?

秋尚聽見自己的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對自己說。

但是……

陳納溪還沒能來得及解釋清楚,臉頰已經被一記憤怒的左勾拳招呼上了,明明看到羅曉雪和邢戰在一起都沒有生氣的秋尚,居然暴怒地出手了。一旁的羅曉雪驚叫著,從來沒見過秋尚這個樣子的她,一時嚇得忘記了勸阻。

最可怕的是,不是一個人生氣,而是一個平時從來沒怎麽生過氣,什麽也不在乎的人,忽然生氣了!

“秋尚……你聽我說……”陳納溪一邊說著一邊本能地向門口後退。

“你不用解釋!是你,是你叫我來看什麽酒吧的裝修方案是吧?原來是叫我來看你們相好!早知道我就不來了!其實我本來就不想來!你們根本早就在一起了吧?”秋尚揪起他的領口,毫不留情地揍向他的肋骨,放大的臉部表情陰冷得讓人不敢直視,“白天和邢戰約會,晚上又來找你?這種朝三暮四的女人你也可以接受的話!我倒是願意早點送給你!”

“秋尚!你不要這樣!”羅曉雪回過神來,慌亂地去拉秋尚,但是緊接著她就像個布娃娃般被輕易地甩開,發出一聲尖叫。

“這麽晚了,在搞什麽啊……喂!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門外的吵鬧,在雨中顯得那麽的不協調,旁邊的房間終於有人打開了門,那是和陳納溪一同租房的貴族派男孩,看見這樣的場麵,他們也驚呆了。

“這是幹什麽?快住手!” 幾個人圍了上來,企圖護住縮成一團求饒的陳納溪。

衣衫不整的兩個人,從未見過的暴怒的秋尚,事情一目了然,但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切會有今天這樣的發展。

“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你也忍心下這麽重的手!”攙扶起嘴角流血的陳納溪,有人咬牙切齒地說了這麽一句。

“兄弟?”在這樣的場合聽見了這個單詞,秋尚的嘴角泛起了一個無法控製的冷笑,“我才沒當你們是……”秋尚冷冷地迸出這句話,現場的氣氛在瞬間變得異常的僵硬,還有,冰冷。

“有本事不去打邢戰,打陳納溪算什麽!”雨聲中,某個與陳納溪關係不錯的男生發出了尖銳的諷刺。然後,便是潮水一樣的聲音……

“就是!自己人好欺負嗎?”

“算了!他根本沒當我們是自己人!”

“人家可是大少爺呢!怎麽可能會把我們當做是自己人!”

……

人群裏迸發出各種越來越無情的話,重修舊好的麵具輕易地被撕碎,秋尚被眾人推搡著,離彎著腰痛苦地喘息著的陳納溪越來越遠。

他被一群憤怒的昔日同伴包圍著,而他站立的地方,曾經是大家聚集的場所,充滿了香檳的泡沫和誇張的笑臉,但是現在他很明白,今天這裏再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甚至以後也是,因為他將離開這裏,永遠不回頭。秋尚越過一張張冷漠而暴戾的麵孔,看見羅曉雪抱著陳納溪,向他投來怨恨的眼神,現在她的眼裏,隻有陳納溪一個人,是的,那個平時總是跟著他,捧著他,與他稱兄道弟的陳納溪,那個平時跟羅曉雪如同閨蜜一般好得不得了的陳納溪。

現在他們在一起了,很好,還有這麽一群仗義的兄弟,有什麽比這更圓滿呢?現在,他反而成為那個多餘的人了。

不記得挨了幾拳,也不記得是誰出的手,現在眼前一片混亂,雨水順著秋尚的頭頂流到了嘴裏,嚐起來滋味有些澀。

他現在能做的,隻有默默地離開。

國王,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裏,被寵物們拋棄了。

此時,秋尚寂靜得可怕的家裏,辛勤的小女傭正在拖地。

“唉,感謝老天爺,這麽大的雨,他居然不在家。”果果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

這時,不幸的事發生了,門開了,一個濕淋淋的身影一聲不吭地閃了進來。

果果愣了一下,秋尚這副模樣,簡直就像出門遇到暴徒被搶劫兼狂扁過一樣,臉上還帶著淤青,那副落寞的神情,竟然也會出現在那張平時冷傲的臉上。

但這一切,和她又有什麽關係?

果果低頭,繼續默默拖地,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口緩緩地行進到沙發,她抬頭瞥了一眼疲憊地靠在沙發上的秋尚,終於忍不住大聲說:“拜托你去換衣服好嗎?你把我剛拖過的地板弄髒了!”

秋尚抬了抬眼皮,沒理她。

果果見他沒反應,回頭去拖沾滿泥腳印和水漬的地板,一直擦到了沙發下。

“麻煩把腳抬起來。”看見對方像聾了似的沒有一點反應,她強迫自己很有耐性地再次重複她的要求,一字一頓地說,“麻煩你讓一下好嗎?我要拖地!”

好不容易,秋尚終於挪了一下腳,目測大概兩公分的跨度。

果果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拜托!我是很有禮貌地請求你耶!有點風度好不好!難道還要我伺候你脫鞋更衣嗎?”

秋尚靠在沙發上,隻是斜斜地仰視著她,像個憂鬱症發作的自閉青年。

“你到底怎麽了?大少爺!”看起來這個青年是遇到了什麽,果果一手叉腰一手拄著拖把一臉正色地發問,“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是不是被搶劫了?”

“烏漆抹黑的夜晚冒著大雨去找人看所謂的酒吧裝修方案,打開門卻發現一個月前分手的女朋友跟平時最哥們的好友泡在了一起,接著被一群過去式的死黨揍得滿地找牙,打不到車渾身濕淋淋地坐著擠得半死的公交車回到家裏,於是變成了這副模樣,怎麽樣,開心吧?你可以盡情地嘲笑我了吧!”秋尚一口氣說完他今天的倒黴經曆,別過臉去。

然而果果並沒有被他悲慘的經曆打動,反而咽下原來想關心詢問的話,連珠炮一樣大聲反擊:“還以為你遇到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呢!就為了這點風花雪月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就半死不活的?我媽媽生病需要三萬塊做手術,我家隻有你家廚房那麽大!哪像你家一個吊燈就可以給我媽做十次手術!全家現在就靠我一個人掙錢了!我周六要到你家,周一周二周三還要去別人家,還有兩份家教的工作要做!連考試複習的時間都沒有!哪像你們這群少爺有那麽多的美國時間搶女朋友兼約會打架鬥毆!還有有錢老媽老爸在外麵掙錢供養你們租房子交女朋友!還問我開不開心?我整天忙得跟鬼一樣,哪裏有空為你們那些無聊的戰爭開心!”

“說到底,你的眼裏隻有錢吧?”秋尚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僵硬地說。

“是!大少爺!反正錢你多的是!沒錢了隻要跟父母伸手就可以了!不愁穿不愁吃,不愁沒書讀,連工作都能替你找好!即使如此,你還是整天一副人家欠你五百萬的表情!沒事找事幹,煩惱這個煩惱那個,你什麽時候能靠自己過活啊?說難聽點你不就是傳說中的米蟲!”她說著,臉頰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了。

“你……”秋尚臉色慘白地指著她,“你可不要太過分了!”

“我過分嗎?或許……你這種大少爺又怎麽能理解所謂的‘平民’的生活?”果果一邊說著,一邊粗暴地拖完沙發下的地板,接著轉身從廚房裏端出一碗做好的鹵水麵,“咚”地放到他麵前的茶幾上,“這是你的晚飯,愛吃不吃!”

所有負麵人生都被推翻的秋尚用憤懣的目光目送她迅速地收拾家夥離場,所有反駁的話都在沉重的關門聲中被迫關在這個沉悶的空間裏。

大少爺……米蟲……

回憶著果果的話,秋尚把濕漉漉的上衣丟在洗衣機上,對著鏡子衝了把臉,這張最引以為傲的臉此時卻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從小到大,他都是最優秀的,在學校受到女孩們的傾慕,男孩們的追隨,老師們的誇獎,在家得到父母的寵愛,這樣的他,怎麽就被她說得如此不堪?

秋尚有些迷惑地抓了抓頭,脫掉同樣濕透的長褲,此刻他迫切地需要衝個澡,從頭到尾地清醒一下自己,清醒一下已經混亂的頭腦。

大少爺……米蟲……

究竟是怎麽了,他居然覺得果果說的有點道理,怎麽也沒辦法反駁,這簡直糟糕透了……

雨下了一整天,卻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意思,果果帶著她的清潔工具,一個人像往常一樣經曆了擁擠的公交車和狹窄黑暗的小巷,回到了冷清的家。

但是遠遠地,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刹那像是觸了電,她停住了腳步,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邢戰久久地凝視著她,卻一語不發。

他看起來是那麽的落寞,果果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知道她現在灰頭土臉的,還提著可笑的水桶和清潔劑,看起來很醜,她還知道羅曉雪和他剛剛分手了,那頭失意的秋尚,這頭落寞的邢戰,冥冥之中,這個雨夜仿佛有股詭異的力量,將眾人的關係扭曲、打結,或切斷,大家都開始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這沉默的六秒鍾,仿佛有六億年那麽長,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果果!”黑暗中的邢戰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這聲音像是帶有魔力,她像是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果果站在那裏不能動彈,看著他向自己走來,擁她入懷。

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連“放手”這樣簡單的話也說不出口,果果很想推開他,但是在這樣冰冷的雨夜裏,這個懷抱顯得那麽的溫暖,她嗅到了一股懷念的味道,那是邢戰的味道,刹那間她茫然了。

“果果!不要離開我!”

仿佛夢囈一般的喃喃耳語,魔咒一般敲擊著她原本已經裹上堅硬外殼的心門,那是她過去的幾年裏,一直都想聽到的話,今天終於聽到了,但是……

“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邢戰在她耳邊呢喃著,將她擁得更緊。

這句話,會是對方壓抑已久,真正的心聲嗎?

靠在邢戰寬大的肩膀上,此刻的邢戰離她是這麽的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穿過雨幕望著遠方一無所有的漆黑夜空,果果忽然覺得好累,這一路她走得好累,她確實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但是……

“果果,答應我,好嗎?”像是得了焦慮症的孩子,他不停地重複著。

不知道為什麽,眼眶覺得好熱,有什麽東西從果果被風吹得冰冷的臉頰上淌了下來,但那不是雨水,因為那是滾燙的。

淚水落到了邢戰的肩膀上。

邢戰沉默地抱著哭泣的果果,時間長得像是有一世紀那麽久。

“真是好久沒看到邢戰了,你這孩子,聽說學校很忙啊?”病房裏,果果的媽媽坐在病**,看著兩個孩子,露出了許久未見的欣慰笑容。

“嗯!前一陣剛開學的時候,事情比較多,確實比較忙,這一陣一有空,我就來看伯母你啦!伯母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哦!”邢戰握著她的手說。

“能者多勞,從小到大你都是優等生,少不了學校的事情啊!現在你們都上大學了,而且是同一所大學,時間過得真快啊!”

“伯母放心,隻要我和果果在同一所學校,我就會拚了命保護她的!”邢戰一麵笑著說,一麵從帶來的袋子裏掏出一個洗好的蘋果。

“我來吧。”果果很有默契地接了過來。

“邢戰最喜歡吃蘋果了,這水果是你買的吧?看著你們好像又回到了你們小時候,那個時候你們還那麽小,隻能趴在床沿上,果果在學校裏經常被欺負,你總是保護著她,現在看到你們還是那麽好,真好啊!”看著果果坐在邢戰旁邊默默地削皮,媽媽不禁發出了感歎。

“媽媽,先別說這個了!”果果打斷她的話,臉上有些發紅地低頭問,“剛做完手術,今天的情況醫生怎麽說?”

“哦,醫生說還要再觀察幾天,如果情況不好,可能還要再動一次手術呢,真是傷腦筋……倒是你那邊,唉,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又要讀書又要打工的。”

“媽媽,沒事的,先不要想那麽多,你還是照顧好自己要緊!”果果說著,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手術該做的就做,該花的錢還是要花,健康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嗯!”看著懂事的女兒,果果的媽媽感動地點了點頭。

誰也沒有發現,就在病房內一片融洽的這一刻,病房門口的封真正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病重的母親,孝順的女兒和她的青梅竹馬,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麽的和諧,簡直叫人不忍心打破,封真神情凝重地站在那兒沉思了一會,然後,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離開了這個甜蜜的三人世界。

那裏,並沒有預留他的位置。

“恭喜你即將成為我們公司的一員!假日促銷員還是比較輕鬆的,隻要你好好幹,還有晉升的機會哦!”班尼路的人事部女員工笑盈盈地在門口對他一鞠躬,最後還對他招手了很久。

第一次應聘,就取得了成功,走在步行街上,秋尚看著手裏的錄用通知書,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看來找工作也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情嘛!”

這下那個憤世嫉俗的小女傭不會再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是米蟲了吧?

提升了自己的戰鬥力,秋尚心情也好轉了許多,接著,平時連大白菜一斤多少也不知道,分不清洋蔥和蒜頭的他居然心血**地走進了生鮮超市。

“請問麵粉在哪裏?”秋尚拉住一個店員問。

很少來超市的他,在店員熱情的指示下,走向了陌生的貨架,下一秒,糯米粉、生粉、澱粉、玉米粉,各種各樣的食材晃花了他的眼睛。

“有沒有搞錯,居然有這麽多種粉!”秋尚開始懷疑初次下廚就選擇紅燒獅子頭這樣的菜是不是難度太高了,這回做出來的東西,媽媽真的吃得下去嗎?

“還是蛋包飯看起來簡單一點吧?”半晌之後,秋尚轉身走到了禽蛋區。

想象著熱騰騰的蛋包飯上淋滿蛋黃醬被端到桌上時,母親驚喜的模樣,秋尚忍不住對著一盒土雞蛋露出了陶醉的微笑,絲毫沒有發現不遠處好奇的女店員正用異樣的眼神望著他。

“如果我會做飯的話,這個學院裏就再也沒有比我更好的男人了吧?”秋尚用自嘲的口吻對著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女生說著,順手拿起了放在旁邊的一包綠豆,“我居然不知道,綠豆是這麽貴的東西……”

……

是的,懷著一股怨念,被拋棄的國王開始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