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不會給你拒絕的權利
醫院裏。
躺在**的少女，麵色蒼白如紙，原本玫瑰色的唇瓣也失去了應有的嬌嫩，幹涸地緊抿著。
床邊趴著兩個孩子，一個緊緊地抓住薄被，一言不發，一個嚶嚶哭泣著。
“姐姐，快醒來啊！求求你！”
哭喊聲溢滿了整間病房，揪得人心疼。
小哲舉起小手擦去小艾臉上的淚水，又用核桃般紅腫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的少女。
“姐姐不會有事的，小艾別害怕！”
其實他的內心也無比驚懼，害怕姐姐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長睡下去，但是，他是個男子漢，姐姐不在的時候，他得承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
“姐，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說得對不對？”小哲用力地推了推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將她喚醒。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心裏的焦灼……
“呃……”
一聲輕微的呻吟從少女口中溢了出來，她緊閉的眼簾也有了輕微的顫動。
清嫣費力地睜開了眼睛，迷離的視線四處尋覓。
當她看見床邊趴著的兩個紅腫著雙眼的小身影時，臉上立即有了笑意：小艾和小哲沒事，真好！
“姐姐醒了！琉景哥哥快來！”小哲和小艾驚喜地朝門外喊道。
清嫣抬起了手，將兩人的小手溫柔地握住：“你們真不錯，比姐姐還先恢複過來，真是好孩子！”細微的聲音，像一雙憐愛的手，細致地安撫著小艾和小哲。
“吱——”
就在清嫣姐弟三人正享受親情的溫馨時，慕琉景推門走了進來。
“清嫣，你醒了。”
聽到他的呼喚，清嫣仰了仰頭：“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傻瓜。”慕琉景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愛意，他看著清嫣，就像看著一件無價的珍寶，“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遇到這樣的危險了。”
“我沒關係。”撫摸了一下小哲的頭，清嫣微微紅了臉，目光中充滿感激，“我還沒有對你說謝謝呢。景……謝謝你救了我們。”
“清嫣……”慕琉景頓了頓，深深地望進那雙柔光流動的明亮眼眸中，“我想要幫你……盡自己的全力。”
他說得堅定而毫不動搖。
清嫣的心一跳，一時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護士小姐走了進來。
看見病人醒來，護士小姐取下記錄本，一邊記錄一邊分析說：“依據你現在的情況，再休息一兩天就沒事了。”
“謝謝你。”
慕琉景和清嫣幾乎是同時開口回答。
兩人臉上都不由自主地漾起了緋色。
等護士小姐出去後，清嫣終於下了決定：不能讓景卷進麻煩中來。
她仰望著天花板，手指彎曲起來，握成了一個拳頭——
在琉景說要幫助她時，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蕭紀墨犀利的目光。如果讓蕭紀墨知道了琉景的存在，他一定會對付景！
而且……清嫣看了看床邊兩張稚嫩的臉，她答應欣姨會照顧小哲和小艾，這是她的責任，她需要親力親為，將他們撫養長大。
“景，謝謝你的好意……”清嫣搖了搖頭，“我暫時還有能力自食其力，所以，你的心意我領了。”
“可是……”
慕琉景還想要說些什麽，清嫣卻早已經將目光收了回去。
於是他也不再堅持。他不想強迫她做任何事，他會一直站在她身邊，當她需要的時候，他及時伸出手去就可以了。
風吹進病房，將窗簾吹得嘩嘩舞動。
小艾和小哲疲憊地睡著了。
清嫣看著他們的睡臉，唇角忍不住上揚，笑得如同夏日裏靜靜綻放於池中的清香白蓮，柔和的香氣沁人心脾。
慕琉景原本想要牽住她的手，頓了頓，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無比溫馨的一幕，如同心裏最柔弱的地方被人輕輕敲打了一下，他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愉悅的微笑。
風停了。
輕紗般的窗簾又一動不動地垂掛在窗邊。
嘟嘟……
慕琉景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他一邊向清嫣致意一邊走出了病房。等他回來後，神色猶豫，仿佛有話要說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是不是有事？”清嫣體貼地問，“如果有事情你就先去忙吧，我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慕琉景為難地看著她，最後還是決定坦白：“我剛才接了一位導師的電話，他希望我能陪他去外地參加一個重要會議，可能要兩三天才能回來。我想拒絕的，但導師強調說，這個會議，隻有我才能勝任他的助手……”
“我明白了。”清嫣點點頭，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你就放心去吧，我會把問題解決的。”
“我原本打算等你醒來，再幫忙找房子，”慕琉景還是很擔憂，“那麽出院後你們住哪裏呢？”
“可以暫時住在鄰居家啊。”清嫣淡然地答道，“先在周圍借住幾個晚上應該沒問題。”
“哦，這樣也行。”慕琉景的憂慮這才減少了些，“等我回來，馬上就給你們找一所好房子。錢的問題你也不用擔心。”說到這裏，他突然上前幾步，從兜裏拿出一疊鈔票放到清嫣手中，“醫藥費我已經全部付清了，暫時隻剩下這麽多，你先拿著。”
“景！”清嫣堅決地將那些鈔票退了回去，“我不能拿你的錢！醫藥費我以後也會慢慢還給你。”
“清嫣。”慕琉景小心翼翼地喚了她一聲，細心觀察著她的神色，唯恐她的自尊心受到傷害。
“你什麽時候出發？”清嫣適時地轉移了話題，“是不是該回去準備一下了？”
“嗯，是的。”慕琉景凝望她半晌，才戀戀不舍地告別，離開了醫院。
兩天後。
天色漸漸暗下來時，錯亂地建著很多出租屋的小區內，一條狹小的街道上緩緩出現了三個身影，他們牽著手朝家的方向走。
當他們終於走到目的地，看到眼前的斷壁殘垣時，不由頓住腳，同時愣住了。
曾經一家四口棲息的地方，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到處是灰燼以及未完全燃燒的木頭和鐵支架，還有玻璃碎片。
“我們的家沒有了。”小哲悲傷地說，小艾立即就紅了眼睛。
站在一片灰燼之上的清嫣，竭力克製著，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開始在灰燼中尋找。
她的目光很快定住。
一個相框被半掩埋在一堆碎玻璃中，她飛快上前將它取了出來，於是照片上一張明媚的笑臉呈現在她眼前。
那是媽媽的遺照。
雖然一切都沒有了，還好，至少留下了這個。
身邊的身影微微顫動著，小艾終於耐不住夜晚的冰涼，扯住了清嫣的衣角：“姐姐，我冷。”
小哲的手也伸過來抓住了清嫣的手。
感受到兩人的顫抖，清嫣飛速擦幹了眼淚，將兩人摟在了懷中：“好，姐姐現在就帶你們去鄰居家，先借宿一晚。”
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讓弟弟妹妹受凍挨餓的。
她抬起頭，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夜色中，萬家燈火如黑暗中的眼睛閃閃發亮。
她的目光落向了距離廢墟不遠的一所房屋，然後拍拍兩個小家夥的背：“跟姐姐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劃破夜空。
“誰啊？”拖鞋的聲音吧嗒吧嗒響起，清脆的開門聲後，從打開的門縫中露出了女主人不耐煩的臉。
“阿姨……”清嫣盡力將聲音放得柔和，對著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們的房子在前幾天燒毀了，今晚我能和弟弟妹妹在您家裏借住一晚嗎？”
“這……”女主人的目光越過了清嫣的肩膀望到了對麵的廢墟，再收回來上下打量了清嫣一番。
原來是那家房屋被燒了的三個孩子，真是……
“你們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女主人遲疑著，放在門把上的手動了動。
見對方要關門，清嫣飛速地用手擋住門，眼底有霧氣湧了上來：“阿姨，求求您了！”
清嫣的聲音在夜晚的風中顯得支離破碎，她雙手用力地撐在門上，盡力撐出一點兒希望。
身後的小艾和小哲依舊在瑟瑟發抖，為了小艾和小哲，她必須找到一個暫時的安身之所，他們還這麽小，一定受不了深夜裏的涼風。
或許是她的堅忍和堅持讓女主人暫時有了惻隱之心，她終於鬆開了欲關門的手，說：“那就進來吧。”
“謝謝您，阿姨！”
走進房間之後，清嫣看了看小艾和小哲幹涸的雙唇，試探性地向女主人詢問道：“阿姨，我能倒點兒水喝嗎？”
“你跟我來吧。”女主人有些不耐，叫清嫣跟在她身後，然後走進了廚房。
客廳的一角，女主人的兒子正坐在沙發上興高采烈地玩著玩具。
小艾和小哲露出羨慕的神色：“我們可以和你一起玩嗎？”
“呀，別想碰我的東西，快走開！”小男孩立即發起了脾氣，“我才不和你們玩呢！”
小艾和小哲被他的粗魯嚇到，不知道該怎麽辦，稚嫩的臉上滿是驚惶。
“快點給我走開啊！”見兩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小男孩似乎認為這是不把他放在眼裏，於是放下了手中的玩具，走上前用力推了小艾一把。
咚——
因為重心不穩，小艾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她難過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清嫣端著水杯出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她神色一變，想要說什麽但竭力忍住了。
“沒事的，哥哥隻是不小心，小艾不哭啊。”她連聲安慰著，默默地將小艾從地上扶起來，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塵。
可是小男孩得勢不饒人，嘴裏依舊罵罵咧咧的：“討厭鬼，幹嗎來我家啊？踩髒了我家的地板，還想搶我的玩具，快點滾開！”
這些言語化作傷人的利箭，源源不斷地射向了清嫣。她狠狠地瞪了小男孩一眼，牽著小艾和小哲，默默地走進了女主人施舍給他們的那一間逼仄的雜物房。
沒有光亮的房間裏，響起了小艾委屈的哭聲，哭聲一點點地擴大，重重地敲打著清嫣的心。
“姐姐，我們出去吧，我不想待在這裏！”小哲憤憤不平地說，“我討厭那個家夥，居然敢推妹妹，還罵妹妹！”
“可是，我們沒地方可以去啊。”清嫣何嚐不想立刻離開這兒，可是為了弟弟妹妹能夠不挨凍，她隻能將委屈和憤怒咽進肚子裏，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忍耐。
“我現在不冷了，我們走吧！”小哲固執起來，使勁地搖晃著清嫣的手。
“嗯，我也不怕冷！”小艾也抽抽搭搭地說，“我不要待在這兒。”
“好吧。”清嫣歎了一口氣，摟緊了他們。
隨後，從打開的房門內走出了三個單薄的身影——清嫣牽著小艾和小哲，離開了這個不屬於他們的地方。
車站是很多人臨時的庇護所，因為那裏有溫暖的燈光，也有牆壁可以擋風遮雨。
一條長長的椅子上，清嫣疲憊地將身體蜷縮成嬰孩般的姿態。
她已經帶著弟弟妹妹在這裏睡了兩夜了。
她的頭無力地偏向一旁，幾縷發絲從額前滑落，遮住了還未徹底風幹的淚痕。淡淡的憂傷掛在眉間，形成了幾條淺淺起伏的褶皺。
忽然，她的身軀顫抖了一下。
她做噩夢了。
那些過往的片段，正爭先恐後地潛入她的夢境中。
空氣中流淌著熟悉的氣息，光線斜斜射入教室，淹沒了來來回回的人影。
少年站在少女的課桌前，嘴角綻放出邪魅霸氣的笑容，將她牢牢鎖在自己的視線內：“隻要你答應留在我身邊，你爸爸就不會被公司解雇。”話語中飽含著不容回絕的宣告，以及勢在必得的決心。
即便有著幾分未褪去的稚氣，他依然冷冽得讓人心生惶恐。
偌大的教室中央，唯有那雙湛藍似海的眸子在閃著光，緊緊地囚住清嫣，讓她無處可逃……
蕭紀墨……
蕭紀墨，為什麽你不肯放過我！
睡得極其不安穩的清嫣，眉頭越皺越緊，連放在臉頰旁的雙手，也握得關節發白。
魔咒一般的幻境中，她看見了15歲的自己孤獨地站在教室裏，極不情願卻又萬般忍耐地點了點頭。
嘴唇，已經被牙齒咬破了。
可是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答應了，答應了身為學長以及校董兒子的蕭紀墨的追求。
她不要爸爸因為自己而失去工作！
絕對不要！
光影明滅之中，她看見蕭紀墨得意地笑了。
那笑容裏充滿了得意與勝利的喜悅，而她的心，卻在難過地哭泣。
可是……
不夠！
還不夠！
遠遠不夠！
答應了又如何？
清嫣沒有想到，自己的一點頭，便交出了全部的自由。
她像隻被困在牢籠中的小鳥，在被人折斷了自己飛翔的翅膀之後，又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
她就如同蕭紀墨隨身攜帶的物品，隻能緊緊貼在他身上，容不得半點分離。
星期一，作為同桌的男生幫她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鉛筆。
星期三，另一位男同學向她請教了一道不會做的物理題。
然而他們……他們都被關進了狹小昏暗的小屋，遭到了恐嚇，直到被發現時，仍然害怕得全身發抖。
小小的清嫣一轉頭，便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少年。
樹影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卻絲毫沒有減少從那張臉上透露出來的森然氣息。
他開口對她輕輕地說道：“你隻能待在我身邊，哪裏也不能去，更不準靠近其他人！”
從此，再也沒有人敢靠近自己了。
不要……
伴隨著這聲呐喊，所有的畫麵都戛然而止。
光芒消散，人影斂跡。
黑暗再度降臨……
眼睛猛地睜開，眸中的星光被剛才的夢境割得四分五裂。
清嫣按在胸口上，不斷地喘著氣，在寒風中顯得蒼白的臉頰，因驚惶而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色。
抬起手，放在被汗打濕的額頭上，她望著初露朝霞的天空，試圖平複一下情緒，但隨即她感到似乎哪裏不對勁。
她記得長椅旁邊並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而小艾和小哲並排躺在她身後的那張長椅上，那麽，她腳畔溫暖的物體是什麽？
她緩緩地朝腳邊看去……
長椅上多了一個人。
而且，她的腳還放在他的膝蓋上，而他的外衣正蓋著那雙秀美的腳。
當她抬起頭，不好意思地打算向那人致歉時，卻在看清那人的麵容後，整個人驚得幾乎跳起來！
“蕭……”
清嫣狠狠掐著手心，確定眼前的人影不是幻象，而是真實的存在。
“是我。”
蕭紀墨的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在車站燈光的映襯下，清嫣略帶吃驚的容顏，清晰地印刻進他的眼裏。
少年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深情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也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清晨氤氳的水汽，縈繞在他的四周，讓他整個人顯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終於，在難堪的沉默快讓人窒息的時候，蕭紀墨再度挑起了話題：“清嫣，你這是何苦呢？”言語裏透著千萬般的疼惜，他眉頭輕蹙，目光專注地望著清嫣，“乖，跟我回去吧。我已經給你緩衝的時間了，這些天你應該考慮好了吧？”
清嫣坐起身，縮回了腳。
低下頭，濃密的睫毛眨動了兩下，再度抬起頭時，她搖了搖頭——堅定地，毫不猶豫地。
“為什麽？”蕭紀墨英俊的臉立即變色，剛剛還溫潤如水的目光隨之掀起了一股冷冽的風浪。
“不為什麽。”清嫣站了起來，朝身後的長椅走去。
“跟我回去，清嫣！”瞳孔迅疾縮緊，蕭紀墨也站了起來，原本想要狠狠抓住少女肩膀的手在空中頓了頓，他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地攬住了她，“我會給你最好的，讓你一輩子都幸福無憂地生活下去，我保證！”
“蕭紀墨，放棄吧。”清嫣回頭望了他一眼，先前有著情緒起伏的目光變得冷靜，“即使你給我一座金屋，我也不稀罕去住！”
蕭紀墨的目光更加冰冷了，裏麵生出漲潮時才有的洶湧海浪。
依舊是毫不留情的拒絕，依舊是不願意將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鍾。
他到底哪裏不好？
即使他對所有人都不好，但他對她，真的已經做到極限了！
可是，她竟然不屑一顧！
怒氣終於控製不住地在心中翻滾成驚濤駭浪。
陰影籠罩了蕭紀墨精致的麵龐，他上前死死地抓住清嫣，完全不顧她的臉上露出的痛苦，堅硬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她的肩頭。
“既然這樣，我也把我的決心告訴你！”抓住肩頭的雙手又是一緊，蕭紀墨微俯身體，迎上清嫣有些驚慌的目光，“我不會給你拒絕的權利！”
“你弄痛我了！”清嫣有些害怕他那樣不顧一切的瘋狂目光，聲音裏透出幾分惶恐，“求求你，別吵醒小哲他們。”
蕭紀墨向小哲他們睡覺的長椅看了一眼，克製住內心的情緒，放柔了語調：“清嫣，你認真地、好好兒地想一想，和我在一起，不僅你不愁吃不愁穿，你的弟弟妹妹們也不會再吃到一點兒苦頭。”說完，他用力地晃動著僵硬中的清嫣，試圖把自己的思想灌輸給她。
但這個舉動刺激到了清嫣。
“放開我，快點放開我！”她開始拚命地掙紮起來，想擺脫掉蕭紀墨的束縛。
口口聲聲地說愛她，可他在激動的時候也會弄傷她，這樣的蕭紀墨，讓她無法接受。
“清嫣，你回答我！”
“你快放手！”
一個是急於得到答案的呐喊。
一個是急於逃離的回絕。
兩人的爭吵引來了剛好經過的值班警察，清嫣看著那身打眼的製服，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值班警察的詢問聲傳來時，蕭紀墨鬆開了扣住清嫣的手。
“警察先生……”清嫣連忙靠了上去，“我的東西被人偷了。”
她說著這些話的同時，回過頭，冷冷看了看蕭紀墨，向站在原地的他發出了警告。
“是這樣啊……”警察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狀況，對清嫣點頭示意了一下，“那麻煩小姐隨我來一趟好嗎？”
“好的，但我得叫上我的弟弟妹妹。”
搖醒了小哲和小艾，清嫣拉著他們跟在警察身後，向轉彎處的車站警務室走去。
不要再來騷擾我了！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蕭紀墨，將這一訊息毫不保留地傳達給他。
派出所。
房間中央，白熾燈的光照下來，有點刺目。
清嫣在靠牆的板凳上坐下，讓弟弟妹妹坐到旁邊。
當她低下頭，這才發現剛才自己一直隻顧和蕭紀墨爭執，都忘記把鞋子穿上了。
可是如果現在去拿，說不定會在那裏再遇見他……
“給，先喝點水吧。”警察禮貌地遞上了一杯水，便拉動椅子在她對麵坐下，開始詢問事情的具體經過。
接過溫水捧在手心裏，清嫣感覺僵硬的手指重新活絡了起來。
“謝謝。”她朝著警察點點頭，定了定心神，開始回答著警察例行公事的提問。
窗外，略帶灰白的天空，在朝陽緩緩升起時，逐漸退去了夜的靜默，換上了晴朗的藍絲絨般的色澤，而一些聲音又開始響動了起來……
“那麽，蘇小姐……”問完了一係列的情況，警察再次不放心地打量了一下憔悴的清嫣，收起紙筆問道，“需要我幫你打電話，讓人來這裏接你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清嫣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卻發現它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沒電關機了。
她低下了頭。
蕭紀墨雖然暫時離開了，但他隨時可能到這裏來找她，她必須搶先離開。
“蘇小姐？蘇小姐……”警察的聲音將清嫣從沉思中拉了出來，“還需要其他幫忙嗎？”
“好的，麻煩您幫我打個電話。”清嫣猶豫地抬起了頭，迎著警察的目光，說出了一串號碼……
半小時後，一輛小車在派出所前緩緩地停了下來。
慕琉景打開車門走出來，用力地一關門，焦灼地朝派出所走去。
步伐迅疾得旁人無法阻攔，他幾乎是一步好幾個台階地往前衝著，連簡短的黑色碎發也在急速的奔走中往後飛揚起來。
一進派出所的門，他立刻抓住離自己最近的人，焦急地開口道：“請問……”
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慕琉景的整個心都懸在了半空中。
剛剛在從外地回來的路上，他居然接到了清嫣從派出所打來的電話！
心往下一沉，他匆匆和導師道別就直奔這裏而來。
隻要一想到剛剛失去了欣姨又失去了家園的清嫣，拖著才剛痊愈的身體，在車站裏無依無靠地過了兩個晚上，他就無比心疼和自責。
“在那邊。”
順著那位警察指的方向，慕琉景緊鎖的眉頭鬆動了一下，緩緩放下了扯住對方另外一隻胳膊的手。
偌大的辦公區域內，人的走動聲，電話鈴聲，此起彼伏的討論聲，都在他搜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消失了。
整個世界隻剩下了讓他一路擔憂著疾奔而來的那張臉。
少女靠在椅背上，弟弟妹妹一左一右依偎著她，也許是太累了，他們此時已經進入了夢鄉。
擔憂再度被疼惜取代，他放輕腳步走上前去。
清嫣睡著了。
沒有一絲風吹動的角落裏，靜靜地靠著牆邊熟睡的少女，就像一顆脆弱的水晶，又如同生命轉瞬將逝的小美人魚，此時此刻，正靜靜地等待著前來拯救自己的王子。
慕琉景小心翼翼地靠近，盡量不發出聲響，以免驚擾了疲憊的少女。
他輕巧地抱起小艾，將她送到自己停在派出所外的車上，接著又把小哲送進車裏。
他正準備抱清嫣，卻發現她似乎有些抗拒，憔悴的麵容上浮現出些許不安的神色。
慕琉景暫時放棄了抱她的動作，輕輕地在她旁邊坐下來，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然後用手掌憐惜地輕拍著她的背。
一下，兩下……他將撫慰一點點傳給她。
視線不經意地下移，看到少女**在外的雙腳，他臉色一沉，心中升起了一絲慍怒。
為什麽，連自己雙腳的冰涼都覺察不到？
為什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抬起頭，慕琉景等了片刻，在一位抱著資料的女職員從他身邊經過時，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有事需要她的幫助。
鞋很快買回來了。
慕琉景單手接過了鞋盒，對著女職員點頭道了聲謝。
她還以一笑，說了聲不客氣就離開了。
他將偎依著自己的清嫣的身體擺正，緩緩地蹲下身。
他的動作是那麽的溫柔，讓人看了，會立刻被他優雅體貼的神情所迷。
他小心地抬起清嫣的腳，冰涼的觸感在一瞬間通過手指傳了過來。
似乎感覺到了異樣，清嫣眼皮微微動了動。
透過迷蒙的目光，她發現眼前多了一個人。
當完全睜開眼睛，看清楚蹲在自己麵前的人時，她立刻驚訝地捂住了嘴巴。
從少年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撲麵而來，腳被手指碰觸所帶來的灼熱，讓她的心跳越加急促有力起來。
清嫣的臉紅了，像蛋糕上鑲嵌的新鮮草莓。
他抬起頭，眼睛明亮得如同黑夜中耀眼的星辰。
“清嫣，跟我回家。”
慕宅。
明亮的燈光透過水晶燈罩鋪灑了下來。
慕琉景帶著清嫣和兩個小家夥進了屋子。
“小艾，小哲。”將兩個小家夥呼喚到身邊，清嫣雙手搭在他們的肩頭，抬頭望著慕琉景說，“謝謝你，景。”
剛一踏進門，慕琉景就吩咐安管家為清嫣他們收拾房間。
他認真而鄭重的表情，讓清嫣心裏湧起陣陣感動。
聽到清嫣的道謝，慕琉景擺擺手。
“清嫣，你不需要跟我客氣。隻是……”
“隻是什麽？”
慕琉景為難地看了看正用好奇的目光四處打量的小艾和小哲，停頓了一下，再度開口道：“如果我爸爸回來的話，你就讓弟弟妹妹盡量待在房間裏，最好不要出房間。”說著，他眼睛中的光芒暗了暗，似乎在為自己的這個無理要求感到抱歉。
清嫣正要回答，他又搶先解釋道：“我爸爸有個怪脾氣，特別不喜歡小孩子。我怕他看見小艾和小哲，會讓他們出去的。”
她點了點頭：“好的。這個事情以前欣姨也和我提過，所以她從來不帶小艾和小哲來這裏玩。”
慕琉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去帶路，沒有再說話。
到了客房門口，慕琉景為清嫣打開門，目送著她牽著弟弟妹妹走了進去。
“清嫣，這間屋子你剛來的時候住過，應該很熟悉。另外……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眼神中溢滿了忐忑和愧疚。
清嫣望著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偷偷地留住他們，他冒著被父親責備的危險，應該說抱歉的，是她啊……
“景，我明白的。你放心，我會讓小艾和小哲乖乖待在房間裏的。”
她給他一個明媚的笑容，讓他明白自己並不介意。
“謝謝你的理解。”慕琉景的神色這才輕鬆起來，隨後，他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清嫣，這幾天我會盡快幫你們找到合適的房子。請你一定要接受我這點小小的幫助。”
清嫣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什麽，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
“老爺好。”
正在忙碌的田嬸和另外一位偶爾來幫忙做事的臨時工許大媽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畢恭畢敬地行禮。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威嚴的氣息。
那犀利的目光向著這邊略微一掃，清嫣頓時就感覺到了沉重的壓迫感。
那是慕琉景的爸爸慕理，一位具有強烈存在感的、嚴厲的父親。
她清楚地記得，她在慕宅幫欣姨幹活的那段時間裏，一共隻和他說過幾句話——就是有幾回當她做出了好吃的點心時，他讚歎地說：“味道還不錯。”
她也是後來才得知，當初慕琉景將她救回帶到慕宅休養的那段日子，剛好慕理去外地出差了，所以她才能安心地在這裏待那麽長時間。
在欣姨收她做女兒後，她就搬出去和欣姨一起住在出租屋了，隻有白天到慕宅幫忙做點瑣碎的事情的時候才會偶爾和慕理碰麵，但也總是尷尬地向他打個招呼就錯開。
夜晚。
“咕——”
“姐姐，我餓！”
小艾抓住清嫣的手拚命地搖晃，稚嫩的小臉上有著強烈的渴求，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閃爍著讓人心疼的光彩。
小哲也死死地抓住了清嫣的另一隻手，說著和小艾同樣的渴求。
可是，慕琉景的爸爸回來之後，一直都沒離開過，清嫣和慕琉景隻能偷偷拿些麵包給小艾和小哲充饑。
小孩子的消化能力很強，這些東西根本不夠。
但她又不能貿然帶著小艾和小哲出去吃東西，萬一剛好被撞見就糟了，不僅有可能被趕出去，連好心幫忙的琉景也會受到連累。
“姐姐……”
一聲聲的呼喚敲打在清嫣的心上，將她整個人都敲得生疼。
她一把將小艾和小哲摟在懷裏，將他們抱得緊緊的：“你們放心，姐姐一定會想辦法的。”
“姐姐，景哥哥的爸爸是個很恐怖的人嗎？”小哲忍不住好奇地問，“為什麽他會討厭小孩子呢？”
“是啊，我們明明很可愛嘛。”小艾也不滿地說。
“和你們說了，你們也不會懂的……”清嫣很無奈，她不知道該怎麽跟他們解釋，“我聽咱們媽媽說過，景哥哥的母親是難產死的，他爸爸認為是景哥哥害死了他的母親，在景哥哥小的時候對他很惡劣。不僅如此，他爸爸還遷怒到別的小孩身上，對所有的小孩子都很厭惡。”
“原來是這樣啊……那景哥哥的爸爸一定很愛他的媽媽。”小哲煞有介事地分析著。
“你這個小鬼頭，懂得挺多啊！”清嫣愛憐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隨即安慰著兩個小家夥，“姐姐一定會去找工作的，然後帶小艾和小哲搬出這裏。等有了我們自己的房子，小艾和小哲就不會像這樣要挨餓了。”說完，她再次將弟弟妹妹摟在懷中。
黑暗裏，三人緊緊相擁。
晚風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
夜還很漫長……
清晨。
清嫣將剛才慕琉景送來的麵包和牛奶放在桌上，然後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打開窗戶。
令人精神舒爽的空氣迅速湧了進來。
金色的陽光穿過淡淡的晨霧，溫柔地擁抱著房間裏的人。
清嫣轉過頭，望了望揉著惺忪睡眼坐在**的小艾和小哲。
那兩張稚氣的臉上還有著不舍，等到清嫣走近，他們撲到她懷裏撒了一會兒嬌，才慢慢地鬆開了小手。
清嫣笑了，珍珠般的光澤在她的臉上流動。
“姐姐去上課了，小艾和小哲要聽話，吃完牛奶和麵包就待在房間裏玩，千萬不要出去，要忍耐，知道嗎？”
反複叮囑著兩個小家夥，清嫣這才站起來轉身，在兩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注視下，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上，俊美的少年正倚著牆壁，靜靜地等待著什麽。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清香。
微風乍起，庭院中四處伸展開來的樹枝隨風搖曳著。
“沙——”
黑發閃耀著絲綢般的光澤。
**在空氣中的修長脖頸，像精美瓷器一樣細膩無瑕。
白色的外衣勝雪，襯托得他整個人的氣質越發出塵。
他聽到響動，回頭看見了她。
“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他的聲音清澈得如同竹林裏水流的響聲。
仿佛被蠱惑了一般，清嫣深深地陷入了那種安靜祥和之中。
“嗯。”
她輕輕地點頭。
小車停下了。
慕琉景關上車門，將課本遞給清嫣。
“放學等著我，我們一起回去。”他不放心地叮囑著。
他仔細地看了看清嫣的臉，想從那張秀美的臉龐上得到一些信息——從上車開始，清嫣就低垂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麽。
“嗯。”清嫣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提醒慕琉景，“快要上課了，你趕緊走吧。”
樹影晃動，在她臉上留下些許斑駁的光點。
慕琉景恍惚間覺得，此刻的她離自己很遠，他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的思緒。
“快遲到啦！”這樣說著，清嫣率先邁開了腳步。
“好吧，記得一定等我。”慕琉景一邊說一邊小步跑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清嫣猛地閉上了眼。
良久，那雙眼睛又睜開了。
她轉過身，毅然決然地走向與教學樓相反的方向。
教導主任辦公室裏。
中年男子雙手合攏撐著下巴，反光的鏡片後麵，看不到一絲情緒的流露。
“你真的決定這樣做嗎？”
異常冷靜的聲音，暗示著對麵的人應該再慎重考慮一番。
清嫣筆直地站在教導主任麵前。
她雙手緊緊握拳，垂放在大腿兩側，發白的指關節似乎在提醒她，絕對不能有一絲猶豫。
“我已經決定了，所以……拜托了！”她朝著教導主任恭敬地鞠躬。
雖然彎下了腰，但少女眼中的光並沒有消散。那光芒穿透了無數的阻礙，飛向了一個地方——小艾和小哲兩人靜靜地坐在那間房裏，等著姐姐放學歸來。
那個景象為她指出了今後必須要走的道路。
所以，她不能猶豫。
目送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教導主任惋惜地長歎了一口氣。
清嫣，主動申請休學了。
一路狂奔出校園，好像哪怕多停留一秒，都會讓她惋惜和卻步，清嫣就這樣一直跑到了大街上。
站在人流擁擠的街道口，她深切地感覺到，她現在有著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汗珠拋灑在空中，在陽光的照耀下四散飛濺。
少女挨個找著有招聘廣告的地方，然後毛遂自薦去見店長或人事經理。
她不時禮貌又誠懇地彎腰，微微成拱形的脊背像一座小橋，透露出不願放棄的倔強。
玫瑰色的唇瓣迫切地表達著她的希冀，四處奔走的腳步是她對抗命運的堅持！
終於有兩個地方同意給她提供職位，清嫣揚起了頭，望著天空，露出了向日葵一樣驕傲的笑容。
時間在忙碌的節奏中，悄然地走到了一天的盡頭。
清嫣拖著沉重的腳步，推開門走出了打烊的店子。
微涼的夜風無情地吹來，她拉了拉衣領，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
她默默在心裏計算著一天的報酬——每天存幾十塊，按照這個存錢的速度，她還得過大半月才有足夠的錢去租房子。
煩惱和憂愁悄悄湧現在她的眉間。
回到慕宅，經過大廳的時候，她意外地看到田嬸和許大媽都還在。
她禮貌地和她們打招呼：“辛苦了。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家？”
田嬸疲憊地歎息了一聲，說：“你欣姨走了之後，人手就有些不夠，所以今天我們才忙到這麽晚。”
“是啊，我們得去和安管家說說，讓他再找一個人來。”許大媽這樣提議著，同時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膝蓋，“我原本隻有在特別忙的時候才來幫忙做幾個鍾頭。現在這樣，我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清嫣和她們告別後，在樓上的走廊裏停住了腳步。
背靠著牆壁，清嫣斂眉沉思。
她記得欣姨提過這裏的薪酬待遇，那可遠比她今天從事的那兩份兼職好多了，而且，也相對穩定很多！
縹緲的月揮灑著輕盈的光芒，將她的半邊身體照得明亮，而另一半則繼續留在陰影中。
田嬸和許大媽剛才的話語，一字字地在她的耳邊回**。
良久，背在身後的手放了下來。
吧嗒，吧嗒。
腳步聲急促地遠去，就像少女此刻心中翻滾的思緒。
清嫣已經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是周末。
當——當——
鍾聲低沉而雄厚，響遍了城市的每個角落，久久地飄**在如同藍寶石一樣的天空。
撲棱棱，一群白鴿扇動著翅膀，歡叫著朝空中飛去，飛過了高聳的鍾樓，影子迅疾地掠過偌大的廣場。
或悠揚或歡騰的音樂從大大小小的玻璃窗內飄出，回**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
水柱有力地從噴泉孔裏噴射而出，在空中交織出一朵巨大的水晶蓮花，再如碎鑽串成的珠簾一般落到了水池裏。
輕快地一躍上了台階，少女踩著節奏跑到了水池前。
清嫣轉身，笑容燦爛無比。
她雙臂張開，像小鳥展開了自由飛翔的翅膀一樣。
“景，快跟上啊。”
暫時忘記工作的疲勞，丟掉生活的重負，她想全身心地和喜歡的人一起歡度一段美好時光。
清嫣仰頭看著廣袤的蒼穹。
天空湛藍如洗，純粹得毫無雜質，就像某個人的麵容一般，深深地吸引著她。
放平視線，她看見了正在向自己靠近的慕琉景。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她能夠以這樣平和放鬆的心態和他在一起了。
想到這裏，清嫣眼中的星光暗了下來。
不過……
至少以後和他見麵的機會還很多。
隻要可以經常看到他就好了！
想到這裏，清嫣重新收拾好了心情——原本，她今天拖著景出來的目的，也就是要開開心心地放鬆一天啊。
她又朝著前方揮了揮手。
“景，快啊！”
少年在她的呼喚聲中緩緩走近。
望著少女的笑臉，他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欣慰。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露出這樣毫無負擔、無憂無慮的笑臉了。
這樣的笑，會不會隻存在短暫的時間，然後瞬間消逝，就如同曇花一現般讓人再也無法捕捉到？
慕琉景似乎預感到什麽，心不禁微微一沉。
“景，來這邊。”
清嫣的催促聲再度傳來，他沒再多想，便一麵應答著，一麵加快了步伐。
金魚店裏。
玻璃缸中閃爍著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從底部不斷冒出的小泡泡，為魚缸增添了許多妙趣。
魚群在水中悠閑地甩了甩尾巴，到盡頭後又調轉頭，再緩緩地遊擺起來。
一張秀美的麵龐突兀地出現，在玻璃缸麵前放大了好幾倍。
魚群似乎受到了驚嚇，飛速往前一躥，躲到了角落，鼓鼓的眼睛仿佛在瞪視打擾了它們悠閑時光的人。
“聽聽它們在說什麽？”一個磁性悅耳的聲音帶笑地提議。
“嗬嗬，好啊。”清嫣開心地笑了，靈動的眼睛彎成了美麗的月牙形，“不過，還得麻煩你這個高材生來充當翻譯啊。”說完，她促狹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抬起手指著魚缸。
於是，另一張俊美的臉龐也出現在玻璃缸前。
兩人便一起盯著魚缸裏的世界，會心一笑。
人山人海的遊樂場。
“景，這裏這裏！”
清嫣新奇又歡喜的聲音時不時地響起，於是兩人的身影，便閃現在遊樂園的各個角落。
隨著旋轉木馬的轉動，少女張開雙臂，宛如騎著天馬在空中飛翔。
當過山車忽然近乎垂直地飛速下滑時，少女的發絲在空中恣意地飛舞著。
她不停地大叫：“好恐怖啊——”然而臉上的笑容卻那麽歡快。
她旁邊的少年也配合地偶爾發出兩聲感歎：“這是我第一次玩這麽刺激的遊戲呢。”
他們就像孩子一樣，進行著一場場華麗又刺激的冒險。
炊煙嫋嫋的小吃街上。
小販賣力地吆喝著，纖瘦的身影四處遊**，仔細地挑選著食物。
不一會兒，少女和少年一人拿著一盒色香味俱全的燒烤，一路品嚐著，留下稱讚聲與歡笑聲。
一切都平靜而美好。
這樣的時光如此美好，讓人想永遠停留在這輕鬆的一刻。
流雲沐浴著晚霞，如魚鱗般鋪排著飄向天邊，將晚霞那緋紅的光彩染遍了整個天空。
清嫣和慕琉景肩並肩地出現在小路的盡頭。
風中飄來淡淡的清香之氣，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慕琉景抬起頭，直直望向了慕宅的門口。
那裏站立著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
聽到腳步聲時，那個身影驚喜地回過頭。
“琉景——”
銀鈴般的聲音中飽含著久別重逢的驚喜。
剛剛還沉浸在這一天的快樂中的慕琉景，被那絕美的聲音徹底地吸引了。
他的眼中亮起了不一樣的光。
這一幕，清嫣都看見了。
長及小腿的裙擺，在少女下台階傾身上前時綻放成了一朵欣喜的花。
那身影從暗處顯現出來時，勾勒出的是一張時尚而精致的麵龐。
“恩美，真的是你！”慕琉景的聲音中隱約帶有一絲顫抖，“你……回來啦！”
矜貴高傲的氣息，瞬間飄**在清嫣的麵前。
她默默地打量著那位少女，覺得她如同一株高貴美麗的薔薇花，那芬芳與光澤都非常奪目。
“是啊！”樂恩美開心地挽上了慕琉景的手臂，“我一回國就來看你了，感動吧？”
她轉過頭，眨了眨眼，俏皮地問著琉景，而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掃過清嫣一眼。
燈火明亮的大廳裏。
樂恩美坐在鬆軟的沙發上，親昵地靠在慕琉景的身旁。
清嫣一直站在一旁看著他們。
從剛才開始，她已經徹徹底底地被隔離在了兩人的小世界之外。
站在光線充足的地方，清嫣細致地觀察著這個曾經和慕琉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少女。
精致的容顏經過淡妝的點綴，顯得更加迷人。打扮時尚，氣質華貴，隻有在望著慕琉景時，她眉宇間那份冷漠才會瞬間融化，變得柔和又甜蜜。
“啊，對了，我忘了介紹了。”慕琉景轉過身，笑臉盈盈地看著清嫣，“恩美，這是清嫣，蘇清嫣。”
坦然大方的介紹，讓清嫣的臉微微一紅。
樂恩美的視線從慕琉景身上轉到清嫣身上時，其中的鄙視與排斥顯露無遺。
“你是什麽人？”她直直地盯著清嫣。
慕琉景有些吃驚，他回過頭望著神色冷去幾分的少女：“恩美，你……”
有四濺的火花在她們兩人之間迸射。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長久，清嫣挺直了身體，露出謙和的微笑，平靜地回答道：“我……可能以後會是這裏的用人。”
她克製著內心激流般的情緒，努力表現出輕鬆和淡然的樣子。
為了小艾和小哲，這是今後的自己要擔任的新角色，現在說出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清嫣……”慕琉景顯然對她這個回答很吃驚。
樂恩美則挑了挑眉，沒有再把清嫣放在心上。
“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下去了。”清嫣說完，便禮貌地退後了兩步。
轉身後，她前一刻還保持著的笑容瞬間就黯淡了下去，但步伐依然堅定而平穩。
身後，燈光閃耀之中，慕琉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
他琢磨著她的話，卻還是沒有弄明白她的用意。
難道，她是故意這麽說，來反擊樂恩美的冷傲嗎？
“琉景！”樂恩美沒有察覺他在走神，兀自歡快地說，“今天我是先來和你打個招呼的，現在得回去了。我們改天再聚吧！”
“好，我送你。”慕琉景起身，和她並肩走出了大廳。
夜晚。
萬籟俱寂。
二樓的某間臥室。
**安睡著兩個稚嫩的孩子，胸口隨著他們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
床邊，被月光照射著的身影一動不動地坐著。
忽然，她起身緩緩地走到了鏡子前，靜靜地望著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
齊腰的長發沒有了發帶的束縛，柔順地披散著，在幾縷月色的照耀下，發出柔亮的光芒。
她抬起手，伸向了鏡子旁一個反射著寒光的物體。
清嫣拿起了剪刀。
將長長的黑發摟到前麵，鋒利的雙刃毫不留情地剪向這匹烏黑的絲綢。
不一會兒，鏡子裏的人，已經沒有了飄逸柔順的烏黑長發。
被手掌握得緊緊的發束，在表明著少女的決心。
從現在開始，她——蘇清嫣，就是慕家的用人。
暗處，那一朵待放的愛情之花，在夜色中漸漸合起了花苞，被放在了心中最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