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生

我以為我恍惚在做夢,有時候半夜醒來,聽著一室的寂靜根本沒法忍受。打開房間所有的燈,打開電視機、音響,一起發出的噪音足夠被投訴,可隔壁鄰居沒有一個人來敲響我家的門。

所有人在看見我的時候,目光憐憫,竊竊私語:“她沒了父母,體諒她吧!”

大度、寬容、善意,卻令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抗拒得想吐。

我在以一種徒勞的任性方式,想留住一丁點過去的痕跡,可新生活還是來了,以一種不可抵擋的姿勢,洶湧而來。

季晴川,我卑微地祈求著未來沒有你的存在。

【1】

葬禮後的第二天,季晴川帶著李婉茹按響我家門鈴時,我正坐在空****的客廳,整理我所剩無幾的可憐回憶。

聽到鈴響,我站起來,打開大門。

院子外,李婉茹一身雪紡短裙,俏麗地朝我微笑。季晴川正指揮著幾位工人在搬運些什麽,聽到聲響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簡潔地說:“開門。”

我瞪著眼看著他們。

李婉茹揚起下巴,巧笑盼兮,話卻不是對著我說的:“晴川啊,你瞅瞅你一片好心,人家可一點也沒當回事呢。”

我知道她是誰,在幾天前的葬禮上,季晴川陪我守靈時,她咬著嘴唇,不甘心地勸了他好幾次。

當著我的麵,季晴川並不理會她。

半夜,我途中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就聽到季晴川冷淡的聲音拒絕她:“李婉茹,我的事情不用你關心。”

突然,她衝了出來,猝不及防,我來不及躲避,直麵上她通紅的眼睛,狼狽的模樣。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用力地把我推向一旁,跑進了夜色裏。

那時起,我就知道,她喜歡季晴川。

這個事實,她並不介意所有人看出來,就算季晴川明顯並不是那麽喜歡她也一樣。

季晴川走近,看著我:“小真,把門打開。”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他,他對我的好讓我難以忍受。

“你來做什麽?”最後我這麽問。

“你先把門打開,還是你想看其他人一直這麽辛苦地扛著東西?”他眼神示意我看向那些搬運工人。

我看著他們搬運的大盒子,再回頭看看空****的大廳,忽然意識到那些是什麽,咬緊了下唇,拒絕道:“我不要。”

季晴川看著我,就好像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般。

我討厭他這樣的眼神,我更討厭無法拒絕他的自己。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季晴川指揮著工人將東西搬進屋,而後,一樣一樣地拆封、擺放。

我無法麵對自己,更沒法麵對季晴川,隻好將我那點可憐的回憶抱到了陽台。

那是幾本琴譜、散落的畫紙,還有娃娃和相冊。

這些東西是我從二樓琴房收拾出來的。那間房,自從我手腕習慣性脫臼後,就沒再打開過。這幾天,樓上樓下都整理得差不多,就剩下上了鎖的琴房。

媽媽教我的第一首鋼琴曲是《小星星》。她抓著我的手去按琴鍵,那感覺還在。那時候練琴特別辛苦,練不好,媽媽就不會笑,我也不敢哭鬧,隻敢躲起來偷偷掉眼淚。

爸爸買了布娃娃,哄著我玩,那畫麵還在。

怎麽他們就不在了呢?

想起他們說要離婚的早晨,我對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媽媽,我隻是覺得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如果不是我的這句話,他們不會那麽匆忙地離開,也就不會發生車禍了。

“我在問你話,你聽到沒有?”

突然,我拿在手上的娃娃被拍飛了出去。

我看著娃娃被拍到地上,又心疼又生氣,口不擇言地對著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側的李婉茹道:“對上門叫的狗,我怎麽可能理會?”

“你——”她氣得臉都青了,罵了一句,“不要臉!”

我不理會她,徑自去將我的娃娃撿回來,仔細地拍去它身上的灰塵,才將它放到置物箱裏。

李婉茹大概是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得聲音都帶著哭腔了:“晴川幫你,你一點都不感激就算了,現在這又是什麽態度?”

我根本不想理會她。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怪不得大家都說你沒心沒肺,是個冷血動物,爸爸媽媽死了都沒有哭!”

“小真,你——”

“啪——”

季晴川進來叫我的聲音,與我一巴掌扇到李婉茹臉上的聲音,同時響起。

李婉茹恨極地瞪我一眼,轉頭麵對季晴川卻好似變了臉一樣:“晴川,她打我——她,她也太沒有教養了!我不怪她,畢竟她爸媽才去世,但是她這臭脾氣——”

季晴川看向我,我倔強地看回去。

剛剛那一巴掌並沒有用多大的勁,可這個時候,我有點後悔了,我剛剛應該用力地扇這一巴掌。

“楊叔。”季晴川開口了,卻喊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沒一會兒,一位忠厚老實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少爺。”

“你帶李小姐去吳醫生那裏看看。”吩咐完,季晴川對李婉茹說,“不好意思,齊真年紀小,突然失去了父母,脾氣難免大了些,你別跟她計較了。”

李婉茹忽然就搖身一變,很大度的樣子說道:“是我不好,小真,我向你道歉。晴川,我有事找你,晚上能一起吃個飯嗎?”

季晴川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好。那我等你。”李婉茹含情脈脈地說完,而後昂頭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出去。

楊叔跟在她身後,順手關上陽台的拉門。

季晴川目光轉移到我身上,我挺直背脊,恨恨地瞪著他。

良久,他歎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頭頂:“你啊,別這麽帶刺。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我嘴裏滿是苦澀,我能說什麽呢?

我不會道謝,也不會感激。

麵對我的沉默,我想季晴川也是覺得尷尬的吧。

不是我不識好歹,我雖然分得清對我好的,可是我也沒法忘記事情到底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你下樓來。”最後,季晴川這麽說道,率先轉身走了出去。

我躊躇了一會兒,下樓。

才走到樓梯口我就驚呆了。

客廳煥然一新,電視機、冰箱、沙發、茶幾全部歸到原位。

我衝下樓,看著冰箱上我貼上去的字條,母親寫的“午飯在冰箱,記得用微波爐熱一下”,父親的“晚上有應酬不回來,你自己煮著吃”,都還在。

我高興得語無倫次:“我……它們……你怎麽做到的?”

季晴川的回應隻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沒有躲開,隻想看看他的表情。

他長得真是好看,現在細細打量,才發現他五官分開看也並不是那麽完美,可放在一起,卻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他垂著眼睛,睫毛長長地覆蓋住他的眼睛,讓人無端地覺得溫柔。嘴角含著笑,右臉頰一個梨渦若隱若現。

很多年後我再回憶這一刻的時候,才發覺每一個似乎溫柔的漫不經心的注視,背後都夾雜著錯過與遺憾。

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自己的心意,會不會美好的時光更多一點?

我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呢?

我知道真相更早一些的話,一開始就沒有欺騙的話,我們是不是就會手牽手走向幸福了?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與季晴川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間,我不確定這遺憾是否是一生一世,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肯定不能接受。

【2】

又是一個周一。

上周五,班主任許老師給我打來電話。先關切地問了幾句,而後提到學業的事情。

私立貴族學校比公立學校還要看重課業成績,沒有成績就沒有業績,就沒有獎金,生活就是這麽實際,就算再悲痛,日子也會如往常般繼續。

我醒得很早,穿上校服,站在鏡子前時才發覺頭發長長了不少,我找到一根皮筋將頭發高高紮起,顯出光潔的額頭。然後我看著鏡子裏的我一臉桀驁不馴,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拍了拍臉。

屋外傳來鳴笛聲。

我皺起眉頭,拿上書包,踏出門外。

季晴川倚在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前,身量頎長,散發著媲美明星的氣場,令這一隅都光亮了不少。

“你來做什麽?”我口氣不太好。

季晴川隻側頭示意:“上車,送你上學。”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對他說:“你做得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過多地麻煩你,而且我很好,並不需要你。”

距離上次他將我家的所有被搬走賣掉的家電家具拿回來後,我們已經有四天不曾聯絡了。

這些天我反複地思考,季晴川對我越關心,我的難受與恨意就越多,可他對我的好我也看在眼裏,這對我太艱難。

我考慮清楚了,我不會變壞,不會墮落,他可以不用再管我。

季晴川隻是拉開副駕駛座這邊的車門,對我說:“走吧。”

他的目光告訴我,如果我不上車,他就會一直這麽與我僵持。

我妥協了。

他開的不是之前我見過的蘭博基尼,而是一輛奔馳。在校門口被季晴川放下車之後,還是有很多人指指點點。

他從窗口內探出腦袋叫我的名字:“小真!”

我不情不願地回頭,問他:“做什麽?”

“下午等我接你放學。”他說道。

我沒有回答他,將書包往肩膀上一甩,抬腿走人。

心裏憋著一股氣,上不上,下不下,實在是悶。

一路上都有人對著我竊竊私語,我渾身不舒服,卻盡力無視。

走進了教室,裏麵立即安靜了下來。闊別了一周,我看著同班了一個學年的同學。沒有理會大家同情的目光,我拽著書包,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由於成績一直沒從學校前五掉下來的緣故,我的座位始終排在第三排正中,從沒換過。桌麵上鋪滿了一個星期下發的試卷、練習冊。

我不發一言,開始動手整理。

這種安靜一直持續到第一節課鈴聲響起,上午是英語和政治課。英語課張老師走進教室後,向我鼓勵地笑了笑,還對我做了個握拳加油的手勢。

我心裏頓時有絲安慰,臉僵硬著扯不出笑容,但背脊沒繃得那麽緊了。

兩節課上完,下課時間,我將課堂上的筆記整理,突然我的手肘被戳了一下。我側過頭,是同桌的萬安楠。

她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嗎?”

我不好,但麵對她的關切,我好像不應該太冷漠,就搖了搖頭。

“那……你要喝水嗎?我幫你倒。”她熱情地問我。

我不渴。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萬安楠就“嗖”的一聲站起來,將我放在桌上的水杯拿走了。沒一會兒,她就端著杯子走了進來。

我隻好說了句“謝謝”。

萬安楠立刻回了一句“不用謝”。

中午吃飯的時候,萬安楠也一直陪著我。

這讓我有些不習慣,我向來是獨來獨往的。

這跟我的學習成績有關吧,雖然我從不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可外麵流傳的,我就是個驕傲且難以接近的人。

萬安楠是三個星期前被換到跟我同桌的,我對隔壁座位坐的是誰,從不在意。有時,連對方名字也沒記住,對方就又被調走了。

記住了萬安楠,不過是因為她特別聒噪。

幾乎一下課,她就會捧著書來問我問題。隻是隨手的忙,我還是會幫的。

今天她這麽緊張我,大概是因為平時我幫過她不少的緣故吧。

午間休息時間,我一般會去圖書館,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看看書或者幹脆趴在閱覽室桌上午睡。但我跟萬安楠從食堂走出來,她就提議說,要不在校園裏走一走,心情會好很多。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萬安楠顯然很高興,她挽住了我的手臂,興高采烈地帶著我往足球場的方向走,說道:“足球場後麵的網球場旁邊假山池子裏的睡蓮好像最近要開了,我們去看看!”

足球場上很熱鬧,很多人圍在那裏,大聲地喊“加油”,我還聽到了齊賢的名字。

就因為齊賢,我下意識地看了足球場一眼,但人頭攢動,我沒有見到齊賢。

萬安楠興奮不已:“哎呀,我都忘了今天(二)班和(三)班足球比賽!”

我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就任由她拉著我朝人群走去。

可是還沒等我們走近,就聽到人群發出巨大的聲音,隻見一個白色的球高高飛起,竟然朝著我們的方向砸過來。

我本能想躲開,胳膊卻被萬安楠死死地扣住。

著急之下,我瞅了她一眼,她死死地閉著眼睛,居然一副等著被球砸的樣子。而球真的朝她的方向砸下來了,我一咬牙,用力地把她推到一邊去。

我們倆都跌在地上,球砸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彈到我身上,又飛了出去。

“喂!沒事吧!”有個男生大聲問道。

我還來不及回答,突然手臂一痛,有人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著急地問:“真真,你有沒有事?”

我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人,訝異於他臉上不加掩飾的焦急,怔怔地念出聲:“齊賢。”

他直起身,怒氣衝衝地瞪著我:“你是豬啊!看到球不會躲開!”

我訥訥的,不知道怎麽解釋。

再說了,我為什麽要跟他解釋啊?

“都是我不好。”身邊有個顫巍巍的聲音,是萬安楠,她還保持著跌在地上的姿勢。

校服裙子被掀到膝蓋以上,她揪著校服的裙擺,模樣淒慘。

我不理會齊賢,連忙把萬安楠從地上扶起來,幫她理好裙子:“怎麽樣?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抬頭,急急地說,“不要怪齊真,都是我的錯,你知道我運動神經不發達,反應遲鈍,她都是為了我……”

“不要說了。”齊賢打斷她的話,看著我,臉色不太好看。

“哦。”萬安楠訕訕地說,似乎極為難堪地低下了頭。

我後知後覺,齊賢想必跟萬安楠是朋友,不然口氣不會如此熟稔。

當時我卻沒有想那麽多,隻是單純地氣憤齊賢竟然對自己的朋友口氣那麽差。

當即,憤憤地拉著萬安楠的手,就將她拖走了。

【3】

因為不想再見季晴川,我現在養成了習慣,一聽見下課鈴聲就開始收拾東西。

“真真,你坐哪一趟車?校車還是有人來接你?”萬安楠咬著筆杆子問我。

我沒有坐過校車,父母雖然對我冷淡,卻從沒有在這方麵虧待我,一向是趙叔叔接送,但從我父母出事後,趙叔叔一次也沒有再出現。

是不是季晴川知道了這件事,他才會提出要接送我上下學?

搖了搖頭,將不必要的思緒甩開:“我坐公車回去。”

“等我啊,我們一起走。”萬安楠飛快地將書一本一本地塞進書包裏。

在我們等公車的時候,突然有人蹦到我身後,湊到我耳邊喊了一聲:“喂!”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將書包往後一甩,砸在那個人的臉上。

“喂!我說你要不要這麽狠啊?我不過是嚇你一下,你這是要殺了我啊!”來人拿手捂住臉,慘兮兮地控訴道。

“齊賢,你沒事吧?”萬安楠關切地問道,她又連忙維護我,“真真她隻是被嚇到了,你別生氣啊。”

齊賢把捂住臉的手移開,露出通紅的鼻頭:“怎麽可能會沒事?你看我英俊的鼻子是不是都歪掉了?”

這……這……我能說有點搞笑嗎?

“哇!你笑了!”齊賢大驚小怪地指著我,嘀咕了一句,“還挺好看的嘛!”

我幾乎是立刻就收了笑容。

“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護送二位回家呀?”齊賢嘴裏說著二位,卻對我擠眉弄眼的。

傳說中,齊賢不是個冷酷高傲的壞學生嗎?怎麽今天這麽好心?

他笑嘻嘻的,沒個正經樣,卻讓我意外地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長得還挺好看的。

不同於季晴川的精致,齊賢更多的是帥氣、灑脫,就好像陽光般。

他好像對萬安楠挺不客氣的,我不由得看向萬安楠。

不料,萬安楠拉了拉我的手:“順路的話,一起走也沒什麽吧?”

雖然我不喜歡吵鬧,可回到家就隻有安靜在等著我,這麽一想,熱鬧一點也挺好的。

我問萬安楠:“他跟我們同路嗎?”

萬安楠點了點頭:“他就住在我家對麵,同路的。”

我安下了心,他們果然是朋友,就是不知道先前在鬧什麽別扭。

回家的路上,我們站在汽車後門處。我夾在萬安楠與齊賢中間,從我的角度看向窗外,我可以看到季晴川開著車子跟在後麵。

在我跟萬安楠等車途中,他還發來短信詢問:“下課了嗎?”

我沒有回複他,卻沒想到他竟然猜到我從後門溜走,還跟了上來。

我扭開頭,盡量不去看那跟上來的黑色轎車。

萬安楠掏出手機,跟我說要一起玩找你妹。我從來不玩遊戲,她跟齊賢好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然後開始教我怎麽玩。

我看得眼睛都花了,一點都搞不懂這個遊戲的樂趣。

倒是齊賢和萬安楠玩得不亦樂乎,齊賢一直指手畫腳,小聲叫嚷著。

我看著他們小聲爭吵,感受到打開的窗戶吹拂而來的暖風,突然覺得冰凍季節正在慢慢溶解。

【4】

一個人生活很不容易,我要自己做飯、洗碗、洗衣服、打掃房間,還要上學,還有一堆課後作業要完成。

我總是會忘記家裏其實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第二個星期四晚上,屋裏驟然一片黑暗時,我才想起我忘了交電費。我雙手抱住膝蓋,坐在冰涼的木地板上,看著窗外別家的燈火,心底一點點被淒涼所淹沒。

我不知道怎麽交電費,我甚至不記得電卡被媽媽收在了哪裏。

宛如陷入絕望的泥濘裏,我走得很辛苦、很辛苦,有光從雲層後漏下來我卻不敢抬頭去看。

我克製著不打電話給季晴川,決定第二天放學回來,趁著後天周六,仔細翻找一下。然而,第二天等我回到家,下意識地按下客廳的開關時,燈一下就亮了。我站在一片光亮裏,猛然咬緊了下唇。

除了季晴川,還會有誰學習雷鋒好榜樣幫我交好了電費?

我越是想躲開季晴川,越是擺脫不了他的影響。

除了避不見麵,我又還能做什麽?

我開始將一天要做的事情一項項列好,寫在本子上。五點起來,做早餐,趕上五點半到達小區門口的校車。中午在學校食堂吃飯,下午回家先去小區超市,8點後開始完成老師布置的功課。

這樣既能保證了生活,也保證了學習。

然而,事情總會不按照預想的來。

上周進行的模擬小測驗,我名次掉出了全班前15名之外,數學成績更是掉下了及格線。

數學試卷發下來,看著那個鮮紅的數字,我整個人都懵了。

一下課,數學老師卓老師就把我叫進了辦公室。

他的表情也是無奈的:“我知道你也很努力了,遇到了困難也別一個人鑽研,說出來我們都會幫你。”

我看著腳尖:“可能是……落下的課有點多……”

“那要不要參加補習……”他說到一半就生硬地換了一句,“周六周日下午,你來老師家裏,老師幫你補課。”

我知道卓老師的上一句是想叫我參加補習班,後來肯定是因為想到了我父母已經去世,才會叫我去他家幫我補課。

我鼻子有些發酸,眼眶也濕了,悶悶地說了句:“謝謝老師。”

回到教室,萬安楠就關切地問我:“怎麽樣?卓老頭訓你了?”

我搖了搖頭:“沒有,他讓我去他家補課。”

“不是吧!卓老頭不是在我們市有名的那個補習班任課嗎?他沒叫你去參加他的補習班?”萬安楠語氣羨慕,“老師對你真好。”

我“嗯”了一聲,下一節課是語文課,我想先把課文背下來。

“那卓老頭有說什麽時候讓你去補課嗎?”萬安楠湊過臉來,擋住我的視線。

“還能有什麽時候,當然是周六周日啊。”

“啊,那你不是沒時間玩了?”

我拿書敲了敲她的頭,我們已經熟到可以勾肩搭背,互相調戲的程度了。

“玩,玩,玩,就知道玩,沒成績怎麽念大學?”

“可是不念大學,也可以過得很好啊!”萬安楠語氣天真。

到了食堂,她還在跟我爭吵這個問題。

我覺得沒什麽好吵的,報紙電視上不常常報道某某年輕有為的企業家初中或者高中畢業之類的嗎?

於是我一手拿著單詞本背單詞,嗯嗯啊啊地敷衍她。萬安楠見我一點也不認真,生氣了,鼓著臉頰像隻青蛙一樣,憤憤地去打了自己那份飯,坐在一張桌子旁,卻故意離我遠遠的。

這個時候齊賢端著餐盤坐在了我們身邊,見我們這樣,不由得納悶地問:“今天這是怎麽了?”

萬安楠便繪聲繪色地控訴了我的罪行,末了她問齊賢:“你說我們倆誰說得對?”

齊賢看了我一眼:“那我得先問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來要做什麽?”

我跟萬安楠都愣住了,麵麵相覷。

將來……

我該說出口我其實從沒想過將來的事情嗎?

我一直以為我的人生軌跡跟其他人差不多,念書畢業然後參加工作,嫁給心儀的男生,生兩個孩子,現在仔細一想,卻發現我連想念什麽大學都沒想清楚,更別說以後會做什麽工作,至於心儀的男生我更是從未遇見過……

我迷惘了,於是反問齊賢:“那你呢?”

“我?”齊賢連思索都沒有,脫口而出,“我打算開間電子產品的公司,就算一開始不是公司隻是小店也沒關係。我現在已經在學計算機編程了,我覺得這個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又看向萬安楠,萬安楠躊躇了一下,低了低頭,聲音柔軟地說道:“我……我其實想幫助喜歡的人就好了……”

齊賢接過話茬:“看不出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啊?”

萬安楠的臉一下子紅一下子白,似乎尷尬得要鑽進地裏去。

我瞪了齊賢一眼,安撫萬安楠:“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不客氣啊!”

齊賢雙手舉起作出投降的樣子:“好,好,我錯了還不行嘛!”

萬安楠很快恢複了原狀,挑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我卻有些心不在焉,齊賢和萬安楠都有自己的生活理想目標,隻是我的未來在哪裏呢?

原來我想拿好成績令父母滿意,但終究不是他們想要的,後來成績好變成了習慣,可是現在呢?

我陷入了沉思中。

雖然中間我們好像變得如同親姐妹般親密無間,心卻一直浮**在兩極,這樣的友情又有什麽意義?

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知道萬安楠的,她隻是有些自卑,有些不自信,可一點也不壞。

她明明最需要安慰和拯救的時候,我卻一掌將她推開。然而等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

【5】

新生活好像開始得很容易,一開始的不習慣漸漸變成了習慣。

一成不變的還是上學放學,吃飯睡覺,人生不外乎就是這些事情。我漸漸地在這種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中安定下來,直到端午的前夕。

季晴川從我躲開他後,就很少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我以為我們的交集就此結束,從此路歸路、橋歸橋,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可偏偏現實不隨我願。

端午節規定三天假期,可對我們學生來說,假期就隻有一天。

齊賢早就嚷嚷著要帶我們去見見世麵,萬安楠似乎從他那打聽到了些內幕,一直神秘兮兮的,我看著他們倆一副“快來問我啊”的樣子憋得慌,索性就讓他們繼續憋著了。

想到萬安楠和齊賢兩個人吃癟的樣子,我不由得心情愉快。

拿鑰匙開門時,還哼著新晉歌手的主打歌曲。

突然一聲鳴笛從我身後傳來,我下意識回頭,隻見街對角停了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敞篷車,一位身著紅色長裙的女子正對我用力揮舞手臂:“齊真!齊真!”

她是誰?

我不認識她。

帶著這樣的疑惑,我走近她,我才發現對方不過是個跟我同年紀的女孩,卻因為一身張揚的紅,而顯得成熟。

“你是誰?”

她笑嘻嘻地露出八顆牙齒,直接就從車裏跳了出來,挽住我的胳膊:“我是晴天啊,季晴天,你怎麽還在這裏呀?還有,你這一身是怎麽回事呀?”

她連珠炮彈似的提問讓我發暈:“什麽?”

“不過沒關係啦!哥哥既然把你交給了我,我一定會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宴會上的!”

她熱情地拖著我上了車,很快,車子就飛馳到了C市的步行街。

一停下車,她就拽住我的手臂,走到了市內十分著名的一家發型店。

門口的帥哥很快迎上來,她迅速地將我介紹給他們,笑眯眯地朝我擺手:“我幫你叫Jack過來啊!”

我不需要Jack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還沒等我提出抗議,我就被帶到了裏間,被按倒躺在長椅上洗頭了。一番洗剪吹之後,我驚奇地看著鏡子裏短碎發媲美走紅地毯的明星的自己,傻眼了。

沒等我回過神,新一輪又開始了。

出門左拐,一、二、三、四、五、六、七件衣服被扔到我身上,強勢地將我推進試衣間試衣服。

我站在裏麵,不知所措。

她站在外麵,腳尖敲打著拍子,笑嘻嘻地脅迫我:“要不要我進來幫你穿啊?”

這到底是唱哪出戲啊?

最後我穿著一身綠色的曳地長裙,拎著一個裝飾用的皮夾,被塞進了裝著各式衣服和小飾件的後座,然後車子停在了一家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前。

“到了!”季晴天吹了聲口哨,打開後座,紳士姿態十足地弓起手臂,戲劇性地說道,“歡迎公主殿下駕臨!”

她這話一出,我頓時感覺到各式各樣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這感覺十分不好,但是——我深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搭在她伸出的手上,慢慢地下了車。如果我把她晾在那兒,那麽丟臉的不僅僅是她,還有我自己。

從她出現開始,我就被牽著鼻子走,現在已是騎虎難下。

既來之,則安之。

很快有門童將車開走,身著黑色製服的侍者將我們引到電梯。電梯直上16層,門一打開,就傳來悠揚的音樂聲,現場有樂隊表演。

電梯門口到大廳,一路鋪著奢華的紅地毯。目之所及,人人盛裝出席,姿態優美,我甚至看到了國內炙手可熱的一線明星,不由得暗自咂舌,這到底是什麽宴會?

很快就有人解了我的疑惑。

“今天,是犬子季晴川的生日宴會,我季禮多謝諸位撥冗前來參加此次宴會……”

我愣了一下。

台上季晴川的父親又說了幾句諸如感謝的話之後,身邊的人都高舉起酒杯,臉上是得體的笑容。

音樂換了一首,人們漸漸有序地散開,空出中間的場地。我看到一身黑色正裝的季晴川手挽著盛裝的李婉茹跟著音樂節奏,開始跳舞。

我一刻也待不下去,轉身就走。

“喂,你別走啊!哥哥跟那個女人跳完這一曲,就會過來了。”我的手臂被人抓住,來人帶著笑說道。

我很是憋氣,不耐煩地問道:“你想怎麽樣?”

把我拖到這裏,讓我像個小醜似的,要做什麽?

“我就是看不慣李婉茹那個女人,憑什麽啊!我哥哥那麽好,她有什麽資格站在我哥哥身邊?”她抱住我的胳膊,甜甜地笑,“我更喜歡你。”

我看著她的笑容,覺得她笑得比魔鬼還可怕。

在季晴川和李婉茹的帶領下,陸陸續續有人進入舞池。

季晴天緊緊抓著我的手穿過人群:“我們過去點,不然一會兒他們看不見我們。”

那天晚上後來的事情,並非我想的那麽可怕,也不是一場鬧劇。

一曲結束,季晴天就把手舉高,朝他們招手。我看到李婉茹的臉瞬間就變了,不過下一秒就巧笑盼兮地挽著季晴川走向我們。

“哥哥,你看看,我可是幫你把真真帶過來了!”季晴天一副快來誇我的樣子。

我沉著臉,扭過頭去。

“晴川生日,做客人的就沒有一點表示嗎?”李婉茹聲音細細的,說出口的話可一點都不客氣。

“真真可是不一樣的,對不對,哥哥?”季晴天邊說,邊撒嬌地搖晃我的手臂。

我佯裝沒聽到他們針鋒相對的話一般,堅持斜視。

季晴川總算開口了:“時間也不早了,晴天、齊真,你們都有課要上,我讓楊叔送你們回去。”

“什麽呀?真真來還什麽都沒玩,還餓著肚子呢!”季晴天抗議道。

“我不用,謝謝你。”我要是再不開口說話,季晴天和李婉茹的戰火非把我燒得渣都不剩,而後,我看著季晴川,“我不知道是你生日,不好意思。”

“沒關係。”季晴川飛快地答道,“我聽說你適應得還不錯。”

我勉強笑了笑:“是,謝謝你的關心。”

季晴川沒再說什麽,他叫過一旁的侍者吩咐了什麽,很快之前我見過的那名中年男子就朝我們走過來,客氣地請我們下樓。

我先被送回家。

一路上無話,下車的時候,我直直地看著季晴天,說:“你跟李婉茹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叫上我又有什麽意義?”

她哼了一聲:“你不也喜歡我哥哥嗎?自己的情敵,不自己動手解決,我幫你,你還討厭我,有你這樣的嗎?就你這態度,是喜歡人的態度嗎?一點也不可愛,不討喜,真不知道我哥哥看上你什麽!”

我不想解釋。

季晴天一看就是養在深閨裏被保護被嗬護什麽也不知道的人,難道我要告訴她是因為你媽媽害死了我爸媽,所以你哥哥在補償我?

我倦極了,一個字也不想說,徑自開門進屋。

【6】

回到家沒多久,我就接到了季晴川的電話。他的聲音疲倦,向我道歉,他說對不起,晴天給你添麻煩了。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掛了電話。

今天的天氣極好,現在從屋裏望出去,可以看到閃爍的星空。

忽然,我生出了一種衝動,這衝動讓我很快地打開了琴室的門。

我沒有開燈,而是打開了窗戶,我仿佛看到院子外麵有熟悉的身影佇立,卻並不十分在意,而是就著屋外的星光打開了琴蓋。

黑白的琴鍵,觸手略涼。

我坐在琴凳上,先是按了哆來咪幾個鍵,很快流暢的琴音流瀉出來。

《致愛麗絲》因為技巧淺顯,十分適合初學者,而我學的第一首就是它。

起風了,風卷起窗簾飄飛,而後柔和地吹拂在我身上,宛若一個溫柔的擁抱。

彈了一遍之後,我換了一首《四月》。我很喜歡林海的鋼琴曲,超過國外的大家。那時候我就是彈奏著林海的《遠方的寂靜》拿了獎。

手機在褲兜裏震動,我停了下來,最終還是掏出了手機。

一條信息來自“季晴川”。

我怔怔地看著,直到手機屏幕慢慢地暗下去。

忽然沒了彈奏的心情,整個人好似脫力般,緩緩倒在琴鍵上。

鋼琴發出雜亂的甕聲,眼睛酸澀得難受極了,可是眼角很幹,我一滴眼淚也沒有。

【7】

端午節放假前的那天下午,因為萬安楠家裏有事,昨天就請假了,隻有我跟齊賢兩個人一起回家。

還差一站我就要下車的時候,齊賢忽然對我說:“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一下。”

“明天不是說好一起玩嘛。”他說。

“可是萬安楠不是有事回老家了嗎?”

“她不在,我們也可以去玩啊。”齊賢滿不在乎地說道。

“可是——”

“你怎麽那麽多可是……我什麽都安排好了,先是萬安楠家裏有事跑了,現在連你也不樂意去,那我不白準備了嘛!”

也對哦。

我把號碼說給他聽,他認真地記下來。

剛好我也到站了,連忙抓起書包就往下走。

“喂,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啊,別亂跑啦。”他用力朝我揮手。

他嗓門可大了,車上的人都看著我們。我略有些窘,連忙揮了下手表示我知道了,就跑開了。

齊賢說到做到,第二天果然一大清早就打來電話。先是說晚上六點來接我,接下來支支吾吾了一陣,在我不耐煩地問他還有什麽事的時候,他才憋出一句:“晚上你能不能穿得好看點?”

在我無言以對時,他又連忙說:“我不是說你平時不好看啊,你平時也挺好看的……”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話,他趕緊把電話掛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來短信:“六點呀,別忘了。”

我不由得莞爾,目光卻看到了之前季晴川發來的那條短信,我一直沒打開看。

齊賢十分準時,六點準時出現在平時我們分開的車站。

我看到他時還嚇了一跳,他穿著黑色背心,下麵是塗鴉的跨褲,坐在一輛銀色的“小綿羊”上對我招手。

“上車!”

我下意識地拉緊背包帶,不敢上車:“你這‘小綿羊’能帶人嗎?”

“嗨!當然沒問題!你懷疑我的技術?”他傲然地說道,“別磨蹭了,趕緊上來。”

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上去。

“抓緊啊,不然開快時你要倒在我身上了!”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誰要倒……倒你身上啊!太不要臉了!

我趕緊用力抓著車子,還有點不放心,囑咐道:“你開慢點,小心點啊。”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真囉唆。”

估計以為音量小到我聽不見,哪裏知道我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哭笑不得。

好在他抱怨是抱怨,還是按照我的要求,平穩地騎著車。

這個夏天開始得特別晚,卻異常熱,然而到了晚上,涼風習習,星空璀璨,簡直讓人心曠神怡。

路兩旁的燈,在天邊的晚霞快消失時,突地一下全亮了。很快,許許多多的車燈匯成了一道河流,煞是好看。

就在我想要抱怨怎麽還沒到地方啊,齊賢說:“到了。”

似乎是某個大學的操場,又似乎是某座公園的草坪,高大的喬木上掛滿了白色的豎條長燈,形成了天然的舞台。一群人圍坐在草坪上,正中央有個帥哥在彈吉他,一邊彈一邊唱歌,聲音清澈幹淨,分外的好聽。

等他拿著一罐冰紅茶冰我的手時,正中央的帥哥換了一位,我以為他也是要表演流行音樂呢,卻沒想到他竟然彈起了琵琶。

“你怎麽坐得這麽遠啊?”齊賢坐在我身邊,抱怨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認識他們。”

齊賢嘖了聲,站起身,朝我伸手:“走吧,我帶你去認識他們。”

我訝異地看著他:“現在過去打擾不太好吧?”

齊賢吹了下口哨,手插在褲兜裏,吊兒郎當地走過去,蹲在某位女孩旁邊,說了句什麽,她很快跟旁邊的人竊竊私語了下,讓出位置來。

我這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看到他朝我招手,我連忙走過去,小聲誇他:“你可真行啊。”

“那是,也不看看哥是什麽人。”齊賢相當誌得意滿。

我有點無語,他還真把我的誇獎當回事了。

就在這時,琵琶聲戛然而止,我眼角餘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上前去,抱住了那人,不由得定睛一看——

世界怎麽那麽小,居然是季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