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沒有把你當成他的影士,他把你當成一個女孩子

這裏離岸那麽遠,我想就算我喊得再響,也不一定會有人聽到。

我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幾個隨身攜帶的飛鏢(這是上次回家跟父親討教時,他吩咐我帶上的,沒想到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然後使盡全力往周圍的樹林裏扔過去,希望聚北雪他們能夠看到我的飛鏢,然後找到這裏。

把所有飛鏢扔完後,我就沒有事情可做了,隻能祈禱老天保佑,聚北雪他們會找到這裏。現在我又再一次懊悔以前沒有跟著父親好好練習了,至少應該學會遊泳啊。那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幹著急了。

天漸漸黑了,天空就像洗過了很多次的畫布,褪掉了所有顏色,變成了煙灰色,冰冷而空洞。林子裏一下子變得無比安靜,連鳥兒的叫聲也消失了,隻剩下一片讓人不安的寂靜。

我惶惶不安地坐在小木船上,像個茫然無助的小孩似的抱著自己的雙肩。秋天的夜很冷,冷得鑽進了骨子裏,我隻穿了單薄的衣服,不禁瑟瑟發抖起來。

一想到今晚有可能就要在小木船上一個人過夜,沒吃的沒喝的,也沒溫暖的被子,我就很想哭,也很害怕,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似的。

突然,水麵傳來嘩啦嘩啦的湧動聲,像是什麽東西在靠近。

我一下子提高了警覺。

不會是鱷魚吧?

楓秋山不會有鱷魚的吧……

我伸長了脖子往水麵望去,可是月亮還沒有出來,水麵上黑黢黢的,什麽都看不到。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整個人害怕得手腳冰涼。

不是鱷魚那會是什麽東西?難道是水鬼……

越想就越害怕,我哆哆嗦嗦地縮到小船的角落裏,有種想哭的欲望。

吧嗒,突然有一隻手攀上了船沿,濕漉漉的,非常蒼白。

“啊——”我嚇得尖聲驚叫起來,雞皮疙瘩爬滿了全身。

“鬼叫什麽……我的耳朵都要被你吼聾了……”突然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在水麵響起。

那聲音……聽起來似乎非常熟悉!

我閉上了嘴,疑惑地低下頭定睛看去,水麵上有一顆腦袋,頭發狼狽地貼在臉上,像一把海藻,俊美的臉被冰涼的水浸得蒼白一片。

“聚北雪!”我驚訝地盯著水裏的人。

他狼狽不堪地仰起頭望著我,嘴唇因為寒冷微微發抖:“你個笨蛋,上廁所上了那麽久!”

我的臉刷地通紅,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不會是找了我很久了吧……

望著才半天沒見的聚北雪,我突然有一股非常想哭的衝動。他是怎麽發現我的?居然一個人遊到這裏,這麽冷的夜晚,他一定凍壞了吧。

“還發什麽呆,快下來!”聚北雪看到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幹嗎?”我眨巴著眼睛,一臉的迷茫。

“難道你今晚想睡在這裏嗎?”聚北雪挑起濕漉漉的眉毛看著我。

“不要!”我趕緊叫了起來,我才不要睡在這個荒無人煙的鬼地方呢!

“那就下來。”聚北雪虛弱地歎了口氣。

“可……我不會遊泳……”我憋紅了臉,猶猶豫豫地說。聚北雪知道我不會遊泳一定會嘲笑我的吧……

可是事實跟我想象中不一樣,他居然沒有嘲笑我,隻是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笨蛋,我帶你上岸。”

我驚訝地愣在原地,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聚北雪。

他一下子轉性了嗎?

他見我好久都未動,以為我是不信任他,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說:“放心吧,隻要你不趁機**我,我不會把你丟在水裏不管的。”

“鬼才要摸你呢!”我的臉一下子滾燙,氣得很想舉起拳頭揍他,可是我沒有這麽做,因為我怕他一氣之下會丟下我而去。

於是,再三猶豫之後,我終於慢吞吞地從船上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跨入水中。

“慢死了,你是烏龜轉世啊!”聚北雪不耐煩地罵了我一句,一把抓住我的腳踝,把我從船上拉了下來。

撲通一聲,我像隻笨拙的熊似的狼狽地掉進了水裏。在嗆水之前聚北雪將我一把撈了起來,讓我的頭不會被水淹沒。

我害怕地伸出雙臂攀住他的脖子,就像一隻死皮賴臉的無尾熊。聚北雪笑了笑,打趣道:“抱著舒服吧?”

“你……”我的臉漲得通紅,要不是有求於他,我真想一拳打扁他的臉。

他笑了笑,帶著我往岸邊遊去。

水很涼,我冷得渾身哆嗦,上下排牙齒不停打架。

也不知道聚北雪到底在水裏泡了多久了,他居然還撐得住,我突然有點佩服他的毅力。

“很冷嗎?堅持一下。”聚北雪感覺到了我貼著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低頭看了我一眼,鼓勵道。

我聽出他的聲音也有點微微發抖,可是他強裝鎮定,用力抑製著自己讓聲音不發顫,所以聽起來有點低沉的沙啞。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酸的。

這個家夥這個時候還那麽逞強,明明自己比我還冷,還要安慰我。

真是一點兒都不帥嘛……

一顆眼淚悄悄地從我眼眶裏滾落,最後無聲無息地掉入水麵,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很慶幸夜色這麽黑,聚北雪不會看到我這樣狼狽的樣子。

我緊緊地摟著聚北雪,生怕他突然從人間蒸發似的。

“喂,你快勒得我喘不過氣了。”他笑了笑,拉著我,加快了速度往岸邊遊去,不一會兒,在他的努力下我們終於來到了岸邊。

聚北雪把我托上了岸,然後才自己上來。

我坐在地上,冷得縮成一團。

“還好嗎?”聚北雪蹲在我麵前,有點擔憂地望著我。

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掛到了天上,銀色的月光灑落了下來,在地上落了一層銀霜。

月光下的他看起來有點消瘦,黑色的濕發貼在他白玉般光潔無瑕的臉上,形狀完美的雙唇因為熱量流失而顯得蒼白憔悴,就像被凍壞的玫瑰花瓣。

他的衣服濕透了,緊緊地貼在他比例完美的身軀上,讓人浮想聯翩。

我的心髒微微一滯,有點窒息的感覺。

“我沒事……”我紅著臉搖了搖頭,昂著頭望著他,好奇地問,“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在林子裏撿到了你的飛鏢,然後就找到了你。”

他說得很簡單,但我知道這過程不會那麽簡單。他不可能那麽巧就撿到了我的飛鏢,然後又那麽巧找到了我,這當中一定很艱辛,他一定找了我很久。飛鏢那麽小,他怎麽可能一下子就看到?而且飛鏢上也沒寫我被困在湖中央,他不可能撿到飛鏢就立刻找到我。

這家夥有時候就是那麽好強愛麵子……

“你不是應該和藍依琳在一起嗎……”我動了動嘴唇,用小得跟蚊子叫似的聲音說。

“怎麽了?”聚北雪聽到我的話,驚奇地挑了挑眉,眼裏有看到了有趣事物似的雀躍,“吃醋了?”他彎起嘴角笑了笑,笑容妖嬈而魅惑。此時的他就像夜裏的精靈,讓人無法抗拒。

“鬼才吃醋呢!”我的臉憋得通紅,焦急地大聲辯解,差點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嘿嘿……看你的樣子就是吃醋了。”聚北雪賊賊地笑了笑,就像一隻得意揚揚的貓,讓人非常想扭扭他的耳朵。

我鬱悶地望著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因為他說對了,我還真的是吃醋了……

吃這個笨蛋的醋!

我想我是瘋了。

“你以為我喜歡依琳,所以這兩天都悶悶不樂的,對吧?”聚北雪用一種了然於心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讓我有種想揍他的衝動。

可是我沒有那麽做,因為這家夥剛才救了我,父親教我不能恩將仇報。

我繼續鬱悶地望著他,不明白這家夥這時候為什麽那麽精明。

“被我說中了吧,你這個小白!”聚北雪看到我沒有出聲否認,高興地笑了笑,像中了頭等獎似的得意。

“知道了你還說?你一定是故意的!”我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被他知道就知道吧,父親從小教導我做人要坦**!

聚北雪得意揚揚地點了點頭:“嗬嗬,我就知道你這家夥會胡思亂想。”

“我就在胡思亂想又怎麽了?不要你管!”我有點急了,惱火地吼道。

“哎呀呀,我是沒法管,不過某人就不高興了,吃不下睡不著的!”聚北雪攤著手,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你怎麽知道我吃不下,睡不著……”我更加鬱悶了。這家夥怎麽好像什麽事都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他,連我心裏想什麽都知道……

“說你是小白你就是小白,什麽事都寫在臉上,任誰都看得出來好不好!”他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我的臉頰在他手裏像麵團似的變形,我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鬱悶地望著他。

聚北雪放開我的臉,笑了笑:“嗬嗬,告訴你吧,其實我早就拒絕依琳了。”

“啊?為什麽?”我頓時傻了眼,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這家夥傻了是不是?好不容易藍依琳回心轉意,下次他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小白,還不知道為什麽嗎?”聚北雪靜靜地望著我,眼神真摯得讓我有點害怕,他用非常嚴肅的語氣說,“因為我喜歡你啊。我跟依琳說明白了,以前的我是喜歡她,一直追著她的腳步,但是以後都不會了,我有了想要守護的人!”

我被他的話震撼了,望著他因為認真而顯得比平時成熟的臉,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我從來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那麽坦率地說喜歡我,那麽坦率地說想要守護我。

他的坦白是我做不到的,我沒有這個勇氣。

但他的話確實讓我很感動。

在聚北雪的話裏沉醉了一會兒,我又想起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聚北雪對藍依琳說那樣的話,藍依琳又會怎麽樣呢?

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問:“那她怎麽說?”

聚北雪沉默了一下,望著我說:“她說想繼續當朋友,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交心的朋友。於是我就答應了。現在我隻把她當朋友,你放心吧,小白!”說完,他就像在安撫一隻寵物一樣,手用力揉了揉我濕漉漉的頭發。

“關我什麽事……”我躲開他的手,小聲嘀咕著。

他好像聽到了件新奇事一樣,眼睛一亮,嘿嘿笑道:“不關你的事?那我回去跟她說,我願意和她交往啦?”說完他就一臉嚴肅地站了起來。

“不要!”我趕緊拉住他的衣角,免得他真的去說了。

“嘿嘿,看你還死鴨子嘴硬!”他望著我蹲下身,笑得就像隻偷吃了雞的黃鼠狼。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又上當了,瞪著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藤蕪櫻啊,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笨啦?

聚北雪叫你小白你還真把自己當白癡啦?

我鬱悶得想跳河。

“沒想到你這個頭腦簡單的家夥居然還會吃醋啊……”聚北雪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我,那雙眼睛賊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打好主意。

“你才頭腦簡單呢!”我生氣地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說我小白、豬、頭腦簡單,怪不得我越來越笨了,肯定是被他咒的!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對於我的罵聲毫不在意,繼續笑得沒心沒肺的:“嗬嗬,不過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因為我知道你在乎我!”

“我才沒有吃醋呢,哼!”我不想再跟他爭論下去,生氣地扭開臉,決定不再和他搭話。

“哈哈哈!”他被我這個樣子逗樂了,咧著嘴哈哈大笑。

這時,半空中有一絲聲音劃過,輕得幾乎不可聞。正當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時,聚北雪突然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朝我撲過來,伸出雙臂一把將我摟在懷裏。

“你……”我的話被哽在喉嚨裏,因為聚北雪緊緊地抱著我又旋了一下身,我一下子感覺天旋地轉的,腦袋裏混沌一片。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這時才看到一支箭射來,快得好似一道銀光,讓人措手不及。我眼睜睜看著那支箭射進了聚北雪的後背,簡直不敢相信這一瞬間發生的事。

“呃……”聚北雪悶哼一聲,摟著我的身體突然一沉壓向我,我一個防備不及被他壓倒在地上。

他很沉,我半天都起不來,又不敢用力掙紮,急得都哭了出來:“聚北雪……你怎麽樣?你不要嚇我!”

他聽到了我的聲音動了動,微微抬起頭,用有點渙散的目光望著我,然後嘴角微微上揚,漾開一個美麗而虛弱的笑容:“小白沒事……就好……”說完他頭一沉,倒在我身上暈了過去。

“聚北雪!聚北雪!你不要睡啊——”我慌張地大叫,試圖喚回他的意識,可是他依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我急得眼淚直流,一下子六神無主,像一隻被擰了頭的蒼蠅。

這時,幾束光在林子裏晃動著,好像是手電筒射出的光線。我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拚命大喊:“救命啊!快來人啊!救命啊——”

聽到我的呼喊聲,那些光柱越來越快地靠近,很快我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我就看到聚北朔帶著藍依琳和劉管家出現。

“小櫻?”聚北朔站在不遠處,手裏握著手電筒,他把光對準了我。

“朔……快救救雪,他受傷了!”我管不了手電筒光線的刺眼,淚眼婆娑地望著聚北朔,幾乎泣不成聲。

“雪他怎麽了?”所有人聽到聚北雪受傷了,都趕緊衝了上來。

“哎呀!雪少爺中箭了!”劉管家一看聚北雪的傷勢,驚叫了起來,“快打電話給老爺,讓他派直升機來!”

聚北朔趕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電話,隻聽他對著手機焦急而簡單地把狀況說了一下,然後讓電話那頭的爵叔叔派直升機來。

打完電話,他們把昏迷的聚北雪小心翼翼地從我身上搬開,我等不及麻痹的身軀舒緩過來,從地上跳了起來,去查看聚北雪的傷勢。

那支箭刺得很深,幾乎一半沒入了他的身體,正好在肩膀下方的位置,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心髒。

我的心猛然一滯,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猛攥了一把,痛得不能呼吸。

可是我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箭不能拔,魯莽地拔箭可能會要了聚北雪的命,所以我們隻能焦急地等待著直升機到來。

藍依琳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害怕得都哭了,一張美麗的臉此時蒼白一片,漂亮的大眼裏全是恐慌和茫然。

劉管家似乎很焦躁,不停地在原地轉著圈,不時交握著十指對著夜空念念有詞,蒼老的雙眼裏淚光點點,布滿了焦急和心痛。

聚北朔脫下外套蓋在聚北雪身上,小心翼翼地避開露在他肩膀外的那支箭,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等了好久,又可能隻是一會兒——不過在那時候的我看來,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久,頭頂的樹葉嘩嘩劇烈搖動起來。

接著我聽到一陣螺旋槳轉動的聲音從上空傳來,我抬起頭,看到一架直升機從空中緩緩降落。

我們望著那架直升機降落在我們麵前的空地上,然後直升機的門被打開,一群穿著白衣的人抬著擔架從直升機上走了下來。

他們推開我們,衝到了聚北雪麵前,蹲下身子迅速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給他戴上了氧氣罩,然後麻利地把他抬上擔架,又迅速地將他抬進了直升機。

這一係列的動作快得讓我反應不過來,當聚北朔推著我往直升機走時,我才如大夢初醒似的,也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臉早就被淚水濡濕了。

我們的行程全部都取消了,搭著直升機往市中心醫院趕去。

在直升機上,我始終緊緊地抓著聚北雪的手腕,感受他的脈搏微弱地跳動,要不是這樣我想我一定會瘋掉的。

心急火燎地到達醫院上空,直升機一著陸,醫護人員就把聚北雪抬下飛機,馬不停蹄地往急救室推去。

我緊緊地追隨在後麵,一路上撞到了好多人,惹來很多叫罵,可是我都顧不得了。我的眼前隻剩下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的聚北雪,其他什麽都看不到了。一直追到急救室的門外,被醫務人員阻隔住,我才不得不停止腳步。

“家屬在外麵等候。”醫生用淡漠的職業化口吻說完,就砰地關上了門。我望著那扇不鏽鋼門,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那裏,仿佛這樣,聚北雪就會很快健健康康完好無損地從裏麵走出來。

“小櫻,雪不會有事的。”聚北朔看到我這樣魂不守舍的樣子,平靜地安慰我。但是我從他的眼裏也看到了隱隱的不安,我知道連他都不能確定聚北雪會不會有事。

“聚北家的列祖列宗,你們一定要保佑少爺,一定不要讓他有事,他可是聚北家的未來啊!”劉管家交握著十指,對著天空兀自喃喃著。一路上他都坐立難安,嘴裏的呢喃聲一刻都沒有停歇過。

這時爵叔叔才急急忙忙趕來,一趕來就拉著聚北朔問:“雪怎麽樣了?”

“還在搶救中。”

“哎呀,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最近出的事一件比一件麻煩,公司狀況很糟,怎麽會連雪都遭到了襲擊?”爵叔叔憂心忡忡地握著手,焦急地在原地踱來踱去。

聚北朔望著他團團轉的身影,半張著嘴,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開口,隻是帶著一臉的陰沉和焦慮盯著急救室的門。

倏地,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從走廊的盡頭劈劈啪啪地跑來,嚇得護士和病人們都退到了牆邊,瞪著驚恐的雙眼,貼著牆而站。

我轉過頭,才發現那是父親。父親一定是接到聚北雪受傷的消息,心急火燎地馬上趕來,所以臉紅彤彤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一會兒再找你算賬!”父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走到爵叔叔麵前焦急地問,“雪少爺怎麽樣?”

“不知道,還在搶救中。”爵叔叔搖了搖頭,臉色凝重。

得到爵叔叔的回答,父親的臉色也跟著凝重起來,他皺著眉瞪了我一眼,恨鐵不成鋼地重重歎了口氣,然後緊握著雙手,盯著急救室那扇緊閉的門,陷入了沉默。

我心裏非常不好受,我更希望父親現在大罵我一頓,或者毒打我一頓,也好過現在這樣的沉默。

如果他罵我打我,我還好受點,起碼可以當成是在贖罪。

等了好久,急救室的那盞燈終於熄滅了,然後門被打開,幾個醫生陸陸續續從裏麵走出來。我們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一窩蜂地圍了過去。

“醫生,我們家少爺怎麽樣?”劉管家拉住醫生的袖子,急不可待地問。

“病人傷得很嚴重,箭差一點點就刺中心髒了。還好送來及時,暫時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還要留院觀察一陣。”醫生回答得很專業。

“太好了,謝天謝地,真是老天保佑啊!”劉管家合著雙手,對著天空連連道謝。

我們所有人也頓時鬆了一口氣,懸在半空的心也終於歸於原位。

聚北雪被護士推了出來,我看到他的臉上扣著氧氣罩,臉色非常蒼白,整個人憔悴得仿佛隨時會消失一樣。不過他微弱的呼吸聲讓我定心了不少,心裏一鬆,我的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簌簌掉落。

作為一名影士,我想我是非常失敗的——不但沒有盡到影士的職責,還喜歡上了自己的主人。而且這次雪如果不是深夜出來找我,很可能也就不會給那些人可乘之機了。

“你知錯了嗎?”

清晨,潮濕的空氣有點涼。

一夜沒合眼的我跪在我們藤蕪家的祠堂外。父親手裏握著藤條,因為過度氣憤,手隱隱顫抖著,黝黑的臉漲成豬肝色。母親憂心忡忡地望著我,張開的嘴好幾次都欲言又止。

“女兒知錯。”我跪在父親麵前,低著頭回答道。膝蓋被鋪在地上的石板硌得生疼,可是我完全顧不得。因為一想到聚北雪為了我在鬼門關繞了一圈,我的心更疼,像被刀絞一樣。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父親憤怒的聲音如雷響,重重地劈在我頭頂。

我望著身下被露水濡得冰涼的青石板,怔怔地說:“作為一名影士,沒有保護好主人,反而讓主人保護,還險些害主人丟了性命。”

“老爺,你別氣壞了身子,有什麽事先睡一覺再說,好嗎?”母親終於再也看不下去,幾步走向前拉住父親的胳膊,卻被父親狠狠地一把甩開。

“你別想幫這不孝女開脫!”父親凶狠地瞪了母親一眼,嚴厲的聲音讓她再也不敢多說什麽。

母親不忍心地望向我,微張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眼裏盈滿了淚水,看得我極其難受。

“那我罰你,你服不服?”父親不再管母親,轉過頭,繼續對我說。

“服,女兒甘願受罰。”我低著頭,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

“藤蕪伯伯,這次也不是小櫻一個人的責任,您就饒過小櫻吧。”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吭聲的聚北朔終於看不下去,開口替我求情。

“朔,你不要替我求情了,這次是我主動請罪的。”我用堅決的口氣對聚北朔說。

“小櫻,你……”聚北朔望著我欲言又止,深邃的眼裏閃爍的疼痛讓我不忍心看。

望著父親,我堅定地說:“父親,請您動手吧!”

“好,我們藤蕪家的人就該有骨氣,敢作敢當!”父親望著我,讚賞地點了點頭,然後高高地舉起了手裏的藤條。

我低下頭,咬著下唇望著地上的青石板,耳邊隻聽到藤條劃破空氣的聲音,然後啪的一聲,背上火辣辣地疼,像被火狠狠灼燒了一下。

母親的嗚咽聲隱隱傳來,我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為了不讓母親太難過,我咬著牙死忍著疼痛,不讓悶哼聲溢出口。

背上的疼痛一下蓋過一下,每一下都疼得讓我眼前一黑頭暈目眩。灼熱的疼痛就像一張大網要將我整個人淹沒,可是我沒有叫一聲,始終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死死地咬著牙關。

鞭打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會越來越麻木,卻一下比一下疼。漸漸地,我無法保持跪的姿勢,大腦越來越混沌,頭越來越重,所有的知覺都被疼痛吞沒。

“小櫻!老爺你別打了,你要把她打死嗎?”我聽到母親淒厲的叫聲,可是身上的鞭打沒有停止。

“藤蕪伯伯,算我求求你,你別打了!你這樣小櫻真的會受不了的,她是您的女兒啊!”我聽到聚北朔替我求情的聲音,他的聲音如此焦急和心痛,不複往日的優雅淡然。

“小櫻!”

“小櫻——”

最後在母親和聚北朔慌張的叫聲,我一頭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沒有跟想象中那樣被父親打死,醒來時我發現我躺在自己的房間。

每一樣布置都那麽熟悉,我不在家的那段時間,母親一直幫我打掃房間,每樣東西都擺在原來的地方。

趴著睡非常難受,悶得無法呼吸,我想翻個身,可是隻是稍微動一下,背上的傷就疼得我齜牙咧嘴。

“哎呀呀,小櫻,不要亂動!”母親端著粥走進來,看到我在**掙紮,趕緊衝了過來,把我按了回去。

“你亂動,傷口會好不了的。”她把粥放在床頭櫃上,幫我蓋好被子。

“可是我這樣睡很難受……”我不悅地嘟著嘴,聞到粥的香味,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那也沒有辦法,你背上皮肉都綻開了,忍忍吧。這個死老頭下手還真重,好像你不是他親生的似的!”母親幫我撩開幾綹被汗濡濕而黏在額頭上的劉海,嘴裏罵罵咧咧的,說到氣憤處用力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你不要怪父親,是我不好,差點害死了聚北雪。”看到母親這樣激動的樣子,我安慰道。

“你不怪你父親就好,我真怕你會恨他。”母親輕輕地摸著我的頭發,溫柔得好似羽毛的輕撫,“其實你父親也很心疼,昨天打完你之後我看到他一個人躲在房裏偷偷哭。”

“父親偷偷哭了?”我傻了眼。那個鐵麵無私,凶起來跟修羅沒兩樣的父親居然會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天要下紅雨了!

“是啊。”母親憋著笑點了點頭。

“嗬嗬。”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再次扯到了傷口,疼得差點流下眼淚。

“好了,趕快吃點東西吧。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沒吃東西,這樣身體會撐不住的。”母親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就放到我嘴邊。

我乖乖地張開嘴,一口吞下了母親遞過來的粥。

因為實在太餓了,我三兩口就喝完了一碗粥。

母親放下粥碗,然後用手帕幫我擦了擦嘴角。

我愣愣地望著母親,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老媽,聚北雪怎麽樣了?”

母親的動作頓了頓:“聽說已經醒過來了,還要住院休養一段時間。”

“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那一箭他明明可以避開的,可是他沒有,他幫我擋住了那一箭。”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可是憋在心裏太難受了,就像是一種劇烈的痛苦堵在心裏,無時無刻地提醒著我它的存在。

我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在被父親鞭打時無論多痛我都沒有哭,可是一想到聚北雪為了我承受的痛苦,還險些喪命,我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洶湧地決堤而出。

“這是他的選擇,小櫻,說明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母親心疼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我知道,可是我很自責。”我淚眼婆娑地望著母親,用力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說,“我不是個稱職的影士,我不但沒能保護他,還要他保護我。是我的任性險些害他喪了命。”一想到這裏,我就大哭起來。

在母親麵前我總是能毫無保留地宣泄我的情緒,因為母親會溫柔地包容我的一切,不管我是多麽無禮和任性,她都像包容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包容我。

“他沒有把你當成他的影士,他把你當成一個女孩子。”母親幫我擦了擦眼淚,溫柔地笑了笑。

“可是我明明就是他的影士啊!”我聽不懂母親的話,睜大了潮濕的雙眼不明所以地望著母親。

“這個你再長大一些就會懂的。”母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她的那句話好像包含了很多意思,可是我無法理解,隻能茫然地望著她。

“好了,不要多想了。再睡一會兒吧,我等會兒再來陪你。”母親幫我掖了掖被子,然後端著空碗退出了我的房間,離開時輕輕地幫我關上了房門。

房門關上後,整個房間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我一動不動地趴在**,回味著母親說過的話。

聚北雪沒有把我當成他的影士,他把我當成一個女孩子。

我似乎有點懂,又似乎完全不懂。

母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為什麽我再長大一些就會懂了呢……

我反複揣摩著母親的話,但是最後還是什麽都想不明白。

唉,算了,不再想了,反正等我再長大一些自然會明白的。

早明白和晚明白有什麽區別呢!

我一向是個比較樂觀,不喜歡多想的人,所以我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自尋煩惱。