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晴川,你知道嗎?我的世界本沒有光的,是你的到來照亮了它。

可你的出現是那麽突如其來,離去又是那麽毫無征兆。

仿佛你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抓不住的虛渺之夢,朦朧了我整個青蔥歲月。

【1】

人生的轉折,來得總是那麽猝不及防。

“小真,我跟你爸爸決定了要分開。”

爭吵了10多年,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朝剛下樓的我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下意識地看向爸爸,發現爸爸穿著上班的西裝,頭發梳得很整齊,上麵還打了發蠟。

“我們準備離婚,今天就去。然後,我們會離開這裏。這棟房子我們已經辦好手續了,隻等你18歲就移交到你名下。學費和生活費我們也幫你存好了,足夠你用到大學畢業。”爸爸說。

“所以,你們要丟下我?”意識到這一點,我突然淒涼地大笑起來,捂著臉,對那對毫無責任的男女抱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媽媽,我隻是覺得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晴川,你知道嗎?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爸爸媽媽的事情,我多麽慶幸這一點。

你以為原來的我幸福得像個公主,卻並不知道實際的我,是爸媽離婚後,誰也不想要的那一個。

爸爸媽媽看我笑得不可遏製的樣子,臉上又青又白,很是尷尬。

沒多久,兩人就囑咐我要好好上課,今天趙叔叔不會來開車送我上學,零錢放在鞋櫃上,讓我自己拿錢坐車去學校,然後他們就出門了。

離婚這種事,當然不好宣揚,家裏一個幫工的人都沒有。他們走了之後,家裏空****的。

我一個人在沙發上笑著,笑著,用力地哭了起來。

掛在牆上的時鍾“咚咚咚”響了9聲,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

我坐起來。

臉上因為被淚水洗過,這會兒繃得很緊。

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裏腫得通紅的眼睛,比不上媽媽1%美貌的平凡相貌,我又笑了。

努力得不到認同,乖巧得不到愛。

我又為什麽活著呢?

我走到樓上爸爸媽媽的臥室,平時我是不敢隨意進出爸媽的臥室的,可是今天不一樣。

很快,這間房子的一切都屬於我了,不是嗎?

【2】

我打開牆角的落地衣櫃,找到放置禮服的那一個。

媽媽有很多禮服,各式各樣的。

我一眼就看上了那件露背及膝禮服,拿出來換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極不合身的禮服,憔悴的麵容。

我又嗬嗬笑了起來,坐在媽媽的梳妝鏡前。

以前登台表演的時候,都是媽媽給我化妝,現在我要給我自己化妝。

但是,我不會化妝,笨拙地弄了半天,鏡子裏隻出現一個神經病一般的姑娘。

神經病,多準確的形容啊!

我就頂著這樣一張神經病的妝容,穿著明顯超大的不合時宜的禮服,走到樓下選了媽媽一雙高跟涼鞋。

我住在這座城市的高檔別墅區,平時小區有專門的公車送人到公交車站。我坐上車的時候,司機大叔一臉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我。

車上的人,目光也是大同小異。

我卻挺直了腰杆,像個驕傲的小雞,坐在公車後排顯眼的位置。

我在市中心下了車,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他們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我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穿上媽媽的衣服,化難看的妝,我隻是自暴自棄,想讓他們丟臉。

可這有什麽用,他們很快就會離開這座城市了,我現在這種行為,隻能說幼稚,我就是一個傻姑娘。

我忽然看到一個熟人出現在我的視線。

那是我們學校有名的“問題學生”,跟我一樣姓齊,我叫齊真,他叫齊賢,是我們學校高中部的。

每次學校開師生大會,校長都要先表揚我,然後批評他,基本是成績差,打架鬥毆,逃課。

我還記得同學之間的調笑:“齊真,幸好你跟齊賢不是兄妹,不然這得多酷啊!”

我以前從來沒正眼看過他,現在我卻忽然想變成像他這樣的人。

我看著他走進了一家電玩城。

我抬頭看著電玩城櫥窗左右擺放的巨大的玩偶,又看看那三個光怪陸離的“電玩城”招牌字,毫不遲疑地跟在他身後。

嘈雜的音樂聲在我推開大門的一瞬間就灌入耳朵,震得耳膜發痛。

烏煙瘴氣,各式各樣的燈光閃爍不停。

出乎我意料的是,裏麵的人大多數跟我一樣是學生,男生女生都有,甚至還有不少人穿著校服。

齊賢一進門,就跟等在門口的幾個人走在一起。

其中一個人遞給他一包檳榔,他拿過來就含在嘴裏,吊兒郎當地將胳膊搭上其中一個男生的肩膀。

眼看著他們很快就要消失在人群裏,我連忙跟著過去。

很快齊賢就在一台機器前坐了下來,乒乓一頓亂砸,機器也跟著他的動作發出各種聲響。

我盯著畫麵看了一會兒,嘈雜的聲音吵得我頭疼。

我注意到不少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卻不是很在意。我左右環顧,卻隻發現百無聊賴。

坐了一會兒,我決定走了。

盡管我還沒有想好去哪兒,但是待在這裏,又能做什麽呢?

我想過,掏錢,換遊戲幣,像他們那樣坐在機器前,用力地拍打、發泄。

可是當我走到遊戲機前,看著機器旁被丟棄的許多的煙頭和其他垃圾,就一點沒有坐下去的欲望了。

【3】

也許是起身的動作太大,我感覺到我的衣服被什麽鉤住了。

而在嘈雜的音樂聲中,我竟然還是聽到了我身上的禮服發出的哀鳴聲。

衣服肯定是哪裏被鉤壞了!

雖然我想變成一個壞女孩,不在乎**,卻在乎衣不蔽體。我隨便拉過一個人,問了洗手間的位置,匆匆地跑過去。

衣服果然被鉤壞了,腰側的位置多了長長的一條縫,我甚至可以從那條縫中看到我穿的白色**。

我簡直欲哭無淚。

怎麽會這樣?

難道我要露著白色**,走在大街上?

就在我左右為難的時候,忽然我聽到外麵的門重重地響了一下,似乎有人撞在了門上。

我嚇了一跳,想到這裏的洗手間是男女混用的,頓時心驚膽戰起來。

小心地將門板打開一些,卻發現門外沒有人,慢慢地走出去後,我看到一群人正在打架。

很多時候,我們都希望自己能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如果我知道後來這件事會鬧到警察局這麽嚴重,當時的我一定看一眼就馬上躲起來。

可是我看了一眼後,並沒有躲起來。

因為我認出,那群人圍毆的對象,正是我尾隨進來的齊賢。

後來,坐在夕陽西下的河邊。春暖花開的季節,微風習習卻依舊帶著冬日的寒涼。

齊賢捧著暖熱的奶茶,遞到我麵前。我看著紛飛的柳絮,並不想理會他。

他蹲在我麵前,高高大大的人,縮得跟一隻失去了主人的金毛犬一般,仰著頭問我:“真真,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救我呢?”

語氣和眼神,都跟個孩子似的。

我不是想救你。

隻是看到那個人拿著酒瓶子砸向你的時候,本能快過了腦子。

我用力地將被圍困在中間的齊賢推了出去,自己腦袋挨了一下,血瞬間就嘩啦啦流了出來。

身邊的人發出陣陣尖叫,沒一會兒,周邊的人走了個幹淨,隻剩下震驚地看著我的齊賢。

我隻覺得頭“嗡”了一聲,下意識地拿手摸了一把,滿手的血。

我虛弱地看著齊賢,問道:“我不會死吧?”

離死亡近的時候,我才知道其實我不想死。

想著去死的我,是那麽幼稚。

死亡,哪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呢?

書上不是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話,連死的勇氣都有,那還有什麽不能成功的?

齊賢沒有帶我去醫院,而是帶著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診所。

他扶著我起身時就發現了我裙子的裂口,臉頓時爆紅,支吾著說了句什麽,就脫掉了他的外套,二話不說地套在我的頭上。

診所裏原本坐在前台的護士姐姐,一見到我們,就發出一聲尖叫,拿起桌子上的雞毛撣子氣勢洶洶地朝齊賢撲頭蓋麵地打。

“你這個臭小子!你又闖禍了!你看看你!你這死樣子!你是要氣死我對不對?”

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齊賢不躲不閃,很無所謂地挨打。

“姐,別打我了,叫醫生來看看她!”

他把我往前一推。

護士姐姐立馬停止了暴行,看向了我,然後大聲地喊:“醫生!醫生!”又殷勤地將我從齊賢的手裏接過去,扶著我往裏麵走。走了一段,又回頭,“你給我老實在這裏待著!”

我特別好奇這位護士姐姐跟齊賢的關係,可是我問不出口。

我跟齊賢不熟,我是受了刺激,才會想要向他學習變成“問題學生”,可是我還沒變成他那樣,就先變成“血人”了。

腦袋一陣陣地抽痛,我想我這一輩子都變不成“渾蛋”了。

醫生仔細地檢查了我的傷口,又幫我清理了下,說並不嚴重,然後問我,有沒有頭暈或者惡心的感覺。

我搖搖頭,說隻覺得痛。

他一邊幫我包紮傷口,一邊搖頭歎氣說:“現在的小孩子啊,真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知道我在想什麽,可就是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太迷茫了。

爸爸不要我,媽媽不要我,我不迷惘,那我就不正常了吧?

剛包紮完畢,病房的門簾被掀起來,護士姐姐壓著大約一米八的齊賢走了進來,她按著他的脖子,警告地說了句:“說!”

齊賢無奈地對我鞠躬:“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沒關係。”

齊賢扭捏了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直接拒絕了,但我出診所的時候,他就跟在我身後。

我上公交車他也跟著上車,我下車他也跟著我下車。

直到我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他就站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手插在口袋裏,一邊踢著路邊的石頭,一邊悄悄地用眼角看我。

我沒有理他,開門進屋,轉身就把門關上了。

【4】

已經下午三點了,可是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想到媽媽說的,他們都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頓時心慌慌的。

他們不會是已經走了吧?

快步地走到樓上,臥室裏,他們的東西全部都還在。

我怔愣了一會兒,路過走廊的鏡子前,看到自己竟然還套著齊賢的外套!

這不倫不類的打扮,隻餘下可笑。

我笑了一陣,換回了自己平常的衣服。

我的叛逆,就好像流星一樣,沒有什麽人注意到,就已經消逝了。

坐在空****的客廳,我沒有打開電視機,而是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盒雪糕,挖著吃。

雪糕還沒有吃完,沙發旁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我特別喜歡一個女作家的詩歌,也喜歡她寫的散文。

我深刻地記得,我讀到那篇文章的那個下午,是個晴朗的春日。

窗外有一株海棠樹,海棠花爬滿整個枝幹,肆意地怒放。

我坐在窗前,悄悄地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透氣。

風輕輕地將白紗窗簾吹起來,拂過我**在外的手臂,感覺輕輕柔柔的。

那篇文寫女作家的母親去世,她們姐妹料理後事。

在一切都結束後,女作家的姐姐忽然抱著她,大哭著說:“從此以後,我們就是沒有媽媽的人了!”

我看著這一句,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沒有媽媽多可怕,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你依靠、依賴、撒嬌,那棵遮擋住自己的大樹,忽然就沒了,就要自己去麵對這個世界的風風雨雨了。

我以為我當時的感觸足夠感同身受,可實際上卻不到萬分之一。

那通電話是醫院打來的,通知我去認屍。

我還不到16歲,剛剛初中畢業進入高中第一學年,就變成了孤兒。

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呆坐在客廳裏,看著窗外的光漸漸地偏移。直到門鈴被按響,我打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我家的律師,文先生。

我木木地喊了一句:“文叔叔。”

他朝我伸出手,說:“別怕。”

我忽然就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停都停不了。

文叔叔拉住我的手,他要將我帶出門去。我死死地扣住門板,發不出聲音,拚命地搖頭。

文叔叔滿目同情,見我這樣,他鬆開手說道:“我能幫你處理後事,但是你要不要去見他們最後一麵?”

我呆呆地鬆開了手。

文叔叔帶著我去醫院,跟著充滿同情的護士去了停屍間。

那一路都很冷,我一直在發抖,真的是太冷了,太冷了。

然後我就看到了我的爸爸媽媽。

白布揭開的瞬間,我就認出來是他們。

可過了一會兒,我又狐疑了起來。

他們不是這樣的,臉不是這麽青白,也沒有傷痕。他們每天都光鮮靚麗。

才這麽想,旁邊的護士就說了句:“你的爸媽一定很恩愛吧?一直抱在一起。”

話語裏,竟然隱隱有幾分羨慕。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

我用力地瞪了她一眼,手指掐進掌心了,也不覺得痛。

他們明明是去離婚的。

身體越來越冷,護士開始把白布蓋上他們的臉。

就要遮住的時候,我崩潰了,用力地將她推開,大聲喊道:“不要……不要……快起來啊!爸爸!媽媽!你們快起來啊……”

沒有人回應我,隻有冷氣侵蝕我的靈魂。

“你們起來啊!起來啊……”

“別睡了好不好?爸爸!”

“媽媽,你也別睡了好不好!”

“求你們了……”

哭著哭著,我的聲音越來越嘶啞,眼前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終於,天昏地暗,我一頭栽了下去。

【5】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鼻間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這味道讓我的胃翻滾起來。

我翻身在床邊嘔吐,卻隻有酸水。

一雙手輕拍我的背,讓我的難受緩解了些。

直到什麽也吐不出來,我才直起身。

紙巾遞到我眼前,我接過來,擦了擦嘴,才抬起頭來。

晴川,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造物主真的太偏袒你,明明我那麽難受,那麽難過,可是出現在我麵前的你,那讓所有人驚豔的麵孔,讓我瞬間忘記了悲傷。

你就站在我身後,滿懷關切,明明逆光,我卻覺得光是那麽刺眼,處在光暈裏的你是那麽耀眼。

我根本不知道你將要帶給我什麽樣的命運,隻是很單純地覺得你真的很好看。

【6】

“你好,我姓季,全名季晴川。”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C市上流社會最引人矚目的名字。C市地產巨頭季家的嫡長子,16歲就跳級念了大學,18歲剛成年,就已是兩家科技公司的總裁。

“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樣的大人物,我們家雖然略有薄產,卻沒有門路能勾搭上——這話是我媽媽酸爸爸的原話,在她誇獎季晴川的時候。

“我是來幫你的。”

“為什麽?”

我很難形容那一瞬間,季晴川臉上的神情。

他說:“我是這起車禍肇事者的兒子。”

這一整句話,分開了,每個字我都認識,現在組成一句話我卻發現我很難理解。

“你說……”我艱難地開口,“你是肇事者……的……兒子?”

季晴川看著我的目光,讓我覺得難以接受。

他說:“我是。我很抱歉。”

“你是什麽意思?”

18歲就擁有兩家公司的總裁,不僅僅是商業上的天才,還是拿捏人心的天才。

我想我是恨你的,我不單單恨你,我還恨季家。

後來我在C市的報刊社會版看到了這起車禍的報道,約莫100字的內容:“上午9時萬川路發生一起車禍,造成2死1傷。”後麵的文字全部是警示市民出行注意。

季晴川說話的語速很慢:“清晨的時候,因為小事跟家母發生了爭執,家母憤而開車出走……當時我也沒有多加在意,我沒有去想家母已經20多年沒有自己開過車了……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實在很抱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媽媽,害死了我的……爸爸媽媽?”

我每一個字,都說得特別艱難,幾乎語不成調。

季晴川沉默了下,回答:“是。”

我隨手抓起桌上什麽東西就朝他砸過去:“你——滾——”

我整個人都不太好,喘不上來氣,卻憤恨地瞪著他。

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麽冷漠?

怎麽可以用這麽淡漠的口氣說抱歉?

他額頭立時出現血痕,但是他臉色絲毫未變,站起身走到門口,將門打開:“文先生。”

文叔叔很快出現在屋外,他側身讓文叔叔進來,自己帶上門走了出去。

我手指掐進掌心卻不覺得痛,沒等文叔叔開口,我就先急忙說道:“我要怎麽做?我爸爸媽媽不能就這麽——”

我不敢說出那個字,我說不出來。

文叔叔卻隻是說:“小真,齊真,你冷靜點。”

我看著他,忍不住叫了起來:“我怎麽冷靜?他——他媽媽害死了我爸媽!你叫我怎麽冷靜!”

文叔叔為難地說道:“小真,你不要激動。昨天就是因為你太激動,才會昏了過去。現在你又……你冷靜一點,不然我喊醫生了。”

我不傻,我明白過來了:“你害怕季家的權勢?你……是幫季家的?”

“我是幫你的。”文叔叔強調,語音也大了,“你先冷靜,看看你的右手!”

我被他吼得怔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我的右手。

手背上紮著針,我醒過來完全沒注意到我還在打吊針,此刻鮮紅的血順著滴管回流,竟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可我冷靜不下來!

我渾身都在發抖,心裏有個巨大的窟窿,冷風嗖嗖地穿過那個窟窿,我覺得骨頭都被凍得刺痛。

文叔叔扶著我躺下,掰開我緊握成拳的雙手。

“季先生雖然比你大不了多少,但他的事跡想必你也聽說過,年少有為,難得的是還有一顆助人為樂的心。”他看著我,我知道我臉色必定很難看,“小真,你先聽我說完……得知你父母出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聯係了你家的其他親戚。你父親是獨子,最近的親戚就是你的四房姑媽。她接到電話,開口問的第一件事……是你爸爸的公司……”

遠房的姑媽小時候我還見過,記憶中是一位圓圓胖胖分外和藹的女士,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麽一副嘴臉!

“而你母親那邊……”

我搖搖頭:“我從沒聽說我媽媽家裏的事情。”

文叔叔遲疑了一下,才說:“現在的情況是,如果沒有人幫忙,你今後就要一個人生活。一個小女生,一個人生活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我瞪大了眼睛。

文叔叔看著我。

“季先生願意幫助你。”

我的心情就如同不小心吞了臭雞蛋,想吐不能,太膈應。

“我不需要他的幫助。”半晌,我倔強地說。

文叔叔目光裏滿是憐憫,他看著我說:“接受季先生的幫忙,你會比現在過得更好。”

“我不要!誰都可以,他憑什麽?”我忍不住憤懣,“他媽媽是殺人凶手!為什麽我要接受他的幫忙?”

文叔叔看著我歎了一口氣:“除了他,沒有人會願意幫助你。”

我不信!

【7】

我不想再理會文叔叔,拉過被子蓋過頭頂,明確地表示逐客之意。

他說得好聽是來幫我的,結果從頭到尾都在為季晴川說話。

我聽到文叔叔歎氣的聲音,他站在床邊一會兒,最終走了出去。

躺在**,我想了很多,心裏想了好幾個可以幫助我的名字,可是我卻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信任的名字。

忽然我意識到,文叔叔說的那番話,極有可能隻是為了讓我屈服於季晴川。

我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可是我根本不記得我那遠方親戚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外公,外婆,舅舅的電話,我要怎麽去查證這一切呢?

也許我可以先給我的班主任打個電話,讓他幫我。

電話接通了,班主任許老師在聽到是我時,口氣柔軟了下來:“齊真,我聽說了你父母的事情,學校的課程你不要擔憂,你姑父姑母已經親自來學校幫你請假了……”

他後來還說了什麽,我有些聽不清了。

掛掉電話後,我心裏並沒有一點高興,相反我開始相信文叔叔說的話了。

我就在醫院,他們不來看我,反倒去學校幫我請假,他們關心什麽一目了然。

點滴瓶很快見了底,我按了鈴叫護士過來。

沒一會兒,醫生就帶著護士來了。他們檢查了一番,說我沒有問題了。

我該怎麽辦?

就在我還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醫生忽然說了一句:“剛剛醫院來了一對中年夫婦,說是你的姑父姑媽,現在他們在辦理你爸媽的後事,你要不要去找他們?”

我吃了一驚:“什麽?他們在哪兒?”

“現在應該已經去殯儀館了吧?”

我出了病房,腦子裏一團亂,可沒等我跑出多遠,腳下一個踉蹌,狼狽地摔在地上,手肘被狠狠磕了一下,破了皮。

還沒等我緩過來,我就被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我隻覺得眼前一花,就看到了季晴川那張臉。

“你做什麽?快放開我!”

我怔了一下,立馬掙紮起來。

他隻問了這一句:“你想去哪裏?”

“我想去哪裏關你什麽事?放我下去!”

季晴川忽然說道:“殯儀館是不是?”

“你怎麽會知道?”

季晴川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地抱著我下樓。

我難堪極了。

不是被仇人抱在懷中,而是我根本無力掙脫。更重要的是,我越是掙紮,經過的人露出的表情就越曖昧,好似我跟季晴川之間有什麽齷齪的事情一樣!

索性我不掙紮了。我住的樓層是五樓,到底下停車場可是有一段距離的。因為開始我的掙紮,他沒有帶我去坐電梯,而是抱著我下樓,累死他活該!

他讓我坐在副駕駛座上,而後坐在駕駛座上,還俯身幫我係安全帶,一邊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不用擔心。”

“你什麽意思?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季晴川動作滯了一下,似乎歎了一口氣:“你不用這麽帶刺,我沒有惡意。”

“那也不用你好意!”我迅速地回敬了一句。

季晴川閉上嘴,啟動車子。我不願再理他,隻轉過了頭看向窗外。

多麽諷刺。

我心裏難過,竟然沒有注意到車子是往我家的方向行駛的。

站在家門口,我看著洞開的大門,一時怔住。

季晴川直接抓住了我的手,將我帶進了屋。

客廳一片狼藉,電器都已經不見,隻留下常年灰塵鉤畫出的形狀,家具也零落地擺放,沙發被翻得亂七八糟,原來放在高茶幾之上的吊蘭此刻狼狽地摔在地上,花盆粉碎,翠綠的枝葉被黑泥染上。

“怎麽回事?誰——誰進屋了?怎麽會這樣?”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忽然我想到了什麽,衝上了二樓我父母的房間。

不出我所料,房間同樣變成一團糟。床前櫃子都被拉開,裏麵的珠寶首飾全部消失不見,衣櫃裏價值不菲的禮服也沒了。

我呆呆地站在門口,反複問:“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這樣呢?”

腦袋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疼痛,我緊咬住牙關,抱住頭,卻站立不住,挨著牆壁滑下去。手指的血管突突地跳動著,神經繃得死緊,似乎隻要我有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會全部“啪啦啪啦”斷掉一樣。

季晴川站在離我數步遠的地方,扭頭看向我父母臥室的方向,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姑父姑母來過了。”

這一句徹底刺激了我的神經,我衝上前去,揪住他的領子,歇斯底裏地吼道:“你知道!你知道對不對?你為什麽不說?你為什麽不阻止?為什麽?為什麽?”

“我沒有資格,他們要對你做什麽,我沒有資格管。”

我拚命地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掉出來。

他一句都沒有說錯。

我垂下頭,齊耳的短發擋住我的視線,我看一眼臥室,聲音軟弱:“求你幫我。”

季晴川離開後,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收拾房間。

我怕我不做點什麽,就會崩潰。

天很快就黑了,我坐在二樓的陽台,呆呆地看著天空。姹紫嫣紅,瞬息變換,淡藍深藍最後暗黑鋪滿天空,星星閃爍。

【8】

季晴川說他都安排好了,沒有騙我。

雖然家中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經要不回來了,但貴重的珠寶首飾,他還是幫我拿了回來,並且保證,他們不敢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爸爸的公司有人收購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一切都變成存折上的數字,放到了我的手上。

之後他去聯係墓地,甚至陪著我守在靈堂。

我跪了幾天,他就陪著守了幾天。

學校的老師、同學,都來參加葬禮了。

父母下葬的那一天,老天似乎憐憫般地落了些雨。

儀式完了之後,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

我站在墓前,不肯走。

季晴川陪我到天黑,然後強硬地將我拖走。

【9】

晴川,你根本不知道,我其實並不是那麽恨你。

可是,我怎麽能夠不恨你呢?

我爸爸媽媽死了,沒有任何人知道,是你媽媽的錯。

可經曆過後來的這一切的我,怎麽能夠去恨你呢?

還有什麽資格去恨你呢?

心上的某一個地方,早就不再那麽堅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