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幾步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的遙遠
四周都是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旅人。
行李箱的輪子摩擦著大理石地板，發出明顯的滾動聲。
廣播不時響起，提醒人們不要錯過乘車的時間。
耀眼的陽光從候車廳的落地玻璃窗透進來，晃得人眼睛有些疼痛。
清嫣拉著行李箱在人群中穿梭，一點點地朝站台走去。
她身後，跟著乖巧的小哲和小艾。
忽然，一個修長的身影越過眾人，快速地靠近了清嫣，從後麵拉住了她的行李箱。
清嫣皺了皺眉頭，回頭看去：少年的臉色非常憔悴，眼底還有宿醉的淡淡紅絲，和他平日整潔幹淨的模樣大相徑庭。
“景哥哥，你是來送我們的嗎？”小哲和小艾畢竟年幼，他們看著慕琉景，歡喜地說，“我們也舍不得你。如果你能和我們一起走就更好啦！”
“別亂說話！”清嫣阻止了弟弟妹妹，將行李箱朝自己身邊挪了挪。
慕琉景看著她，放在行李箱上的手並沒有收回，相反，順勢而上捉住了清嫣的手。
“別這樣，放手吧。”
清嫣咬了咬唇，艱難地從嘴裏吐出這幾個字，似乎花費了很大的力氣。
“不！”慕琉景的眼底透露出孩童般的固執，言語裏也有著不會退讓的堅定，“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清嫣！哪怕你不接受的我感情也沒關係，隻要你繼續留下！”
他看著她，墨玉般烏亮的眸子漸漸縮緊。
昨晚是他第一次喝醉。
早上醒來後，安管家告訴他昨晚是樂恩美將他送回家的，回來時還剛好在樓梯間遇到了清嫣，當時並沒有發生什麽，但一大早，清嫣就帶著弟弟妹妹出門，並留了一封信給慕理。
慕琉景不等安管家說完，就匆匆追到了車站。
在趕往車站的路上，他堅定了阻止她的決心。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
清嫣垂放在腿邊的另一隻手，指關節被握得發白。
她抬起了頭，又微微一驚。
耀眼的陽光映照慕琉景的臉，他眼底的無助和惶惑如此清晰。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狼狽。
她勉強冰封起來的心，在這一瞬間，又漾起細密的疼……
隻是，她必須離開這裏。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嫣輕聲開口說：“景，我必須離開。”她望著他，盡量不把心裏的感情過多地泄露出來，“如果你是真的為我好，就請你放開手，讓我走。”她說完就迅速低下頭，不再和他的視線接觸。
明明四周都是明亮的陽光，慕琉景卻覺得渾身冰涼。
難道這件事情真的絲毫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地遠離自己？
他覺得心好像掏空了，隻留下空****的軀殼。
“清嫣，你喜歡我嗎？”他突然淡淡地開口問道。
清嫣的身體一僵。
“這……有關係嗎？”她的聲音明顯有些慌亂。
“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他鬆開了手，不再給她任何的壓抑感，“如果……你心中對我沒有任何感覺，我會放手讓你離開。”
隻要……
你毫不避閃地，對著這雙眼睛，說一聲：我對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清嫣低頭沉默著。
四周變得寂靜，所有其他嘈雜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慕琉景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清嫣終於抬頭望著他。
她看著那雙烏黑的眸子，那裏麵清晰地映著她的容顏。
她的喉嚨幹澀，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心告訴她，她無法說出違心的話語。
於是，她將視線移了開去。
“清嫣……”慕琉景伸出雙手，圈住了她的身體，將她摟進了懷抱，“你對我不是毫無感覺的，是嗎？”
“那麽，你為什麽要離開慕家，離開我？”
他的臂膀收緊，她依舊說不出一個字。
“我請求你，留下來。”
人來人往的車站裏，他摟著她，宛如摟著無比珍惜的寶物。
“留下來，清嫣！留下來！”
他不斷地在她耳邊重複著這句話，帶著乞求。
就像當初，他請她給他一個追求的機會，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懇求著。
灼熱的氣息纏繞在耳畔，不斷撲向她內心裏構造起來的高牆。
“清嫣，求求你，留下來！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可以，你繼續拒絕也可以，請你不要離開！”
心在一點點地軟化。
終究，她不願意聽見他傷心的話語。
這樣的他讓她心疼。
拖住行李箱的手鬆了鬆。
她從他的懷抱中脫離開來。
“我……跟你回去。”
他們原本可以一起平靜地離開車站，可就在此時……
一個熟悉又專製的嗓音在另一端響起。
這樣美好的情節被徹底粉碎了。
“清嫣。”
不知何時，蕭紀墨傲然地站在了不遠處。
湛藍如海的眼眸中，犀利的目光一如往昔，充滿霸道的色彩。
“你又想再逃一次嗎？”
身上散發出桀驁冰冷的氣息，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清嫣從慕琉景懷中抬起頭目光驚訝地轉向自己。
清嫣全身微微顫抖著，從慕琉景懷中掙脫出來。
看到兩人分開，他自信地大步走上前去。
空氣在他每向前踏一步時，就會冷去一分，直到他停在清嫣的身旁，隔開了她與收回了手的慕琉景。
下一刻，他向清嫣伸出手，然後自然而然地擁住了她。
清嫣錯愕，卻見蕭紀墨偏過頭來望著她，桀驁冰冷的氣息瞬間席卷了她整個人。
“慕琉景，我和清嫣向你隱瞞了一件事……”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清嫣，隨即，一抹獨斷的笑在他的嘴角邊綻開，“我和清嫣……以前是戀人。”
清嫣的呼吸頓時停住了。
她的眼底，深深地烙印著慕琉景此時震驚萬分的雙眸，以及他突然失去血色的臉。
蕭紀墨，他的每次出現，都會冰冷生硬地擾亂她的生活。
“是真的嗎？清嫣？”
站在兩人麵前的慕琉景，滿臉震驚，他不相信地望著摟住清嫣的腰、笑得霸道又溫柔的蕭紀墨。
清嫣剛試圖掙紮，充滿蠱惑的唇瓣緩緩靠近了她的耳畔。
“如果你不想慕琉景的爸爸也落得和你爸爸一樣的下場，那就乖一點兒。”靠近她耳邊輕輕吐出這樣的威脅，蕭紀墨的嘴角卻依然洋溢著一絲微笑。
那微笑在清嫣的眼中充滿威脅和警告的意味，落到慕琉景的眼中卻變成了戀人間甜蜜低語的美好景象。
“如果你不聽話，或許慕琉景爸爸的公司，不知道何時就會破產。慕琉景……也會一無所有的。”
這樣的話語如同巨大的鐵錘，高高地舉起，再重重地落下，撞擊著清嫣的心房。
她不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
拖著行李箱的手，握得更緊了。
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被冰凍了起來，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動作。
慕琉景的眼裏，隻存有一幅畫麵：蕭紀墨親昵地擁住了清嫣，在她的耳畔溫柔低語；清嫣沒有反抗，她靜靜地聽著，沒有掙脫他的臂膀。
這兩個人，離他很遙遠。
清嫣，離他很遙遠。
“景，放棄吧，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心中響起的，是那日她對著他輕輕說出的這句話。
原來是這樣……
仿若所有的氣力都被抽空，此時此刻，他的身軀真的隻留下了一副空殼。
手再無力抬起。
唇間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靜默地站在原地，看著她被圈在別人的懷抱中，在他的麵裏緩緩地轉身離去，甚至都沒有回頭。
幾步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的遙遠。
夜涼如水。
偏僻的街角。
一家裝修得很有特色的休閑清吧。
兩三個服務員正站在櫃台邊談笑著。
有人推門出去，幾縷風就伺機湧了進來。
在不太引人注意的一角，一個有些頹廢的身影獨自坐在那裏。
風吹進來的聲音，驚擾了他，他驀地抬起頭，於是那張俊美的麵容就暴露在燈光下。
目送清嫣被蕭紀墨帶離後，慕琉景像個木偶般在原地怔了許久，然後發瘋般驅車在街上飛馳，直到車子出了故障，才不得不在這家店門口停了下來。
他已經喝了很多酒。
此刻，除了酒他不想咽下其他任何東西。
他希望能在酒精的麻醉中，將一切痛苦和掙紮都埋葬掉。
因為，他始終無法接受今天親眼看到的那一切——清嫣喜歡的人竟然是蕭紀墨。
他不由回想起那次在樂恩美家見麵的情形，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雖然那個時候他沒有察覺，但現在回想起來，清嫣和蕭紀墨那時候肯定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麵了！
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麽要苦苦隱瞞呢？
她完全有機會對他說明一切啊！
可是，即使在事實**裸地呈現出來時，她依然連一句解釋的話語都沒有，就在別人的擁抱中，遠離了他的視線。
她……是真的有喜歡的人了啊……
在站台上，那個人就站在自己麵前，親口告訴了他兩人是戀人。
他擁住了她，以無比親密的姿勢。
那麽……
一直這麽努力的自己又算是什麽呢？
“嗬，嗬嗬……哈哈哈……”
斷斷續續的笑裏，充斥著醉醺醺的酒意。
這充滿絕望和譏諷的笑聲吸引了服務員的注意，她們暫時停住了談笑，轉過身去看了他兩眼，見他沒什麽異樣，這才回過頭來繼續著她們的話題。
哐當！
啤酒罐子被捏得咯吱咯吱響，下一刻，它便被人迅速舉到嘴邊。
每一口，咽下的都是無處可宣泄的傷痛。
桌上已經橫七豎八地扔了許多個空罐。
剛剛喝空的罐子從手中滑落，跌落在桌上，又滾落到了地上。
腦袋昏昏沉沉的，慕琉景覺得自己快要朝地下栽去，他死命撐了撐桌子，免得自己癱倒。
“清嫣……清嫣……”他的手臂無力地在空中擺動，眼光渙散地望著前方，“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在意我嗎？”
他努力地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前方的什麽物體。
恍惚中，他看見了他一直追尋的那個身影——蘇清嫣，她正靜靜地站在前方看著自己。
當他把手伸向她時，她的身影動了動，融入了一片虛幻的氣泡中，很快就不見了影蹤。
就在這時，藍色的屏幕一閃一閃的，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他將臉緩緩湊近，勉強定了定神，去看屏幕上的名字。
不是她啊……
於是他收回了視線，苦澀地笑了。
空氣中滿溢著酒的迷惑香氣。
鈴聲終於停止了。
服務員過來收拾喝空了的啤酒罐。
她有些擔心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喝得一塌糊塗的客人，想要開口，又忍住，最後還是離開了。
過了幾秒，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了。
慕琉景似乎為這個不斷打擾自己喝酒的噪聲感到不滿，眉頭皺了起來。
手臂胡亂一甩，將手機從桌麵掃落。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往桌子下滑去。
嘭！咚！
巨大的聲響驚擾了一位服務員，她飛速從櫃台前來到桌前，吃驚地看著滑下來栽倒在地的人。
“先生……先生……”她推了推他，“你沒事吧？”
摔倒在地的人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詢問，在地上掙紮了兩下，手使勁地攀著桌子，想要爬起來。
服務員連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先生，你已經喝醉了，不能再喝了！先生……先生？”
她的音調在末尾上揚了起來。
手機鈴聲又再度響起。
服務員猶豫了一下，將手機從地上撿了起來。
她望了望那個徹底醉過去的客人，摁下了接聽鍵，將手機放到了耳邊：“喂……”
二十幾分鍾後。
樂恩美將慕琉景從清吧帶出來，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從電梯出來時，他整個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她身上。
夜已深，周圍很安靜，隻有兩人淩亂踉蹌的腳步聲在空氣中回**。
燈光落在迷迷糊糊的少年身上。
他不斷呢喃著兩個字，仿佛一輩子都不願意停住。
走到房間門口，樂恩美讓他靠著牆壁，騰出一隻手拿出鑰匙開門，然後扶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
誰知剛剛沾到床，剛才還爛醉如泥的慕琉景，立刻彈了起來，胡亂在屋子裏晃悠著。
樂恩美一驚，慌張地叫著：“琉景……琉景，你幹什麽？”
慕琉景終於尋到了衛生間，便將胃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
樂恩美站在衛生間門口，氣惱又心疼地看著他。
一番折騰之後，慕琉景終於安安靜靜地在**躺了下來。
樂恩美非常小心地將他的頭安放在鬆軟的枕頭上，又將他摔得有些髒的外套脫掉。
她取來打濕的毛巾，細心地擦拭著他的臉龐。
燈光落在那張沉睡的容顏上，將它照得異常俊美。
他臉上所有的表情——迷離，悲傷，痛苦，疲憊……此時此刻都被一片空白所取代，仿佛它的主人已經將外界所有的煩惱和紛擾都拋掉了。
他們靠得很近，樂恩美可以清楚地看到兩排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落下的剪影。
櫻花花瓣樣的唇似乎感到不適，輕輕抿了抿。
他呼出的灼熱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臉忍不住有些發燙。
她伸手，從他的眉梢、眼角、臉頰一路輕輕撫摸下來，一下，一下……
屋間裏被一種柔和而寧靜的氣息籠罩了。
良久，她才開口呢喃道：“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入夜的城市隱沒在一片廣袤的星空下，恬靜得仿若一個甜美的夢境……
晨光初露。
躺在**的人輕輕地動了動。
眼簾下的眼眸轉動了幾下，眼睛終於緩緩睜開。
伴隨著視野的緩緩擴大，外界的景物從模糊變得清晰。
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一夜未熄的燈光刺得慕琉景的眼睛有些疼，他伸出右手在眼前擋了擋，讓自己盡快適應著這片白茫。
他想要坐起來，看看自己究竟是在哪裏，身體用了用勁，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稍微抬了抬頭，視線下移，於是看見自己的大腿邊趴著一個人，自己的左手掌心攤開向上，而另一隻白皙細膩的手正輕輕放在上麵。
樂恩美趴在床邊睡著，她的頭枕在左手上，向前伸出的右手放在了他的左手上。
慕琉景默默地望著她。
幾縷發絲從耳邊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姣好的容顏上有著淡淡的疲累——那是照顧了他一整夜的表現。
她也是個高傲的人，現在居然如此細心地為他操勞著，他的嘴角不經意地朝上揚了揚，心中被感動的情緒漸漸填充了起來。
口中又幹又澀，他動了動，想坐起身體。
這時，樂恩美睜開了眼睛。
“琉景，你醒了！”她直起身體望著他，眼眸中閃爍著光亮。
他趁機收回了左手坐起來。
“昨晚是你照顧我的？”
她點點頭。
“謝謝。”
一陣靜默又突兀地出現在房間裏。
兩人都垂頭，各有所思。
一線陽光從落地窗的窗簾外透射了進來，燈光在白晝中暗淡了下去。
“昨晚你喝醉了……”樂恩美打破了沉默，仿佛有些難為情，她接著又說了幾句，“我請來的管家隻有白天會來打掃和幫我做飯，晚上他不在這裏，所以隻能我來照顧你……”
“不管怎樣，辛苦你了。”慕琉景的眼底流露出真誠的感激之色。
樂恩美張了張嘴，仿佛在醞釀著怎麽開口。
剛才慕琉景坐起身時，她感覺到了手中那種讓她留戀的溫度猛然抽離，而在他們彼此沉默時，那些溫度正一點點地加速流失。
不，她不願意這溫度如此快地離開自己。
她抬起頭看著琉景，目光銳利，表情認真鄭重，問道：“是因為她嗎？”
樂恩美沒有提起清嫣的名字，可僅僅一個“她”字，她就看見慕琉景的眼眸驟然緊縮，而從那裏麵不經意泄露出的，是隱忍的悲傷。
“我……”慕琉景的嘴唇有些蒼白，他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繼續下去。
攤開的手指蜷了蜷，握成了拳頭放在身側，樂恩美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你可以不要為她痛嗎？那種人根本不值得……”
“恩美……”聽見她這種口吻慕琉景有些不悅，他想要製止她繼續說下去。
“琉景，你應該很清楚……”樂恩美沒有給他繼續講下去的機會，她打斷了他，“我喜歡你，一直喜歡了這麽久！”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陡然拔高，她的胸口也因情緒的爆發而有了起伏。
“你的心裏就不能裝下我嗎？”
她的目光專注又強烈。
下巴微微揚起，就算是在向對方告白，她也絲毫不會顯示出自己的柔弱。
這樣強勢的目光讓慕琉景有些不自然，他連忙躲避了，將頭轉向一邊。
清嫣……
再次想起這個名字，他心裏又漾起了細密的疼。
他因為她第二次喝醉了。
這樣的自己是幼稚而可笑的吧……
他的雙手情不自禁地緊緊捏住被子，捏出了許多褶皺。
為什麽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為她傷心呢？
而她，最終卻當著他的麵，被別人擁著離去，絲毫不在乎他的感受。
或許……
她從來就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雙眼微微閉上，他皺起的眉間顯出許多複雜糾結的情緒。
又過了一會兒，那悲傷漸漸地散開去。
緊抓著被子的手鬆開了。
緊抿著的嘴唇也鬆開了。
再睜開眼時，那片深邃的黑海中已經收拾起了所有的情緒，變得淡漠。
“恩美……”慕琉景轉過了頭。
剛剛看著他閉上眼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樂恩美還有些失落，這時聽見他如此親昵地叫著自己，她又趕緊抬起頭來。
慕琉景在對著她溫柔地微笑。
他朝她伸出手。
溫熱的掌心輕輕地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我們交往吧。”
她猛然睜大了雙眼。
太陽完全躍出了地平線，陽光瞬間照耀到了城市的每個角落。
人來人往的廣場邊，清嫣和蕭紀墨並肩坐在長椅上。
巨大的噴泉水蓮花在空中綻放，細小綿密的水珠混在空氣中氤氳出了霧氣。
調皮的孩童們啪啦啪啦踩著水跑過，濺起的水珠便飛落到了長椅邊。
待到嬉鬧的孩子們走遠，蕭紀墨從長椅上站了起來：“給了你一晚上的時間準備，已經夠了。今天我就帶你離開。”
清嫣抬頭望了望他，沒有出聲。
“難道你還在想著那個人嗎？”
見她如此反應，蕭紀墨不悅地眯起了眼睛。
撲麵而來的風帶來了寒意。
當清嫣想要開口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掏出手機，看著屏幕上的號碼，有些疑惑。
這是個陌生的號碼。
誰會給她打電話呢？
她打開了翻蓋，接通了電話。
“喂……”她一邊接電話，一邊向著旁邊的草叢走去。
蕭紀墨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
他渾身散發出讓人窒息的氣息，顯示著他正處於爆發的邊緣。
當清嫣合上手機翻蓋再次麵向他時，這種充滿寒意的氣息達到了最盛階段。
“是他打給你的嗎？”
清嫣低垂著頭，讓他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緒。
他飛速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清嫣，說話！”
見她依舊沒有動靜，他不由得臉色一沉。
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從縫隙中漏下的陽光濺在草地上，仿佛灑了一地細碎的金屑。
清嫣終於抬起頭，表情非常嚴肅地說：“蕭紀墨，你會不會喜歡一個坐牢的人呢？”
蕭紀墨一愣：“你在胡說些什麽？”
“是真的，我馬上就會被逮捕了。”清嫣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笑，不見焦急不見哀傷，是任何意義都沒有的空白笑容。
“清嫣……”怔了怔，蕭紀墨緊緊鉗住她的胳膊，“別用這種無聊的玩笑來引開我的問題！”
“你不相信？”她望著他，那雙眸子裏散發著冷淡的光芒，“那就跟我一起去趟公安局吧。”
樹葉的沙沙聲在她話音剛落時停止了下來。
四周人聲鼎沸。
還有汽車的鳴笛聲，商店裏飄出的音樂聲，天空中飛機呼嘯而過的噪聲……
這些此刻都被隔絕在了清嫣的沉思之外，連同蕭紀墨一起，統統隔絕。
五分鍾前。
她接起電話的時候……
“喂，是蘇小姐嗎？請你現在立刻來公安局一趟好嗎？我們有一些關於你養母車禍意外的最新進展。那可能不是簡單的交通事故……”
“不是簡單的交通事故？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找到了一位目擊者。他說事發前曾看到戴著墨鏡的司機和你母親好像發生了言語上的糾葛。”
呼吸在瞬間停止。
隻有如雷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撞擊得清嫣不知所措。
媽媽居然可能是被別人殺害的！
想到這裏，她的嘴唇變得有些蒼白，隨即眼裏閃過一絲憤怒。
欣姨性情隨和，也很少跟外界的人來往，誰會無故找她的麻煩呢？
清嫣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人的影子。
蕭紀墨陪著清嫣前往公安局。
他轉過頭看著她——她從剛才起就安靜異常，這種安靜和以往她麵對他時的退縮、靜默完全不一樣。
拐個彎，公安局就矗立在街的對麵。
蕭紀墨看著那個敏感的地方，臉色一沉。
他望向清嫣，她眼中閃過的波瀾恰巧被他捕捉到了。
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心底的疑惑越來越多。
穿過人行道，他們站在了公安局外。
清嫣的臉上仍然是波瀾不驚的表情。
蕭紀墨執起她的手，說：“清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會在你身邊的。”
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但依然什麽都不說。
蕭紀墨無奈，隻能輕拍她的背讓她不要太緊張：“你先進去吧，我打電話叫律師過來。”
他掏出了手機——蕭家在這座城市裏也有產業，請到一位律師並不是什麽難事。
清嫣轉身朝裏麵走去，像個乖巧的機器娃娃。
公安局內。
人們忙碌地在辦公桌間走來走去，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打印機的聲音一刻都沒有停。
清嫣緩緩朝最裏麵的辦公桌走去。
接待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多年的偵查辦案使得那雙眼睛裏時刻都閃爍著冷靜犀利的光。
他禮貌地請清嫣坐下，將一疊資料遞給她。
“蘇小姐，請你看一看，這是我們從事故現場新發現的線索。你養母的死亡，可能不是簡單的交通意外……”
清嫣拿著資料的手在微微顫抖，眼底的霧氣已經彌漫到了整個眼眶。
中年警察接著往下陳述：“這次請你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養母在事故之前的一段時間裏，有沒有和人發生過爭執……”
“沒有。”清嫣堅決地搖頭。
欣姨平日裏幹活勤勞、待人友善，她絕對不會和別人發生什麽爭執。
那麽是誰？究竟是誰會和她產生過節呢？如果真的有可能，那麽隻有一個人有那種可能性！
中年警察還在說著什麽，可是清嫣什麽也聽不見了，她聽不見他沉重嚴肅的聲音，也聽不見自己低低抽泣的聲音。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視線茫然地四處遊移著。
從窗邊，到大廳裏擺滿文件的辦公桌，再到門口，她的視線飛快地掃過玻璃門外站著的人影。
蕭紀墨打完電話，正在外麵等著律師。
她回想著他剛才在公安局門口警覺的神色，以及那次在街上和他偶遇，他們隔街對視的時間——就在欣姨出事前不久!
而在欣姨死後大概一周，蕭紀墨就再度出現在她麵前，這其中難道沒有什麽蛛絲馬跡可循嗎？
以蕭紀墨的個性，為了得到她，他很有可能會從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下手！
當初他就是這樣，用父親來脅迫自己做他的女友……
為了得到她，蕭紀墨從來都是不惜一切代價的！
想到這裏，清嫣的身體頓時顫抖得厲害。
眼眸中的水霧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懷疑和徹骨的恨意。
仿佛周圍忽然起了一陣陰寒的風，蕭紀墨皺了皺眉頭，感覺很不舒服。
他將頭側轉望著台階下麵，律師剛好從車子裏出來。
他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在律師朝台階上走來時，他立刻推門走進了公安局。
他看到清嫣就在最裏麵的那張辦公桌前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她的頭低垂著，雙手放在了膝蓋上緊緊地握成了拳頭，背微微弓著，顯得那麽單薄無力。
蕭紀墨兩三步跨到她麵前。
“清嫣，我把律師叫過來了，別擔心。”說完，他對律師示意，讓他和旁邊的負責人溝通。
就在這時，清嫣站起來，將頭靠在蕭紀墨的胸口。
“清嫣？”
蕭紀墨的身體僵了僵，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清嫣會有如此的舉動。
“清嫣，別害怕！我說過的，無論什麽事情都會解決的！”他用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背。
懷中的人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笑得明媚燦爛的臉。
蕭紀墨驚愕得說不清話：“你……”
少女秀麗的容顏被燦爛的笑意點綴得更加耀眼。
“對不起，我騙了你。”清嫣輕輕開口。
他的瞳眸倏然收緊。
“可是……”她完全沒有顧及到因著他的低氣壓而驟然降溫的氣氛，將頭再次埋在了他的懷裏，“蕭紀墨……”
第一次對他綻放笑臉，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叫著他的名字……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這麽在乎我。”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胸口上，“我答應……回到你身邊。”
蕭紀墨停在空中的手僵了僵，又連忙抱緊了清嫣：“是真的嗎？你是說真的嗎？我沒有聽錯吧？”
隻是，誰也沒有看見，那雙清亮的眸子在垂下來的那一瞬間，就立刻收起了先前的明媚燦爛，變得冷漠而疏離！
這僅僅是演一場戲而已。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夠讓媽媽死得不明不白。
她必須找到證據。
如果……
如果真的是他害死了媽媽，她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
蕭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