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王都是壞人
依舊有人不斷發來奚落他的短信,但是對於已經將忽視當做一種習慣的秋尚來說,這些短信的殺傷力算不上太大。推掉兩個無聊的出遊邀請,秋尚索性關掉手機,找了一個讓自己覺得最放鬆的姿勢窩在客廳的棕色沙發上,他就像是一隻吃飽喝足的大貓,懶洋洋地捧著一本網上淘來的原文書,伴隨著維瓦爾第的《四季》,獨自享受美好的周末。
喜歡安靜的母親向來不允許他將音量開到這樣大,也隻有趁她上班的時候,才能讓悠揚活潑的小提琴如此痛快地回**在每個房間裏。
春之快板在空氣中散布下一場無形的春雨,秋尚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隨著節奏在柔軟的沙發上輕輕敲著,接著迎來他最喜歡的舒緩的慢樂章,正當樂章裏的小鳥唱起動人的歌,節奏卻被一陣敲門聲打亂了。
“誰啊?”秋尚皺著眉丟開抱枕,把音量關小了一些。打開門,秋尚在看見門外的人後,一瞬間有些怔然,他眼裏閃動著驚訝:“果果?”
伴隨著美妙的弦樂合奏出現在他麵前的,是左手拿著拖把,右手提著一袋專業清潔用品,忠實敬業,沒有表情的鍾點工果果。
仿佛沒有看見他驚訝的樣子,果果徑自走進了房間。當然,她沒忘記換鞋,然後她在他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注視下,係上那條可笑的超市卡通廣告圍裙。
秋尚站在客廳裏,看著果果動作迅速而專業地換上一身戰鬥裝束從陽台提來一桶水,神態自若得簡直是將他當做一團空氣,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起來,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他勉強從自己的喉嚨裏擠出了一句話:“真佩服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然而,當這句話一說出口,秋尚便有了一些後悔。想到上次的場景,彼此都有些不愉快,但果果隻是抬頭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擰著抹布。
這樸實的勞動場景在小提琴明亮的快板包圍中顯得那麽的陰沉、不協調。最後,秋尚黑著臉一個箭步過去把音響關掉了,音樂聲戛然而止,整個空間裏頓時隻剩嘩嘩的細小水聲。
秋尚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之後,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像是為這犧牲的美好上午時光而默哀,接著他抱著書默默地爬上樓梯,重新窩進了他的床,像一條被打斷了冬眠的蛇,四處尋找安眠的處所。
作為鍾點工,果果的手腳似乎很麻利,但素質和技巧似乎絲毫沒有提高。聽著門外乒乒乓乓猶如強盜入室的高分貝高頻率聲響,秋尚在心裏給她打了四十分,好吧,這比上次多了十分,已經有進步了,因為至少她沒有在一開始就闖他的房間盯著他敞開的胸膛,也沒有在頭上套上可笑的塑料袋了,如果她願意換上黑白係的女仆裝加高筒襪的話,或許還能給她再加上十分。
意識到眼前的書一直停留在六十九頁,自己卻在胡思亂想著莫名其妙的東西,秋尚明顯有些煩躁,伴隨著惱人的吸塵器的轟鳴,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好吧!隻有兩個小時,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我很快會從這一切解脫的!一切會好起來的……”
於是秋尚丟掉手裏厚厚的原文書,從書架上抽下一本介紹國外風土人情的旅遊手冊,那裏麵充滿了令人心曠神怡的彩圖,此時此刻,他需要這個。
秋尚胡亂翻著書看了幾十分鍾,然後,他盯著書上一張洋蔥奶酪燉肉餅的圖片看了很久,再瞄了一眼桌上的鬧鍾,發現自己或許犯了一個錯誤。幾分鍾後,他掀開被子下了床,開始在桌上的名片盒裏翻找著外賣的電話。
“哦,該死的,那張必勝客的名片怎麽不見了!”秋尚努力地在名片的海洋裏搜尋著,就是這個時候,並不受歡迎的敲門聲響了起來。秋尚立刻挺直了腰,回過頭,麵無表情地望著再次徑自推門進來的果果,這次他又有了新發現:今天她沒有穿雨鞋,而是換了一雙像是夜市地攤上買來的白色塑料拖鞋,上麵還有兩朵過分鮮豔的假草莓。
“我說過,進門先敲門。”秋尚架起雙臂,靠在桌子邊上說,他已經盡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耐心而紳士。
“我敲了。”
“你的敲門等於沒敲,OK?”秋尚忍不住加大了音量,“敲門後等人同意以後再進來,OK?”
“你中午要吃什麽?”無視他的惱怒,果果臉色惡劣地徑直切入主題。
“你……”秋尚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事實上他也不希望在敲門的小事上與她糾纏太久,“好吧,你難道隻會做咖喱飯?”
說實在的,那並不難吃,但是……
“我可不是那種整天隻會叫外賣的人。”果果瞄了一眼他身旁桌子上散亂的五顏六色的名片,她的表情顯然讓秋尚感到了一些無法解釋的煩躁。
“嗯,這麽說,我小看你了?讓我想想……”秋尚坐在床邊上,再次拿起那本書翻了翻,隨口報了幾個菜名,“那麽,前菜就來點香煎幹貝……鵝肝,嗯,要做成沙拉,湯的話,就香檳龍蝦清湯吧!主菜我想吃鮭魚卷或者小羊柳,哦,甜品挑個簡單的吧,瑞士巧克力慕斯,怎麽樣?”
“嘿!國王殿下,我記得你給鍾點工的費用好像還不夠買半條龍蝦呢!”果果也學著秋尚將雙手抱在了胸前,諷刺地看著他,“再說吃那麽多三高食品,對健康也不太有利,到時候變得太胖的話,就算有十個女朋友也會想甩掉你的!”
“多謝你的好意提醒。”秋尚翻了翻白眼,“那麽至少我還有個女傭是嗎?嗯,一個笨手笨腳,而且品味惡劣的小女傭。”他的視線落在了果果的拖鞋和圍裙上。
“好吧!如果你現在給我五千塊,我不介意你加入三高人群,說不定你還可以多吃一條龍蝦,大胃王!”
“省省吧!何必做得那麽勉強,你不是一直有人養著嗎?他並不比我窮嘛!”秋尚滿意地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哦,對了,他現在另結新歡了不是?”
“是啊!邢戰不要我了,我來投靠你了!國王殿下!”果果不以為意地回答。
“於是我就要收留他丟棄的東西嗎?當我這裏是什麽?垃圾場嗎?”
“是啊,垃圾場場主,如果你願意的話,但是沒有我,這裏可能更像垃圾場哦!”果果掃了一眼這個毫無收納概念的房間,“嗯,你如果覺得這個名字太難聽,可以升級一下,當廢品收購站。”她說著,順手從床邊撿起一個癟癟的牛奶盒。
“OK!我知道他為什麽不要你了!就你這個脾氣,再怎麽努力黏一百年也釣不到金龜婿的!”秋尚的語氣越來越惡劣,這表示他的耐性極限已經被一次又一次地挑戰。
果果愣了一下,其實她的脾氣並不是這樣,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遇到秋尚就忍不住地想跟他抬杠,此刻她最想看到的就是這座冰山氣急敗壞的表情。果果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聳了聳肩說:“你又不是我媽,關心我的終身大事幹嗎?難道你想給我出嫁妝?”看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果果笑了一下繼續說:“好吧!就你脾氣好!你有錢、你帥、裝酷或者是扮冰山,全世界的女人都愛你!別人為你做的事情都是應該的,不是嗎?”
秋尚瞪了她幾秒,居然想不出什麽有力的反駁:“你要這麽認為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你今天中午不用做飯了,我想我已經飽了!”
“嗯,我說錯什麽了嗎?哦,國王殿下你可不能不吃飯,氣壞了你的身體事小,你的母後遷怒起來可就不得了了!”果果說著,還故意將身體微微地向前傾,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我想你可以退下了!”秋尚向她丟過去一個抱枕,“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你難道不知道亂丟東西會增加我的工作量?”果果接住那個香蕉形抱枕。
“滾!”他終於氣急敗壞了。
“OK!”果果輕笑一下,把抱枕砸了回去。
十一點三十六分,在聞到門縫飄進來的酸菜味後,可悲的生理反應促使秋尚吞下了一大口口水,發現這股味道夾雜著更加濃鬱的肉香之後,秋尚忍無可忍地衝到了廚房。
秋尚看著鍋裏熱騰騰的酸菜豬肉……意大利麵?再次吞了口口水,低低地說了一句:“喂,我不是叫你中午不用做飯了嗎?”
果果眼皮不抬一下,慢悠悠地攪動著鍋裏的麵回答:“我沒有做飯,我下麵呀!”
“你搞什麽?酸菜豬肉配意大利麵?哈!虧你想得出來!這種莫名其妙的搭配,真是土得掉渣!好好的麵都被你糟蹋了!”
“你不懂,這叫中西合璧!”果果瞪著眼睛撈起一根麵,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到他嘴裏。
“該死的!你想燙死我嗎?”秋尚猛地後退一步,吸著冷氣,不得不說,麵條很勁道,湯汁很濃鬱,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該說什麽呢?如果她的性格能再討男人喜歡點,或許是個不錯的賢妻良母?秋尚為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想法感到一陣暈眩,總之不能讓她太得意吧,出於某種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情緒,他繃緊的嘴唇裏生硬地蹦出了與事實相反的話:“難吃,難吃死了!”
“難吃?”
“是的,很難吃,我想誰都不會認為這堆硬邦邦的麵條和讓人反胃的酸菜是所謂的‘美味’吧!”
果果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氣,好讓自己不要生氣,微笑著說:“麵再多煮一會不就軟了嗎?再說意大利麵本來就比較硬,太酸的話可以多加點湯嘛!這樣開心了嗎?”
她的微笑很職業,但是卻讓他更窩火,他點點頭說:“我如果叫外賣的話也許會更開心。”
“別告訴我尊貴的國王殿下竟然想吃用不新鮮的地溝油做的高熱量外賣!”
“My God!為什麽我一定要吃你做的東西!難道我連叫外賣的權力也沒有嗎?”秋尚再次忍不住大叫起來。
“據不完全統計,隻會叫外賣的男人缺乏自理能力,或者是你根本就還沒有度過心理斷奶期!”
“你說什麽?心理斷奶期?”
“反正我已經做好了!”果果關掉火,攤開手說,“你知不知道,不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浪費糧食,死後可是會下地獄的!好吧!國王殿下,你不要這麽別扭,難道要我用勺子喂你你才肯吃?”說著,她開始把鍋裏的麵盛到一個黑色日式大碗裏。
“我隻是沒有辦法允許我的舌頭遭受這種東西的折磨!”
“你以為我高興煮給你吃嗎?”果果忍無可忍地把鏟子甩到水池裏,“外賣外賣,整天隻會叫外賣!你一輩子進廚房隻為了吃現成的,你摸過一次鏟子,洗過一次碗沒有?”她的聲音開始變得尖銳和大聲,然後她便端著那碗麵走到了垃圾桶旁,嘩啦啦地將散發著香味的意大利麵倒了個精光。
盯著果果手中空****的大碗,秋尚怔了一下,咬了咬牙說:“這可不是我叫你浪費糧食的哦!”
果果點了下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嗎?有本事你今天就不要叫外賣,靠自己填飽肚子啊!”
秋尚心虛地挑了下眉,反駁道:“幹什麽?不就是煮麵?會煮麵了不起嗎?是人都會吧!”
“好啊!你來啊!”
“我來就我來,你不要以為你煮個麵條就有了值得炫耀的資本。”
隨後他走進了廚房,有些笨拙地站到了灶台前——這個從他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涉足過的地方。
秋尚沒有什麽頭緒,他拿起鏟子盯了幾秒,又盯著鍋看了一會,然後想起應該先燒水。這點事情他還是能行的,於是他有模有樣地把自來水倒進鍋裏八分滿,接著便俯下身研究那些複雜的按鈕。在這段時間裏頭果果一直保持著沉默,這種沉默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異常沉重。秋尚看了果果一眼,她架著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秋尚硬著頭皮隨便調了一檔,開起了大火,接著去櫃子裏翻找剩下的意大利麵。
果果皺著眉頭看著秋尚,那個人顯然並不知道意大利麵外包裝上的說明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可參考性,在鄭重思考了幾分鍾後,秋尚有些笨手笨腳地把兩人份的意大利麵一股腦地丟進鍋裏,然後拿起了一個淺綠色的瓶子往裏滴了幾滴,接著便揭開了鹽罐,往鍋裏傾倒著雪白的鹽粒——假如忽視他一瞬間就把鹽罐倒空了一半的話,這一切看上去還算是有模有樣。
“放那麽多鹽,你的味蕾已經退化到了這種程度了嗎?”果果忍不住提醒他,“還有,那麽多麵你吃得完嗎?”
“我就喜歡鹹點的,我食量大,你有意見嗎?”秋尚有些生硬地回應著果果的話。
“我沒意見,但是你往裏麵倒那麽多白醋幹嗎?”
嗅到一股酸味,這才發覺手中瓶子不是橄欖油的秋尚僵了一下,清了一下嗓子說:“放點醋比較開胃,這你不懂吧?”
這時鍋裏的水慢慢地有了動靜,騰騰地冒起熱氣,廚房裏的溫度開始上升。原諒秋尚吧,這個從來不曾自己做飯的人並不清楚吸油煙機在廚房裏的重要性。
“好!你行!等下我要看著你全部吃掉才離開!”
“你夠了吧!反正你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不是嗎?我不喜歡做事的時候有人一直盯著。”
“哦,不,我隻是怕你出事。”果果嘴角有些上揚,“你明白的!”
“你可以不用那麽好心,真的,我會感激你的!”秋尚說著,打開冰箱翻了一陣,拿出了兩個雞蛋。
“好吧!如果你需要求助的時候,隨時可以叫我,我會帶著消防用具第一時間趕到的。”
“哦,我該說你真好嗎?”
“不需要,我隻是敬業罷了。”果果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秋尚一手拿著一個冰冷的雞蛋,愣愣地看著鍋裏的麵上下浮動,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幾分鍾,果果忽然又在廚房門口出現,看見秋尚正把一個幹癟的紅蘿卜切成大小不一的蘿卜丁,鍋裏的水在翻騰,吃地笑了一下。
秋尚把紅蘿卜丟到鍋裏,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果果:“嗯,你看這水開了嗎?”
“哦,你還知道水要開啊?”
“廢話!到底開了沒?”麵對果果一臉無可奉告的表情,秋尚猶豫了一會,有些絕望地用筷子撈起一根麵條,吹了兩下後勇敢地塞進嘴裏,隨即被那又鹹又酸的怪味激得皺起了眉頭。
“醋溜意大利麵,真有創意,味道不錯吧?”果果看著他的表情揶揄道。
秋尚沉默地將鍋裏的東西撈到盤子上,從櫃子裏翻出平底鍋胡亂洗了洗放在爐子上,鍋裏的水分嘩嘩作響,他想了想,就往裏頭倒了一滴油,這下頓時炸開了鍋,油遇了熱水滋滋地叫囂著四處飛濺,燙得他抽了一下,差點丟了手裏的油瓶。在一陣忙亂之後,他還是堅持黑著臉在鍋邊上磕蛋。
“該死!”幾秒鍾後,秋尚發出小聲驚呼,他惱怒地低頭看著灶台上的一片狼藉,雞蛋殼的碎片混合著黃色和白色的蛋液在鍋裏跳動著。
片刻後,平底鍋被砸到了灶台上,雞蛋被扔到了地上。
“大不了中午不吃了!有什麽了不起!”某個失敗的廚師撇下這句話後,一陣風似的衝回到了房間。
關上門後,安靜終於重新回歸了秋尚。
秋尚看著那本安安靜靜攤開在**的旅遊書,惱怒地把它丟到書架上,它悲慘地飛到台燈上,不安穩地晃**著。
那個女人現在一定大笑著出門了吧?秋尚想,那該死的醋溜意大利麵和流淌一地的蛋液帶給他的挫敗感甚至比想象的還要大,他看著窗外正午明媚的陽光,揉了揉臉,饑餓與羞憤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憔悴。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聽見門外再次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竟然還沒走!這個女人又在搞些什麽!”秋尚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語,打開門衝了出去,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吼,“喂!既然你讓我生氣的目的達到了,為什麽還在這裏?”
走到廚房,蹲在地上正拿抹布收拾雞蛋殘骸的果果抬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繼續擦地。
然而,這不痛不癢的反應卻進一步激起了秋尚的怒氣和某種陰暗的心理,天知道此刻他多麽想看到果果那張臭得像欠債一百萬的臉痛哭流涕可憐兮兮的樣子。
“你這是故意的吧?看見我出錯很開心是吧?你回去可以很happy地跟別人說秋尚做了個醋溜意大利麵還把蛋打在地上了是吧?你是上天派來搞瘋我的惡魔嗎?好吧!現在你可以回去跟撒旦報告說你成功了一半!對了,我忘了,你並不需要跟撒旦報告,你隻需要跟在那個總是像是公雞一樣洋洋得意的邢戰背後打一些小報告,你處心積慮弄出來的小樂子說不定還能讓那個家夥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幾秒鍾……”
“……”
擦完地板,接著收拾灶台,一邊聽他一口氣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果果這才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告訴他:“這隻是我的工作。”說完,又接著低頭刷鍋。
她回答得那麽平靜,然而話語的尾音卻有了一些顫抖,相比之下,秋尚卻像個欺淩弱小的壞蛋,不但丟了一個爛攤子給一個弱女子收拾,並且還在對方收拾的過程中進行無情的挖苦。
秋尚有些不自在地向左右看看,又低頭瞥了一眼果果,她依然竭力保持著平靜,但是在秋尚看來,她大概恨不得快點離開這裏吧。
頓時,他沒了什麽挖苦他人的心情,走到客廳裏,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搜尋頻道,但是這些節目都顯得那麽的無趣,他停留在一檔可笑的命理節目,一邊聽主持人瞎扯,一邊忍不住側過頭去關注廚房那邊的動靜。
屏幕上,一個掛著大串佛珠,身著民族服裝的女人正口若懸河:“今天說的主題呢,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有的人呢,平時不是很惡毒的人,但遇到他的真命天女呢,就忍不住想跟她鬥嘴,想欺負她,想看她哭的樣子,這是傳說中的八字不合嗎?讓人驚奇的是,隻要兩個人心平氣和地相處一陣,竟然發現彼此合得不得了,人生樂趣無窮,這樣的八字會是什麽情況呢?讓我們來看一看……”
主持人高頻率的“呢”並沒有讓她的台灣腔更正宗一些,而她所講的內容更是荒誕不經,秋尚不禁搖搖頭笑了,接著歎了一口氣。他很少沒這樣發飆了,今天他算是把一年能說的惡毒的話都說遍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這樣惡毒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她就想跟她鬥嘴,想欺負她……
但是,這隻是真正的八字不合吧?
秋尚用眼角的餘光發現一個身影從廚房走了出來,連忙將頻道轉到了體育台,他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有些沮喪,秋尚看著瘦弱的果果默默地提著笨重的工具繞過沙發走向大門,他企圖從她臉上搜尋到些什麽,但是除了些微泛紅的眼眶,什麽也沒有,或許那雙眼睛隻是被氣紅了。
聽著沉重的關門聲,秋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舒展開四肢,把腳架在茶幾上,找了一個更加放鬆的姿勢更深地窩進大沙發,繼續無聊地轉台,在彌漫著電視廣告和泡沫連續劇的頻道裏,最後他竟然選擇了一個烹飪節目,不自覺地看了起來。
一點三十分,李家的大門再次打開,秋尚的媽媽一進門,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當走進廚房之後,李家的女主人震驚地看見她玉樹臨風的寶貝兒子正拿著一雙筷子攪動著鍋裏的什麽。
“秋尚,你在幹什麽?”她走近兩步,發現那是放了一鍋濃湯寶和紅蘿卜丁的……泡麵。
秋尚回過頭,看著媽媽明顯受到驚嚇的表情,有些不甘心地低調回答說:“沒什麽,隻是忽然想吃點這個。”說著就低頭把鍋端走了。
身後傳來他母親無比疑惑的聲音:“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啦?你怎麽啦?受了什麽刺激?”
秋尚沒有回答,端著鍋筆直地走進房間,就好像這就可以將疑問隔離在房門外,他嚐了一口自己煮的泡麵。
“嘖,好鹹……早知道叫外賣算了……”
他自言自語著,腦海裏忽然回**起果果的話:
“全世界的女人都愛你!別人為你做的事情都是應該的!是不是?”
“你一輩子進廚房隻為了吃現成的,摸過一次鏟子,洗過一次碗沒有?”
這些話居然格外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秋尚一邊吃泡麵,一邊在記憶裏搜索著,忽然想起陳納溪也說過類似的話,甚至是他媽媽……
“自己動一下會死啊?你要不要那麽懶啊?別人為你做的事都是應該的嗎?”
“你什麽時候能自己做一頓飯,我就省心了!”
秋尚伸長手臂扯了張紙巾,抹掉嘴角沾上的過鹹麵湯,對著鏡子看了看,鏡子裏的人對他瞪著眼睛,一臉茫然的樣子,像是個剛丟了自行車的少年。
“我真的有那麽糟糕嗎?”秋尚自言自語著,吞下一口最鹹的泡麵。
第二周周五,果果接到了來自邢戰的電話。也許是因為他剛從封真那裏得知了果果母親生病的消息,電話中他的語氣甜蜜而柔軟,帶著無比真摯的寵溺:
“果果,今天周五沒課,你在家吧?打算做什麽?”
打電話的時候,邢戰的窗前飛來了一隻渾身翠綠的小鳥,美極了,它對著天空喳喳地叫,聲音是那麽悅耳。
“嗯,我一會要去家教,晚上要看書。”
“哦,伯母還好吧?”邢戰望著窗外的那隻小鳥站在護欄上梳理羽毛,壓低了聲音。
“嗯,她現在在醫院裏,情況還比較穩定。”
“這樣啊,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你盡管向我開口,過兩天我也去看看她。”
“好,謝謝你的關心,隻是……我要出門了。”
“啊,那好吧。你不要太累了,偶爾也要休息一下啊!有事情記得找我哦!”
“好的,我知道……”
果果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的平靜,一向嬉皮笑臉的邢戰掛掉電話後,對著牆上的時鍾露出了某種沉重的表情。
窗外的小鳥拍了拍翅膀,向著遙遠的地方飛走了。
邢戰越發明顯地感到,這段時間來果果有意無意的疏遠,那個原本整天跟在他身後的果果,什麽事情都要第一時間告訴他的果果,會纏著他撒嬌的愛笑的果果,此刻卻令他覺得漸行漸遠,第一次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這種感覺像一條蟲子,一口一口地啃噬著他原本平靜的心。
“不,一定是因為伯母病了,可憐的果果……”邢戰靠在窗邊,對著灰蒙蒙的天空歎了口氣,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Honey!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麽啊?”背後突然飄來熟悉的香水味,打斷了他的思路。
“沒什麽,你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邢戰轉身張開雙臂,對突然造訪的羅曉雪換上一副柔情的笑容。
“我想你了不行嗎?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要帶你去見見我的死黨嗎?嗯,我們約在‘食為天’吃飯!”羅曉雪攀在他身上,像一隻需要溫暖懷抱的小貓。
“好啊,我請客!”邢戰攬著她的肩出門。
“怎麽樣!看我對你多好啊!連秋尚我都沒帶他見過我的死黨呢!怎麽說這就算帶你見過人了,聽說那家餐館的水煮活魚很好吃哦!”
“你這個小饞貓,就知道吃!”邢戰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哼!你不是也很喜歡吃嗎?”羅曉雪撅起嘴巴,一路上,她都在使勁地訴說她對邢戰的重視,仿佛這樣就可以抵消因為邢戰的心不在焉而帶給她的不安。可是有時她甚至覺得他明明是注視著自己的時候,卻像是透過她的身體,看著某個更加遙遠的地方,哪怕最親熱的時候,他也從來不kiss,羅曉雪想到眼前這個人,說不定比秋尚更加冷漠,禁不住身上有些發冷。
“小傻瓜,你在想什麽?我早上沒吃哦,肚子好餓,快點走吧!”她的沉默比起她的喋喋不休顯然有著更好的效果,邢戰轉過頭來對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然後拍拍她的背說著羅曉雪喜歡聽的話。
“沒啊,我在想你看到那麽多美女會不會顧得上吃啊!”羅曉雪半開玩笑地回答。
“怎麽會!”邢戰笑了笑說,停在羅曉雪背上的手,微微地頓了一頓。
隻是羅曉雪,並沒有注意到。
以紅色調為主的後現代風格布置的餐廳,座談會在愉快的氛圍裏進行著。
“曉雪,你現在的男朋友是什麽星座的?”
“嗯,邢戰,你生日是一月初吧?”羅曉雪捧著一杯橙汁問他,“那是摩羯座的吧?”
“哇!你知不知道,金牛女和摩羯男是星座裏的四大絕配之一哦!”
“真的嗎?可是你上次也說金牛女和處女男的相合度是滿分啊!”羅曉雪不以為然地攤開手,看起來她似乎已經從秋尚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但是眼神裏卻沒有太多的開心。
“哎,邢戰,聽說你跟我們學校那個Gossip樂隊的鍵盤手很熟哦?”戴眼鏡的女孩忽然問他。
“嗯,還好吧!隻不過我曾經在他家跟他一起衝過涼,順便霸占了他的臥室而已……”邢戰笑了笑。
“哇!真的嗎?我覺得他在台上超帥的耶!”
“可惜他有對象了!”
“討厭!”
“是男的。”
“騙人!”
麵對這些女生的日常八卦,邢戰處理起來遊刃有餘,但是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低落,這些無聊的事情不是他應該做的,他在心底暗暗地對自己這麽說。
邢戰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們談笑著,視線卻在她們的臉以外遊離,意識也飄**到不明的遠方,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會想起果果,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玉蘭花樹下甜甜地對他笑的果果,雖然場景很鄉土,但是很純真。
慢慢地,眼前的果果越變越小了,變成了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孩,這就是他最熟悉的果果。
慢慢地,場景轉換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這裏很狹小,到處堆滿了陳舊的木家具,牆上貼滿了果果的獎狀,畫麵裏的小男孩有著倔強的表情,他的上衣被撩起,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背,那時,果果的媽媽很年輕,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簽在他的背上塗抹著紅藥水,一麵心疼地念叨著什麽,小小的果果懂事地在旁邊遞上新棉簽,軟綿綿的聲音中帶著哭腔:“邢戰,你爸爸怎麽又打你了……”
像是在沉浮的大海上遇到了一根浮木,邢戰總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腦海裏閃現出這段泛黃的記憶,那是他有生以來最溫暖的日子,明明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卻像一家人一樣親切,但是現在……
“邢戰,你在想什麽啊?怎麽不吃東西……邢戰?”羅曉雪見他恍神的模樣,有些擔心地在桌子下用膝蓋碰了一下他的大腿。
“呃,沒什麽,我忽然想到我有點事還沒做完……”
“啊?”看著他一臉認真就要即刻起身的模樣,羅曉雪驚訝而本能地拉住他的手,“不會吧?拜托!吃完再去不行嗎?”
“沒關係,我已經飽了,回見吧!”邢戰對著她溫柔地一笑,像是要赴往某個緊急的軍事會議,草草地對包圍著他的四個陌生女性揮了揮手,就轉身離開了飯局。
“搞什麽嘛!真是的!”羅曉雪撅著嘴看著他的背影,半晌之後,她轉過頭來對著依然有些訝異的女伴們擠出了尷尬的笑容,“哎呀,他、他總是這麽忙的……”
她說著,竭力讓自己忽視心中越來越擴大的不安感。
天空下起了綿綿密密的小雨,打濕了邢戰的頭發和T恤,但是那不重要。
“你過來幹什麽?”果果萬萬沒想到推開門看見的會是邢戰。
“我……沒什麽。”真正見到了想見到的人,但是這一瞬他的腦筋卻像一團糨糊,邢戰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想過來看看你還好不好……”
“我很好啊!”果果愣了愣,睜大了眼睛。
“你在幹什麽?”邢戰撩了一下頭發,發出了愚蠢的提問。
“我在看書啊。”
“果果,最近你好像都不怎麽理我?”
“啊?哪裏有?隻是我最近太忙了!”麵對邢戰真誠的注視,果果勉強拉扯著自己的嘴角笑著,卻不禁後退了一步,“呃……你吃飯了嗎?”
說實話,這對話蠢極了。
“我還沒吃,你呢?”是的,他根本沒夾幾口菜,他期待地望著果果。
果果看著他的目光也同樣帶著幾絲期盼,但是這點熱度卻像迎風的蠟燭一樣搖擺不定,她猶豫了一下,但是片刻後,她還是帶著那樣的笑容說:“我已經吃過了,你還是回家去吧!不然你女朋友會擔心的!”
邢戰愣在了原地,他看著她帶笑的眼睛,像是要深深地望進她的靈魂,那若即若離的靈魂現在就觸手可及,在這樣的雨天裏,彼此傷痕累累的心事仿佛都被蒸發了出來,他似乎覺得,不做點什麽,就會發生令他後悔的事情了。
彼此都猶豫著,徘徊著,沉默著,令人窒息的幾秒後,廚房裏響起熱水壺的尖叫,驚得果果哆嗦了一下。
“啊,水開了!”
邢戰及時拉住眼看就要轉身離去的果果冰冷的手,她的手心裏全是冷汗,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一手拉住她另一邊肩膀,俯身擁吻了她。
第一次深入口腔的接觸,麵對排山倒海而來的衝動,她在發抖,從指尖到舌尖。
這樣的場景,其實她在夢裏已經見過幾次,但是,今天是現實的,現實得不禁讓她覺得害怕。
開心嗎?這可是她一直想得到的,但是……
“戰戰,是我,雪兒……戰戰,是我,雪兒……”
偏偏在這個時候,羅曉雪深情的呼喚不適時宜地響起,這可是她最引以為傲的親自錄製的鈴聲,並且是邢戰專用。
邢戰的身體瞬間僵直得像一棵雪地裏的樹。
果果推開邢戰,她望著他,目光像是覆蓋著永不消融的冰霜:“你的電話響了。”
她說,然後在邢戰麵前,靜靜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