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著眼淚的冰淇淋公主
1
那天晚上風野川跟我說完那些話之後，沒有再說別的，長歎一口氣，送我回了家。
可是他說的那些話和滿臉無奈的表情卻深深地觸動了我，我的心裏升起了一個想法。
“颯風花園415號……”
周末，我拿著手裏的字條，終於找到了這個地址。
哇！這裏就是風野川的家嗎？好美啊！一看就是有錢人！
我打量著眼前的建築，心裏不停地感歎。
現在已經是深秋了，無數紅的、黃的楓葉落在幹淨的柏油路麵上，簡直像是為大地披上了一條漂亮的地毯。
順著這條美麗的路一直延伸下去，盡頭有一座純白色的小洋房，在明媚的陽光下，尖尖的屋頂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是童話中王子居住的城堡。
之前花小葉給我的風野川的學籍卡複印件上，正好有風野川家的地址，我回到家後就把它翻了出來。
“叮咚！”
我剛站到門口按響門鈴，大門就“嘎吱”一下開了。
“啊啊啊！是月光嗎？”一個小巧纖細的人影跳了出來，拉住我的手，“你怎麽會想要來看我！真是太感動了！”
白阿姨還是這麽熱情，她不由分說就把我拉進了房子裏，剛走進客廳，我就嚇呆了。
“這……這是……”
風野川的家簡直美輪美奐，到處都是中世紀宮殿般的華麗裝潢，而客廳正中間的超大白色長桌上，滿滿當當地擺著烤成金黃色的蜂蜜小羊排、白椰蓉巧克力球、鮮豔欲滴的草莓覆盆子蛋糕……誘人的香味鑽進了我的鼻子裏，讓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來！”白阿姨按著我在長桌旁坐下，“早上接到你的電話說要來，阿姨就吩咐管家開始準備啦！快嚐嚐！”
我滿頭黑線地摸了摸已經在家吃得很飽的肚子，硬著頭皮捧起了一杯抹茶拿鐵。
白阿姨滿意地點點頭，笑嘻嘻地問：“月光，你神神秘秘地打電話給阿姨，還專門要確認了小川不在才過來，到底有什麽事啊？”
我還在思索著該怎麽開口，就隻見她衝我擠擠眼睛：“是不是想打聽小川的愛好，好製定攻略？隻要阿姨知道的，你盡管問！”
我麵對著白阿姨充滿期待的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風野川那張落寞而又脆弱的臉，一時間，我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放下了手中的拿鐵。
“阿姨，我有話要對你說。”
看著阿姨疑惑的神色，我深吸一口氣，事情總是要解決的，說清楚了對阿姨和風野川都是好事！
接著，我把風野川昨晚對我說的話，一鼓作氣全都告訴了白阿姨，她震驚地僵坐在單人沙發上，臉上滿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阿姨，你沒事吧？”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阿姨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可是，小川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
“風野川從來都不會說自己的事，我們……都不夠了解他。”我搖搖頭，“而且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也應該讓他們有自己的選擇，父母不應該把愛變成束縛。”
他就像是一座孤島，矗立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中心，從不輕易向人展示自己的真麵目；而我則是一艘小船，拚盡了全身力氣，也才能觸摸到島邊的沙灘。
然後很快，又被海浪推走。
白阿姨沉默了，她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糟糕，我剛剛會不會說得太直接了？白阿姨是風野川的媽媽，而我卻毫不顧忌地說她的愛對自己的孩子來說是負擔，她要是生氣了可怎麽辦？
我忐忑地開口：“阿姨，我不是那個意思……”
“月光！”忽然，一雙柔軟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起頭，對上了白阿姨那張溫柔的臉。
她的眼睛裏閃著美麗的淚光：“謝謝你！”
“啊？”我一頭霧水。
“你說得沒錯，小川從小就和其他孩子不同，他從來不撒嬌，也從來不哭不鬧，什麽事都能自己做得很好，有時候……讓我這個做母親的感到自己很失敗。”她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我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去關心他，什麽事都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卻沒想到過，這樣的愛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束縛。”
“阿姨……”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子也酸了起來。
“飛翔的鳥不能被捆住翅膀，我以後一定會尊重他自己的意願。”白阿姨憐愛地看著我，“可是月光，你不是很喜歡我們家小川嗎？而且我第一次見到他向別人敞開心扉，這樣放棄真的很可惜啊！”
“我……”盡管心中的酸澀已經快要把我淹沒，可我還是咬咬牙，用力地搖了搖頭，“不，他已經很明確地說了不喜歡我，我再死纏爛打下去，也隻會給風野川帶來麻煩。”
我深吸一口氣：“隻要他能開心……我就覺得很好了。”
“月光……”白阿姨輕輕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看著她心疼的樣子，我強忍住湧上眼眶的淚水，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太好了……我應該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也完成了。
從風野川家出來，我走在鋪滿了楓葉的路上，腳上的小羊皮鞋踩著幹枯的落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我的肩頭，我的心裏卻一點兒輕鬆的感覺也沒有。
就這樣完了嗎？我和風野川……
心裏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說：“算了吧，你都努力這麽久了，還不是什麽結果都沒有？”一個卻說：“再努力一下呢？說不定奇跡就會出現！”兩個小人在激烈爭吵，我的腦袋裏已經亂作一團。
我正發著呆，忽然，一個熟悉的男聲傳進了我的耳朵，清冷而富有磁性：“明月光？”
風野川？
我抬起頭，果然在對麵看到了風野川那清瘦高大的身影，他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外套，隨意地背著黑色雙肩包，短發俏皮地被風拂起，多了一絲平時沒有的灑脫。
“你是來找我的嗎？你怎麽會知道我家的地址？”他走了幾步，在我身前站住，上下打量著我，“不，不對……你如果要找我，完全可以去桔梗公寓，所以……你是來找我媽……”
風野川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停頓了好幾秒鍾後，我迷惑地抬起頭看著他的臉，卻見他的眉毛緩緩地蹙了起來，而且越蹙越高。
“明月光，你不會是來找我媽，幫你繼續想辦法糾纏我吧？”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幾乎是一瞬間，語氣變得冷冰冰的，“你怎麽會這麽厚臉皮？”
厚臉皮……
這三個字如同一把利劍狠狠地刺在我的心上，不過，可能是最近心痛的次數太多了，這一下竟然沒有那麽痛苦呢。
我苦笑了一下，大概是之前丟臉的事幹得太多了，所以他才會一見到我出現在這裏，就會這樣想。見我不說話，風野川確認了自己的猜測，臉色變得更差勁了。
“你死心吧！就算別人再怎麽喜歡你，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砰！”
我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被狠狠摔到地上，碎成一片片的聲音。
不是明明已經不會痛了嗎？可是我為什麽這麽難過……簡直要無法呼吸了……
我抬起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但是現在，我也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麽了。
我抬起頭，悲傷地看著風野川：“你放心，現在已經不會有人逼你做不喜歡的事，喜歡不喜歡的人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的表情，徑直從風野川的身邊擦肩而過。
秋天過去，冬天就要來了……
難怪陽光這麽燦爛，我卻還是感受不到一絲絲暖意，因為我的心，已經沉入了深深的冰海裏。
2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從風野川家位於郊區的別墅走回來。一路神遊的我，竟然連公交也忘了坐。
回到家，我緊緊地關上門，一頭撲到了自己的小**，埋在被子裏放聲痛哭起來。
幸好今天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就連一直都對我懷有敵意的明星光也出門了。一路上，為了將決堤的眼淚憋回去，我不知道忍得多麽辛苦，如果回家以後還要麵對他們，我真的沒辦法假裝成一點兒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明月光，你已經這麽糟糕了，難道還要讓別人替你擔心嗎？
“嗚嗚嗚……”
我從沒有感到過這樣的心痛，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小刀，要把它活活劈成兩半，眼淚怎麽也流不盡，打濕了我的枕頭。
曾經的那些開心快樂的時光在我的腦海中揮散不去，我甚至懷疑，現在隻要有人在我耳邊提起“風野川”三個字，都會讓我崩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隻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啞了，才稍稍停了下來，可是就算眼淚流幹，我的心痛也還是無法停止。
“丁零零……”
門鈴響起，我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鍾……
不知不覺，現在已經下午5點，爸爸媽媽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來了！”我高聲答應著，擦幹臉上的淚痕去開門。
“明月光。”
風野川的身影居然出現在我家門口！
我一看到他，就下意識地想要把門關上，動作卻慢了一步，他伸出修長的手卡住了門縫：“明月光！你聽我說！”
一看到他那英俊的臉龐，我就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往外湧，我隻能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
“我是來道歉的，明月光……對不起。”風野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一絲不自在，“我媽媽都跟我說了，我回到家才知道，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
我的心裏亂糟糟的，現在完全無法麵對他，隻得繼續沉默著。
“你……你怎麽了？”他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對勁，試探地問，“你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眨眨眼睛，狠狠咬了咬嘴唇，“你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就關門了。”
說著，我又要合上門。
“等等！你的聲音怎麽怪怪的？”風野川用力拉住我的胳膊，一隻手猝不及防地伸過來，抬起了我的下巴。
他黑曜石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錯愕：“眼睛這麽腫……你哭過了？”
我的心頭一陣慌亂，趕緊甩開他的手，掩飾地撇過臉：“我沒事，你快走吧。”
“可是……”
“我說你快走！”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抬起手推風野川走，想把他趕出門去。
明明心痛得無法自已，卻還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真的好累，我快要忍到極限了……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突然在他麵前哭出聲來……
“啪！”
忽然，一股溫暖的力量從手臂上傳來，風野川也不知道發什麽瘋，居然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要幹什麽？快放開！”我憤怒地瞪他。
可是他卻無動於衷，一雙烏黑的眼睛無比明亮，深深地注視著我：“我有話對你說，不說完我不能走。”
“我不要聽！”我煩躁地掙紮著。
“不行！如果今天不說，我怕我自己……”
“你們在幹什麽？”
正推搡間，一個尖細的女聲從門外響了起來，我頓了頓手上的動作，從風野川的肩頭朝後看過去——
是明星光！
她背著小巧可愛的白色貝殼小包，穿著一身漂亮的藍色連衣裙，站在樓梯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
風野川跟著扭過了頭，手上的力量放鬆了一些，卻依然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任我怎麽也掙不開。
明星光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最後落到了我們交握的手上，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很難看。
“明月光！”她怒氣衝衝地舉起手，用力朝我丟過來什麽東西。
風野川迅速把我拉到身後，輕鬆地一擋，那個東西“砰”的掉到了地上。我低下頭一看，原來是明星光的貝殼小包。
“明星光，你瘋了？”風野川冷冷地看著她。
“我才沒瘋！”見沒有砸中我，明星光氣得跺了跺腳，“明月光，上次你耍我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這次你居然找風野川來當幫手！”
我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找他，是他……”
“都手拉手了，還在裝！”她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看著我的眼神裏迸射出仇恨的光，“從小到大，你就這麽會裝，所有人都喜歡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輕鬆地得到，你很開心是不是？”
每次都被明星光這麽說，我原本糟糕的心情變得更煩躁了，好像有一隻手在我心中點燃了一把火，熊熊燃燒起來。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用力甩開了風野川的手，把他撥開，攥起拳頭瞪著對麵的明星光。
“我才沒有裝！也沒有耍過你！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裏，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對手過！”
聽了我的話，明星光不但沒有消氣，反而變得更生氣了，她狠狠地看著我，突然大喊：“少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你是誰，一個活在自己夢幻世界裏的孤兒而已，也不知道叔叔嬸嬸吃錯了什麽藥，居然把你撿了回來！”
“轟！”
我腦子裏有一根弦突然崩斷了，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衝了上去。
3
“不許你這麽說！”
我衝到明星光麵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從小到大，不論別人怎麽說我自己，我都隻會默默地忍受，可是誰也不能說我爸媽一個字，不然我一定會爆發！
“啊！”明星光一個趔趄，用力扶住欄杆才站穩。
趁她沒反應過來，我一把用力揪住她的衣領。
明星光踮起腳尖，驚恐地看著我的臉：“你……你要幹嗎？”
我隻覺得腦子裏熱熱的，像是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憑著本能想要繼續揍她。正在這時，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拳頭。
“明月光。”
風野川那冷清的聲音，就像是迎頭潑下的一盆冷水，讓我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
我定了定神，發現自己已經把明星光推到了樓梯邊緣，如果再動手，說不定她就要摔下去了。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拉回來，明星光哆嗦著抓著樓梯欄杆站穩，看著我的眼神裏也充滿了恐懼。
“我……”
我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看著她害怕的臉，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明月光？”風野川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擔憂地低下頭，“你沒事……”
“都走開！不要管我！”
不等他說完，我就“啪”的一下揮開了他的手，衝進了自己的房間裏，狠狠地關上了門。
我順著木門緩緩地滑坐在地，隻覺得全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明月光，你到底在幹什麽？
你剛剛……差一點兒就害死明星光了！而且……而且風野川也看到了你那種發瘋的樣子……
我的腦海中像是灌了糨糊，一片混亂，記憶的閥門瞬間被打開，塵封已久的孤兒院生活，也重新回到了我的世界裏。
“哈哈哈……小白癡！笑死了，居然還相信這個！”
“白癡！白癡！”
“整天拿著狗尾巴草神神叨叨的，我看不是白癡，而是神經病吧！”
……
銀鈴般的笑聲在我的耳邊響起，我仿佛重新變回了那個可憐的小孤女，每天沉默地坐在孤兒院的草地上，不理會別的孩子的嘲笑和圍觀，舉起狗尾巴草虔誠地許願。
親生父母的麵容，已經在我小小的腦袋裏變得模糊，但我卻始終記得媽媽睡前給我講過的童話和傳說。
她說，世界上其實是有神明的，隻要我對著狗尾巴草一直許願，神明大人就會聽到我的願望，幫我實現。
一開始，我祈求爸爸媽媽能回到我身邊，可是神明大人卻好像沒聽到一樣，讓我孤零零地在孤兒院待了好幾年。
後來我學乖了，也許……神明大人不喜歡貪心的小孩，所以我開始祈禱有一個圓滿的家庭……
結果，我的願望實現了！我有了超級愛我，我也超級愛他們的爸爸媽媽！
媽媽說得沒錯，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人！
於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天真地相信世界上的一切傳說和魔法。
爸爸媽媽對我很好，他們聽說了我用狗尾巴草許願的事，從來不會阻止我的愛好，反而一直給我創造想象中夢幻的家，無論我有什麽願望，他們都會努力替我完成，所以……即使長大了，我知道世界上可能真的沒有神，卻還是一直相信自己小時候許的願。
可是現在，我不由得有些灰心……風野川說得對，我其實就是一個熱愛迷信的白癡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嚇到了，等我平靜下來開門出去以後，風野川已經不見了蹤影，隻有明星光一個人坐在客廳裏。
看到我出來，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噌”地站了起來。
“明……明月光，你別得意！我一定會把風野川搶過來的！”她揚了揚下巴，臉色蒼白地挑釁著，“你那麽傷心地跑回房去，他也沒說什麽，隻站了一會兒就走了，看來對你也不怎麽樣嘛！”
我抬起頭，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忽然之間，我覺得和明星光賭氣實在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咕嚕嚕……”
忽然，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才想起自己除了早上在風野川家吃了點兒零食以外，還沒有吃過飯。
明星光也聽到這個聲音，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叔叔嬸嬸都出去了，說要很晚才回來。”
我點點頭，徑直朝她走了過去。
“你要幹什麽？”明星光差點兒跳起來。
我麵無表情地和她擦肩而過，走到廚房裏，打開冰箱看了看，發現裏麵空****的，隻有一盒超大的香草冰激淩。
算了，就這個吧。
我一把將冰激淩拿起來，轉身回了房間。
“神經病。”在關上門之前，我聽到明星光小聲嘟囔著。
我坐下來，開始一個人吃冰激淩，甜甜的香草冰激淩融化在舌尖，我卻嚐不出任何味道，隻感受到徹骨的寒冷。
以前在和卜吉吉她們出去吃冰激淩時，卜吉吉跟我講過一個傳說——
據說，世界上本來沒有冰激淩，隻有一個可憐的公主，因為公主深愛的人中了女巫的魔法，徹徹底底地把她和她的愛情忘記得一幹二淨，於是她心痛得不斷流眼淚，眼淚裏有對往昔的甜蜜的依戀，又有著對戀人變得冷漠的心寒。
殘酷的女巫並不滿足這些，她又對公主施了魔法，讓她的眼淚變成了最美味的冰激淩，隻要吃到的人們都會覺得既甜蜜，又心寒。
傳說中，後來王子吃到了公主的眼淚做成的冰激淩，那份冰冷讓他清醒，那份甜蜜讓他回憶起了曾經忠貞不渝的愛情。可是等他奔回公主身邊時，公主已經淚盡身亡了。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啊……
我一勺又一勺地吃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眼淚又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想，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公主，也沒有王子，這一刻，我隻希望自己也能中女巫的魔法，忘掉喜歡的人。
忘掉，令人心碎的風野川。
4
之後連續好幾天，我在學院一直躲著風野川，不管吃飯還是上課，一直避開他會出現的地方。
除了記得躲開風野川，這段時間，無論我幹什麽都是渾渾噩噩的，就像行屍走肉一般，和卜吉吉她們一起吃飯時也心不在焉，讓狄米拉擔心得要命。
“明月光……明月光！”
一個力量拉扯著我，把我從恍惚中扯回神來，我扭過頭，發現同桌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明月光，老師叫你上台去做題。”
我把目光轉到黑板上，看到那一長串看著就讓人眼花的數學題，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幹笑。
頂著老師銳利的目光，我隻能硬著頭皮站起身來，可卻因為太緊張，一隻腳絆到了桌子，猛地摔在地上。
“砰咚！”
“天啊！”
“明月光！你沒事吧！”
大家手忙腳亂地把我扶起來。
就連老師也急匆匆地從講台上衝了下來，她看了看我頭上被磕出的大包，憂心忡忡地說：“明月光，你最近是怎麽了？總是魂不守舍的？”
“嗬嗬……”我無言以對，隻能傻笑。
老師無奈地看著我：“我看你是生病了吧？既然病了就不要強撐著來上學，快點兒去醫務室休息吧。”
就這樣，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就被老師強製送到了醫務室。
校醫一看到又是我，白眼簡直翻到了天靈蓋上，“砰”的關上門離開了，來了個眼不見為淨，留下我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病**，無聊地看著窗外。
現在已經入冬了，即使有陽光的照射，學院裏的法式梧桐樹漸漸開始落葉了。片片飄落的黃葉像是飛舞的蝴蝶，在燦爛的光線下打著旋掉在地上，綻放出最後的絢爛。
看著這樣的景色，我又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桔梗公寓後麵，好像也種著兩棵這樣的梧桐樹，風野川住在二樓，是不是一推開窗戶，就能看到這樣的美景呢？
呸呸呸！明月光，你又想他幹什麽！
我唾棄著自己，可漸漸地，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軟軟的病床好像有著特別的吸引力，讓我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丁零零……”
忽然之間，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喂……”我朦朦朧朧地接起電話。
“啊啊啊！明月光快來救我！”電話裏傳來的尖叫聲立馬將我的瞌睡蟲全都趕走了。
我猛地坐起身來，不敢相信地問：“明星光？”
這個聲音，是明星光沒錯吧？
“我現在在學院後門，被一群貓包圍了……嗚嗚嗚，我最害怕貓了，明月光快來啊！”明星光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高貴語氣，聲音裏帶著哭腔。
“被貓包圍？”我忍不住好奇，“你怎麽會突然被貓包圍？”
“還……還不是風野川！我隻不過說了你幾句壞話，他就突然拿出一瓶什麽東西往我身上噴了幾下，我一開始還沒注意，但今天輪到我值日，才剛走到後門口，就被一群貓圍住了。啊啊啊！別過來！”
接下來，明星光已經完全崩潰了，我再也問不出什麽來，隻好掛掉了電話，從醫務室跑了出來。
看來，她可真是被嚇得不輕，居然打電話給我求救……可是說到底，她也是我表妹，明星光有輕微的毛絨過敏症，雖然不是很要緊，但萬一有什麽事就糟糕了。
北祁一那家夥，總是喜歡發明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風野川拿來噴明星光的噴霧，應該也是從他那裏弄來的。於是我一刻都不敢耽誤，先跑到北祁一那裏，再火速趕到後門救人。
遠遠的，我就看到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頭，同學們都擠在一起，踮起腳尖議論紛紛。
“哇！好壯觀啊！”
“這麽久了，這群貓居然還沒有散開，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明星光快要嚇死了，看起來好可憐……”
我硬著頭皮擠進人群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被一大群貓咪包圍的明星光，小花貓、虎斑貓、大白貓……一團團毛絨球撲到明星光的腳下打滾撒嬌，還有的想順著她的腿往上爬，儼然把她當成了一株巨大的逗貓草。
“別……別過來……”明星光渾身發著抖，就連聲音都透著虛弱的感覺。
果然……
我的腦海中回想起北祁一那張得意的臉，不由得滿頭黑線，他當時可是興高采烈地說：“快去看看，我的超級貓薄荷噴霧的效果怎麽樣！這可是居家旅行整人之必備良品！”
我拿出北祁一給我的解除劑，向明星光走去，她身邊站著一個刺痛我心的身影。風野川悠閑地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快被貓咪嚇哭的明星光，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模樣。
這就是真正的風野川啊。
忽然之間，我想起艾佐木曾經說過，風野川“很恐怖”了，當時我還隻當是誇張，可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最開始他想要把我趕出公寓時，是不是也會在背後，這樣冷冷地看著我呢？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明星光！快閃開！”我回過神來，捂住自己的鼻子衝上前，按住解除劑噴霧一頓狂噴。
“喵嗚！”
“喵嗷嗷嗷！”
……
貓咪們似乎很害怕我手中噴霧的氣味，紛紛發出驚恐的叫聲四散開來，有的還在半空中彈跳了一下，簡直就像是背後有超級大狗在追一樣，跑得比兔子還快。
“月光！”明星光大叫一聲，用力抓住我的胳膊，躲在我背後瑟瑟發抖。
暈……這丫頭，果然隻是個幼稚的大小姐而已，前幾天還在跟我賭氣，現在卻因為幾隻貓咪，嚇得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
這麽一想，我突然覺得，之前差點兒和她打起來的自己，完完全全是個大笨蛋。
5
“明月光？”
風野川轉過身，黑曜石般的眸子裏滿是詫異，好像不明白為什麽我會突然出現一樣。
明星光看到他，不由得又是一哆嗦，她顫抖著拉住我的衣袖，小聲說：“他……他好可怕……簡直是惡魔……”
我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到風野川手中還拿著貓薄荷噴霧，心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無名火，把明星光護在身後，抬起頭來。
“風野川，原來你居然是這樣的人。”
“什麽？”他白皙的麵容上帶著一絲茫然。
貓咪們都逃得無影無蹤，而我們身邊圍觀的人卻一點兒也沒有減少，無數道目光投射在我們身上，就像是一盞盞探照燈，綻放出八卦的光芒。
“哇……又是明月光和風野川……”
“聽說明月光搬出桔梗公寓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風野川那樣的大冰山，絕對不是她能征服的！
……
說來也好笑，我和風野川之間發生的事，就像拍電視劇一樣跌宕起伏，但我現在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對於他來說，也許誰都不重要。
“誰喜歡你，你就要捉弄誰，這難道是你的愛好嗎？”我失望地看著他，“別人的喜歡，對你來說都是負擔嗎？”
風野川似乎聽懂了我的話，他蹙起了眉頭：“明月光，我這可是為了……”
“不用說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深吸一口氣，“我……曾經喜歡過你，可是，我從來不覺得，喜歡一個人是錯誤的，可是現在的你，已經完完全全不值得我喜歡了！風野川，再見！”
說完，我看也不看他一眼，拉著明星光的手徑直轉身離開。
大概是我渾身冒出的殺氣太可怕，周圍沒有人說一句話，我所經過的地方，大家都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像是被我的氣勢震住了一般。
半個小時後——
明星光那丫頭，也太嬌氣了！明明隻有半個小時還不到的路程，她走了十幾分鍾就嚷嚷著腳疼耍賴不走了，我隻好帶著她到街心公園邊的長椅上休息一會兒。
“給！”明星光遞給我一瓶果汁，“隻有葡萄汁了，不過也很好喝的！”
夕陽的餘暉照射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將一切都鍍上了玫瑰金色的光暈，瑰麗而又溫柔。不遠處的大路上，行人們步履匆匆地趕回家，但隔著幾叢鬱鬱蔥蔥的玫瑰灌木，我們這邊的世界卻顯得悠閑而又安靜。這個時候，公園裏除了我們兩個以外，並沒有其他人。
和之前的針鋒相對不同，現在的明星光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看著我的眼神簡直閃閃發光，害我渾身不自在極了。
“謝謝。”我伸手把果汁接了過來。
“明月光，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會來救我，而且還幫我把風野川罵了一頓。啊！你真是太帥了！”她捧著臉蛋，崇拜地看著我。
“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我鬱悶地看著她，“明星光，為什麽你會打電話給我啊……你明明那麽討厭我，剛剛那個時候，不是叫老師更加合適嗎？”
說到這個話題，明星光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來，她抿了抿小巧的嘴唇，過了好半晌才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原本，我也以為自己是很討厭你的，因為……你擁有一切我希望得到的東西，叔叔和嬸嬸是那麽愛你，就算你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但你卻是他們世界裏最寶貴的人……”
“可是，你也有爸爸媽媽啊！”我不解地說，“而且你們家，可比我們家的條件優越……”
“那不一樣！”她抬起頭，激烈地打斷了我的話，“從出生到現在，我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度過的時間，加起來都不知道有幾個月……別提生日了，除了昂貴的禮物之外，根本就別想他們和我一起過！”
明星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哀傷：“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小時候，我也學著你，拿狗尾巴草許過願，希望爸爸媽媽能少忙一點兒工作，多陪陪我……可是並沒有什麽神明聽到我的祈禱，他們變得比以前更忙。漸漸地，我都不確定，他們是不是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的存在……”
“我真的很努力了！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像公主一樣漂亮，變成優等生，可是……爸爸媽媽，也並沒有多注意我一點兒……所以我開始厭惡許願，也更加嫉妒你，嫉妒你明明隻是個被收養的孩子，而且總是相信那些幼稚的傳說……可是，你身邊的人卻寵著你，讓你始終活在幻想的完美世界裏……”
我震驚地聽著明星光的話，滿腦子都是不敢相信：“你怎麽會這麽想？”
她慚愧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輕聲說：“我……我從小跟你搶東西，也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實在是太孤獨了……也沒有人教過我怎麽和別人交朋友，可是你卻不反抗，隻是每次都躲著我，所以我就更討厭你了……”
原來，明星光一開始，是想要和我交朋友的！
她之所以討厭我，也其實……是因為一個人生活得太孤單，所以對我產生了嫉妒？
一瞬間，我心中對她的厭惡減少了很多，剩下更多的是同情……也許和明星光換過來，我也會不平衡吧？爸爸媽媽如果不再關心我，不再陪伴我，那麽，有再多的錢，也無法填補這空虛！而且她從小就沒有過朋友，所以對我做出的那些幼稚舉動，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了。”我歎了口氣，對明星光的最後一絲不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月光！你……你不會怪我吧！”她撲過來，抓住我的手，“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搶東西了，啊！對了，風野川！”
說到他，明星光那張漂亮的小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我其實也並不喜歡他，隻是聽說你喜歡他，所以才故意說要去追他而已。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做什麽讓你誤會的事了！”
我怔了怔，目光落在她拉著我的手上，一股酸澀莫名其妙地湧上了鼻尖。
我搖搖頭：“不用了，他很討厭我，我現在……已經和他沒有什麽關係了。”
“怎麽會？“明星光瞪著圓圓的大眼睛，“我今天就是聽傳言說你們分手了，所以才故意趁著和他一起值日時向他告白，還編造了你的壞話。可是風野川聽了卻很生氣，才會這樣惡整我的！他還說，他喜歡的人是你呢！”
都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會心痛嗎？明月光，難道你還沒有清醒過來？
“不，不是這樣的。”我強迫自己搖了搖頭，“他這麽說，隻是為了拒絕你罷了……因為我知道，也許世界上風野川唯一能喜歡上的，隻有他自己。”
我抬起頭，看著天邊已經落到地平線一半的太陽，那火紅的顏色就像是一抹殘酷的鮮血，刺痛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