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螻蟻一樣的女孩

十點半,女孩們都慵懶地窩在**塗指甲油或者看圖書館借來的書,宿舍的電話鈴聲響起來了,隻有果果從書桌前站起來,快步走向電話,她甚至能感覺到幾道八卦的目光正注視著她。

“果果,聽說女生宿舍最近有變態電話騷擾,你要小心哦!”菁菁半是關切半是調侃地提醒。

好吧!她確實需要一部手機,但是老天總愛跟她開玩笑,就在她攢夠了錢高高興興地踏進店裏,卻被告知她看中的那個型號漲價了。

果果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心裏祈禱不要是那個騷擾變態。

“還沒睡覺嗎?你在做什麽?是不是在想我?”

“嗯,我在看書。”麵對他一貫的不正經,果果很正經地回答,並選擇性忽略了第三個問題。

“哈,我的小果子真是認真呢!就那麽想拚獎學金嗎?”他幹巴巴地笑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無力,“嗯,今天買的東西,室友有沒有誇很好看呢?”

“呃,她們還沒看呢。”事實上她也並不希望她們看到,“你在做什麽?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累的樣子哦!”

“啊,是有點累。”邢戰壓低了聲音,踢球,逛街,加上劇烈的**運動,即使是學院最好的籃球前鋒也會感到疲倦的,“還好上午拚了命地踢球才擺脫了三連敗的局麵,我們的慶功宴一直鬧到晚上十點,啊!對了,多虧你的提醒,我想起明天還要召開一個學校的什麽防火防災動員大會,還有幾個人忘了通知……”

“你可真是個大忙人!”

“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社團!”

“是嗎?不隻是為了社團吧?”基於心情不佳,果果輕笑著調侃了他一下,“你可是這個學院的國王呢,每個人有困難都會來找你不是嗎?”

就像今天出現在街角的那位梨花帶雨的美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低低地說:“果果,你知道,隻有你是不同的。”

這語氣聽起來居然很認真,帶著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連果果拿著話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深呼吸一口氣,為自己的大腦補充更多的氧氣,以緩解這陣突如其來的暈眩。

那麽,是該回答他“謝謝,我相信你,我好感動”,還是破口大罵“你其實是個騙子”?

正猶豫著該怎麽說,電話那頭原本安靜的背景音裏突然多了一聲迷迷糊糊的女性呻吟,聽起來像是睡夢中的囈語,似乎是在呼喚某個人的名字。

憑著女性的直覺和推理,果果很快能猜出邢戰的旁邊是誰。

果果在心裏掙紮了幾秒,忽然一個聲音從心底浮了上來並漸漸擴大:再一次,再一次相信他吧!

即使事情的表麵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堪,但是,她還是希望……

無論如何,她還是希望能再度相信他,如今,也隻是希望而已了。

“秋尚和陳納溪鬧翻了,這是真的嗎?”人群裏忽然有人提起話頭,像是揭開了被劇烈搖晃過的汽水瓶蓋,眾人積蓄了許多天的憋屈和疑惑突然通通爆發了出來。

女生宿舍3號樓後麵有一間小小的墨綠條紋主題的台灣飲品店,兩年前這裏是雪萊詩社的聖地,但是最近被貴族集團霸占了,他們經常集體蹺課,並在那裏聚會聊天,交流八卦。

“說起來,我已經好幾天沒看到秋尚了。”現在在這塊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地盤上,彌漫著巧克力珍珠奶茶的甜膩味道。

“他大概也是覺得太丟臉了吧?連我都覺得丟臉!”

“如果我是他,說什麽都要把女朋友搶回來!誰的綠帽不好戴,為什麽偏偏是那個討人厭的邢戰!”

“邢戰那小子一定是有預謀的吧?用這種卑劣下流的手段作為攻擊的籌碼,隻會顯得他更加無恥而已!看他那個得意的嘴臉,我真想打斷他所有的牙齒,這樣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不管怎麽說,秋尚也太草包了點,平時看起來很厲害,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一聲不吭地躲起來了!

甲乙丙丁正各抒己見,議論得熱火朝天,忽然他們都沉默了,個個瞪著眼睛朝著一個方向看,接著更是有人警覺地站了起來。

“嘿!怎麽不聊了?難道是想要起立列隊歡迎嗎?” 穿著一件藍白條紋T恤的邢戰正站在十幾米外的棕櫚樹下衝那一群人招手,他看起來精神百倍,心情很好,咧著嘴露出了兩排引以為傲的潔白牙齒。但事實上最令人神經緊繃的是他的旁邊站著一個像是從日本時尚雜誌夏季海灘特刊裏走出來的話題美女,穿著紅白條紋超短洋裝的羅曉雪,於是海洋風情侶裝兩人組就這樣手挽手在某個午後燦爛的陽光下高度亮相了。

平時邢戰是不會走這條道的,在場的所有人都認定他是故意的,於是墨綠色遮陽傘下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副踩到大便似的表情。

讓邢戰極為失望的是,他們居然沒人回應,卻隻是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座位。

“哦!難道不一起喝杯冰咖啡嗎?你們桌上還有沒吃完的芒果布丁呢!”邢戰攤開雙手,假裝很吃驚地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了飲品店,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裏,“天啊,看起來他們比以前更討厭我了!這真是糟糕呢!”

“那你還笑得那麽開心?”羅曉雪一下戳破了他得意的嘴臉,用手扇了扇,走到遮陽傘下看著狼藉的桌上那些人沒喝完的珍珠奶茶,“別亢奮了!我快口渴死了!隨便喝點什麽吧?”

“我不介意你喝我的口水……”邢戰把臉湊了過來。

“得了吧!少惡心人了!”羅曉雪一把推開他,卻被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

正當他們打情罵俏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路邊有兩個閃過的身影正默默地看著。

“咦,他們真的在交往啊?”小林停下腳步,透過層層疊疊的綠意依舊可以看清兩人親密的身影,一臉迷惑地轉頭看向果果,“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是告訴你我隻是他的妹妹嗎?這會兒你相信了吧!”果果麵無表情地看著遠處那對纏綿的身影,輕描淡寫地回答著,“別看了,不就是情侶約會嗎?多看小心會生針眼的!”

“咦,你沒有在偷偷吃醋吧?”小林歪著頭睜大眼睛看著她。

“啊啊!我們還是快點去打水吧!”果果當做沒有聽見,若無其事地一邊說著,一邊提著水壺自顧自地走了。

此刻,她的腦海裏忽然回響起邢戰的聲音:果果,你知道,隻有你是不同的。

誰也不知道,實際上她的胸口正承受著怎樣的鈍痛。

果果泡掉了最後一袋咖啡,讓她有些無奈的是,當杯中的水汽冉冉升起的時候,眼前書本上的字符又開始跳舞,她開始咬筆頭,從小當她覺得困惑苦惱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出現這個動作。

宿舍的窗外吹進了一股涼爽的夜風,拂動著她的床簾,透過蚊帳的縫隙,她可以看見釘在牆上的電話。

九點半的時候終於響了,第一聲之後,她就接起了它。

“果果,嗯,這個周末去你家吃飯怎麽樣?好久沒去看伯母了,她還好吧?我好想她耶!伯母做的菜好好吃,我好想念她做的糖醋排骨哦!”電話裏,邢戰的聲音聽起來熱情又質樸,就像他還是六年前那個剛學會撒嬌的初中生。

“哦,真不巧,我媽周末還要上班,下次吧!”

“是嗎?真是辛苦啊,那你有空嗎?”

“嗯,恐怕也不行了,這個周末我想自習。” 像往常一樣,她的聲音平靜得像盛夏的湖麵,不起一絲波瀾,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包括他和羅曉雪的一切。

“果果,你還好吧?”那頭的邢戰柔聲地問著,將視線投向了窗外,那是一大片讓人捉摸不透的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嗯,我很好啊!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果果輕巧地回答著,幾乎是帶著笑,因為這樣的問題,這樣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心虛,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斑駁的牆壁上畫著小圈圈,她發現自己正開始莫名其妙地期待著他說點什麽。

“呃,我隻是,有點掛念你。”

“然後呢?”與上次不同,襯托著這個聲音的背景音一直是一片寂靜,寂靜讓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掛念”,這是個多麽曖昧的,可上可下的詞匯啊!

“你知道的,果果,隻有你是不同的,對我而言。”邢戰將這句話又對她重複了一遍。

是的,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沒了?

“哦。”果果等待了幾秒,那頭卻始終是一片沉默,像上次一樣,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接著她再次彎起嘴角,隻是有些想笑,盡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聽起來是那麽的誠懇與溫柔。

隻是再次聽到這句話,卻沒有了之前的感動。

掛上電話後的五分鍾,鈴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一個人在車站等車,這往往是生活中最無事可做的時段,你隻能盯著馬路來車的方向,辨識著車的牌號,最多再觀察一下來來往往的行人。

左邊有一個塞著大耳機穿著格子襯衫的潮男,右邊則有一對情侶在吵架。

“我明明看到你摟著她,還說你們是普通朋友?”女的怒氣衝衝地質問,帶著濃厚的地方口音。

“真的啦!我跟她隻是工作上的關係,你要我解釋多少次呢?”男的可憐兮兮地哀求。

“你就不能離她遠一點嗎?天天被那些女孩包圍著你很開心吧?”

“別生氣嘛!我隻愛你一個啊……”

聽了這樣的台詞,果果不禁啞然失笑,她走到車站中央換了個位置坐下,出神地看著馬路上來往的車輛。

忽然有隻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果果吃了一驚,抬起頭,正對上封真的笑臉,旁邊還站著李漠北。

“想什麽那麽入神?叫了你好幾次!”封真說。

“哦,是嗎?我沒聽見。”她同樣露出了笑容。

“對了,漠北,你剛剛不說口很渴嗎?要不去買點飲料什麽的吧?”封真轉身指著無百米外的一間小賣部,對李漠北使了個懇求的眼色。

“好啊!”李漠北很痛快地答應了,並對他露出了一副“我什麽都知道,你加油吧”的表情,封真還沒來得及解釋並反駁一下他眼裏射出的曖昧的光,他就吹著口哨轉身歡快地跑走了。

封真歎了口氣,盯著果果腳邊放的一袋書說:“你要回家?”

“嗯。”

“聽邢戰說你媽媽周末還要上班?那,家裏不就隻剩你一個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果果旁邊坐下。

“呃。是啊,我可以在家裏看看書或電視什麽的,偶爾出去買點東西,雖然有時也會有點無聊,但是我已經習慣了,一直都是這樣。”

聽見她這麽說,封真露出了多少有些不忍的表情,他接著說:“這個周末如果沒事的話就到我家來玩怎麽樣?現在花園裏開了很多花,有大片的美女櫻和各種矮牽牛,如果幸運的話還可以在附近的海鮮市場買到新鮮的三文魚,我媽最近迷上了包壽司,很期望跟什麽人秀上一手。你知道嗎?自從我告訴她你考上了大學,她就吵著要我帶你回家給她看看,她老跟我說她好久沒看見你了!”

“哈哈!瞧你說得多美好!連我都心癢癢起來了!你應該去兼職當推銷員!”果果笑了起來,“說的也是啊!我也好久沒見到伯母了!她最近還好嗎?我也很想看看她。她現在還對矮牽牛著迷不已嗎?”

“嗯,她好得不得了!不過她現在好像又迷上了睡蓮!”聽著她這麽說,封真爽朗地笑了起來,但是他隨即從眼角的餘光看見李漠北正鬼鬼祟祟地貼在公交廣告牌的後麵,於是用力咳嗽了一聲,挪了挪座位調整了一下坐姿,“那麽這個周末……”

“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想還是下次吧。”

“怎麽了?”封真有些詫異,又忍不住關切地問,“你有事?”

果果點點頭:“我媽忽然打電話叫我回去,不知道什麽事。”她說著,眼裏不免有些擔憂。

他一聽,臉色嚴肅地說:“這樣啊!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萬一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就盡管打電話給我或邢戰吧!別一個人扛著,嗯?”

果果抬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謝謝你!”頓了頓,接著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想我還是打給你就好了。”

“果果……”封真愣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麽,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嗯?”

“沒什麽,”他搖了搖頭,“我打的送你回家吧!”

“媽,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匆匆地趕回家裏,沒想到竟是母親病了。果果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床頭,看著躺在**麵色蒼白的母親心疼得緊緊皺起眉頭,恨不得替她受過。

“沒什麽,隻是偶爾有些頭暈。”媽媽虛弱地微笑著。

“除了頭暈,還有呢?你最近不是偶爾還會腹痛嗎?”果果握著她的手,緊張地問,“醫生怎麽說?”

她搖了搖頭:“還不清楚,醫生讓我明天去做B超。”說著,不免露出擔憂的表情。

“唉,我早叫你去做身體檢查的,你又舍不得花那個錢,為了健康,再多的錢也值得!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吧!”果果有些沮喪地搭拉著眼皮。

“唉,可是明天還有……”她將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了。

“啊!本來周末不是還有活幹嗎?”果果猛地想起,連忙接上她的話茬,接著她就陷入了沉思,果果明白,在家政工作的行業裏,與老客戶的關係是十分珍貴的,如果放空一次,派了別人去做,對母親的工作總會有多多少少的影響。

“是啊!”她點點頭無奈地說,“還有一個李阿姨家的鍾點工服務……”

“沒關係,媽,我幫你去做吧!”

記得果果高中的時候,有一年媽媽突然重感冒發燒,果果也代替媽媽去別人家打掃房間,大戰長狗毛的過程中,還被那家人脾氣不好的馬爾濟斯犬嚇得摔倒,差點打翻了魚缸,還好主人挺好說話的,對她非常和善,她默默祈禱著這次的人家可千萬別再養什麽凶悍的寵物了。

“果果,你真懂事,媽媽真是……唉!這次辛苦你了。握著果果的手,媽媽不住地歎氣。

“辛苦的是你吧!對自己的女兒怎麽還說這種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你隻管安心養好自己的身體就行!”果果的表情很堅定,因為她知道,自家的事隻有自家人能扛,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慵懶地靠在King Size的白色大**,秋尚翻閱著手機郵箱裏被塞爆的短消息。

打開第一條:老師,這個周末是不是要交三篇作文?——來自兼職地方的學生。

他歎了口氣,快速地打了幾行字回了過去:“很抱歉,我這個禮拜已經不在補習班當代課老師了,有事請聯係林主任。”

接著看第二條:我們在KTV,這裏美女好多好辣!現在要不要過來啊?——來自某個酒肉朋友。

秋尚看著堆集在床頭的幾疊厚厚的國外院校資料盯了兩三秒,最終決定不予回複,就當自己還沒睡醒好了。

事實上,在留學的事情搞定之前,他都提不起外出狂歡的欲望,在這樣祥和的周末,沒有什麽比充足安靜的睡眠更能撫慰他的身心。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睡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誰要是剝奪了他的這個權利誰就是他的敵人!並且他一直以行動實踐著!

翻看下一條:

我對你失望極了!難怪羅曉雪會離開你!看來我也要離開你了!——來自某個兄弟。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振作起來?好歹跳出來跟大家說句話吧! ——來自某個兄弟。

這些天你到哪裏去了?究竟是她劈腿了還是怎麽了?要不要找我來聊聊? ——來自某個異性傾慕者。

怎麽樣?被戴綠帽的感覺很不錯吧?你這隻縮頭縮腦的綠毛龜!哈哈哈!——來自某個討人厭的精英派成員。

……

秋尚飛快地按著手機上的某個按鍵,跳過一封封雷同的信件,選擇性地無視它們,他麵無表情地掠過這些閃著冷光的文字,這些天來,他已經麻木了。

一個禮拜前,他是學院貴族派的國王,有許多人前擁後簇地跟隨著他,而現在,他成了校園裏的灰色人物,誰提起他臉上多少都會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想,他應該重新拾起荒廢的人生了。

秋尚望著窗外的梧桐樹安靜地沐浴在上午的陽光下,想想再過幾個月,他的窗外大概會是另外一番景象,或許會有一隻北美鬆鼠富有節奏地敲打著窗戶玻璃給他一個甜蜜的morning call,還會有一座貨真價實的古老鍾樓矗立在遠處發出深遠的召喚,但是再也不會有這些惱人的短信了,他也不希望有。

秋尚揉了揉疲倦的臉頰,向後一躺倒在鬆軟的枕頭上,比往常更快速地進入了睡眠狀態。

……

不知過了多久,秋尚被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了,迷迷糊糊中辨識到那些噪音似乎來自客廳,聽起來像是拖曳椅子和搬動箱子的聲音,讓人不禁第一時間聯想到是不是有小偷光臨了。

小偷?

想到這裏,秋尚驀地睜開了眼睛,瞌睡蟲一下子跑得精光,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小偷是不會拿起吸塵器的,他起身瞥了一眼床頭的鬧鍾,發覺自己大概隻睡了兩個小時,十點半,現在正是鍾點工上門服務的時段,但是據他所知,那個鍾點工阿姨做事一直都很有分寸,懂得如何保持安靜地打掃房間。

秋尚一臉疑惑地用枕頭蒙住耳朵,企圖擺脫雜音的幹擾,但是吸塵器粗暴的歌唱不斷地挑戰他脆弱的神經,想要再次入睡簡直是不可能,瞌睡蟲一去不複返,而他隻是越來越煩躁不安。

接著他聽見有人踏上樓梯,發出一陣咚咚的沉重腳步聲。

當臥室的門毫無預警地被人打開,情緒的火山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秋尚把枕頭往地上一丟,幾乎是跳了起來,衝著門口大喊起來:“拜托!你是新來的還是今天吃錯藥了!你不知道我最討厭有人打擾我睡覺嗎?發出那麽大的噪音也就算了!連進屋先敲門這樣基本的禮貌也不懂嗎?哦!還有!我的房間不是最後才打掃的嗎?今天究竟是怎麽了!受難日嗎?Oh ,my god!我看到什麽了……”

當看清楚站在房門口的那個身影之後,秋尚有那麽幾分鍾喪失了語言能力,他被鬱悶擊中了心髒。

那個瘦弱的女孩同樣錯愕地張著嘴巴尷尬地站在那裏,身上係著一條超市購物贈送的黃色圍裙,上麵印著醜陋的卡通小人和大大的廠商電話號碼,不僅褪了色還有些肮髒,她的手臂上套著水藍色圓點的袖套,雙手戴著粉紅色的橡膠手套,顯得體型臃腫不堪,顏色搭配也很跳躍,左手拿著灰黑的抹布,右手握著超長的掃把,頭上頂著透明塑料袋,腳下還穿著黑色的雨鞋,簡直是全副武裝,像個未來戰士。好吧,難道他家是肮髒不堪的地下水道嗎?

更勁爆的是,她不是別人,她就是那個一直默默跟在邢戰身邊的女孩!是叫寧果果來著吧!

果果似乎也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裏,沉默不語,看起來像是被嚇著了,說實在的,她大概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會見到秋尚穿著睡袍露出一大片還算結實的胸部,坐在**歇斯底裏地對她大吼大叫,更沒想到她會是以這個可笑的造型出現在他的麵前。

果果開始後悔自己沒有把口罩給戴上,偏偏帶來了沒用的雨鞋。

這裏沒有神經質的馬爾濟斯犬,但眼前這個似乎能頂上十隻那種狗。

意識到對方似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領口大敞的地方看,秋尚拉攏了一下睡袍,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沒好氣地說:“好吧,那麽現在你可以解釋一下你的出現嗎?”

“呃,對不起!我以為屋裏沒人……”果果足足呆滯了七八秒,憋屈地轉動著眼珠,一時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裏放,該盯著他睡得亂翹的發型嗎?還是與他嚴厲的眼睛對看?還是順便瞄瞄他書架上的東西?就像是打破了貴重花瓶被捉個正著的孩子,她低著頭小聲地繼續說,“我媽媽生病了,沒辦法來,所以我……”

哦!勤工儉學、臥床生病的母親、貧窮的家、瘦弱的女孩,這些經常出現在社會新聞上的詞匯撲通撲通地跳進了秋尚的腦海,更可怕的是,正在複習GRE考試的他正下意識地嚐試著把這些詞翻譯成英語!

還不等她說完,秋尚就抱住頭大叫起來:“我的天!你還可以再可憐一些嗎?有沒有搞錯!”說完這句,他就像個被槍擊中的人“啪”地躺下,並用被子蓋住了腦袋一動不動。

隔著被子,秋尚聽見她安靜地離開了房間,小聲地帶上了門。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也是出乎意料的安靜。

秋尚本以為她會還口的,對於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孩,這樣尖銳的態度似乎有些太過分了?至少換成是他,一定難堪得恨不得跳樓了!

又或者,她現在該不會正對著他家浴室裏的鏡子偷偷地抹眼淚吧?

秋尚滿腦子想著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直在**翻來覆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又過了半個小時,他終於忍不住掀開了被子。

“哦!該死的!我本來要睡覺的!”他抓了抓頭發,看了一眼鬧鍾,已經十一點了。

“喂!你還好嗎?還在嗎?”

他起身走出房間,然而外麵空****的,就像是從沒有人來過一般,隻是幹淨了許多,地板剛拖過,原本灰塵覆蓋的博古架也變得光亮可鑒,簡直不敢相信,她把所有的家務都做完了。

秋尚走到廚房,裏麵沒有人,接著他發現餐桌上赫然擺著一份咖喱飯,熱騰騰的土豆、牛肉、青椒,還有洋蔥,旁邊還有一碗紫菜蛋花湯。

他猶豫了很久,終於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土豆塞進嘴裏,眯起了眼睛,咖喱很濃鬱,味道有點鹹,總體效果可圈可點。

嚼著咖喱土豆,秋尚覺得冰冷的胃一下子溫暖了起來,心情也奇跡般的平靜了,接著他就陷入了沉思……

一個人走在昏暗的小巷裏,果果一路上不停地揉捏著自己酸疼的肩膀,秋尚家的大房子給她的身心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那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旋轉樓梯,一有灰塵就秋毫畢現,還有那個占據了一大片牆的架子,再沒有比這更容易藏汙納垢的地方,光是掃地和拖地就花了一個多小時,值得慶幸的是這家的主人沒有要求她吊到天花板上去清理那個巨大的水晶吊燈,雖然它璀璨得讓人頭暈目眩。

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打開那扇門時秋尚看著她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怪物!

想到下次還是要到他家去,果果的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我回來了!”果果推開門,家裏一片漆黑,沒有人回應她。

大概媽媽還沒有從醫院回來。

冰箱裏隻有發黴的饅頭和過期的麵包,還有一盤味道聞起來不太妙的鴨肉殘羹,她想把這些東西丟到垃圾桶,掀開蓋子,裏麵蹦出的一隻大老鼠嚇得她尖叫出聲。

果果歎了口氣,默默地掃幹淨掉在地板上的腐敗食品,房間裏除了掃帚摩擦地板的聲音,寂靜得可怕。

此時此刻,她迫切地希望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哪怕是一聲安慰,也能溫暖她的心。

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決定打個電話。

“喂,邢戰嗎?”

“啊!是小果子啊!”

他那裏似乎很吵鬧,有人在大聲放搖滾樂,有女孩子在放肆地嬉笑打鬧,“呃,我……”事實上,她還沒有想好怎麽開口。

“你在幹嗎?我要去參加社團活動了!天啊,今天這裏好熱鬧!哦,你稍等一下……”邢戰沒有掛掉電話,他對著那邊的人嚷嚷了幾句什麽,隱隱約約聽見有男生在合唱一首懷舊的粵語歌,邢戰接著回電話,“喂,果果你一個人在家是不是很無聊啊?對了,下個周末你也來參加散打團的外校交流會吧?”

“啊?什麽?”果果始終聽不清最後幾個字,但那聽起來像是個亂七八糟的社團。

“哦,有比賽,還有拉拉隊和模特隊的火辣表演哦!相信你一定不會無聊的!啊,我要先掛了!這裏還有事,稍後再聯係!”盡管邢戰似乎心情很好,但他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呃……我……”果果聽著他連珠帶炮似地說完他要說的話,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回答,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

放下電話,她的世界又重新恢複了一片冷寂。

“我真傻,他根本就不聽我說話……”

果果喃喃自語著,在這隻有自己的聲音才能打破的一片死寂裏,空曠的房間沒有人能聽見她在說話,也沒有人能聽見她在絕望地放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